画裹娇-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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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勉只觉身体暖和多了,搁下茶水,也不理他,径自往外走。
他叹了口气:“就别去枫林打扫了,天气越来越冷,你手上的冻疮会越来越厉害。”
慕勉止步,瞧着他慢慢靠近:“来,把手伸出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银扁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团色泽白润的膏子,香气芬芳淡雅。
慕勉诧异:“这是什么?”
“白玲膏,听说治疗冻疮最管用了,女子的手啊,就应该滑滑嫩嫩,握在手里跟要化了似的,最需好好保养。”他执起她的手,挑了一点膏子,轻轻揉涂在指节上泛红的地方,虽是油嘴滑舌,但那表情与动作,却是认真到了极致。
慕勉省神后,往回抽了抽手,然而被对方紧握不放,他蹙着眉,不满地开口:“别乱动。”
算了,就由他吧。
慕勉如此一想,松下绷紧的神经,忍不住问:“这白玲膏你怎么得来的?”
“偷的。”他答得大言不惭,还一脸邪坏地朝她眨眨眼。
其实慕勉明白,此人说话半真半假,大多信不得,可不知为何,她就是笃定,对方不会伤害她。当这个想法晃过,她自己都觉可笑。
他将白玲膏交到她手中,仔细叮嘱:“你留在身上,平时记得用。”
慕勉不在意地“哦”了声。
见她态度应付,他又重复一遍:“一定要用啊,我会检查的。”
慕勉嫌弃地瞥来一眼:“大男人的,怎么这样婆婆妈妈。”
他笑得没个正经:“因为我会心疼嘛。”
慕勉冷不丁打个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真恶心!”
他只是笑,不以为忤。
转眼,纪展岩的伤势经过细心休养,基本上已经痊愈,日子入冬后,到山上采药的机会逐渐变少,慕勉每天除了练剑阅书识药,闲下的时间反而多起来,对方给的白玲膏果然效果极佳,涂抹在手上,会泛起一层水润润的光,还有幽淡的香气,哪怕用冷水洗衣服,也不会担心起过冻疮的地方又痒又痛。
至于后来,某人不再让她打扫枫林,而是总拣些无关紧要的事让她做,或者缠着慕勉问东问西,慕勉虽受不了他的装傻扮痴,但在每一次说闹中,发觉拌嘴也是件挺能打发时间的事,而且渐渐相处下来,才发现他精通音律,能诗擅绘,对于慕勉所知所遇的罕见奇事尤为感兴趣。
“真没想到,金莲蛇的毒性如此猛烈,最喜食物却是生长在阴僻之地的阴赤菌。”
慕勉答道:“那是因为阴赤菌摄取地阴之气,金莲蛇又为地阴所生,所以才会被阴赤菌吸引,我还听师父说过,如果将阴赤菌与金莲蛇的蛇胆经过提炼,混合一起,可以制成一种对人产生特殊效果的香料。”
“哦……”他讶然地拖长了尾音,脸上有一瞬的阴晴不定,随即眯眼含笑,衬得一张隽美如斯的面容,宛若古书神话上最易迷惑人的妖狐。
窗外红梅摇曳,映上楼阁内的锦屏幽帘,好似有无数迷影颤动,彼此无话间,让慕勉觉得眼前的人与景,有那么片刻的不真实。
庭院一泓清池,因地热的缘故,并未结冰,小灰守在池畔终于抓到一条小鱼,叼在嘴中,宛如献花一样,深情款款地叼到卧在树下的“美人”跟前。
“美人”低头嗅了嗅,然后小口吃起来,小灰兴奋得在旁边喵喵直叫,自鸣得意。
慕勉从窗内望来,不禁啼笑皆非:“你家的‘美人’,似乎对我们小灰有点动心啦!”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斜着晙来一眼,“动物如此,更何况人呢。”突然长吁短叹,“唉,可惜有人看不到我的好啊。”
这人三句话便没个正经,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慕勉心中深有体会,一笑而过。
就在下刻,庭院里蹿出一只硕健深黑的大公猫,长得肥不溜秋,圆滚滚的肚子几乎要蹭上地面,看起来就像一团大毛球,它眼冒绿光,凶神恶煞地盯着小灰,再瞅向一旁的“美人”,却是柔情地叫了几声,可惜声音沙哑,堪比粗砂破锣一般难听。
“美人”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但大公猫丝毫不惧,一副霸王硬上弓的模样,接着一条灰影从它们中间飞过,尖尖的利爪挠上大公猫的鼻梁,大公猫哀嚎一声,而小灰身形灵敏地着地,迅速调过头,面冲大公猫,弓腰竖尾,蓄势待发。
大公猫显得气急败坏,磨了磨爪子,抖动下浑身松弹的肥肉,随即“嗖”地一下朝小灰扑去,两只猫缠在一起,滚成了一团。
慕勉想那公猫又肥又大,小灰还不足它的一半,这么下去必定吃亏,正要下去,却被旁人横袖拦住。
他眼睛发亮,兴致盎然地讲:“这可是男人的斗争,不要插手。”
这人真是有闲心,连猫的热闹也要瞧!
