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旧版)-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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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尹志平等三人便在一所门窗全无的破屋中歇宿。赵志敬偷偷向外一张,只见小龙女在两株大树间悬了一根绳子,横身卧在绳上。祁志诚隔窗望见小龙女如此功夫,心中不禁惧意大增,只有尹志平坦然高卧,理也不理,这一晚赵志敬忽起忽卧,那敢合眼而睡,只要树上稍有声息,便待破门逃去。
次晨四人又行,赵志敬连晚未睡,加之受惊过甚,骑在马上有些迷迷糊糊,祁志诚和尹志平并骑而行,落后了十余丈,祁志诚忍不住道:“尹师伯,你和赵师伯的武功,每年大较小较,我都见识过的,两位可说各有所长,不相伯仲,但说到胸中器量,那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尹志平苦笑了一下,问道:“师父和各位师叔这次闭关,你可知要有多少时日?”祁志诚道:“丘祖师说是快则三月,慢则一年,所以要急召尹师伯去接任掌教。”
尹志平呆呆出神,自言自语:“他老人家功夫到了这等田地,不知还须修持什么?”
祁志诚低声道:“听说是五住师祖要潜心钻研,设法破解古墓派的武功。”尹志平“哦”了一声,忍不住回头向小龙女望了一眼。
原来那日荆紫关英雄大会,小龙女与杨过出气走金轮法王师徒,武功精绝,惊动了天下武林。杨龙二人互相痴缠热爱,没再留意这会事,但江湖上登时轰传,说世间武功最强的乃是古墓派传人,众口交言,自不免加上了许多神奇的夸张附会,那日英雄宴上,郝大通、孙不二和尹赵二道都是亲眼所见,再后来听说小龙女和杨过双剑合璧,居然将金轮法王杀得落荒而逃,全真教上下更是大为震动。全真教和古墓派的上代本来渊源极深,但自郝大通失手伤了孙婆婆的性命,全真诸子便戚然有忧,想起李莫愁、小龙女、杨过等人总有一日会来终南山寻仇。对付李莫愁一人已是大为棘手,何况再加上杨龙两个厉害脚色?
李莫愁和小龙女互有嫌隙之事,他们并不知晓。
全真七子之中,谭处端早死,此时马钰也已谢世,只剩下了五人。这五人均已年高,精力就衰,想起第三、四代弟子之中,并无特殊杰出的人材,待古墓派诸人上山寻仇之时,若是全真五子尚在人间,还可抵挡得一阵,但若小龙女等十年后再来,那时号称武学正宗的全真派非一败涂地不可。因此五人决定闭关静修,要钻研一套妙绝天下的武功,以便和古墓派相抗,所以赶召尹志平回山接任掌教,便是为此。
尹志平等朝行晚宿,一路向西北而行,小龙女总是相隔里许,不即不离的在后相随。
这日到了陜西境内,祁志诚向尹志平道:“尹师伯,咱们是回重阳宫去,难道这位龙姑娘孤身一人,竟也敢涉险追来么?”尹志平“嗯”了一声,实是猜想不透她的用意,不住寻思:“她是要向五位祖师揭露我的恶行么?是要仗剑大杀全真教,以出一口心中恶气么?
或许,她只不过要回到古墓故居,正好和我同路?又难道,她怜我一片痴心,居然对我也有了情意?”想到最后一节,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他自己知道这只是痴心妄想,反正此时生死荣辱,一切全已置之度外,恐惧之心倒也淡然了。
又过数日,已到了终南山脚下,祁志诚取出一枝响箭,使手劲甩出,呜一声响,冲天而起。过不多时,只见四名黄冠道人从山上急奔而下,向尹志平躬身行礼,说道:“清和真人,你回来啦,大家等候多时了。”尹志平道号“清和”,但除了他的亲传弟子之外,向来无人如此称呼。这四个道人都是全真教的第三代弟子,和他一直师兄弟相称,其中一人年纪比他还大得多,这时四人突然改口,尹志平极感过意不去,忙下马还礼,谦道:“四位师兄如此相称,小弟何以克当?”那人纪最长的道人说道:“五位师叔法旨,只待清和真人一到,即便接任掌教,至于交接的大礼,要等丘师叔开关之后再行。”尹志平道:
“五位师叔已经闭关了么?”那道人道:“已闭了二十多天。”
说话之间,只听山上乐声响亮,十六名道士吹笙击磬,排列在道旁迎接,另有十六名道士手中拿着木剑、铁砵等法器,见尹志平一到,一齐躬身行礼,前后护拥,直向山上而去,竟把赵志敬冷落在后。赵志敬又是气恼,又是羡妒,但内心却又不禁暗暗得意:“待那掌教之位落入我的手中,再瞧瞧你们的嘴脸却又如何?”
