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剑阁系列05碧城-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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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白云千幻剑法里面的最后一式,流云化雨,洒落空山。如果悟得其中意蕴,施展开来便最为变幻无穷,缥缈不可琢磨。
十五年前,才七岁的她偷偷地藏在师祖的椅子后,目睹了当时还是掌门弟子的静冥师傅用了这一招,一剑刺入鼎剑阁阁主胸口,透体而出。
从此,鼎剑阁和白云宫纠缠了上百年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由于鼎剑阁的主动将势力撤出长江以南而暂时缓解,十多年来相安无事……直到这一次卫庄为了夺取青鸾花而进逼白云宫。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秋雨中,他们两个人如同扑火的蝶般迅速相互接近,手中的剑流出雪亮而冷厉的光。
无论是鼎剑阁的弟子,还是白云宫的女冠,都惊呼着跃出了窗外,此时完全已经没有了敌我的界限,个个奋力争先,只求能将玉石俱焚的两人拉开来。
剑入,血出。两柄剑几乎是同一时刻划破对方的肌肤,切入血脉。
剑气风声带动他们的长发,在交错而过的瞬间,剑光照亮他们两人的脸。仿佛是幻觉,卫庄看见她对着他微微笑了一下。他居然也不由自主的笑了。
或许……这样的收梢,也好。
〃叮、叮!〃
在剑刃刚切入肌肤的刹那,陡然间仿佛凭空有大力推来,两把剑刃同时一震,反向弹了开来。两人的手同时感到了酸麻,身形却继续交错而过,冲出几步才踩着琉璃瓦站定。
生死在一线间擦身而过。
站定回首,两人下意识的顺着方才那两缕指风来的方向看去,看见了最高处的飞檐上有个依稀的人影,模糊在秋雨中。
华璎微微一惊,发觉层叠的屋顶上黑压压的一片,原来是鼎剑阁所有的子弟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在雨中齐齐跪了下来。
〃大哥。〃陡然间,卫庄手里的剑垂了下去,他不敢去看站在望湖楼最高处那个白袍人影,眉峰一敛,居然有些无奈的低下了头去。
白云宫的人齐齐动容……大哥?鼎剑阁的阁主、十五年前号称武林第一的风涧月?
华璎的手下意识的扣紧了剑,发觉方才被震开时虎口仍在微微发麻。
风涧月……她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因为自从十五年前败在静冥师傅的剑底后、这个曾经风云一时的人在江湖上已经成了一个影子,一个飘逝的传奇。
她下意识的一步步退后,来到了众位师妹面前,示意三师妹华云先回空无一人的楼里、将大师姐和六师妹的穴道解开。
连风涧月都来了……今天,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吧?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拔剑护卫着身后的诸位师妹。无论如何,她会尽力保护好同门的姐妹。
〃咳咳……你还知道叫我大哥。〃风涧月的声音是低低的,然而有压不住的愤怒和威严,〃我一直…咳咳,一直告诫你,无论如何,不许再去和白云宫为敌!〃
暗夜中,借着依稀的灯火,华璎只能看见站在最高飞檐上的剪影。高而瘦,说话的时候不停咳嗽着,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据说十五年前,伤在静冥师傅剑下后,这个人一直卧病不能再出江湖。
……然而,方才那隔空而来的指劲,却是那般骇人的凌厉。
〃大哥,你快进楼里吧……你不能淋雨的!〃惊讶的,她第一次看见向来骄傲飞扬的紫衣人那样恭谨的说话,〃要骂我,也先进楼里来吧!〃
