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双生花开如荼·上-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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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要历天劫了,之后你便成了神君,再与我打架也不会总被揍了。”她说。
“那也要不灰飞烟灭才好。”我谦虚道,双手枕头躺下。
“呸呸呸休要胡说。”她狠狠拍了我一下,也跟着躺平。
“静初啊,你好久没来了,元乐好想你!”一团白毛窜到我和静初之间趴好,乖巧地用头顶拱了拱她的脸。我一脚就给它踹过去。
这么一万八千年下来,我确也看透了元乐这只腓腓。它可真不是一般腓腓,乃是只忒会做面子功夫的奇腓腓。在师父师兄师姐静初他们面前乖得比寻常腓腓还要更像腓腓几分,到底只对和本仙君作对一事颇为有兴趣。
“我也好想你元乐!”静初伸手揉着这只奇腓腓的头,笑得像朵雪颜花。每当这个时候,本仙君总是抑制不住心头那颗蠢蠢欲动的杀心。
那一神仙一腓腓闹了一会儿怕也闹得乏了,都安静下来。浊涟山上一时又只有悠悠风声,闲适无比。在本仙君将将又要进入忘我境界之时,静初低低喊了声:“阿虞。”声音低回宛转,像是特意在模仿哪个人。
终究还是将将从凡尘归位不过两日,那段放在两万年前能让本仙君悲春伤秋好几十年的情伤现在看来也不过烟云,但到底是刚刚抽身而出,没能完完全全忘个利索,听她这么一叫,我觉得心头一颤,侧头望向她。
静初静静笑着,与我缓缓说了些红尘俗事。
我始终记得静初第一次历情劫归来那日,那段时间她娘亲又不知去向,师父便携了我去掌凡司等她归来。她踏着虚浮的步子走出袅袅红尘浊气之时,我是真真吓到了。静初在我心中始终是一袭白衣鹿儿般可人,从不曾接触尘埃的天真仙子,可彼时她虽仍是白衣墨发的亭亭女子,却面色苍白,一双眼空洞无神,发丝凌乱。抬眼来看见我俩,眼泪就毫无征兆地如泉涌出。
原来她是在凡世遇着了良人,初尝情滋味,后来多番折磨打击,情伤深重,带恨离世,就算记忆归兮,也总走不出那段爱恨别离。说到这儿少不得我便要拿来同自己比上一比,想当初我首历情劫,归来时虽说不得有多光鲜,左不过四十多年就缓了过来,而静初,确是实打实地恍惚了两百年才慢慢缓过来。高下立判,我想我这男儿皮囊下这颗男儿心着实是要坚强些。
女儿总是额娘的心头肉,就算是静初那个极不靠谱的娘也不忍看女儿再受这样的罪,便在云游中碰巧去了趟锦文司找了那专管谱写红尘命格的司命,请他担待担待,以后给静初写些个好命数,不叫她再受那么多苦。
司命面上答应得极好,静初她娘也放心又继续她的云游。其人不知的是静初她表哥与司命是一同长大的,却不是属于青梅竹马之类。依本仙君这两万年的摸爬滚打的红尘经验来看,“一同长大”这个词是分外的微妙,一般被施以这个词的两主人公只会有三种关系:一是青梅竹马,一是形同陌路,一是不共戴天。断不会再有其他情况。
很不幸,司命与静初她表哥就属于这最后一种。当年文弱的小司命被静初她表哥踩在脚下的时候就发了毒誓,此生此世,与精卫一族势不两立!
