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丝安娜-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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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没有人注意到,她没在哥市堡上岸吗?”
“船到哥审堡时,并没有固定形式的上岸手续。船在利拉伯门系缆后,乘客一定都抓起行李,冲过跳板上岸。这趟旅程特别,因为船期耽误了,很多人都赶着上岸;此外,到达时天色未明,这也和平时不同。”
贝克突然住口不说,瞪着墙壁有好一会儿。
“最气人的是,隔壁舱的旅客居然没听到半点声响。”他说。
“我可以解释。两个小时前我才查到,一对七十多岁的荷兰夫妇住在A3舱房,他们几乎全聋了。”
柯柏翻了翻这些记录,又抓抓头。
“我们刚刚所推论的时间、地点和手法,是基于最大可能性原理、逻辑化的假设和心理学理论的应用,证据可说非常薄弱。虽然,无论如何我们都得遵循这些假设和原理,因为这是我们目前仅有的依据,但是我们也该将统计方法纳入,不是吗?”
“说下去。”贝克说。
“在船上的八十六个人,姓名我们都知道。这是由六十八名乘客和十八名船员所组成。到目前为止,除了十一个人,其他人我们都已经接触过,或至少知道他们现居何处。我们知道这些人的国籍、性别及八十三个人的年龄。现在让我们用排除法看看。首先我们排除罗丝安娜…麦格罗,剩下八十五人。接着排除所有的女人,有八位女船员和三十七位女乘客,剩下四十人。这之中有四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和七位年逾七十的老人扣掉后剩下二十九人。接着扣掉船长和舵手,他们在晚上八点到十二点之间轮班,彼此可做对方的不在场证明,他俩不太可能有时间去杀人。引擎室里的人就比较难说了。现在总数剩下二十七个人了,这些人年纪由十四岁到六十八岁都有,我们也掌握了他们的姓名。有十二个瑞典人,其中七个是船员;另有五个美国人,三个德国人,丹麦人、南非人、英国人、法国人、苏格兰人、土耳其人和荷兰人各一个,老天,这样的地理分布还真辽阔。有个美国人住德州,另一个来自奥勒冈州。那个英国人住在巴哈马的拿索,南非人住德班,土耳其人则住在安卡拉。打算一个一个审间这些嫌疑犯的话,这旅程可不得了。而且,其中还有四个人我们找不到地址的:一个丹麦人和三个瑞典人。尽管米兰德把过去二十五年的旅客名单全挖了出来,也找不出这些旅客中,有人先前搭过运河观光船的。所以我的理论是,没有一个乘客是嫌疑犯。他们之中只有四个人是住单人房,其他人不是跟配偶住,就是有室友。而因为他们都是头一次搭这船,应该没有人对船只的结构及作息熟到敢于作案。这一来只剩八个船员有嫌疑,一个舵手、两个火夫,一个厨师及三个服务生,我们已经剔除总工程师,因为他年纪太大了。我的理论是,没有船员能犯下这个案子。首先他们的作息根本就有互相监视的效果;其次他们跟旅客发展亲密关系的机会太小了,所以我的理论告诉我:没有人谋杀罗丝安娜…麦格罗。而这显然是错误的,我的理论永远是错的,天啊,思考是多危险的事啊!”
静默了三十秒后,柯柏又说:
“而如果不是艾里克森那头禽兽干的……妈的,不过能逮住他也算运气不错了……对了,你有在听吗?你听到我说什么吗?”
