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旧版)-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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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了一会神,吹灭柴火,见宝剑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紫光,想起这位奇人昔年曾以此剑纵横天下,今日却已落入己手,于是又在石墓之前跪倒,拜了四拜。那神雕见他对石墓礼数甚恭,心中喜欢,伸出翅膀,又在他肩头拍了几下。杨过心想:“这位独孤前辈的遗言之中,称神雕为友,然则此雕虽是畜生,却是我的前辈,我称牝为雕兄,确不为过。”于是说道:“雕兄,咱们邂逅相逢,也算有缘,我这便要走。你愿在此陪伴独狐前辈的坟墓呢,还是与我同行?”神雕啼呜几声,算是回答。杨过却不懂牠的意思,眼见牠站在石墓之旁不走,心想:“武林各位前辈从未提到过独孤求败其人,那么他至少也是百年之前的人物。这神雕在此住了百余年,心恋故居,自是不能随我而去的了。”于是伸臂搂住神雕脖子,与牠亲热了一阵,这才出洞。
他生平除与小龙女相互依恋之外,并无一个知己好友,这时与神雕相遇,虽然一人一畜。不知如何,竟是十分投缘,出洞之后,颇有点恋恋不舍,走几步便回头一望。他每一回头,神雕总是啼鸣一声相答,虽然相隔数十丈外,在黑暗中神雕仍是瞧得清清楚楚,一回头便答以一啼鸣,无一或爽。杨过突然间心头热血上涌,大声说道:“雕兄啊雕兄,小弟命不久长,待郭伯伯幼女之事了结,我和姑姑最后话别,便重来此处,得埋骨于独孤大侠之侧,也不枉此身了。”说着将紫薇剑插在君子剑的剑鞘之中,大踏步便行。
足下觅路回去,心中却尽在琢磨适才的奇遇,又想自己与小龙女分持君子淑女宝剑,本是极好兆头,谁知终于君子剑折,原来命中注定不能与她同谐白首,想到伤心之处,不由得热泪纵横。
正行之间,突然右边草丛中呼的一声,一件黑黝黝的兵刃袭了过来,跟着左侧风声劲急,也有人斗施暗算。杨过心中正自思潮奔腾,那想到在这荒僻野谷之中竟会隐藏着敌人?而这两人偷袭都是出手奇快,闪开了左边便避不掉右面,当下情势紧迫,那有余裕伸手拔剑,足下一点,腾空跃起,料想落下时敌人定有厉害后着,身在半空,嗤的一声轻响,紫光蒙蒙,长剑出手,先挽一个剑花,这才落地。
他挥剑先护自身,再寻敌踪,突见一团黑影自后飞扑而至,却是那头神雕,只见牠往右边草丛中一扑,弯嘴上衔了一条蛇,掷在地下,跟着扑向左边树丛,只见金光晃动,一只金轮砸了出来。神雕一夺未能夺下,转身又啄。树丛中钻出一人,手舞双轮,正是金轮法王。杨过生怕他武功厉害,伤了神雕,叫道:“雕兄且退,让我来对付他。”岂知神雕左翅后展,拦住了杨过,右翅向前一煽,一股极猛的疾风向法王面门扑去,这一招宛似拳术中的“白鹤亮翅”,而劲力之强,为任何武学高手所不及。
原来法垩与尼摩星纠缠厮打,双双跌落山崖,幸好在崖边生有一株大树,法王于千钧一发之际,伸出左手,牢牢抓住。尼摩星其时神智已是半昏半醒,却仍是紧抱法王身子不放。法王一瞧周遭情势,左手运劲一推,两人一齐往崖下的一片草丛中跌落,顺着斜坡,骨碌碌的直滚了数十丈,直到深谷之底,方始停住,两人四肢头脸,给山坡上的沙石荆棘擦得到处都是伤痕。法王右手反过,施小擒拿手拗过尼摩星的手臂,喝道:“你到底放是不放?”尼摩星浑浑噩噩,无力反抗,给他一拗之下,左臂松开,右手却仍是抓住他的后心。法王冷笑道:“你双足中了剧毒,不思自救,胡闹些什么?”