但面子上总是要全的,司命一杆鹤翎毫潇洒淋漓挥就一篇堪称艺术的命格,静初的凡尘命荣华富贵位极天下。好巧不巧,那极尽富贵又极尽凄婉的女子命数,堪堪与本仙君的红尘劫纠缠成了一股。因我历的红尘劫皆不通过掌凡司和锦文司,乃是通过师父湮愔上神的神器玲珑塔随机而就,也与普通神仙历劫不同,虽然记忆也会尽数被封,但容貌仍在。静初历劫时自然也失了记忆,但归位后一想,便能知道那被她生生整死的董虞,便是本仙君我。
而她,就是把本仙君生生整死的那个恶毒皇后,张玄。
听到这里我只笑道一切尽是天命,天命。又听她继续诉说,我却笑不出了。
她说其实那张玄爱的是董虞,但董虞却成了她丈夫的爱人。她不愿看到两人琴瑟和鸣,便想着逼董虞离开皇帝。张玄宁愿让董虞恨着她死去,也不愿让那两人在一起。诚然赐那一杯鸢辇之时张玄是真没想到董虞会从善如流地将之饮下,当时她是又惊又痛。董虞死后,帝王不问苍生,日渐憔悴。皇后垂帘听政,逐年凶残。王朝盛世由盛转衰,却也是应了董虞当年的心愿,小小地逆了番乾坤。
我默默地望向天边,心中极尽惆怅。
都说神仙化为凡人历劫时的性格都与原身有莫大的关系。我默默地看向静初,发现或许我真的不了解她……一个女子到底是需要一种多么极端多么扭曲的感情观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我背后凉飕飕的,想着以后决计不能再单单把静初在当成单纯小鹿儿来看待了。
☆、人如玉
我在心中琢磨着那张玄对董虞的爱恋到底几时几刻有过何种征兆,却是无果。正纠结间,茫茫云海中划过一道电光,随后伴有隆隆雷声。
看来是劫数来了。
“纪虞,小心些。”待我爬起来走向一片空地,静初坐起来关心道。
“死鱼,你要是灰飞了你那些宝贝莲子都是我的了哦!”元乐挑衅似的挥了挥刚刚抠完的莲蓬,被静初敲了一下脑袋,“说什么呢!”
“少来,你要是敢动我的莲子别怪我不客气。”我笑骂回去,脑中浮现的却不是我悉心栽种的那一池仙莲,而是几张熟悉的脸。
我从袖中取出一把巴掌长的黑紫色小伞,念一个诀,小伞迎风爆长。这伞是玲珑塔中七宝之一,大名鼎鼎的神器天罗伞。我握住伞柄,定定站着放出神念,万事俱备。
片刻,雷声炸响,亮得几乎能刺瞎双眼的天雷狰狞落下。
天罗伞有所感应,生出一圈朦胧的罡气将我护住。我握紧伞柄,等了片刻,伞柄传来巨震,第一道天雷已然承住。再来又是两劫,承了三次天雷的天罗伞发出一声细微的“咔嚓”轻音,护体罡气单薄若无,显然已受损伤。我略一叹气,将天罗伞化形收回袖中。
像天罗伞这等神器受些损伤没甚大碍,只需承些灵气滋润便能自行修复,可若损伤太重,便不可复原了。
飞升神君,七道天雷天罗伞已帮我拁过三劫,还有四劫需得我自行接下,方可飞升,脱离仙身,踏足神道。
隆隆雷过,我撑起仙屏,升入空中,生生又受了一劫。
到目前为止,本仙君暂且毫发无损。但终须知道这天劫是一道强过一道,如今天罗伞已用,仙屏破损,算是浑身解数已尽。以我的仙术应该还能挨过一道,之后的两劫便只能用这仙身受了。估计会伤点元气,不过总体说这天劫历得还算游刃有余。
转眼间又一天劫落下。我将仙力运往一处,堪堪迎上,却徒然劲力一滞,胸口传来一阵尖锐入骨的痛楚,仿佛撕裂。我低头一看,胸口插着一支缠绕着绿色纹路的白色光箭。我此番穿的是一身无瑕白衣,是以能看得清楚这箭穿过之处并无血迹。
我抬头,撞进那双非蓝非绿的潋滟眼眸。
师父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柔和道:“为师方才才想起一件事,还需你替为师跑一趟,可不能叫你带着伤出去丢人现眼。”
师父第二次对我使用遥引箭,我第二次,与师父被一支箭,就这么生生串在一起,痛得麻木,却无比心安。
“师父……”我愣愣地唤他。
他仍旧单手搂住我,另一只手召出一道盈满绿光的仙障,天雷轰击在仙障上,噼里啪啦一阵爆裂响声。我老老实实趴在他怀里,鼻孔里溢满了栖梓仙山梓燕花的香气,淡淡的,清清的,仿佛时光悠长。不禁意间,三道天雷竟都已被他拁过。
“六儿,这时候还走神。”师父一敲我脑门儿,笑嘻嘻地看我。
我的头原本是贴着他的胸膛的,现在我正和他平视,然后竟是俯视。我发现我正在上升,有柔和又坚定的气流将我托了起来。我看到师父的碧色长发也轻轻扬起,簇起他精致如玉的脸庞。他的唇边那一抹鼓励的笑容,宛如绽开一朵偃烨台旁将放未放的梓燕花。
我慢慢上升,感到周围渐渐团起云雾。左右四顾,自己正身处五彩祥云海中。最高处的云端镶嵌着一条金边,祥云团起我的身体甚至是神智,我的眼中那时就只有云海之巅那灿烂耀眼的金光,明晃晃的。我感觉我的身体轻得像一片云,低头一看,却见一人影躺在我身下。一袭白的衣,黑的发,纤细的眉……可不就是我自己!