“当然有,”贝克心神恍惚地说,“我在听。”
没错,贝克都听进去了,但在最后几分钟,柯柏的声音似乎愈来愈遥远。有两个完全不同的想法,突然盘踞了他的脑海,其中一个与他听某人说过的某事有关,这点很快穿透他那被遗忘的记忆深处;另一个则是确实可行的攻击计划。
“她必定在船上遇到了谁。”他自言自语着。
“不然她就是自杀。”柯柏有点尖酸地说。
“某个不打算杀她的人,至少一开始是如此,所以这个人没有道理事先隐匿身份……”
“当然,我们是这么想的,但如果我们换个角度……”
贝克眼前清楚浮现七月他在莫塔拉看到的景象,也就是那丑不拉叽的小船“乌诺号”绕过挖泥船笔直开进港里船坞的模样。他坐直了,拿出那张旧明信片注视着。
“雷那,”他对柯柏说,“观光季里有多少台照相机被拿出来用?至少二十五台,也许三十、甚至四十台。每到一个闸门,人们都会上岸,为这艘船或彼此拍个照。应该有二三十个家庭的相簿,多了这次旅游的照片,什么形式的照片都有。最早的一部分应该是在斯德哥尔摩的码头,最后则是在哥审堡拍的。即使这三天里只有二十个人,每个人拍了三十张相片来算好了,也就是说,一个人大约拍一卷,有些也许拍更多。雷那,那表示至少有六百张照片……你知道吗……六百张照片,搞不好一千张!”
“是啊。”柯柏慢慢地回答道,“我了解你的意思。”
17
“当然,这查起来很困难。”马丁…贝克说。
“不会比现在正在做的更糟。”柯柏回答。
这个游戏他们玩过很多次了。贝克对自己的理论有点怀疑,需要人帮忙证实;他其实已预知答案是什么,也了解柯柏已猜到他知道,但他们还是照惯例来玩。
“这招一定能带来一些答案。”柯柏固执地说,过了几秒钟,他又加一句:
“不管怎样,我们有个开始了。除了几个例外,我们已经知道他们都住在哪儿了;而且其中大多数人,我们也接触过了。”
柯柏的语调总是很有说服力,这是他的特长之一。
过了一会儿,马丁…贝克问:
“现在几点了?”
“七点十分。”
“名单上有谁住附近的吗?”
柯柏翻了翻笔记本。
“可能比你想的要近。”他说,“住在北玛拉史壮,是一对退休的上校夫妇。”
“谁去问过?是你吗?”
“不是,是米兰德,‘他们是好人。’他说。”
“米兰德只这样写?”
“没错。
一路上又湿又滑,当后轮打滑时,柯柏开始大声咒骂。才三分钟他们就到目的地了。
是上校的妻子开的门。
“艾克索,警方来了两位先生。”她扯开噪门对着起居室里大叫。
“请他们进来。”上校吼回来,“或者你们要我出去站在门廊上?”
马丁…贝克把帽子上的雨水甩掉,走了进去;柯柏则是把脚上的污渍努力拍掉再走进去。
“恼人的天气呀。”上校咆哮着,“没站起来迎接两位,对不起。”
上校前面的矮桌上摆着玩了一半的骨牌游戏、一个香摈高脚杯和一瓶雷米…马丁香槟,附近还有一台电视震耳欲聋地嚷着。
“烂天气,对吧?两位要来点香摈吗?这还蛮有用的。”
“我开车!”
柯柏大声回答,却目不转睛地瞪着酒瓶。
花了十秒钟,贝克才由冻僵中恢复过来。
“你跟他谈。”他对柯柏说。
“你说什么?”上校尖声地问。
贝克努力装出笑脸,做了个“没什么”的手势。他知道只要自己插一句话,就会让自己的喉咙倒嗓一个星期。
谈话继续进行。
“照片?我们好久不拍照了。我的视力这么差,而艾克索又老是拍完忘了卷底片。两个星期前有个年轻人来过,他也问起呢!他真是个好男孩。”
马丁…贝克和柯柏很快交换了一眼,不只是惊讶,更因为老太太竟这样描述米兰德。
“但奇怪的是,”上校雷声般地接下去,“坚兹克少校……对了,你自然不知道他是谁。旅途中我们和他们夫妇同桌。他是一位采购军官,一位非常好相处的人,事实上我们同一年被任命为军官的,但是那场对抗布尔什维克的战役,为他的军旅生涯画上句号。你知道,只要战争继续打,官阶就升得快;但一九四五年之后,就没得升了。他是位采购军官,而他们这种人在战后,就像宝藏船稀罕难求。我记得他在奥斯纳布律的一家食品公司,获得董事的席位。我们是有些共同点,很多事可以好好聊聊,所以时间过得很快。至少他曾经在蓝色师团当过联络军官九个月,准确一点说应该是十一个月。你知道蓝色师团吗?那是西班牙佛朗哥的津英部队,用来对付他的政敌。而且我得说,我们总是歧视在这里的意大利人、希腊人、西班牙人或其他什么人的……是啊,我们真瞧不起人家。但是我得这么说,就像我刚刚告诉你的,这些蓝色师团里的小伙子,他们真的能够……”
马丁…贝克转头绝望地望向电视荧屏,播出的节目是有关瑞典南部拔甜菜的报导,这显然已经是旧闻了,上校的太太却看得目不转睛,而且对周围的环境毫无感觉。
“我了解,”柯柏尖叫着,然后做了个深呼吸,再用相当大的声量继续说:“你刚刚说到照片时,是说什么呢?”
