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心术-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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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怔了一下,忍不住起身向钟声起处走去,走到一座宏伟恢严的大寺前,红墙绿瓦,壮阔绵亘。
两个小沙弥见到最后走来的这个白衣少年,那种出云如水的气质,让他们不由得眼前一亮,合掌打了个揖首道:“这位公子也是为道琼祖师今日说法而来么?”
蒋琬一怔:“说法?”
两个小沙弥互相看了一眼,诧道:“那公子来此何事?”
蒋琬“哦”了一声,说道:“我是听见这阵钟声,忍不住走了过来。”
左边那小沙弥忍不住笑道:“这就是了,这阵钟声就是道琼祖师说法的钟声,招集合寺僧众在广场集合,钟声一完,说法就正式开始,既然你是因钟声而来,那么就说明你与佛法有缘,道琼祖师闭关二十年,刚刚开关,第一次说法,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机缘啊,不可错过,四野乡民都早已聚集,我们也正要进去恭聆祖师宏法,可巧你就来了,大概今天就是你是最后一个恰好赶来的,未如也进去听听,对你很有好处的。”
右面那小沙弥也不由得微笑道:“正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别人都是因为知道道琼祖师传法而赶来,为有求,而公子却是因为无心被钟声招来,为有缘,快快请进,马上就要开始了。”
蒋琬道:“两位师父真是好口才。不过我反正无事,进去听听也好,两位请。”
二人乃将蒋琬迎至莲台之下,这时已经黑压压的坐了近千人,但钟声袅袅不绝,人们一言不发,场面庄严肃穆,隆重恢严。蒋琬自找了最后面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盘膝坐下,那两沙弥自动归队,回到两侧寺僧队中。
他刚刚坐好,钟声“铛”的一声,正好断绝,余音袅袅不绝,一群五六人的大红袈裟和尚护着一位仅穿灰布衣衲的老和尚走到莲台之上正中坐下,只听一个老和尚走到台前,朗声道:“道琼法师闭关二十载,终至功德圆满,今日开坛说法,为众生解大般若部无上经卷《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这时那灰衣和尚打了个揖首,方向缓缓闭起双目,口中吐出一串清音,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香、声、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柁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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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8章 渡我成佛
蒋琬静静坐在那里,忽然心内就有一股触动,只听得那灰衣和尚继续说道:“摩诃的意思是大,般若,犹言智慧;波罗蜜多,到彼岸也。此岸乃红尘火宅,相生相杀,受苦无边之地;彼岸乃超越三界,不生不灭,常乐我净之地也。
出火宅有二种,一者横出三界,一者竖出三界。横出三界者,一心专念阿弥陀佛,佛力接引,即生极乐世界,永不退转也;竖出三界者,见自本性,遍周法界,无去无来,界不能囿也。总名到彼岸。
到彼岸有六法,智慧能统摄五波罗蜜,故独举智慧言。
一曰布施到彼岸,去悭也……二曰持戒到彼岸,去贪也……三曰忍辱到彼岸,去嗔也……四曰精进到彼岸,去怠也……五曰禅定到彼岸,止散乱也……六曰智慧到彼岸,去痴也……”
这一场讲经总共讲了近两个时辰,每个人都在认真的听,只有蒋琬一个人神思恍惚,只觉自己的灵魂忽然之间就脱窍而出,直向着那无边天地之间,悠悠遨游而去,在空中俯视着自己坐在众人身后的那具肉身。
这时那老和尚抬起头来,望向台下近千善男善女,一一掠过,直到最后面停顿在蒋琬面上,因为此刻的蒋琬,闭目而坐,神色平静,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一个字的经文。
但老和尚脸上,却破天荒的微露出一丝仿佛迦叶拈花之时,佛祖脸上的那抹圣洁光照的微笑。
直到众人散去,蒋琬还似沉迷于那一时的心境之中,安然兀坐,对四周一切,尽皆未知未闻。一个小沙弥想起身向他走去,道琼微微摇了摇头,竟然也不起身,就这样陪着他,相对静坐,而四周那些早已站得又酸又累的小沙弥,见他不动,也都不敢妄动,只得继续勉力站着,只是脸上都露出了愤恨之色,齐齐向蒋琬望去,如果人的眼睛能杀人的话,蒋琬只怕早已千疮百孔,无一完肤了。
渐渐地,那几个穿着大红袈裟的和尚也挺受不住,鼻上渗出黄豆大小的汗珠,对视一眼,忽然相视微微一笑,齐齐盘膝坐下,竟然就地坐起禅来。
那些小沙弥早就摇摇欲堕,见状松了一口大气,全部盘膝坐下,眼观鼻,鼻观心,闭目打坐,整个广场就形成这样一个罕世奇观,当中莲花坐中,正闭目坐着一个灰衣老和尚,而两侧,各是三位大红袈裟的寺中高僧,老和尚对面,却坐着一个白衣秀士,面目庄严,竟然隐隐与这宝相庄严的大圆觉满寺融为一体,相辉相映。而广场两侧,则各坐有两排的灰衣小和尚。
这种奇怪的场面一直持续了近一个时辰,蒋琬缓缓睁开眼来,这时那老和尚仿佛心有感应似的,竟然也恰在这一刻睁开眼睛,微笑说道:“居士,你听见了几成?”
