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旧版)-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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趺床患都赌兀俊
杨过笑道:“我又不是英雄,若是也来与会,岂不是教那些真英雄们笑话了?”郭芙道:“那也说得是。”他微一沉吟,道:“反正陆伯伯家中有许多不会武功之人,你跟那些帐房先生、管家的一起喝酒吃饭,也就是了。”杨过一听大怒,心想:“好哇,你是将我当作低三下四之人看待了。”他年纪虽小,却是个甚有城府之人,脸上丝毫不露气恼之色,笑道:“那可不错。”他本想一走了之,此时却将心一横,有意要做些事情出来,羞辱她一番。
郭芙自小娇生惯养,不懂人情世故,她这几句话实在并非有意损他,那知杨过生性敏感,无意中已大大得罪了他。她见杨过回心转意,笑道:“快走吧,别去得迟了,给妈先到,就不易偷看了。”她在前快步而行,杨过气喘吁吁的跟着,落脚沉重,显得十分的迟钝笨拙。
好容易将近黄蓉平时传授鲁有脚棒法之处,只见武氏兄弟爬在树梢,探头探脑。郭芙一跃上树,伸手下来拉杨过上去。杨过握着她柔若无骨、温软如绵的小手,不由得心中一汤,但随即想起:“你就是再美些,也那里及得上我姑姑半分。”此时郭芙的武功已极有根基,轻轻一提,已将他提上树干,她悄声问道:“我妈还没来么?”武修文指着西首,低声道:“鲁长老在那里舞棒,师母和师父走开说话去了。”郭芙生平就怕父亲一人,听说郭靖也来了,觉得有些不妥,但见鲁有脚拿着一根竹棒,东边一指,西面一搅,毫无惊人之处,低声道:“这就是打狗棒法么?”武敦儒道:“多半是了。师母正在指点,师父过来有事和师母商量,请她到一旁说话去了,鲁长老就独个儿这么练着。”
郭芙又看了几招,但觉呆滞,不见奥妙,说道:“鲁长老还没学会,没什么好看,咱们走吧。”杨过看了鲁长老的棒法,与洪七公当日在华山绝顶所传的一印证,果然分毫不错,心中冷笑:“小女孩儿什么也不懂,偏会口出大言。”
武氏兄弟对郭芙奉命唯谨,听她说要走,正要跃下树来,忽听树下脚步声响,郭靖说道:“芙儿的终身,自然不能轻忽,但过儿年纪虽还小,你也不能因他一时之错,就料定他难以成材。”又听黄蓉说道:“你顾念郭杨两家祖上累世的交情,原本是该的。但杨过这小子,我越是瞧他,越觉得像他父亲,我怎放心将芙儿许他?”
杨过、郭芙、武氏兄弟四人听了靖蓉夫妇这几句话,无不大惊失色,大家都不知郭杨两家上代有这许多关连,更是万想不到郭靖有意要把女儿许配给杨过。这几句话与各人都是有着莫大的切身关系,四个人隐身树上,再也不走。只听郭靖说道:“杨康兄弟不幸流落金国王府,误交匪人,这才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到头来尸身不烇,葬身鸦腹。若他自小就由杨铁心叔父教养,决不至此。”黄蓉叹了口气,想不到嘉兴王铁枪庙中那么惊心动魄之夜,兀自寒心,低低的道:“那也说得是。”
杨过对自山身世从来不明,只知父亲早,死于他人之手,至于怎样死法,仇人是谁,即是自己生母,也不肯对他明言。此时听郭靖提到他父亲,说什么“流落王府,误交匪人。”又是甚么“尸骨不全,葬身鸦腹。”头顶如遭雷轰电掣,全身发颤,脸色死灰,郭芙斜眼望了他一眼,见他如此神色,不由得甚是害怕,生怕他突然摔下,就此死去。
