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蝶-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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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从神崎署长的唇间迸出。稍停,他目光犀利地盯视金田一耕助。
“那末,金田一先生,”神崎署长声音沙哑、喘气不迭地问,“您是说,那封信上唯独这一点才是诱使罪犯进洞的圈套吗?”
“哦,对。”
“那末,信上所写足以指控罪犯的确凿证据……呢?”
“遗憾的是,目前还没有。”
“那末,如果今晚放跑了罪犯……呢?”
“以后就有点棘手啦。罪犯已经了解玛丽小姐身兼二人,从此再也不会上当,还会加倍谨慎。”
“妈的!”
神崎署长尖声咋舌。
“哎呀,实在抱歉。”
“不,不是说您,是说田代君呢。”
田代幸彦确实过于轻率。本来布置大家用手电光吸引罪犯的注意力,同时由田代幸彦从罪犯背后下手的。可是,嘴上没毛的田代幸彦却感情用事,忘记了事先的安排。
“那末……”
神崎署长神情激动地提高声调,正要往下讲。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女人的哀嚎拖着长长的尾音,从远处传过来。
“啊,什么声音?”
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这时,又听到“叭”地一声,恰似踩破一只青蛙一样。那确凿无疑是一个粗嗓、苍老的男人声音。
一时间,金田一耕助和神崎署长呆立原地,宛如被钉子钉在那里一般。过了片刻,金田一耕助才说:
“署长,看看去。”
他挽起裤脚,小跑起来。神崎署长也晃着手电,气喘吁吁地随后赶上。这位大腹便便的署长,显然是不适宜做灵敏活动的。
几分钟以后,两个人呼哧呼哧地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就是古林彻三被杀那天晚上,金田一耕助和慎一郎两人与警部补及田代幸彦一行人会合的地方。
“署长,不又是那地下河畔吗,我总觉得像是……”
“去看看吧,金田一先生。”
神崎署长声音发尖,当然那不是由于恐怖所致,而是精神振奋之故。
进洞之前,两个人首先静听了一下,看洞中有什么动静。但是,一片黑暗,没一点声息。两个人免不得一番商议,然后,金田一耕助挽起裤腿,当先进洞。
由于此路已经走过一次,金田一耕助没再迷路。尽管如此,两个人还是步步小心,处处留神,这才摸索着来到地下河畔。
“啊,金田一先生!”神崎署长毛发倒竖,“那是什么,前边那白哗哗的……?”
手电光照射处,横躺着一个白色物体,就在那黑黢黢、静静流淌的地下河岸边。……
两人悄悄朝着白色物体靠近。
而当弄清真相时,一种巨大的打击,犹如一根楔子钉穿了天灵盖,使金田一耕助直打趔趄。
白色物体,是一件浴衣,它的主人就是峰子。
峰子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她仰面朝天,在衣襟敞开的胸脯上,不偏不斜地插着一块锋利如剑的钟乳石。
“妈的!”
随着炽热的气息,神崎署长发出了由衷的激愤。
金田一耕助神情茫然地俯视着峰子的尸体,好半天才醒过神来。他将手电光贴近照着,查验起来。
大概经历过一场激烈搏斗,浴衣已被扯得七零八落,腰带也被扯松了,两脚赤着。拿手电朝周围一照,只见两三米开外,有一只木屐反扣在地。另一只木屐苦找不到,大概掉进地下河里了吧。
金田一耕助察看了峰子的脚掌,尽管赤着脚,却并不太脏。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突然,神崎署长兴奋得声音直颤,“矢部夫人,不是被钟乳石刺死的呀!瞧,咽喉处的痕迹……”
“噢?”