望湖楼的灯火下,华璎终于看见了这个传说中的人物。
然而,令所有白云宫子弟微微失望的是,风涧月原来只是这样普通的一个人……大约三十多的年纪,面容苍白,在尚不寒冷的初秋却穿了一件不知什么料子的皮袍。
……甚至连眼神都不是有神采的,仿佛只是两朵灰烬中的寒焰,在雨中欲灭不灭。大约是伤势久治不愈的缘故,高大的男子瘦峭得有些吓人,眼睛深深的凹了进去。
在鼎剑阁子弟的簇拥下,他坐在一张铺了皮毛的椅上,连连咳嗽着,用手中干燥的布巾拭去身上的雨水。卫庄没有说话,佩剑站在他一侧。
〃你的武功倒是越来越长进了。你知道我不能乱动真气,还背了我到处惹事……方才弹开你的剑、我可是几乎连命都搭进去了。〃许久,等咳嗽稍微平定了一些,风涧月将手巾扔到案上,冷冷看了卫庄一眼,眼色冰冷,〃伤了人没有?〃
〃没有。我也只是扣了人,想向静冥宫主要那株青鸾花而已。〃在大哥面前,卫二公子的神色居然变得如此地安静,没有傲气也没有锋芒,老老实实回答着每一句话。
听到二弟的回答,风涧月不知为何忽然间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连忙去拿案上的手巾,然而已经是来不及,身子一倾一口血便喷在了衣襟上。
〃大哥!〃卫庄的脸色白了白,连忙用手巾擦拭他的袍子,却被风涧月一手挡开,病弱的男子不停地咳嗽着,然而眼光亮的怕人:〃咳咳……如果你还要叫我大哥,就对我发誓、从此后再也,咳咳,再也不对白云宫任何人动手!〃
白云宫的女弟子们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华璎一直是在全神贯注的防备着,生怕鼎剑阁两大龙头会面了以后会骤然对门下姐妹出手,此刻听着风阁主这样的命令,却也是微微一愕。只有大师姐华清仿佛早料到这样的场面,只是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
紫衣银剑的卫二公子默然,眉头紧紧蹙起,不说话。
风涧月的脸色更加严厉,苍白得有些可怕:〃说!〃
〃我不说!我不说!〃卫庄陡然退了一步,眉峰扬起,脸上的神色坚决而激烈,〃拿不到青鸾花你会死的!大哥,我不会看着你死……哪怕夷平白云宫我都要把解药拿到手!〃
〃好,那么你先打倒我,踩着我的尸体出去……〃陡然间,风涧月沉沉说了一句,然后站了起来,走到年轻兄弟的面前,〃不然你休想去碧城山捣乱。〃
卫庄一时语塞,抬头看见兄长的眼睛,陡然心头一震,再也说不出话……风大哥年长自己一轮,虽然不是亲兄弟,却是一起在江湖中相依为命长大。长兄如父,他虽然飞扬不羁,然而大哥的话他从来都是听从的。
看着二弟不再激烈的反对,风涧月叹了口气,再度轻轻咳嗽了起来,看见旁边白云宫一众女冠们诧异的眼光……陡然间,病弱的人眼里,闪过了极其复杂的光芒。
〃请问这位道长尊号?〃看到华璎手中那把浅碧色的剑,风涧月眼睛闪了闪,忽然轻轻问,声音很柔和。
华璎怔怔的看着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执,此刻见鼎剑阁阁主忽然转头问自己,反而愣了一下:〃我……小道道号华璎,是白云宫静冥师父门下二弟子。〃
〃咳咳……二弟子华璎。〃有些笑意的,风涧月咳嗽了几声,点点头,〃听说静冥近年收了一个徒弟,资质惊人,想来就是你了……短短几年能将白云千幻剑法练到如此境界,的确是百年难得的奇才。〃
他看着她,眼睛里的神色却有些辽远,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华璎的脸红了一下,低着头咬了一下嘴角……她为人向来矜持低调,被鼎剑阁阁主这么当众一夸,她反而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而,正在她有些忸怩的时候,风涧月却有些意外的结束了这次闹的沸沸扬扬的冲突:〃请回去替我问候你师傅好……就说故人久不见,祝她修为更进吧!这次二弟年轻气盛,冒犯贵派,还请多多见谅。〃
所有姐妹都怔了怔:本来以为是以死相拼的场面,居然如此轻松的就掩了过去?