慕勉气结,却还是依言坐下来。
一地灰尘溅起,伴随嘶闹的猫叫,小灰从雾蒙蒙的尘土中跳出来,逃命似的朝前方一棵大树跑去,大公猫则在后面紧追不舍,硕大的身体眼瞅就要扑上来,怎料临近树前的小灰纵地一跃,四爪牢牢抱住上方光秃秃的枝干,而大公猫反应不及,闷头一响撞到了树干上。
干得漂亮!
慕勉暗自称好,就瞧大公猫软塌塌地伏在地上,哀声惨叫,小灰从树上一跃,凭空划出一条完美的弧度,“美人”跑过来舔了舔它的脸,小灰昂首挺胸,发出胜利的喵叫,那模样简直帅极了!
慕勉稍后疑惑:“奇怪,这是从哪里来的黑猫呢?”
紫衣男子冷冷一笑,目光从窗外收回,又绕到慕勉身上:“喂……”
慕勉听他叫自己,下意识转过头,却见他整个人都凑近过来,绝魅的脸庞,温热的气息,以及那抿成优美弧度的唇瓣,近得就快贴上……慕勉顿时屏住呼吸,只觉周围空气变得蒸笼一样发热,而他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紧张,微微一笑,却是附于她耳畔,轻慢吐出两个字:“没事。”
慕勉吊起的心刹时放松,却仍止不住砰砰乱跳,当省回神,不禁凶狠狠瞪向他,正准备发作——
“咳。”
站在庭内树下的锦袍男子,用手抵下唇,颇为尴尬。
他吃了一惊:“二哥,你怎么来了?”
锦袍男子笑道:“三弟啊,老不见面,今日我特地来看看你,没想到……你倒是好兴致。”
慕勉只觉锦袍男子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那种探究,显得意味深长。
他含笑倚窗,单手支颐:“二哥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嘛,最是闲不下心。”
锦袍男子道:“当初你摔下马背,非要搬到这里休养,结果一呆就是将近三年,如今父亲身体不好,又颇为挂念你,不如就听哥哥的话,跟我一道回去吧。”
他颦着眉,不以为然:“我最受不得那些繁文缛节,烦都烦死了,哪里比得上在这儿,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逍遥自在,况且父亲不过是口头上念叨几句而已,有大哥跟二哥陪在身边,已经足够了。”
锦袍男子无奈一叹:“三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自小到大,父亲在咱们几个孩儿中,最疼的就是你了,况且你一个人住在宫外这么久,二哥心里实在担心得很。”
他却嬉皮笑脸道:“二哥瞧我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二哥偶尔到山上探望我,我心里便十分欢喜了。”
锦袍男子问:“三弟,你真的不肯随我回宫吗?”
他耷拉下脸:“不去不去,我好不容易才求得父亲松口,让我搬到行宫养病,何苦再回去过那牢笼一样的日子。”
他显得不耐烦,锦袍男子见状连忙道:“好、好,既然如此,二哥就不再逼你了。”
慕勉留意到对方虽表现得一脸关切,但那眼神中,分明含着鄙夷与满意。
他问:“二哥可要上来略饮几杯?”
