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旧版)-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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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过拾起银子,揣在怀里,牵住牛绳跟在她后面,叫道:“姑姑,你带我去。”那少女理也不理,加快脚步,转眼间将他拋得影踪不见。那知刚歇得一歇,只见他牵着牯牛,远远奔来,叫道:“带我去啊,带我去啊。”那少女秀眉紧蹙,展开轻功,一口气奔出数里,只道他定然再也追赶不上,不料过不多时,又隐隐听到“带我去啊”的叫声。那少女怒从心起,反身奔去,刷的一声,拔出弯刀。杨过叫声:“啊哟!”转身便逃。那少女只要他不再跟随,也就罢了,将弯刀插入刀鞘,转身再行。
走了一阵,听得背后一声牛鸣,回头一望,但见杨过牵了牯牛,遥遥跟在后面,与她相距约有三四十步。那少女站定脚步等他过来,可是杨过见她不走,也就立定不动,她若行前,当即跟随若是返身追来动武,他转头就逃。这样追追停停,也天色已晚,那少女始终摆脱不了杨过的瞎缠。她见这小牧童虽然傻里傻气,脚步却异常迅捷,想是在山地中奔跑惯了,要待追上去点他穴道,或是砍伤他两腿,每次总是被他连滚带爬,狼狈异常的溜脱。其实杨过的武功高出那少女甚远,他有意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脱,好教那少女不起疑心。
又缠了几次,那少女左足跛了,行得久后,甚感疲累,于是心生一计,高声叫道:“好吧,我带你走便是,你可要听我的话。”杨过喜道:“你当真带我去?”那少女道:“是啊,干么要骗你?我走得累了,你骑上牛背,也让我骑着。”杨过牵了牯牛快步走近,暮霭苍茫中见她眼光闪耀,知她不怀好意,当下笨手笨脚的爬上了牛背。那少女右足一点,轻轻巧巧的跃上,坐在杨过前头,心想:“我黑驴逃走了,骑这牯牛倒也不坏。”用足尖在牛背上踢了一下。牯牛受痛,发蹄狂奔。那少女微微冷笑,手肘用力向后一撞,正中杨过胸口乳下的“期门穴”。杨过叫声“啊哟!”一个觔斗翻下了牛背。
二二:浪迹江湖
那少女甚是得意,心道:“任你恁地无赖,此次终须着了我的道儿。”左手伸指在牛胁里一戳,那牯牛奔得更加快了,忽听杨过仍是大叫大嚷,声音就在背后,一回头,只见他两手牢牢拉住牛尾,双足离地,给牯牛拖得腾空飞行,情形极是狼狈,满脸又是泥沙,又是眼泪鼻涕。那少女无法可施,一咬牙,提起弯刀要往他手上砍去,忽听人声喧哗,原来那牛已奔到了一个市集之上。许多人挤在一起,那牛无路可走,终于停了下来。杨过有意要逗少女生气以瞧她的怒色,躺在地下大叫:“我胸口好疼啊,你打死我啦!”市集上众人纷纷围拢,探问缘由。
那少女在人业中一钻,想乘机溜走,岂知杨过比她更要机伶,从地下爬了过去,一手抱住她的右脚,叫道:“别走,别走啊!”旁人问道:“干什么?你们吵些什么?”杨过装痴扮呆,叫道:“她是我媳妇儿,我媳妇儿不要我,还打我。”那少女柳眉倒竖,飞脚踢了过来。杨过把身旁一个壮汉一推,这一脚正好踢在他的腰里。那大汉怒极,骂道:“小贱人,你踢人么?”提起醋砵般的拳头搥去,那少女在他手肘上一托,借力一挥,那大汉这二百斤重的身驱忽地飞起,在空中哇哇的大叫,跌在人丛之中,压得众人大呼小叫,乱成一片。