原来此刻我竟是以神识状态存在的。
那金光中缓缓降下一卷丹书,不受控制的,我在虚空中跪下,双手高举过头顶郑重接过那一卷天降的封神书。
随即金光大放,我被晃得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回归了肉身。这一副肉身的手中正握着那卷丹书。
从此刻起,栖梓山纪虞仙君已然飞升,封了纪虞神君。
略略回忆上次历天劫,也是升入云中,亲和恢弘的神力洗过我的肉体骨髓,将我那一身烧焦的皮肤塑得如新生一般白皙嫩滑,倒没有这般魂体分离的状况。
想必这次是以仙骨换神体吧,彻底些也是正常的。
我这时才回过味儿来,我既能通过天劫便会重塑躯体,哪里能带什么伤?师父那番话说得是我带伤丢脸,委实是不大实在。
我低头看那一身青衣飘舞的人,袅袅青纱飘渺如烟。他也正仰头看着我,非緑非蓝的潋滟眼眸映着这漫天的五彩祥云,璀璨得像是昆仑山巅那一汪瑶池水中的五色石。
两天后,我驾云前往南荒。此番南荒狐族十三王子满五千岁大宴,四海八荒的神族仙族魔族鬼族妖族都接到了帖子,这南荒的十三王子一生下来就天降异象,据说是身负天命之兆,狐族上下对他很是小心,这小金贵的五千岁大宴,势必要摆得极大气极阔绰。
师父几万年避世不出,那些帖子雪片似的来又雪片似的扔,各路神仙盼星星盼月亮地努力了几万年实在不行了,也不做希望,后来便是礼节性地呈上帖子。今次师父不但接了帖子还执笔写了封回帖,不用想也能知道会激起多大的骇浪。
后来想那时我果然还是年轻气盛,揣着一张帖子,想象着八荒众神妖魔看到这帖子时向我投来的热切目光,便觉得分外意气风发。
人啊仙啊都是一样,太得意忘形时总是会出点什么纰漏这才算应得了老天他老人家的尿点。红尘劫历了数十次,我知道凡间有句话叫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于是我遇到了这么多年只听过没遇到过的程咬金。
我正腾云飞在天上,斜刺里突然窜出一条巨大黑影。我矮身一避,侧头看时,那却是一头鬼眼蛟。鬼眼蛟这种生物那双眼睛很是奇特,总能看出些隐秘的东西。譬如看出别人的真身、修为、情绪什么的,厉害些的还能读心。现下这只不知道能看穿什么。
“两万岁的小娃娃也敢只身闯这洪荒界。”鬼眼蛟低沉怪异地笑道。
感情是双可以看穿年龄的鬼眼。
我心想着这鬼眼蛟估计看不懂师父他老人家亲笔写的帖子,便掏出流火大干了一场。须知本仙君,哦不,本神君的修为可是不能隔过年龄来瞅的。
那鬼眼蛟也确实有些能耐,虽没有太大的能耐,却硬是拖了本神君行两千里路的功夫。说到这儿到底还是要提一提我师父他老人家的教诲——参加这种庆宴出场时间是门很考究的学问,神仙的仙格仙根身份地位都要计入其中。譬如一位刚从凡世飞升上来的小仙,自然是要勤勤恳恳越早到越好;像一些出生名门仙家的便需踩着点到,方才显得事务繁忙又不特别繁忙,有大家风范;至于更上位的神族,便少不得要迟到片刻,端一端架子。是以,顶着栖梓山的名头,揣着湮愔上神的亲笔信函仙格却又不十分高的本神君,思忖再三,还是觉着应该在“踩着点到”与“迟到片刻”这中间到。
哪想那程咬金非出来捣乱,两千里路说长也不长也就是半柱香功夫,可就是这半柱香功夫坏了事儿。待本神君降落在南荒境口的时候迎宾人都走了,只留下空空的山谷和寂静的林。