郭靖与黄蓉背向四人身隐的大树,并肩坐在一块岩石之上。郭靖轻轻摸黄蓉的手背,柔声道:“自从你怀了这第二个孩子,最近身体大不如前,快些将丐帮的大小事务一古脑儿交给鲁有脚,须得好好补养才是。”郭芙大喜,心道:“原来妈妈有了孩子,我多个弟弟,那可有多好。”黄蓉道:“丐帮之事,我本来就没操多大心,倒是芙儿的终身,好教我放心不下。”郭靖道:“全真教既不肯收容过儿,让我自己好好教他吧。我瞧他人是极聪明的,将来我把功夫尽数传与他,也不枉了我与他爹爹结义一场。”杨过此时才知郭靖原来与自己生父是金兰兄弟,“郭伯伯”这三个字,中间实有重大含义。他听郭靖对自己情深义重,心里极是感动,几欲流下泪来。
黄蓉叹道:“我就是怕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所以只教他读书,不传他武功。盼他将来成为一个深明义理,正正派派的好男儿,纵使不会半点武功,我将芙儿敨他,也是心满意足的了。”郭靖道:“蓉儿,你事事比我聪明,想得原很周全,但咱们芙儿是这样的一个脾气,这样的一身武功。要她终身守着一个文弱书生,你说不委屈她么?你说她会尊重过儿么?我瞧啊,这样的夫妻一定难以和顺。”黄蓉笑道:“也不怕羞,原来咱俩夫妻和顺,是因为你武功胜过我啦。郭大侠,来来来,咱俩比试比试。”郭靖笑道:“好,黄帮主,你划下道儿来吧。”只听拍的一声,大概是黄蓉在郭靖身上轻轻拍了一下。
过了一会,黄蓉道:“唉,这件事说来好生为难,就算不理过儿,武家哥儿俩又怎生分解?你瞧大武好些呢,还是小武好些?”郭芙和武氏兄弟三人之心自然大跳而特跳,杨过虽事不关己,却也欲知道郭靖对二人的评语,只听郭靖“嗯”了一声,隔了好久始终没有下文,最后才道:“小事情上是瞧不出来的,要待面临大事,孰优孰劣,才有分晓。”
他声调转为十分柔和,道:“好,芙儿年纪还小!再过几年,也还不算太迟,说不定到那时一切自有妥当安排,咱们做父母的完全不用操心。你教导鲁长老时别太费神了,这几日我总觉得你气息纷乱,不能调匀,很是为你担心。我找过儿去,跟他谈谈。”说着捏一捏她的手,向来路回去。
黄蓉坐在石上调匀一会呼吸,才招呼鲁有脚过来,试演棒法。这时鲁有脚已将三十六路打狗棒法尽数学全,只是如何用的诀窍,却未领会,黄蓉于是耐着性子,一路路的解释给他知晓。
那打狗棒法的招数固然奥妙,而诀窍心法,尤其神奇无比,否则小小一根青竹棒儿,怎能成为丐帮镇宝之宝?以殴阳锋如此厉害的武功,竟要苦苦思索,方能拆解得一招半式?黄蓉化了将近一个月功夫,将招数传授了鲁有脚,此时把口诀和变化读了几遍,叫他牢牢记住,说到融会贯通,神而明之,那是与各人的资质天才有大关连,不言语中所得传授得了的。
郭芙与武氏兄弟不懂棒法,只听得索然无味,什么封字诀如何,缠字诀又怎样怎样,第十八变可以怎样转为第十九变,而第十九变又如何演为第二十变,怹们几次要想溜下树去,却又怕被黄蓉发觉,只盼她早些说完口诀,与鲁有脚一齐走开。那知黄蓉预定今晚在英雄宴中将帮主之位传给鲁有脚,有心将棒法口诀一齐传完,若是他日后不懂,宁可慢慢再教,总之是遵依历代帮主所定的帮规,使鲁有脚在接任帮主之时,已然学会打狗棒法。
因之说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有说完。偏生鲁有脚天资不佳,兼之年纪已老,记忆力减退,一时之间那记得了这许多?黄蓉反来覆去说了一遍又一遍,他总是记得难以周全。
黄蓉自十五岁与郭靖相识,对资质迟钝之人相处已惯,因之鲁有脚记心不好,她倒也并不生气。苦在帮规所限,这口诀心法必须以口相传,决不能录之于笔墨,否则写将出来,让他慢慢读熟,倒可省却不少心力了。这其间可就便宜了杨过,当日洪七公受伤之后,在华山绝顶与殴阳锋比武,曾将这棒法每一招每一变都授了杨过,叫他演给殴阳锋观看,只是临敌使用的口诀心法,却一句不传。他只道杨过纵然学会招数,不明心法,实无半点用处,并未犯了帮规,那知阴错阳差,他竟在此处原原本本的尽数听到。杨过的天资高出鲁有脚百倍,只听到第三遍早已一字不漏的记住,鲁有脚却兀自颠三倒四的背诵。黄蓉二次怀孕之后,某日修习内功时偶一不慎,伤了胎气,因是大感虚弱,这日教了半天,颇觉疲累,倚在石上休息,合眼养了一会神,叫道:“芙儿,儒儿、文儿、过儿,一起都给我滚下来吧!”郭芙等四人大吃一惊,都想:“怎么她不动声色,原来早知道了!”郭芙笑道:“妈,你真有本事,什么都瞒不过你。”说着使一招“乳燕投林”,轻轻跃在她的面前。武氏兄弟跟着跃下,杨过却慢慢爬下树来。