蒋琬摇了摇头,说道:“我一句也没听清。”
众僧大惊,那几个红衣和尚脸上更是已经有了怒色,只有道琼还是一脸微笑,仿佛早已料知,又续继问道:“那,感觉如何?”
蒋琬道:“心内前所未有的平静安乐,仿佛进入到另一个世界,遨游大空,俯视自己,肉身如蝼蚁,眼睛却仿佛‘看’见了天地!”
道琼哈哈一笑,合掌站起:“阿弥陀佛,居士法缘深厚,慧根独具,请跟我来!”说罢也不待蒋琬答应,便转身向着后峰一座孤立绝顶的草庐走去。脚步之间竟然仿佛有着一层云霓滋生,远远看去仿佛踏云而上,众僧只觉见到了神迹一般,无不惊讶得大张著口。
蒋琬并不问为什么,起身跟着那老和尚身后,两人走入草庐,“砰”的一声,那扇早已即近腐朽的木门猛然关上。
众僧都不由得面露失望之色,他们毕生想进入的菩提草堂,现在却有一个肓眼少年,走了进去。
佛门本开,可惜他们没有把握住机缘,如今法门关锁,让他们心中都不由得重重一震。
进入草庐,蒋琬盘膝坐下,问道:“和尚有何见教?”
道琼微笑,并不回答,反念佛偈道:“佛与众生,本无异相;只因迷悟,遂有殊途。”
蒋琬默然,良久方才道:“我明白了。”
他忽然抬头:“我能问和尚几个问题吗?”
道琼点头:“当然。”
蒋琬道:“我听说,有一次苏东坡与他的好朋友佛印在一起坐禅,苏东坡便想捉弄一下佛印,因此斜眼看着佛印,说:和尚,在你心中,我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佛印很老实,因此回答说:像佛祖。苏东坡哈哈一笑,说:那你知道,在我心中,你像什么吗?佛印摇头,苏东坡于是说道:在我心中,你就像一陀狗屎!”
说完便即沉默。道琼笑道:“坐禅之时,心若明镜,可以清晰的照见自己。因此佛印说苏东坡是佛祖,其实他心中想的就是佛祖。苏东坡说佛印是一陀狗屎,这说明他心中正想着的,只是一堆狗屎。”
蒋琬道:“我曾听闻佛经上说,杀什么,来世就会变什么,杀牛变牛,杀猪变猪,即便杀一只蝼蚁、一只蚂蚁,也莫不如此。”
“那么,为什么不去杀人呢?”
道琼沉默片刻,忽然笑道:“老衲懂了。佛经上说杀什么变什么,那么你说,莫如杀人。今生杀人,来世还变人,不是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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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雪」第二十八章莲花妙法
这一次道琼足足沉默了良久,方才微微一笑,注目蒋琬说道:“居士果真是天纵奇才。因果循环,树有枯枝,老衲这有一张白纸,如今被老衲用毛笔点上了一点黑迹,你首先看到的,会是什么?”
蒋琬沉默道:“黑点。”
道琼道:“正是如此,世人第一眼看到的,都是一整张白纸当中的那个小小的黑点,却不见到其旁边整幅的空白。你若是来跟老衲探讨佛教的缺失,那老衲就与你探讨黑点,如果你是想来探讨佛教的真谛,那么老衲跟你探讨空白。黑点与你毫无伤害,空白却可以帮你解决了许多人生的大道理。”
“当你只看见那一颗黑点时,外面整幅的空白你也就将错过了。”
接着他就给蒋琬说了这样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人,养了二百五十头牛,常把它们放在草原上吃草。有一天,跑来一只老虎,把他的一头牛吃掉了。这个人看到後,心里想∶“我的牛失去了一头,已不是全数了,我还要这些牛作甚麽呢?”於是他就把所有的牛都赶到一个深坑里去,在坑底排著队,统统把它们宰杀了。
道琼道:“因为少了一头牛,而把整个牛群抛弃,世人都觉得他傻,而你呢?”
蒋琬沉默片刻,道:“我还有一个问题:佛家讲究生死轮回,和尚信否?”
道琼道:“老衲曾闻有人讲庄子之时说:我怎么能知道悦生不是一种迷惑呢?我怎么能知道恶死不是就像顽童离家不知归去一样呢(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
“因此,生死轮回,有亦无妨,无亦无妨,老衲又何必探寻这么多呢?倘有,那么我这么探索不是将本生的时光白白浪费了吗?倘无,那么我去探究一样本不存在的事情,这不是更加没有意义了吗?等到时候到了,一切自见分晓。”
蒋琬道:“这是道家的思想,和尚也学?”