〃大哥!〃卫庄却有些不甘地叫了起来,眉间有一种孤愤,〃你还要让着她?你都快要死了,还要让着她?林芷那个女人都已经认也不认你了,那样没良心,你还……〃
〃住口。〃话才说了一半,风涧月蓦然回头,目光冷如冰雪,连旁观者心里都是一寒。
〃各位道长,请先走吧……我和二弟还有话要谈,恕不远送。〃用目光逼回了兄弟的话,风涧月头也不回的对着那帮女冠们淡淡道。
华清抱剑一礼,道:〃那么,风阁主,我们告辞。〃
和众位姐妹到了楼梯口,华清却出乎意料的站住了,似乎是迟疑了又迟疑,终于忍不住回头,低低说了一句:〃还是、还是请好好保重吧……十五年了,她真的都忘了。〃
众位姐妹都不知道大师姐说的什么,却看见风涧月瘦峭的肩猛然一震,回过头来,定定看着掌门大师姐,似乎极力回忆着什么,许久才问:〃你……?〃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风阁主只怕是也不记得我是谁了吧?〃华清师姐一向孤高清冷的瓜子脸上,蓦然有淡淡的笑意,只是微微一稽首,便带着大家走下楼去。
华璎本来想跟着走开,但是目光扫到楼中那一袭紫衣,便不由得迟疑了一下。这一迟疑,便让她落在了众人的后面,孤零零的分外触目。
今日一别之后,不知道相见又是何日。
这七年来她过得平静,但是他又怎样?他、他又做过什么样的事情,遇到过什么样的人?……他与她,生命中都有大段大段不为对方所知的空白,正是这种空白造就了梦幻般旖旎的初遇,却也因为这种空白带来的不确定和不安、让她放弃了一切。
刘郎已恨蓬山远啊,如今,却又隔了蓬山一万重。
〃小妍。〃看着她走到了楼梯口,卫庄忍不住脱口轻轻唤了一声。然而他不唤还好,一听到他的声音,仿佛如梦惊醒般的,素衣道服的女子一下子转过身子,头也不回的匆匆下楼去了。
华璎咬着牙,一直到单薄的唇都失去血色,只是低着头匆匆地从望湖楼上拾级而下。下到楼门,看见一众姐妹都已在那里等待了,六师妹手中的琉璃灯晃晃摇摇,映出了大家几分好奇、然而欲言又止的神色。
她想,这次回去,她那隐藏了多年的心事,恐怕是再也逃不过师傅的询问了。
〃大家都走吧,快点回去,不然师傅要担心了。〃华清大师姐还是能镇得住场面的人,尴尬的气氛中,她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然后终究没有问什么,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
三、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她便是那个节度使的女儿?〃白云宫的人都走空了,在望湖楼上,因了二弟最后那一句〃小妍〃,风涧月震惊的脱口问了一句。
〃嗯……薛楚妍。〃只是应了一声,卫二公子却是心不在焉的走了过去,来到窗边看着外面下着雨的街道……黑黝黝的巷中只有一盏灯……橙黄剔透的琉璃灯,漂漂浮浮的前进着,引导着后面一群素衣白袜的年轻女冠。
她静静地跟在掌门大师姐身后,携了那把凝碧剑,低着头匆匆走路。琉璃灯里黯淡不定的光映着她秀丽的侧脸,忽然间,宛如昨日重现。
小妍,小妍,小妍……卫庄的手紧紧扣住窗棂,却极力不让自己脱口再次唤出这个名字。她不会再回头的,那么,他又何必枉抛心思?她也说过,他一向骄傲。
甚至骄傲到不曾将这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大哥。
风大哥或许有所耳闻……毕竟那一段日子他们的过往太密了一些,但是他既然不说,大哥便没有问。在决断之后,他更加对于这段情讳莫如深,不曾向任何人提起。
大哥已经很不快乐,自己这样的事让他知道了,只会徒增伤感而已吧?
在高楼上,隔着绵密的秋雨,他看着她一直一直的沿着巷子往前走,那盏漂浮不定的琉璃灯似乎引导着她,渐渐远去。最后一个转弯,消失在街角处,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卫庄忽然间也低下了头,感觉内心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着,似乎要从他极力平定的胸臆中挣扎出来,然而,他抓紧了窗棂,手指扣入木头中,硬生生的要自己安定下来。
默不作声的吸了口气,他回过身来。
……然而,一回头,他就看见了大哥的眼神。
洞彻、悲悯,然而却又带着深深的自责。十多年来,他所看见的大哥的眼睛,都是那样淡漠而无所谓的,甚至已经没有任何地悲喜……然而今日这样的眼神,却让鼎剑阁二公子仿佛被烙了一样,全身一震。
〃二弟,对不起……〃微微咳嗽着,憔悴瘦峭的男子仿佛从胸臆深处吐出了一声叹息,过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大哥、大哥……咳咳,这么多年来,只顾着自己一个人,从来没有……咳咳,从来没有想到过你啊。〃
〃大哥。〃卫庄感觉胸口陡然一热,声音哽咽了一下,低下头去,〃我自己能应付的……你不用太操心了。你自己的身体,倒要好好保重。〃
风涧月苦笑了一下,勉力平定着咳嗽……其实,他自己也清楚,自从十五年前伤在凝碧剑下,被阴寒之气伤了肺腑之后,这十五年来始终不愈,已经侵入了各大筋脉。
这伤势每逢秋日便要发作,每一年的重阳前后都是一道鬼门关……到了近日,更是愈发的严重。否则,一向敬重自己的二弟,又怎么会不顾他的严厉禁令,私下对白云宫动手?