那少女竭力要挣脱杨过,但被他死命抱住,那里挣扎得脱?眼见又有五六个人抢上,要来跟自己为难,只得低头道:“我带你走便是,快放开。”杨过道:“你还打不打我?”那少女道:“好,不打啦!”杨过这才放开她的右脚,爬起身来。二人在人业中钻了出来,奔出市集,但听后面一片叫嚷。
杨过道:“你瞧,我的牯牛也不见啦,不跟着你怎成?”那少女恶狠狠的道:“你再胡说八道,说我是你媳妇儿甚么,瞧我不把你的脑袋瓜子砍了下来。”说着提刀一扬。杨过抱住脑袋,向旁逃开几步,求道:“好姑娘,我不敢说啦。”那少女啐道:“瞧你这副脏样,丑八怪也不肯嫁你做媳妇儿。”杨过嘻嘻傻笑,却不回答。
此时天色昏暗,两人站在旷野之中,遥望市集中炊烟枭枭升起,腹中都感饥饿,那少女道:“我饿啦,你到市上去买十个馒头来。”杨过摇头道:“我不去。”那少女脸一沉,道:“你干么不去?”杨过道:“我才不傻呢,你骗我去买馒头,自己偷偷的溜了。”
那少女道:“我说过不溜就是了。”杨过只是摇头。那少女握拳要打,他却又快步逃开。
那少女一足跛了,行走不便,虽有轻身功夫,却总是追他不上。
她极是恼怒,心想自己空有一身武功,枉称机智乖巧,却被一个又脏又臭的小傻瓜缠得束手无策,也算得无能之至。她慢慢沿着大道走着,心中计算如何出其不意,一刀将他杀了。走了一顿饭功夫,天色更加黑了,只见道旁有一座破旧石屋,似乎无人居住,心生一计:“今晚我就睡在这里,等那傻瓜半夜里睡了,一刀将他砍死。”计议已定,当即向那石屋走去,推门一看,只觉一股尘气扑鼻,显是废弃已久。她割了些青草,将一张桌子抹干净了,躺在上面闭目养神。
只见杨过并不跟随进来,她叫道:“傻蛋,傻蛋!”不听他答应,心想:“难道这傻蛋知道我要杀他,因而逃了!”过了良久,迷迷糊糊的正要想睡,突然一阵异香扑鼻。她一惊而起,冲到门外,但见杨过坐在月光之下,手中拿着一只什么野兽的腿,张口中嚼,身前生了一堆火,火旁放着野味,正在烧烤,香味一阵阵的送了出来。
杨过见她出来,笑了笑道:“要吃么?”将一块烤得香喷喷的腿肉掷了过来。那少女接在手中,一看似是一块黄章腿肉,肚中正饿,撕下一片来一尝,虽然没盐,却也极为鲜美,当下坐在火旁,斯斯文文的吃了起来。她先将腿肉一片片的撕下,再慢慢咀嚼,但见杨过吃得吐沫乱溅,不由得恶心,欲待不吃,腹中却又饥饿,只得转过了头不去瞧他。
她吃完一块,杨过又掷了一块过来。那少女道:“傻蛋,你叫甚么名字?”杨过楞楞的道:“你是不是神仙啊?怎么知道我名叫傻蛋?”那少女心中一乐,道:“哈,原来你真叫傻蛋。你爸爸妈妈呢?”杨过道:“都死光啦。你叫甚么名字?”那少女道:“我不知道。你问来干么?”杨过心想:“她定是不肯说,我且激她一激。”于是得意洋洋的道:“我知道啦,你也叫作傻蛋,所以不肯说。”那少女大怒,纵起身来,举拳往杨过头上猛击一记,骂道:“谁说我叫傻蛋?你自己才是傻蛋。”杨过哭丧着脸,抱头说道:“人家问我叫甚么名字,我说不知道,人家就叫我傻蛋。你也说不知道,自然也是傻蛋啦。”
那少女道:“谁说不知道了?我不爱跟你说就是,我姓陆,知不知道?”