傍晚时分,一行人已到了重阳宫外,宫中五百多名道人,从大殿上一直排列到山门外数十丈处,只听得铜钟铛铛,皮鼓隆隆,数百名道士一齐躬身肃候。
见了这般隆重肃穆的情景,尹志平本来萎靡颓唐,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在十六名大弟子左右拥卫下,到第二殿叩拜创教祖师王重阳的遗像,又到第三殿全真七子集议之所,向七张空椅躬身下拜,然后回到正殿。丘处机的第二弟子李志常取出掌教祖师法旨,当众宣读,命尹志平接任掌教。尹志平下拜听训,心中感愧交集,一瞥眼,只见赵志敬站在一旁,脸上似笑非笑,露出讥嘲之色,心下蓦地一震。
尹志平听训已毕,站起身来,待要向群道谦逊几句,忽见外面一名道士进来,朗声道:“启禀掌教真人,有客到。”尹志平一呆,料想不到小龙女竟会这般大模大样的正式拜会,却不知如何应付才是,事到临头,要逃也逃不过,只得硬着头皮道:“请吧!”那道士回身出去,引进两个人来。群道一见,脸上均现诧异之色,尹志平更是奇怪,原来进来的两人一个是蒙古官员打扮,另一个却是在忽必烈营中会见过的潇湘子。
那蒙古贵官朗声说道:“皇帝陛下圣旨到,敕封全真教掌教。”说着在大殿上居中一站,取出一卷黄缎,双手展开,宣读道:“敕封全真教掌教为:特授神仙演道大宗师,玄门掌教,文粹开玄宏仁广义大真人,掌教诸路道教所……”
宣读到这里,见没人跪下听旨,大声道:“请掌教真人接旨。”尹志平上前稽首行礼,说道:“掌教丘真人坐关,现由小道接任掌教,蒙古皇帝的敕封,非对小道而授,小道不敢拜领。”那蒙古贵官笑道:“皇帝陛下言道,丘真人为我太祖皇帝所敬,年事已高,不知是否尚在人世,这敕封原本不是授给丘真人的,谁是全真教的掌教,这敕封便授给他。”尹志平道:“小道无德无能,实是不敢拜领。”那贵官笑道:“不用客气啦,快快领旨吧。”尹志平道:“荣宠忽降,仓卒不意,请大人后殿待茶,小道和诸位师兄商议商议。”那贵官甚是不快,卷起了圣旨道:“也吧!却不知要商量什么?”教中职司接待宾客的四名道人,当即陪着贵官和潇湘子到后殿用茶。
尹志平邀了十六大弟子到别院坐下,说道:“此事体大,小弟不敢擅自作主,要听听各位师兄的高见。”赵志敬抢先道:“蒙古皇帝既有这等美意,自当领旨,可见本教日益兴旺,连蒙古皇帝也不敢小视咱们。”说着神情甚是得意,呵呵而笑。李志常摇头道:“不然不然,蒙古侵我国土,残害百姓,咱们怎能受他敕封?”赵志敬道:“丘师伯当年受蒙古太祖成吉思汗的诏书,万里迢迢的前赴西域,尹掌教和李师兄均曾随行,有此先例,何以受不得蒙古皇帝的敕封?”李志常道:“那时蒙古和大金国为敌,并未侵我国土,此一时彼一时,如何能相提并论?”赵志敬道:“这终南山是蒙古该管,咱们的道观也大都在蒙古境内,若是拒受敕封,眼见全真教便是一场大祸。”李志常道:“赵师兄这话不对。”赵志敬提高声音,道:“什么不对,要请李师兄指点。”李志常道:“指点是不敢。
但请问赵师兄,咱们的创教祖师重阳真人是什么人?你我的师父全真七子又是什么人?”