锦袍男子瞧他仍旧只顾寻欢作乐,完全没有打算回去的意思,嘴角暗一扯笑,旋即又恢复如常:“不了,你快继续陪你的美人,这次是二哥唐突了,等下回有机会,一定好好陪你喝几杯。”扭头正欲吩咐背后的随从,却看到树下的大公猫,表情一诧,“‘琥珀’,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
“琥珀”一瘸一拐地走到跟前,毛发蓬乱,精神打蔫,嘴里发出阵阵哀嚎,不远处的小灰猫却是神气十足,锦衣男子才明白到自己的爱宠是吃了败仗,不禁又气又怒,目光恶毒地瞪向小灰猫,恨不得剥下它一层皮来,怎奈此刻不好发作,只得冷然丢下一个字:“走!”
随从赶紧抱起“琥珀”,尾随而去。
直至对方彻底离开,他才开口:“适才……实在对不住。”
慕勉淡淡道:“反正也是做戏给对方看的,算了。”
他有些失望:“你就没有什么话想问我?”
慕勉随口道:“问什么?”
他深深看了一眼满脸平静的她,随后无奈地长吁一口气:“比如我的身份,姓名,对方又是何许人?”
慕勉沉吟下,嫣唇轻启:“你称他二哥,自然是你的亲人,至于身份……你不是说你是看门的吗?”
她故意装傻,害得他哭笑不已。
其实慕勉心底何尝不知,他的身份非同一般,从到这里开始,不是没有察觉。在他的周围,始终有人在暗中守护,况且,如果仅仅是一名游手好闲的侍从,又岂会拥有一双看似风轻云淡,却足可把什么都看透的眼眸?那样的举止气度,纵使极易迷惑在他慵懒的笑意里,但那从骨子里透出的优雅与华贵,却不是想掩盖就能掩盖得了的。
慕勉想过,也许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然而他不说,她亦从不过问。这个人,总有一种能让人放下警惕的能力,每次交谈,会叫她忘掉一些不愉快的事,有时候慕勉自己也搞不懂,就连对纪展岩也不愿说出的事,在他面前,却能不由自主地说出口,与他,既像朋友,又不是。
“或许,正如你心中所想,其实我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下人,我的父亲,乃是幽州燕王。”他半笑半无奈地讲,眼睛却一直盯着她,有细微的紧张。
一句话,委实石破天惊,听入慕勉耳中,说不震动那是假的,但许是心里早有预兆,脸上并没有出现该有的惊惶失措。
他坦然道:“我的大哥与二哥,分别是两名侧妃所出,而我的母亲,尽管颇受父王宠爱,却因身份卑微,不过是一名虞滕。”
当年燕王妃一连诞下两女,最后难产致命,面对三名庶子,燕王始终不提立世子之事,但在几个儿子中,最为偏爱的便是么儿。
自古以来,皇室都免不了夺嫡之争,同样,燕王作为一州之主,日后谁被封为世子,就意味着谁将是未来王位的继承者。
慕勉想到方才,燕二公子明面看似是对弟弟的担忧,实际却是居心叵测的试探,至于眼前人,他的懒散轻狂,玩世不恭,究竟是真是假,还只是逢场作戏?
“喂……”许久的沉默,终于换来对方的不满意,他撅着嘴巴道,“你不会知道我的身份后,就不理我了吧?”说着,一对狭长绝色的双眸泪汪汪的,简直像只被遗弃的小狗,“想我一个病人啊,孤孤单单地住在这里,没人理,没人疼,真是好可怜啊。”
也不知道是谁,不久前还说这种日子最是逍遥自在呢。况且,真没看出他哪里有病来……
对方又开始一味扮痴,慕勉受不了地蹙蹙眉:“我什么时候说不理你了?”
他正欲挤出眼泪,闻言立马转笑:“真的?”
慕勉想了想:“你的身份本就不比寻常人,而且,我也……”相处期间,就算他再怎样追问,她也从没提过自己的家事。
他忽然一脸难过:“只是过去这么久,我本以为你会好奇地寻问几句,哪怕是名字……唉,你就这般不在意我,想想真是伤心啊。”
慕勉这才“啊”了声:“我记得,你好像说让我叫你阿璃?”