原来这少女就是本书开端时出现的采莲幼女陆无双。她与表姊程英,武氏兄弟采摘花朵,摔断了腿,武三娘与她接续断骨,但因接骨时她父亲陆立鼎起疑,与武三娘动起手来,以致接得不甚妥善,伤愈之后左足短了寸许,行走时略有跛态。她皮色虽然不甚白皙,但眉目秀丽,长大后一日美过一日,只是一足跛了,火免引为终身之恨。
那日赤练仙子李莫愁杀了她的全家,本来也要将她害死,但每当看到她身上系的锦帕,记起她祖父陆展元昔日之情,总是迟迟不忍下手。陆无双人虽幼小,却是城府极深,知道落在这女魔头手中,性命系于一线,当下曲意奉承,处处讨好,竟奉承得那杀人不眨眼的赤练仙子加害之意日渐淡了。李莫愁有时记起少年时的恨事,就将陆无双叫来折辱一场。陆无双故意装得蓬头垢面,一跷一拐,李莫愁见了,倒也发作不出。如此委曲求全。也亏她一个小小女子,居然在魔头门下活了下来。
她将父母之仇暗暗藏在心中,丝毫不露,李莫愁问起她的父母,她总是假作想不起来。当李莫愁与洪凌波练武之时,她就站在旁边递刀传巾、扫地抹桌。她武学本有若干根底,看了二人练武,心中暗记,晚上就偷偷练习,平时更加意讨好洪凌波。后来洪凌波乘师父心情愉悦之时,竟代陆无双求情,也拜在她门下作了徒弟。
如是过了数年,陆无双武功日进,只是李莫愁心中对她总是存着疑忌,别说最上乘的武功,就是第二流的功夫,也不肯传授,倒是洪凌波见她可怜,暗中常加点拨,因此她的功夫说高虽然不高,说低却也不低。这日李莫愁与洪凌波师徒一先一后赴活死人墓盗“玉女心经”,陆无双见她们长久未归,决意要江南去,探访父母的生死下落。因她幼时虽见父母被李莫愁打得重伤,算来凶多吉少,究未亲见父母逝世,心中总存着一线希望,要去探寻个水落石出。
她左足跛了,最恨别人瞧她跛足,那日在道上两个道人多看了她几眼,她立即出言讥嘲,也是那两个道人脾气不好,三言两语,动起手来,她使弯刀削了两个道的耳朵鼻子,才有日后豺狼谷的约斗。当日李莫愁掳她北去之时,她在山洞口与杨过实见过一次,只因当时大家幼小,日后都变了模样,匆匆一会,那里还记得起来?
陆无双将两块腿肉吃完,也就够了。杨过却借着火光掩映,看她的脸色,心道:“我姑姑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眼前这女子若是姑姑,我烤章腿给她吃,岂不是好?”心下寻思,呆呆的凝望着她,竟似痴了。陆无双哼了一声,正要站起,突然远远一人踢跶踢跶的拖着鞋皮,走了过来,鼻子用力嗅着,叫道:“好香,好香!”走到近处,但见他身上鹑衣百结,原来是个乞丐。
他大模大样的过来,坐在杨过身边,从火堆中抓起一只烤好的章腿,张口就吃。杨过并不理会,陆无双闻到他身上一股臭气,先就恼了三分,待见他如此无礼,又增了几分气恼,霍地站起,回到屋中要睡。那乞丐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低头又吃。陆无双怒道:“有什么好笑?”那乞丐冷冷的道:“我笑我的,跟你有何相干?”陆无双手持刀柄,要待杀他,转念一想:“我若杀了他,那傻蛋定然害怕逃走,且忍不忍便是。”
当下强忍怒气,转头入内。
刚跨进门槛,只听那乞丐道:“这个是你媳妇儿么?干么脚跛了?卖不起价钱。”这三句话每一句都刺中了陆无双的心,一句说她是这么一个骯脏傻蛋的老婆,一句说她足跛,最后一句竟将她当作牲口,非但要卖,甚且卖不起价。她在李莫愁门下受尽了委曲折磨,从她眼中看出来,人人都是敌人,个个立意要跟她为难,加之他左足跛了,心情异样,任谁无意中向她的跛足望一眼,她都要发怒,何况这乞丐如此出言相辱?当下再也忍耐不住,霍的一声拔出弯刀,一转身,如风般的向那乞丐扑去。
那乞儿是丐帮的六代弟子之一,在丐帮中武功属于中上。他们丐帮自洪七公以下,个个以四海为家,生就了一副潇洒豁达,随遇而安的性儿。他在荒野之处见杨过烤肉,又见他衣衫褴褛,心想虽然不是本帮中人,总也算得是同道,当下也不客气,坐下去就吃,那知陆无双满脸厌憎之色,竟站起身来避开,忍不住取笑几句,不料这丫头火气奇大,一转身就动刀子。
那乞丐啊哟一声,跳起身来,叫道:“别发火,我吃了你老公的肉,呕出来就是。”
陆无双最恨别人说笑,心中怒火更增,左一刀,右一刀,两刀均往他要害砍去。那乞丐闪身避过,第三刀砍来时方位变幻不定,那乞丐一个拿捏不准,嗤的一下,衣服上划破了一道口子。他暗吃一惊,心道:“瞧不出这小丫头武功倒极是厉害。”眼见她第四刀跟着砍来,当下不敢怠慢,从腰间取出铁拐,迎刀招架。
拆了十余招,陆无双愈斗愈狠。那乞丐暗暗叫苦,心道:“这丫头不知是那一家那一派,我跟她没来由的胡缠干么?老子足底加油,赶快溜了,谅这跛足丫头追我不上。”他想到对方跛足,不自禁向她左腿望了一眼。他若是决意脱身,立即转身溜走,那也罢了,千不该万不该,无意中向她跛足看了一眼,这才奔跑,却正犯了陆无双的大忌,以致惹出日后无穷之患。
陆无双见他双眼向自己跛足一瞧,脸上登现得意之色,随即虚晃一拐而走,心中怒气勃发,不可抑止,叫道:“贼叫化,你道我行走不便,就追你不上么?”