这两句话直如当头棒喝,尼摩星低头一看,只见自己两只小腿已肿得碗口粗细,知道若不急救,转眼便是性命难保,一咬牙,拔出插在腰间的铁蛇,喀喀两响,将两条小腿一齐砍下,登时鲜血狂喷,人也晕了过去。法王见他如此勇决,真所谓“毒蛇螫手,壮士断腕”,心下倒也好生佩服,又想他双足残废,再也不能与自己互争雄长,于是伸手在他双腿膝弯处“曲泉穴”及大腿上“五里穴”一点,先止血流,然后取出金创药在创口敷上,撕下他外衣包扎了断腿。
天竺国的武士大都练过睡钉板、坐刀山等等忍痛之术,尼摩星更是此中能手,他一等血止,便坐起来,说道:“好,你此番救我,咱们前怨便不再提。”法王微微苦笑,心想:“你双脚虽失,身上剧毒已除,我的处境反不如你了。”于是盘膝坐下运功,强将足底的毒气缓缓逼出,一个多时辰之中,只逼出了一小酒杯的黑水,但已累得心跳气喘。
这一日两人便在谷底养伤,谁也不想走动,那知待到三更时分,忽听有人远远的奔来。法王提起尼摩星身子,将他藏在草丛之中,自己躲在一株大树后面,等那人奔近,一看却是杨过,只见他跟着一只怪异的大鸟,施展轻功疾驰,一晃眼便过了身边。法王心想:
“我身上剧毒一时不易除尽,何不打倒这小子,逼他取出解药?”因此两人埋伏在两旁草丛之中,当杨过回转,突起袭击,若非两人中毒受伤之后,武功大减,杨过出其不意,定遭重创。
杨过躲过暗袭,眼见神雕与法王激斗,嘴啄翅扑,刚猛无比,进退趋避之际,皆有法度,想是受一代奇人剑魔独孤求败熏陶日久,娴熟武术招数,因此以法王这等武功,也只能堪与之打个平手。法王愈斗愈惊,眼见杨过持剑在旁,若是上前夹攻,自己非败不可,又想这只大鸟不知从何处而来,牠的主人若再现身,今日性命休矣,想到此处,双轮在胸前一划,封住了神雕啄过来的弯嘴,倏地向后跃开数尺,叫道:“姓杨的,你从何处搞来这个怪物?”
杨过伸出左臂,搂着神雕的脖子,笑道:“这是我的好友神雕兄。你若惹恼了牠,牠高飞下击,只要一啄,你的光头上便穿一个大洞。”法王暗暗心惊,心想这怪物站在地下,已是如此厉害,若再飞起,我如何能是对手?于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杨过道:“雕兄,你护送我至此,这些奸徒见到你的神威,已吓得心胆俱裂,前途再无险阻,咱们就此别过。”神雕向法王与尼摩星望了一眼,站着不动。杨过笑道:“好,你监视着这两人,小弟便先走了。”说着拱手为礼,转身而行。
他记挂着郭靖的幼女,心中再无别念,急奔回向山洞。刚到洞口,只听李莫愁道:“你到那里去啦?这儿一个孤魂野鬼,来来往往的哭个不停,惹厌得紧。”杨过说道:“那里有什么鬼怪?”语声未毕,只听远远传来号啕大哭之声。
杨过吃了一惊,心想世间难道真有鬼怪不成?甫听得哭声时距山洞尚远,片刻之间,那哭声已在洞外二三十丈之处。杨过紫薇剑出手,低声道:“李师伯,你照料着孩子,让我来对付他。”李莫愁斗然间感到身旁一片凉意,眼前紫光隐隐,依稀是一柄长剑,奇道:“那里来的这把宝剑?”杨过尚未回答,忽听得洞外那人哭道:“我好惨啊,我好惨啊!妻子给人害死了,两个孩子却要互相拼个你死我活。”杨过一听,登时宽心,暗想:“这明明是人声,决非鬼怪。”探头一望,星光下一个披头散发的大汉,全身衣衫破烂,掩面大哭,不住打着圈子疾走,面目却瞧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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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说,一面大放悲声,杨过心中一动:“莫非是他?”将长剑还入剑鞘,缓步出洞,朗声道:“这位可是武前辈么?”
那人荒郊夜哭,为的是心中悲恸,莫可抑制,想不到此处竟然有人,当即止住哭声,厉声道:“你是谁?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么?”杨过抱拳道:“小人杨过,前辈可是姓武,尊号是上三下通么?”