赵志敬愕然道:“祖师爷和师父辈宏道护法,乃是三清教中的高人。”李志常道:“他们还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爱国忧民,每个人出生入死,都曾和金兵血战过来的。”
赵志敬道:“是啊。重阳真人和全真七子名震江湖,武林中谁不钦仰。”李志常道:“想我教上代的真人,个个不畏强御,立志要救民于水火之中,全真教便算真的大祸临头,咱们怕什么了?要知头可断,志不可辱!”
这几句话说得大义凛然,尹志平和十多位大弟子都是耸然动容。赵志敬冷笑道:“便只李师兄就不怕死,咱们都是贪生怕死之徒了?祖师爷创业艰难,本教能有今日的规模,祖师爷和七位师长化了多少心血?咱们一个处置不当,将一个轰轰烈烈的全真教毁于一旦,咱们有何面目见祖师爷于地下?五位师长开关出来之时。咱们又怎生交代?”这番话言之成理,登时有几名道人随声附和。赵志敬又道:“金人是我教的死仇,蒙古灭了金国,正好替我教出了口恶气。当年祖师爷举义不成,气得在活死人墓中隐居不出,他在天之灵知道金人败军覆国,正不知有多喜欢呢。”
丘处机的另一名弟子王志坦道:“蒙古人灭金之后,若是和我大宋和好,约为兄弟之邦,咱们自然待以上国之礼。但今日蒙古军大举南下,急攻襄阳,大宋江山危在旦夕,你我都是大宋子民,岂能受敌国的敕封?”他转头向着尹志平道:“掌教师兄,你若是受敕封,那便是大大的汉奸,便是本教的千古罪人。我王志坦纵然颈血溅于地下,也不能与你干休。”说到此处竟是声色俱厉。赵志敬倏然站起,伸掌在桌上一拍,喝道:“王师弟,你是想动武不成?对掌教真人竟敢如此无礼?”王志坦厉声道:“咱们是说理,但若要动武,又岂怕你来?”
眼见双方各执一词,互不为下,气势汹汹的便要互挥老拳,拔剑相斗。一名须发花白的道人连连摇手,道:“各位师弟,有话好好说,不用恁地气急。”王志坦道:“依师兄说该当如何?”那道人道:“依我说啊,唔,唔……出家人慈悲为怀,能多救得一个百姓,那便是助长一分上天的好生之德……唔,唔……咱们若是受了蒙古皇帝的敕封,便能尽力劝阻蒙古皇君臣兵将的滥施杀戳,当年丘师叔不是便因此而救了不少性命么?”有几个道人附和道:“是啊!是啊!”
一个短小精悍的道人摇头道:“今日情势非昔日可比。小弟随师西游,亲眼见到蒙古兵将屠城掠地的惨酷。咱们若受敕封,降了蒙古,那便是助纣为虐,纵然救得十条八条性命,但蒙古势力一大,不知将有几千万百姓因此而死。”这矮小道人名叫宋德方,是当年随丘处机西游的十九弟子之一。赵志敬冷笑道:“你见过成吉思汗,那又怎地?我此番便见了蒙古皇帝忽必烈,这位王爷礼贤下士,豁达大度,又那里残暴了?”王志坦叫道:“好啊,原来你是奉了忽必烈之命,做奸细来着!”赵志敬大怒,喝道:“你说什么?”王志坦道:“谁帮蒙古人说话,便是汉奸。”赵志敬一跃而起,呼的一掌便往王志坦头顶击落。斜刺里双掌穿出,同时架开他这一击,出掌的却是丘处机的外两名弟子。赵志敬怒火更炽,大叫:“好哇!丘师伯门下弟子众多,是要仗势欺人么?”