但见那乞丐向正北而行,她左手舞动弯刀,挥了几挥,呼的一声,猛向东南方掷出。
杨过口中吃肉,闲闲悠悠的坐着观斗,见乞丐惹陆无双生气,心里甚是得意,突见她向东南方掷刀,好生奇怪,刚怔一怔,只见那弯刀斗然间在半空中自行转弯。
这柄弯刀造得极是奇异,刃口其薄如纸,刀身弯户弧形,陆无双掷出时的手劲又用得恰到好处,但见弯刀呜呜作声,突然向那乞丐身上射去。那乞丐奔得心急,那料到这刀犹似生了眼睛一般,噗的一声,插中他的背脊。
那乞丐受痛,一交摔倒。陆无双展开轻功赶上前去,要待拔刀再斩,那乞丐双手一撑爬起,狂奔而去,转瞬间在黑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陆无双追了几步,再也追赶不上,当即转头,对杨过道:“快给我去把刀子拿回来。”杨过道:“甚么刀子不刀子?”陆无双道:“你不见我的刀子斩中了他背脊?快去拿来。”杨过摇手道:“拿不到啦。”陆无双知道多说也是无用,当下自去进屋睡了,幸好身边尚有一柄尖刀,心道:“虽然没了弯刀,拿这匕首也在你身上刺几个窟窿。”
睡到半夜,她悄悄起来,走到屋外,只见火堆边杨过一动不动的睡着,那火堆早已熄了,月亮西斜,地下尚有淡淡的影子。陆无双提起尖刀,轻轻去到他身后,手起刀落,一刀往他背心戳了下去,突然手腕一抖,虎口震得剧痛,当下把捏不定,当的一声,尖刀脱手,只觉中刀之处似铁似石。陆无双一惊非小,急忙转身逃开,心道:“莫非这傻蛋竟练得周身刀枪不入?”奔出数丈,见杨过并不追来,回头一望,只见他仍是伏在火边,动也不动。
陆无双疑心大起,叫道:“傻蛋,傻蛋!”连叫两声,他只是不应。她凝神细看,但见他身形缩成一团,模样极是古怪,当下大着胆子走近,见他竟然不似人形,伸手摸了摸,衣服下硬硬的似是一块大石。她抓住衣服向上提起,衣服下果然是一块岩石,那里有杨过的人在?
她呆了一呆,叫道:“傻蛋,傻蛋!”不听答应,当下侧耳倾听,似乎屋子中传出一阵阵的鼾声来。她循声寻去,原来杨过正睡在她适才睡过的桌上,背心向外,睡得正酣。
陆无双一击不中,盛怒之下,也不及细想他怎会突然睡到了桌上,立即纵身而上,提起匕首,一刀刺向他的背心。
这一刀却是端端正正的刺中了,她见杨过既不跳起,亦不呼痛,于是拔出刀来又是一刀,着刀之处明明是中了人肉,绝无异感,但却没鲜血流出。陆无双又惊又怒,连拔连刺,却听杨过鼾声大作,接着说起梦话来:“谁在我背上搔痒啊,别闹,别闹,我怕痒啊。”
陆无双惊得脸都白了,双手发颤,心道:“此人难道竟是鬼怪?”转身欲逃,一时之间双足竟然不听使唤。只听杨过又说梦话:“背上好痒,定是臭老鼠来偷我的黄章肉。”
伸手背后,从衣衫底下拉出半片黄章的身子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