黄蓉“哼”了一声道:“凭你这点功夫,也想偷看来着?若是连你们几个小贼也知觉不了,到江湖上行走,只怕过不了半天就中了歹徒埋伏。”郭芙讪讪的有些难以为情,但自恃母亲素来纵容自己,也不怕她责骂,笑道:“妈,我拉了他们三个来,想要瞧瞧威震天下的打狗棒法,那知道鲁长老使的一点也不好看。妈,你使给我瞧瞧。”黄蓉一笑,从鲁有脚手中接过竹棒,道:“好,你小心着,我要绊小狗儿一交。”郭芙全神留心下盘,只待竹棒伸来,立即上跃,教她绊之不着。黄蓉竹棒一晃,郭芙急忙跃起,双足离地半尺,刚好棒儿一绊,轻轻巧巧的倒了。
郭芙跳起身来,大叫:“我不来,我不来。是我自己不好。”黄蓉笑道:“好吧,你爱怎么就怎么着。”郭芙摆个马步,稳稳站着,转念一想,说道:“大武哥哥,小武哥哥,你两个在我旁边,也摆马步。”武氏兄弟依言站稳,郭芙伸出手臂与二人手臂相勾,合三人之力,当真是稳如泰山,说道:“妈,不怕你啦。除非是爹爹的降龙十八掌,那才推得动咱们。”
黄蓉微微一笑,一棒往三人脸上横扫过去,势挟劲风,甚是峻急。三人急忙仰后闪避,这么一来,下盘扎的马步自然松了。黄蓉竹棒回带,用个“转”字诀,在三人脚下一掠,三个儿立足不稳,一齐扑地跌倒。总算三人武功了得,上身微一沾地,立即跃起。郭芙道:“妈,你这个仍是骗人的玩意儿,我不来。”黄蓉笑道:“适才我传授鲁长老那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八诀,那一诀是用蛮力的?你说我这是个骗人的玩意儿,那不错,武功之中,十成中九成是骗人的玩意,只要能把高手骗倒,那就是胜了。只有你爹爹的降龙十八掌这一等武功,那才是真功夫的硬拼,用不着使巧劲诈着。可是要练到这一步,天下能有几人能够?”
这一席话只把杨过听得暗暗点头,郭芙等三人虽然懂了,却并未领悟言语中的妙旨,黄蓉又道:“这打狗棒法是武林中最特异的功夫,它卓然自成一家,与其余任何各门各派的功夫均无牵涉。单学招数,若是不明口诀,那是一点无用,凭你绝顶聪明,只怕也难以自创一句口诀,以之与招数相配,但若知道口诀,非我亲传招数,也只记得什么绊劈缠戳的八个字而已。若是我传授别种武功,未得我的允准,以后可万万不能偷听偷学,知道了么?”郭芙连声答应,笑道:“妈,你的功夫我何必偷学,难道你还有不肯传给我的么?”黄蓉心中爱极这个娇女,用竹棒在她臀上轻轻一拍,笑道:“和两位武家哥哥玩去。过儿,我有几句话跟你说。鲁长老,你慢慢去想吧,一时记不全,日后再教你。”鲁有脚、郭芙等四人别了黄蓉,自回陆家庄去,只留下杨过站着。他心中怦怦而跳,生怕黄蓉知道他偷学打狗棒法,要施辣手取他性命。
黄蓉见他神色惊疑不定,拉着他手,叫他坐在身边,柔声道:“过儿,你有很多事,我都不明白,若是问你,料你也不肯说。不过这个我也不怪你。我年幼之时,性儿也是极其怪僻,全亏得你郭伯伯处处容让。”说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嘴里现出一丝微笑,想起了自己少年时淘气之事,又道:“我不传你武功,本意是为你好,那知反而累你吃了许多苦头。过儿,你郭伯伯爱我惜我,这份恩情,我自然要尽力报答,他对你有一个极大的心愿,望你将来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我定当尽力助你学好,以成全他的心愿。
你也千万别使他失望,好不好?”