原来这人正是武氏兄弟的父亲武三通,他在菱湘镇上被李莫愁银针所伤,晕死过去,待得悠悠醒转,只见妻子武三娘伏在地下,正自吮吸他左腿上伤口中的毒血。他吃了一惊,叫道:“三娘,针上剧毒难当,如何吸得?”忙伸手将她推开。武三娘往地下吐了一口毒血,微微一笑道:“黑血已经转红,不碍事了。”武三通见她脸色紫黑,不由得大惊失色,道:“三娘,你……你……”武三娘舍身为丈夫疗毒,自知即死,抚着两个儿子的头,低声说道:“你和我成亲,一生郁郁不乐,当初大错铸成,无可挽回。只求他看顾两个孩儿,要他们长大成人,终身友爱和睦……”话未说完,已撤手长逝。
武三通一恸之下,疯病又犯,见两个孩子伏在母亲尸身上痛哭,他头脑中空空洞洞,什么也不知道,扬长而去。如此疯疯癫癫的在江湖上混了数年,一灯大师得到讯息、派弟子将他接上山去,先让他清心休养,再以无上禅力智能,缓缓开导,数年之后,终于将他疯病治愈。后来渔樵耕读四个弟子中的渔人与书生,奉师命下山参与英雄大会,见到武敦儒、武修文兄弟,二人见同门好友之子已然长成,心中极喜,书生朱子柳传以一阳指法,又托人带讯上山。武三通记挂妻子,拜别师父,来襄阳探视,到达之时,适逢金轮法王大闹襄阳,郭靖负伤,黄蓉新产。他与朱子及郭芙晤面之后,得知两个儿子竟尔阋墙而斗,想起妻子临死的遗言,伤心无已,急忙追出城来。
襄阳城外兵荒马乱,却那里阻得住这个身负绝艺的奇人?他一意找寻爱子,终于在城外一座破庙中遇到了两人。武氏兄弟重逢父亲,喜极而泣,然一提到郭芙,兄弟俩谁也不肯退让。武三通不论怒骂斥责,或是温言劝谕。要他二人息了对郭芙的爱念,却始终无法做到。武氏兄弟在父亲面前不敢相互露出敌意,但只要他走开数步,二人便又争吵起来。
当晚两兄弟悄悄约定,半夜里到这荒山中来决一胜败。武三通偷听到了二人言语,悲愤无已,抢先赶到了二人约定之处,要阻止两兄弟相斗。他越想越是难过,不由得在荒野中放声大恸。
武三通从未见过杨过,正当心神激荡之际,突见一个清俊少年从山洞中走了出来,不禁心中大怀敌意,喝道:“你是谁?怎知道我的名字?”杨过道:“武老伯,小侄与敦伦、修文二兄幼时,曾在桃花岛郭大侠府上寄居。对老伯威名,一直仰慕得紧。”武三通一听他是儿子的朋友,点了点头,道:“你在这儿干么?啊,是了,敦儒与修文在此处比武,你是作公证人来着。哼哼,你既是他们知交,非但不设法劝阻,反而推波助澜,好瞧瞧热闹,那算得是什么朋友?”他说到后来,竟是声色俱厉,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在他身上,口中喝骂,脚下踏步上前,举起巨掌便要打一掌教训教训他。
杨过见他虬髯戟张,神威凛凛,心想他既是一灯大师的高足,朱子柳的师兄,武功自是极强,没来由的何必和他动手,于是退开两步,陪笑道:“小侄实在不知二位武兄要来比武,老伯不可错怪了人。”武三通喝道:“还要花言巧语?你若事先不知,何以闯到此间,世界这么大,却偏偏来到这荒山穷谷?”