然而,他不曾想到,二弟曾经的恋人,却是如今白云宫的女弟子华璎……
那末,如果今天不是他及时赶来阻止的话,难道二弟真的会为了夺取青鸾花,而和她同归于尽么?二弟、二弟为了能让他这个不成材的大哥苟延残喘,居然能不顾一切到这般地步……
一阵剧烈的情绪波动,让病弱的人再度咳嗽起来,风涧月的眼睛热了一下,同时,死灰般冰冷的心里也泛起了阵阵的热流……这世上,永远有值得让人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风涧月的手用力的拍在卫庄的肩膀上,发现二弟身子猛然颤抖了一下,他一直一直的望着底下那条漆黑的小巷,早已不见了人影,只空留满城秋雨,萧瑟莫名。
她们回到碧城山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雨夜已经止住了。
还没有迈入山门,看见前方一条白带似的挂在山上的小径里,一行素衣道袍的女冠匆匆拾级而下……不知道是哪个师妹沉不住气,竟然将她们出事的消息告诉了闭关静坐的师傅。
说是这么多女弟子的师傅,静冥其实也不过三十多的年纪。或许是历练和清修多了,显得沉稳而阴郁。提前出关的静冥道长脸色有些苍白,细长的眉毛紧蹙着,有些杀气。或许就是那一缕杀气和悒郁,压住了她眉间的秀色。
〃师傅……〃所有刚从望湖楼回来的人都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句……师傅为人向来严厉,这一次知道了出了这么大乱子,不知道要如何处罚她们。连一向深得师傅喜爱的华璎,看见师傅眼里冷锐的亮光后,心里不知道为何腾的一跳,低下头去。
……她也知道,受了师祖的教导,严厉冷肃的师傅平日里最痛恨的便是道心不坚、凡思缠绕的弟子。
以前四师妹被情障所惑,在白云宫里私会情郎,结果被师傅察觉,发起怒来,亲手杖责一百,废了武功将她赶下山去,据说四师妹以后一辈子都是个瘸子了。
〃华清,华嫦,你们跟我进天心阁来!〃静冥的目光从二弟子清丽的脸上转过,却不问什么,反而对着大弟子吩咐了一声,径自转身回去,素衣白袜,白玉拂尘在晨风中飘飘荡荡,竟然有一种世外仙子的气息。
〃师傅……今年不过三十多罢?〃不知为何,华璎脱口轻叹了一声,身边的师妹们没有一个搭腔,师傅为人严厉冷淡,弟子们在背后也不敢议论什么。
只有大师姐,正准备起身跟上师傅,仿佛听见了她这一句自语,回头瞥了她一眼,那目光居然极度的复杂……不同于平日的冷淡与敌视。
或许,是因为昨夜自己那样不顾性命的救她,改变了华清师姐对于自己的看法罢?
华璎正这样想着,忽然听见大师姐轻轻叹了口气:〃才三十五……已经显得比年龄苍老了吧?我们、我们将来都会这样,二妹,你也是。〃
华璎一惊抬头,不知道为何师姐会有那样的语气,然而华清已经转过了头,沿着陡峭的石阶走了上去。山风吹动她的长发,师姐的身子单薄得似乎要随风飞去。
华璎的眼睛黯了一下……这么多年的同门姐妹,居然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
据说大师姐自幼就被父母抛弃,当年的无尘师祖收留了她,但是因为年纪太幼小而没有正式收为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