正闹得不可开交,尹志平双掌一拍,说道:“各位师兄且请安坐,听小弟一言。”全真教的掌教一直威权极大,众道人当即坐了下来,不敢再说。赵志敬道:“是了,咱们听掌教真人吩咐,他说受封便受封,不受便不受,皇帝封的是他,又不是你我,吵些什么?”他心想尹志平有把柄给自己拿着,他决不敢违拗自己之意。李志常、王志坦等素知尹志平秉性忠义,心想凭他一言而决,的确不必多事斗争,于是各人望着尹志平,听他裁决。
尹志平缓缓说道:“小弟无德无能,黍当掌教的重任,想不到第一天便遇上这件大事。”说着抬起头来,呆呆出神。十六名大弟子的目光一齐注视着他,道院中静得没半点声息。
七0:接任掌教
过了良久,尹志平缓缓的道:“本教乃重阳祖师所创,至马真人,丘处真人而发扬光大,小弟继任掌教,怎敢稍违王马丘三真人的教训?诸位师兄,眼下蒙古大军南攻襄阳,侵我疆土,杀我百姓。若是这三位前辈掌教在此,他们是受这敕封呢,还是不受?”群道听了此言,默想王重阳、马钰、丘处机平素行事;王重阳去世已久,第三代弟子均未见过,马钰为人谦和敦厚,处事旨在清静无为,众弟子不易猜测他的心意,但丘处机却是性如烈火、忠义过人,众人一想到他,不约而同的叫道:“丘掌教是定然不受!”赵志敬却大声道:“现下掌教是你,可不是丘师伯。”
尹志平道:“小弟才识庸下,不敢违背师训。又何况我罪孽深重,死有余辜。”说到这里,垂首不语。群道不知他话中的含意,除赵志敬外,都以为不过是自谦之辞,只觉得“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八字,未免说得太重,有点儿不伦不类。赵志敬“哼”的一声,站了起来说道:“如此说来,你是决定不受的了?”尹志平凄然道:“小弟微命实不足惜,但我教令誉,却不能稍有损毁。”他声调渐渐慷慨激昂,又道:“方今豪杰之士,正结义以抗外侮。全真派号称武学正宗,若是降了蒙古,有何面目再见天下英雄?”群道轰然喝采,宋德方、李志常、王志坦等大声道:“掌教师兄言之有理。”
赵志敬袍袖一拂,怒冲冲的走出道院,在门边回过头来,冷笑道:“掌教师兄,你说话倒是好听得紧啊,嘿嘿!此事后果如何,你也料想得到。”说着大踏步便行。群道纷纷议论,都赞扬尹志平的决断英明,五六个附和赵志敬的道人觉得不是味儿,讪讪的走了。
尹志平黯然无语,回到自己歇息的丹房,知道赵志敬受此挫败,决不肯干休,定要将自己的丑行当众揭发。他宣称不受敕封之时,已决意一死,数月以来担惊受怕,受尽折磨,这时想到死后一了百了,再无牵挂,心中反而坦然。于是将丹房的房门闩上,冷然一笑,抽出长剑便往颈上刎去。
突然书架后转出一人,伸手一钩一带,尹志平亮没防备,那长剑竟给他夹手夺去,一惊之下回过头来,见夺剑的正是赵志敬,只听他冷冷的道:“你败坏我教名声,便想一死就什么都不理了?龙姑娘守在宫门之外,待会她进来理论,教咱们如何对答?”尹志平道:“我出去在她面前自刎谢罪。”赵志敬道:“你便算自刎,此事还是不了。五位师长开关出来,定要追问。全真教令誉扫地,你便是千古罪人。”尹志平抱着脑袋,再也支持不住,突然坐在地下,喃喃道:“你叫我怎么办?怎么办?就算死了,也是不成。”适才他在众道之前,侃侃而谈,这时和赵志敬单独相处,竟已无半点自主之力。赵志敬道:“好,你只须依我一件事,龙姑娘之事我全力跟你弥缝,本教和你的声名,均可保全,决无半点后患。”尹志平道:“你要我受蒙古皇帝敕封?”赵志敬说道:“不,不!我不要你受敕封。”尹志平心头一松,道:“什么事呢?快说!我一定依你。”
一个时辰之后,大殿上钟鼓齐鸣,召集全宫道众。李志常吩咐弟子道袍内携兵刃,生怕尹志平拒受敕封,赵志敬一派人或有异图,大殿上黑压压的挤满了道人,各人脸上神色均极紧张,只见尹志平从后殿缓步而出,脸上全无血色,居中一站,说道:“各位道兄,小道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