他两手环胸,竖着眉:“那又不是我全名!”随之暧昧地凑近跟前,宛如耳鬓厮磨一般,在她耳畔轻轻地吹着气,“燕丰璃,我叫燕丰璃。”
他的声音撒入空气,勾魂绕耳,仿佛春夜月下一杯轻绵的魅酒,足能醉化人心。
今此,慕勉终于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燕王三子——燕丰璃。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哥哥保准出来,不然的话,我、我就裸奔给乃们看……
☆、双面
“老爷,夫人,公子爷回来了。”小厮一路跑到桐浣堂,笑呵呵地报告,“马车这会儿已经停在大门口了。”
慕夫人点头,忙吩咐瓶晴:“好了,上菜吧。”
天色入暮前,慕沚领着临安回来,慕家虽是武林世家,但在当地也属富贵之门,拥有大量田地与店铺生意,近一两年,慕远盛开始陆陆续续将家业交到慕沚手中,明显有退居幕后之意,慕沚虽是接触不久,但行事缜密,杀伐决断,完全不符合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样子。
“爹,娘。”他走进屋,规规矩矩唤道。
慕夫人命丫鬟捧来盥盆,让他净手,笑着道:“你也累了一天了,来,饭菜都准备好了,快坐下吃。”
慕沚依言而坐,一时间,只听到一家人的动筷声,并无对话。
没多久,慕远盛咳了声,开口道:“过几天便是沈老庄主的寿辰,你随我去赋州一趟。”
慕沚沉默片刻,淡淡启唇:“我有事。”
慕远盛“啪”地一下放下筷子,怒目横视:“有事,你有什么事?整天不是把自己关在书房就是出门在外,我早找管事的打听过,近来店铺生意并无差错,你说,你一天到底有什么事?”
慕沚不说话。
慕夫人赶紧从旁劝说:“好了,好了,吃顿饭,生那么大的怒火做什么?”
慕远盛气急败坏:“我是说他生在福中不知福,人家沈姑娘琴棋书画,端庄大方,当初你在浮罗山庄大病一场,人家不分昼夜的照顾你,你倒好,一句感恩的话不说,反而冷漠相对,这两年更不曾表达过一点感激之情。”
慕沚垂着眼帘,一丝情绪也不曾泄露,声音无波无澜:“沈姑娘很好,是我配不上她。”
“混账东西!”慕远盛气得破口大骂,“沈姑娘能喜欢上你,你该知足才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总之,这桩亲事你同意不好,不同意也罢,绝对由不得你!”
慕沚也不跟他顶撞,淡淡丢下几个字:“我饱了,爹娘慢用。”起身走出堂外。
“你瞧瞧他这样子,气死我了,真真气死我了。”慕远盛手捶饭桌,胸口一阵波涛似的起伏。
“孩子不愿意就算了,你又何苦逼他?”慕夫人虽忧他的身子,但念及儿子,更是一脸心疼,“自小到大,他哪点不顺着你,不照你的话做?武林大会他夺得第一,为慕门争光,咱们的沚儿已经这样优秀,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是我不满足,还是他不满足?”慕远盛几乎一口气喘不上来,憋得满面红光,“我就想不明白,沈姑娘才貌双全,样样都好,出身家世又与咱们门当户对,他到底有哪点看不上?要知道上沈家提亲的人,那都快踏破门槛了,他怎么就不知足?如今他年已弱冠,到了成家娶亲的时候,他要是懂事,就不该再因这种事让我替他操心。”
慕夫人如何不懂,沈家与慕家同属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沈老庄主又是一方宗师,他的女儿论家世样貌都无可挑剔,连她看了那画像都甚感满意,神情不禁更显为难:“可我看沚儿的样子,好像对沈姑娘并不上心……要不,咱们就再容他想一想……”
“想一想?”慕远冷冷一哼,“你说,还要容他想到多久?这两年,你替他相中的姑娘还不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