道琼道:“老衲追寻的是天道,是人生的意义,而非追寻佛家的规礼教法,万流归宗,能教我者我皆视为圭臬,又何分佛门道法?世间一切法,殊途同归,只不过是路径不同罢了。”
蒋琬沉默,再也未开口说一句话。
道琼笑道:“好了,你的问题完了,老衲这也有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居士,不知可否?”
蒋琬点了点头,答道:“可以。”
道琼道:“居士才华惊世,若是入仕,前途不可限量,那么,居士对名利怎么看?”
蒋琬道:“道经里有一个故事,是说有两个国家,一个叫触氏,一个叫蛮氏,有一天这两个国家为了争夺土地发生了一场大战,战争的结果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竟旬又五日而后返,整整十五天才回来。可是最后说道:你们知道它们争夺的土地有多大吗?那只不过是蜗牛两只触角之间的那样一小块地方。”
道琼道:“如此,老衲就明白了。”
想了一想,道琼说道:“有一个人,走路走得很口渴,在路旁看到岩石里有一泓清泉涓涓流出面前盛有木桶,水是满满的,他就开口大喝,喝得足够了,那时他就举手木桶说∶「我已经喝好了,你的水可不要再流出来了。」可是水依然在流著,并不停止。这人在桶边大怒大闹个不休。有人见了,笑责他道∶「不要理它,你自离去就是了,何必定要它不流出来呢?」”
“这则故事说的是什么?”
蒋琬沉默片刻,想了想,说道:“世人常在生死渴爱中饮用著五欲的水有时,感到厌倦了,希望色声香味等不要再来相扰。这就应该收摄六根,从内心用功夫,使自己的心念不去攀缘,不生妄想。不这样从自心远离作功夫,而止要求外面五欲的境界不来侵扰,那是既不可能阻止声色等显现,也不可能得到烦恼的解脱,这是徒劳无益的。”
道琼拍掌赞道:“好!居士果然慧根独具,最后一个问题,杀一个与杀千万人有什么区别?救一人与救千万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次蒋琬足足沉默了一盏茶工夫,方才答道:“都无区别,杀一人是杀,杀千万人也是杀,救一人是救,救千万人也是救,心中存了杀念,你杀一人与杀千万人,与心中存了善念,救一人与救千万人,皆只因心中一念而已。它们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道琼面上露出一丝赞叹,缓缓低下头:“老衲此次出关,皆因自感在人世命不常久,想寻一衣钵,方才开坛讲法,举座千人,唯你一人,深得我心,只是我观你面相,却是尘缘未断,诸劫丛生,但似又遮着一层的云雾,我以‘紫薇斗数,梅花易数’穷极究奇,却始终观察看不到你的本命面相,实在是我数十年来第一次遇见这种异事,奇怪无比。”
顿了一顿,他方才苦笑了笑:“于佛法老衲自愧见识无多,远逊于我师兄空见,日后若是有缘,也许你还可以向他请教一翻,但于星数,老衲却自视甚高,是此道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连我都无法看破你的面相,世间更无他人可能看清。送你八句话,要千万切记:明君既出,星宿罗列。红鸾星动,剑气遮月。紫薇亘市,太白辅国。荧惑犯冲,天魔将出。”
说到这里,道琼面色悲凉地说道:“老衲原本欲传你衣钵,现在看来却是不行了,只是从今往后,我恐怕就再也找不到能够比你适合的传人了,造化弄人,一至于斯。”
“不过,”他忽然转了一个口气道:“能让老衲在生前与你相遇,已是前世福缘,我虽不能传你衣钵,却可传你无边法旨。衣钵只是找寻一个能够传我道于世间之人,佛法却无世俗边界,孩子,你可愿跟随老衲学习大乘佛法?”
————第一卷《完》
第29…31章 拣尽寒枝
清溪如同一条碧绿色的锻带,弯弯斜向远处。
江南烟雨,青石桥之上,一个肓眼少年仰头望天,路边行人无不驻足观看,心中皆在默默地想:“他一个肓眼之人,想要看的是什么?”
滴水不惊的淡然气质,配合着他稍昂起的头,脸上是一幅神游外物的表情,他身穿着一袭青灰色的儒衣,显得温文尔雅却又潇洒飘逸,迎面淡淡的一股书香气扑面而来。让人久久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只是脸色却略嫌苍白,仿佛飘零的雪花一般惨淡。
这样的一个肓眼少年,竟然有着颠倒天下众生的容颜,倾国倾城,绝代惊天。
他背负着一座深暗古拙的琴囊,腰畔系着一枚通灵剔透的和黄暖玉,手上握着一管白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