“什么?噢,对啦,我是说奇怪的是,坚兹克少校是个玩相机的高手,尽管他这方面并不比我们听或看得多。他一路上照了许多照片,而几天前我们才收到他寄来的一个大信封,里面都是他拍的照片。我觉得他真是考虑周到,他洗了这么多照片一定很贵。这些照片都拍得很不错,至少是美好的回忆。”
马丁…贝克移向电视机,把音量关小一点;这其实是一种本能的、自卫的动作,他并未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上校的太太不解地望着他。
“什么?当然可以。米桑,麻烦你把德国寄来的照片拿来好吗?我想拿给两位先生看。”
当这名叫米桑的女人离座时,马丁…贝克从打结的眉毛下方观察着她。
照片是彩色的,大小是三乘四寸。信封中大约有十五张照片,上校坐在安乐椅中,用食指和拇指抓着它们。马丁…贝克和柯柏站在椅子两侧,弯下腰一同检视照片。
“我们在这儿,而这位是坚兹克少校的太太。噢,对了,你可以看到我老婆在这儿……而这是我。这张照片是从船桥上往下拍的,那是第一天出港时,我正和船长聊天,你看到了吧?还有这里……可惜我也看不太清楚……亲爱的,拿放大镜给我好吗?”
上校把放大镜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之后继续说:
“看,我们在这儿,你可以看到坚兹克少校本人了,旁边是我和我太太……这张一定是坚兹克少校夫人拍的,比其他张稍微暗了点。嗯,这张又是我们,看来好像是同一个位置,只是换了个角度。噢……我看看……跟我说话的女人是列伯莲娜夫人,她也是德国人,而且也和我们同桌吃饭。她很迷人,人也很好,只是有点老了。她丈夫在阿拉敏战役中丧生。”
马丁…贝克很仔细地看,只见一位很老的女人,穿着一件花纹图案的衣服,戴一顶粉红色帽子,站在一艘救生艇旁,一手拿着一杯咖啡,另一手拿着一块蛋糕。
他们继续检视这些照片,几乎都是同样的内容。马丁…贝克开始觉得背痛,而他到现在所能确定的,只有坚兹克少校夫人长什么样子而已。
最后一张照片在上校前面的矮桌上,这正是马丁…贝克曾说过的那种照片。这是从船尾照过来的“黛安娜号”,当时船正停泊在斯德哥尔摩的码头。照片以市政厅为背景,还有两辆计程车正在车道上行驶。
这照片一定是在船正要开之前拍的,因为所有的乘客几乎都还在甲板上。在船尾绑着救生艇的遮雨甲板上,可以看到少校夫人。罗丝安娜…麦格罗就站在她的正下方。罗丝安娜的手臂靠在扶手上,脚张得很开并且弯身向前,她穿着凉鞋,戴着太阳眼镜,身上是一件有垫肩的黄色连身套装。马丁…贝克尽可能地弯身向前,试着找出哪些人站在她身边。这同时,他听到柯柏吹了一声口哨。
“噢,对了,对了。”上校自顾自继续说,“这就是那艘船停在里达尔摩的样子。这是市政厅,这是希尔德加,坚兹克,那时我们还不认识。噢,奇怪的是,这个年轻女孩也跟我们同。桌了好几次,我猜她是英国人,或者荷兰人。大概后来他们把她改到别张桌子去,好让我们用餐空间多一点。”
透过放大镜望过去,照片上有一只强壮、在放大镜下满是皱纹、白毛的食指,放在着凉鞋和宽松黄色套装的女孩身上。