这摊子收得太快了吧?都不用留个人下来放哨么?我甚悲催地辨明方向,走进莽莽丛林。
那时我并不知道这里原本就无人迎接。南荒共有六道境口,而我进入的这一道是南荒西北方的境口。这个方向出去一望,有的只是灵气卓然的一垒栖梓山和更远处的凰山罢了。凤凰一族与狐族交恶数万年,自然少有来往。栖梓山不理这八荒四海烟尘,更不会与南荒有什么往来。再说观尽天上地下,也没有几个人敢从栖梓山借道进入南荒,于是这个境口常年无人光顾,草木丛生,早已荒废,师父几万年避世不出,才不晓得这一节。
彼时,师父都不晓得,我就更不可能晓得了。只傻兮兮地来到了这万年都无人踏足的南荒境口。
师父教导过,在别人地盘上作客时,需得有礼仪,譬如不得踏云飞天,不得大吵大闹,分外记牢不得失了我们栖梓山的风度。于是我端起一排淡云般飘渺端庄的仪态向谷内走去,尽力显出师父他老人家教导的轻灵且脱俗的派头。
走了良久,身前身后都是一模一样的林子。纵使我的方向感一直很卓越也不禁怀疑起我自己。那时我也真是太迂了些,这般情况使个飞天术在空中一望定个方位也是不错的。不过,倘若那时我当真做了,也许便遇不到他了。
又走了片刻,面前的树林中竟迎面扑出个人影。
怎么会……丝毫没有察觉?没有仙泽,没有妖气,也没有人类的气味。
那人将我撞得眼前一花。哦,不是撞得一花,估计是看得一花。
一身桃红色碎雪花长衣,泛着艳桃色的幽幽长发高高束起,一张脸却真是美得惊心动魄,眉宇间落着一滴殷红的泪。我记得我在凡间见过很多所谓的有着倾城之姿的美人,却不比眼前这人一分一毫。我听说过描述一位美人的美貌总是爱用“堪描入画”这个词,然而此番,我却觉着再怎样的画技丹青,终究是不能画出眼前这个人的。
这种美丽无关性别,无关声色,只是让人心中一静,不敢再上前。
我将美人扶住,然后后退两步。淡淡观其身段,唔,竟是个少年。
美人见着我也愣了两秒,然后突然捉住我的衣襟,一个劲儿地向我抛眉眼:“这位哥哥,等会儿麻烦你用仙泽将我的气息掩一掩,别说我藏在哪儿哦!”说完扎进了我身后一丛艳红的曼陀罗花丛中。
我看着那丛曼陀罗摇曳了一会儿,还没回神,树丛中又钻出几个人来,皆是穿着镶紫纹的白袍,领口挂着团茸茸的白毛。领头那个走到我面前,微微颔首,便开口:“这位仙友,可有见过一位穿红底碎白雪长袍的美貌少年?”那人一双铁灰色的眼刀一般冷冽,语声却很柔和。
我看了他半晌,指了指身后那丛曼陀罗。
☆、万眼缘
“原来仙友竟是栖梓山湮愔上神座下,失敬失敬。”领头灰眼灰发的青年名叫卓晔,是狐族帝君的近身侍卫长。刚刚将那少年成功捕获后他与我交换了名帖。这个人的轮廓其实是清秀柔和的,但那一双铁灰色的眼总让人觉得有几分阴翳。
“哪里哪里,卓兄说笑了。”我与他并肩走在一起,心中长舒一口气,终于见着大活人了,不会迷路了。
“你混蛋!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已经和你说了别告诉他们我在哪儿你不帮我就算了还帮他们!你这人说话不算话!”我与卓晔身后跟着其他几个狐族侍卫,两人将那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