“经神崎署长这一提醒,金田一耕助重新察看了峰子的喉部,刹那间,一阵惊心动魄的战栗直贯脊椎。
果然,在峰子的粉颈上,清晰地留有两个大血斑,大概是拇指的痕迹。然而,此刻使金田一耕助瞠目结舌的,并不仅仅是这一点。
由于手电光昏暗,刚才未曾发现。仔细一看,只见峰子的双唇上粘满鲜血,而且,牙关之间紧咬着一件东西。
“署、署长,那、那、那个……”
神崎署长也看到了。
“金、金、金田一先生,指、指、指头……”
两个人似被妖魔迷住一般,面面相觑良久。忽然,金田一耕助条件反射般地跳起身来。
“署、署长!走、走吧。罪犯被咬断了手指,要、要趁热打铁……”
“好!”
当两人跑到来时经过的三岔路口时,遇到玛丽一行人从里面走出来。
“呀,玛丽小姐,康雄君,正好遇上啦。你们赶快回去给警察署打个电话。请署里马上派二、三名警察,到钟乳洞中的暗河……前天古林彻三被杀的地下河边来。……”
金田一耕助讲得很快,田代幸彦一听,好奇得两眼闪闪发光。
“先生,又、又出事啦?”
“噢。哎呀,回头再说吧。那末,康雄君,拜托啦。那末,署长,快走吧。”
金田一耕助和神崎署长由矢部家背后的洞口跑了出来。
“金田一先生,您认为那个断指者,是宫田文藏……吗?”
金田一耕助并不回答,直朝宫田文藏的住处奔去。前文提到,宫田文藏将矢部家中一个类似储藏室的小屋改造以后,独自住在里面。
金田一耕助和神崎署长轻手轻脚地扑向目标。当他们看见映在拉窗上的影子时,宛如又被楔子钉穿天灵盖一般,巨大的打击使他们迈不动脚步。
有个人吊在天花板上。……虽然看不见上半身,却见耷拉在半空的两只脚映在拉窗上。
金田一耕助和神崎署长冲进屋内,只见宫田文藏在未装天花板的房梁上,栓了一条粗绳,自缢身亡。
被咬断的左手小指,正“吧嗒、吧嗒”地滴着鲜血。……
三十。 圆满结束
漫长、熬人的炎夏刚过,时令方交九月,东京已然金风送爽了。连报上都说,这一年的残暑殊短,照此看来,秋天将会出人意料地早早来临。
凉爽宜人的一天,金田一耕助应邀前往帝国饭店拜访鲇川玛丽。
假如可能,金田一耕助原打算回避此次拜访的。然而,玛丽再三相请,实难一口回绝。并且,难得玛丽万里迢迢、回国访问的一片苦心,他也不忍心自彼一别,永不理睬。最终,才拿定主意赴约。
“请进,多日不见,前些日子,多蒙……”
玛丽将金田一耕助迎进她所租用的一个雍容华贵的房间里,今日的玛丽依然风姿翩翩,楚楚动人。
“哎呀,当时多有冒犯。河野老师也好吧?坎波君也……”
河野朝子和随从坎波也都十分热情地欢迎金田一耕助,尽管他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的,与这房间颇不协调。
人,实在是不可思议哪。也许是一同经历过那桩骇人听闻的案件,产生了志同道合的关系吧。双方自然而然地感情融洽,话语投机。
“不过,我也在报上看到了其后的消息,事情千头万绪,小姐忙坏了吧?”
“是呀,说起来,也真忙坏啦。”也许是万虑俱消了吧,玛丽笑容嫣然地说,“说实话,本想请先生再呆些天的。父女相认、祖孙相认、同父异母姊妹相认、表兄妹表姊妹相认,真是千头万绪、使人应接不暇。可是,先生却在此之前就一扭身躲到了东京。”
“不,不,那种事不属我的业务范围。不过,嗬,我表示祝贺。诸位皆大欢喜吧?”