杨过心想此人神智已乱,实已不可理喻,何况自己与他在荒僻之地相遇,确也甚是凑巧,一时倒也不知用何言语解释才好。武三通见他迟疑,料定这小子不是好人,他自己年轻时情场失意,每见到俊秀美貌的少年便觉讨厌,心念一动:“只怕这小子未必便识我的孩儿,鬼鬼祟祟的躲在这儿,定是另有诡计。”他正自愤怒无可发作,提起右臂,一掌便往杨过肩头拍下。杨过身子一闪,武三通一掌落空,他弯过左臂,跟着一记肘锤撞了过去。
杨过见他出招劲力沉厚,与朱子柳的轻灵飘逸颇不相同,心下不敢怠慢,摇身移步,又避开一招。武三通叫道:“好小子,轻功倒是了得,亮剑动手吧!”就在此时,洞中的婴儿忽然醒来,哭了几声。杨过心念一动:“他与李莫愁有杀妻大仇,只要一照面,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两人均是高手,一出手便是绝招杀着,我未必能护得住婴儿。”于是笑道:“武伯伯,小侄是晚辈,怎敢和你动手?但你一定疑心我不是好人,那也无法。这样吧,我让你再发三招,小侄决不还手。你若打我不死,便请立时离开此地如何?”
武三通大怒,喝道:“小子如此狂妄,适才我掌底留情,未下杀手,你便敢轻视于我么?”右手食指倏地伸出,使的是一灯大师的“一阳指”。他数十年苦练,功力何等深厚,而这“一阳指”又是武林绝学。杨过只见他食指幌动,来势虽缓,但自己上半身正面全部大穴,已全部在他这一指的笼罩之下,竟不知他要点的是那一处穴道,正因不知他点向何处,九处大穴无一不是危殆万分,当此情势,已顾不得“决不还手”之言,但便要还手,任何招术均是化解不了,无可奈何之中,伸出中指往他食指上一弹。这一弹用的正是黄药师所授“弹指神通”功夫。
“弹指神通”与“一阳指”齐名数十年,原是各擅胜场,但杨过功力既浅,又末尽心钻研苦练,那及得上武三通数十年的专心一致?
两指相触,杨过只觉右臂一震,全身发热,腾腾腾向后退出五六步,这才勉强拿住桩子,不致摔倒。武三通“咦”的一声,道:“小子果然在桃花岛住过。”一来碍着黄药师的面子,二来见他小小年纪,居然挡住了自己生平绝技,心中起了爱才之意,大喝道:“第二指又来了,挡不住便不用挡,莫要震坏内脏,我不伤你性命便是。”说着抢上数步,又是一指点出,这一次却是指向他的小腹。
六四:兄弟阋墙
这一指所盖罩的要穴更广,肚腹间冲脉十二大穴,自幽门、通谷,下至中注、四满,直抵横骨、会阴,尽处于这一指的威力之下。杨过见他来势甚疾,如再以“弹指神通”功夫抵挡,只怕不但手指断折,还得如他所云内脏也得震伤,当下急使一招“琴心暗通”,嗤的一声轻响,紫薇剑出招,护在肚腹之前二寸。
紫薇剑身宽不过寸余,但寒气逼人,剑刃柔软,微微颤动,散出一片剑花。武三通手指伸到距剑刃五尺处,登觉隐隐生疼,急忙缩回。他一惊之下,第三指又出。这一指却是迅如闪电,直指杨过眉心,料想他宝剑再利,也决不及抽回相护。杨过见这一指鬼神莫测,当真是举世无一记招数能够化解,心念如电光石火般一闪,手指在紫薇剑的剑柄上一弹,剑尖回对自己胸口,直刺了进去。
这一招真是险极,武三通“啊哟”一声也来不及呼出,急忙右掌下沉,想去抢住剑柄,救他性命,那知杨过这一招乃是使诈,当剑尖刺到胸口衣服,已伸食中两指挟在剑柄,向下一拉,随即挽个剑花,已将全身护住。武三通出手虽快,还是慢了霎息之间,险些儿五根手指一齐被紫薇剑削断,这时杨过使开剑法,武三通只觉凉气透骨,寒不可当,一阳指虽然厉害,却不能拨开这柄宝剑,攻敌要害。他一怔之下,垂手退开,惨然道:“嘿嘿,当真英雄出在少年,老头儿不中用啦。”
杨过好生过意不去,忙还剑入鞘,抱拳道:“老伯若非好意抢剑,欲救小侄性命,这第三指眉心的一点,小侄焉能逃过?”武三通听他自己叫破,心中略感舒畅,叹道:“昔年黄蓉以智计胜我,今日我又如此败于你手,咱们这种老粗,原不是聪明伶俐的娃儿之敌……”他话未说完,忽听远处足步声响,有两人并肩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