马丁…贝克深吸一口气想说话,但是柯柏快了一步。
“什么?”上校问道,“我确定吗?我当然确定。她与我们同桌至少有四五次……她几乎没讲过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但是……”
“没错,你的同事是给我看过她的照片,但你要知道,我并不记得她的面貌。我只记得她的洋装,说得准确一点呢,那也不叫洋装。”
他转向左边,将他有力的食指戳在马丁…贝克的胸膛上。
“是露胸礼服。”
他说话的模样仿佛正在耳语,但事实上却大过雷声。
18
已经十一点十五分了,他们还坐在克里斯丁堡的办公室里。微风清凉地吹送着,小雨滴落在窗上。
马丁…贝克桌上散布着二十张照片,他把其中十九张推到一旁,只顾用放大镜研究有罗丝安娜…麦格罗的那一张,大概有五十次了吧!她看来正和他所想像的一模一样。她看起来相当健康而警觉,而且丝毫不知道她只剩三十六小时可活。她左手边就是A7号舱房,房门是开着的,但照片上看不出房内的摆设。
“你知道,我们今天真算走运。”柯柏说,“这也是我们接这个烂案子以来的头一次。每个人早晚总会有一些好运的,我们的好运可来得真晚。”
“我们也碰到了些坏运。”
“你是指,她是和两位聋了的老人及三位半瞎的老妇人同桌吗?那可不是什么坏运,只是平均率的问题吧?我们现在该回家睡个觉,我可以载你,还是你宁可满心欢喜地去搭地铁?”
“我们该先打个电报给卡夫卡,其他的内容明天在信中说明。”
半小时后他们做完了,柯柏在雨中开得又快又粗莽,但贝克并不紧张,尽管平常搭便车时他的心情都会变差。他们一路上都没说话,直到车子在贝克家门前紧急停住,柯柏才说:
“现在你可以上床好好想一想吵!再见。”
马丁…贝克穿过他女儿房间时,整个屋子已寂静无声,但他却听到房内传来音乐声。她一定是躺在床上,开着收音机。当他还是小男孩时,也曾经躲在毛毯中,用手电筒读冒险小说。
厨房餐桌上零星放着面包、奶油和侞酪。他弄了一份三明治后,打开冰箱找啤酒喝。一瓶也不剩。他站在水槽边,用半杯牛奶囫囵吞下这顿够省的晚餐。
接着他很小心地进入卧房,走到床边。他老婆半睡半醒地转向他,好像要说什么。他控制住呼吸,静静地躺下。几分钟后她的呼吸又渐渐平稳自然了,于是他放松四肢,合上眼睛开始回想。
罗丝安娜…麦格罗出现在旅程刚开始的照片上。此外,这叠照片还可清楚指认出另五人的身份:两对军人夫妇和寡妇列伯莲娜。他想应该很容易再找到二十五至三十组的照片,其中大部分都比这组张数多。每个不可能的对象都会被剔除,每张照片都会经过仔细检查,以确定他或她所认识的照片中人的身份。这要费点力气。最后,我们就可以描绘出罗丝安娜…麦格罗的生命最后之旅,她这趟旅程将会像一段影片一样,清晰地在我们眼前播放。
这工作有一大半要靠卡夫卡了。旅客中有八人散布在北美洲各地,老美蛮喜欢用底片的,可以说以此出名。还有,除了嫌疑犯之外,如果有别人与这个林肯市来的女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