“噢。……谢谢。啊,对啦对啦,家父和各位亲人都对先生衷心感谢。”
“噢?哎呀,多谢。我连一声招呼也未打拔腿就走,心想诸位一定会见怪的哪……”
“不,哪里哪里。不过,我还有些问题要请教先生。……河野老师、坎波,我想和金田一先生单独谈一下……”
听了玛丽的话,河野朝子和坎波连忙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尽管她俩决不会偷听谈话,玛丽为了谨慎起见,还是亲自站起来关严了们,才又回到金田一耕助面前,正面盯视着对方。
“先生,您肯谈谈吗?案件的真相……”
真来啦!
金田一耕助心头咯噔一下,但他并不回避对方的视线。
“案件的真相不是明摆着吗?因为罪犯连遗书都写得一清二楚才自杀的嘛。”
宫田文藏在自缢前,曾写下了自首书。
据自首书讲,从矢部木卫到峰子这一连串凶杀案,均系自己一人所为。杀人动机如下:
杀害木卫,声称是为了将矢部家产据为己有。然而,似乎被古林彻三当场撞见,故而一直感到不安。果然在搜洞当天,便受到古林彻三的威胁,因而也断然将他干掉。关于杀害峰子一节,则写道:
我偷看了鲇川玛丽致金田一耕助的信件以后,自知玛丽已掌握了重要证据。并且,玛丽还将单身前往无底井,我便蓄意杀害玛丽。然而,谋杀未 遂,逃回途中,突然遇见了峰子。峰子早已对我的一举一动有所怀疑,所以前来察看情况的。当时,我已经成了魔鬼,一个万恶的魔鬼。我把战战兢 兢的峰子朝暗河拖去,并且最终扼死了她,还怕扼不死再缓过气来,便又用钟乳石刺了一下。
然而,此刻当我狼狈逃回自己住处冷静一想,深知早已罪责难逃。在我扼杀峰子时,手指被齐齐咬断,还有比这更确凿的证据吗?诸事如愿以偿 ,却在最后关头出此破绽,怕也是命运使然吧。
当此自尽之际,特写下这份自首书。在此,我再次对神灵起誓:诸种罪行均系我宫田文藏一人所犯,与其他人毫无干系。
宫田文藏
“金田一先生,”玛丽略显苍白的脸上,现出甜甜的笑容,“我深知您风格高尚,可我该怎么办呢?”
“您该怎么办……?”
“不,我是为着证明母亲洁白无辜才来日本的呀。并且,还演出了这场闹剧。可是,假如真像宫田文藏本人的遗书所说,家母的沉冤岂不依然洗雪不掉吗?那样,家母就太冤枉啦!而且,回到巴西我也无法向养父冈萨雷斯交代呀!”玛丽沉思片刻之后,又低沉地补充道,“先生,我深知自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为了证明家母清白无辜,是否非要揭露另一个姑娘……并且还是自己同父娇妹的母亲的罪恶不可呢?我一直顾虑这一点,而这一点,我还想征求一下先生的意见。无论听到什么,除了身在巴西的养父以外,我绝不告诉他人,并且打算对养父讲过以后,就彻底忘却……”
玛丽的要求不无道理。然而,金田一耕助有信心十足的话可讲吗?当事人死亡殆尽,如今,已是荡荡然一片空白了。
“玛丽小姐,”隔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叹息着说道,“要翻出23年前的旧案重新调查,实在困难重重。只要当事人拒不坦白,那末,要想推翻原案,甚至照原样肯定原案,都很困难。因此,我只给您罗列一些我所了解的琐碎事实,回头您凭着自己聪明的大脑去整理吧。过高的要求,我实在无力满足。”
“金田一先生,”玛丽苍白的脸上,重又露出了甜甜的微笑,“这就足够啦。”
“哦。”金田一耕助从和服袖袋里取出手帕,擦擦汗湿的手,“那么,我就从23年前、英二君被害那天谈起吧。当时,峰子夫人已接到了矢部家里,而古林彻三也趁暑假到矢部家度夏。不过,英二君遇害时,两个人双双不在家中。”
玛丽吃惊地微微挑起了眉毛。不过,聪明的玛丽并不打算对此插嘴,只是专注地听着。
“而且,古林彻三对于当天的情况……即回家的时间,还对我撒了谎。”金田一耕助讲述了古林彻三的自我表白与慎一郎所做回忆的矛盾,“就是说,古林彻三试图通过谎言蒙混过关。由此看来,岂不可以认为,它是古林彻三当天的行动有着不可告人之处的证据吗?古林彻三没有讲他当时到哪里去了。而峰子夫人则说,在去人通知英二君死讯以前,她一直呆在冈林镇的亲戚家里。恐怕……”
“恐怕什么……?”