杨过从未听黄蓉如此温柔诚恳的对自己说话,只见她眼中充满着怜爱之情,不由得大是感动。他是个情感极丰富极脆弱之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黄蓉抚着他的头发,轻轻说道:“过儿,我什么也不用瞒你,我以前不欢喜你爹爹,不欢喜你妈,因此一直也不欢喜你。但从今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等我身体复了原,我把全身武功都传给你。”杨过更是难过,越哭越响,抽抽噎噎的道:“郭伯母,很多事我瞒着你,我……我……都跟你说。”黄蓉抚着他头发道:“今日我很倦,过几天再说不迟,你只要做个好孩子,我就欢喜啦。待会开丐帮大会,你也来瞧瞧吧。”杨过心想洪七公逝世这等大事,自须在大会中明言,一面擦眼泪,一面点头。
二人在大树下这一席话,都是真情流露,将从前相互不满不情,豁然消解,说到后来,杨过竟然破涕为笑,自与小龙女分别以来,首次胸中感到这般温暖。
黄蓉说了一会话,觉得腹中隐隐有些疼痛,慢慢站起,说道:“咱们回去吧。”携着他的手,缓步而行。杨过觉得该把洪七公的死讯先行禀明,道:“郭伯母,我有一件很要紧的事跟你说。”黄蓉只感丹田中气息越来越不顺畅,皱着眉头道:“明儿再说,我……
我不舒服。”杨过见她脸色灰白,有些担心,只觉她手掌有些阴凉,大着胆子暗自运气,将一股热力从手掌上传了过去。当他与小龙女在终南山同练玉女心经之时,这种掌心传功的功夫练得极是纯熟。但他怕黄蓉的内功与他所学的力道有冲撞,初时微微传了一点热力过去,后来觉得通行无碍,这才增加内力。
当郭靖在临安城皇宫内被欧阳锋用蛤蟆功击伤,后来黄蓉在密室中穷七日七夜之力,手掌传功,助他疗伤。此时杨过手掌传功,也是这个道理。黄蓉感到他传来的掌力绵绵密密,与全真派内功全然不同,但柔和融合,实不在全真高手之下,不由得体内大为受用,片刻之间,她逆转的气息已归顺畅,双颊现出晕红,心中甚是惊异:“这孩子却在那里学到了这上乘内功?”向他微微一笑,意甚嘉许。
正想出言相问,郭芙远远奔来,叫道:“妈,妈,你猜是谁来啦?”黄蓉笑道:“今儿天下英雄聚会,我怎知是谁来了?”突然心念一动,道:“啊,是武家哥哥的师叔师伯们,多年不见,快会会去。”郭芙道:“妈你真聪明,怎么一猜就中?”黄蓉笑道:“这又有何难?武家哥儿俩寸步也不离开你,忽然不跟着你,定是他们亲人到了。”杨过一向自恃聪明机变,但见黄蓉料事如神,远在自己之上,不禁骇服。黄蓉又道:“芙儿,恭喜你又要多学一种上乘武功。”郭芙道:“什么武功?”杨过冲口而出,道:“一阳指!”
郭芙不去理他,随口道:“你懂什么?妈,是什么武功?”黄蓉笑道:“杨大哥不已说了?”郭芙道:“啊,原来是妈跟你说的。”
黄蓉和杨过都微笑不语,黄蓉心想:“过儿这孩子的聪明智能,胜于武家兄弟十倍。
芙儿是个草包,更加不必提起。他知一阳指是一灯大师的绝顶功夫,靖哥哥虽然学会,但非他本门嫡派,不会传授旁人。武氏兄弟的师叔伯们到来,怜他兄弟孤苦,定会传授,而他哥儿俩要讨好芙儿,自是学到什么就转送给她什么了。”两人智力相埒,都是心照不宣,只有郭芙却有些奇怪,妈妈干么要将此事先告诉了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