一见金田一耕助现出犹豫神色,玛丽便不容喘息地追问道。
“没什么,因为当时只认为令堂就是罪犯,所以,我估计恐怕并未调查他俩在不在作案现场的问题。”
玛丽哽咽般地叹息着,用力点了点头。
“23年前的情况,就是这一些。再说此次案件,第一个晚上,是星期六的晚上吧?”
玛丽默默地点点头。
“可是,每逢星期六晚上,宫田文藏总要到冈林镇的情妇家里去,不到深夜不归家。而当晚,令祖、令尊、令妹都去赴宴了,剩下的只有峰子夫人和古林彻三两个人。”
玛丽目光炯炯地点点头。
“接着就是洞内奇遇,我们第一个就遇上了古林彻三。”
“噢?那果然是古林彻三这家伙吗?”
“嗯,对。这一点,古林彻三本人也供认不讳,千真万确。然而,当时令祖的吃惊非同寻常。阔别多年、方从满洲回国的亲戚,竟在洞中不期而遇……。我想并不仅仅这一点吃惊,远远深刻得多……”
“我明白了。矢部爷爷看到,当时和古林彻三在一起的阿都妈的身影……”
“别、别,玛丽小姐,别这样讲……”
“对不起,”玛丽轻轻一礼,“那末,请接着往下讲。”
“接下来,您也知道。矢部老人遇害时,确实有一个女人在场的。大家都听到了女人的哀叫声嘛……。”
玛丽用力点了点头,本想开口说两句,可是她又闭上了口,等着听金田一耕助下面的话。
金田一耕助懒洋洋地搔搔乱蓬蓬的头发。
“宫田文藏在遗书中未提此事。要说,它也可以说是那份遗书的缺陷呀。其余部分都写得很好嘛……”金田一耕助自言自语地咕哝着,而后,突然一转话题,“嗨,这就不提啦。却说后来,古林彻三在通向第三个洞口的洞窟内被尼古拉神父抓获,这里面有两个疑点。”
“两个疑点……?”
“第一点,古林彻三怎么会知道那个洞窟?……古林彻三在英二一案发生以后,不久便离开日本,去了满洲,而且,其后就与射水隔绝了。再说,那个通到教堂后面的第三个洞口,是在英二君遇害一年多以后,才被发现的,古林彻三怎么会知道呢……”
玛丽慎重地点点头。
“当然,也可以设想,还有一个同伙吧?”
“嗯,对。按说这种情况下,显然会有个同伙的。不过,综合各种情况考虑起来,可以设想,古林彻三是否早在23年以前就已知道第三个洞口了。”
玛丽略带惊讶地瞪大双眼。
“这是什么意思……呢?”
“喔,英二君遇害时,假如古林彻三及其同伙呆在洞里,他们是从何处出洞的呢?……矢部家一侧,慎一郎先生盯着。他们总没有胆量跑到玉造家一侧吧?于是,就只有第三个洞口了。”
“哦!”玛丽突然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了两三步,“那末说,他们当时就已知道了通往教堂后面的路径。既然这样,他们肯定怀疑家母也是从那条路上逃走的。”
“不过,他俩自然不敢讲出来,直到一年后别人发现那条通道为止。……所以,我想,令祖木卫老人所以会怀疑起令堂是不是从那条路上逃跑来,恐怕是峰子吹的风。”
玛丽点着头,重又回到座位上。
“您说过,当晚——爷爷遇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