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旋涡(时间三部曲之三-出书版)-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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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民主制度章程中。如果你联了网,所有这些教条都会感觉合情合理,就像是基本常识……”
“但你不那样认为。”
不再那样认为。“农民也不那样认为。农民不能算是公民。给他们联网是要使他们顺从,而非为了交流。”
“他们是奴隶,也就是说。”
“我想你可以那样说。数代人之前,在中间世界群落,他们就是俘虏。他们拒绝接受完全公民身份,因此被改造成了顺民。”
“被驱使劳动。”
“这就是为什么网络系统刚一崩溃,他们就破坏了身上的终端。”不过到现在,那些幸存者——留在外岛地下封闭环境里的农庄上的人——应该重新被戴上了枷锁。当然,暴乱者全都死了。包括矿工乔伊,那个特克试图挽救的人。也许,救他多活了半个小时。就算逃过了战机的围剿,有毒的空气也把他呛死了。
特克俯身靠在环绕屋顶边缘的安全防护栏上,打量着涡克斯的地表景象。暴露于大气中的岛屿,似乎已进入了深秋。林木凋敝枯死,零星的树叶一片棕褐色,果实腐烂。甚至那些粗大的树枝,也像患了麻风病似的,一碰就会断。船行驶扬起的风,将林木的树枝一根一根肢解掉。
“涡克斯,”我说,“我是说集体主义的涡克斯,边缘系统民主制的涡克斯,成功穿越星际隧道时,原以为自己终于得救了。但所说没错,他们所看到的,并非他们所愿。一股失望的情绪正在不断蔓延。我们要谈的正是这个。在这高处,没人能听到我们谈话。我们需要制定一项计划。”
他静静地站着,注视着被毁的原野,然后说你估计情况会恶化到什么样?”
“假如涡克斯在南极洲找不着通往天堂的大门,情况可能会——嗯,非常糟糕。涡克斯与假想智慧生物相汇合,是一条根本性的信念。这也是涡克斯存在的理由。这是我们刚一出生就得到的承诺,随同网络终端植入我们体内。不曾有过任何反对意见,也不容许有反对意见。可现在——”
“你们面对着一个令人尴尬的事实。”
“是他们。我不再属于他们中的一员。”
“我知道。请原谅。”
“驶往南极洲只是绝望之举,只能是缓兵之计,该来的终究会来。”
“嗯,现实迟早会摆在面前——然后呢?骚乱,秩序崩坏,喋血街头?”
我身上仍流淌着涡克斯人的血,我接着的回答让自己感到一丝羞耻。“过去也曾有过其他狂热的边缘系统民主制社会,当遭遇失败……唉,真的很难看。恐惧和沮丧被网络系统放大到自我毁灭的极点。人们互相攻击,攻击他们邻居,他们家人,最后转向他们自身。”尽管没人会听见,他还是放低了声音。“社会崩溃,可能导致集体自杀。最终食物供给断绝,大家被饿死。没人能逃得掉。你不可能再重设预言,或另外选择信仰——这一自相矛盾,就植根于最高意志之中。”
就在今天,我们在城里走动时,我便已看到了种种迹象——普遍的愠怒情绪。只是这种情绪还非常细微隐蔽,特克还注意不到,但对于我,却昭然若揭,仿佛已是风声鹤唳,暗雷滚滚。
“我们就没办法自我保护吗?”
“如果逃不出这地方,就没办法。”
“但即使是找到出口,也没地方可去呀,老天,艾莉森。”他仍死死盯着杂色斑驳的天际,盯着枝枯叶败的森林。“曾经,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星球啊。”
我靠他更近了些,因为我们已触及问题的核心。“听着,涡克斯上有飞行器,无需中途加油,便可以从南极飞到北极。而且因为你是假想智慧生物挑选出来的再生人,星际隧道仍会为我们开启。我们可以逃走。如果策划周密,运气好,我们可能再回到天赤星。”
到了天赤星,我们可以向涡克斯古老的宿敌投降,就是核攻击涡克斯中心区,企图阻止我们招惹假想智慧生物的那些人。皮质民主制国家的人既鄙视涡克斯,又怕它,但他们不至于拒绝收留两个诚心诚意的难民吧——我希望。他们甚至可能帮助我们,送我们从天赤星前往更安居乐业的某个中间世界,然后在那里平平静静地生活到老。
特克瞪着我。“你会驾驶这些东西?”
“不会,”我说,“但你会。”
然后,我将一切都告诉了他。我告诉了他我的计划——那在不眠的漫漫长夜,当特蕾娅孤独难耐,使艾莉森的反抗精神几乎被湮灭的漫漫长夜,那两个自我彼此难解难分,甚至对我自己是否真实存在失去信心的漫漫长夜,我拟定了这项计划。我相信,这计划很可行,或者说应该是可行的。但要付诸实施,则要求特克做出牺牲。他可能会不愿意。
当他明白我话的意思,他没有回答。他说要想一想。我说没问题。我说我们可以过几天再上这里来,再谈论这事。
“这同时,”他说,“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
“我想去看看另一位幸存者,”他说,“我想去看看艾沙克。德瓦利。”
第九章 桑德拉与博斯
从博斯的家出来后,桑德拉因为必须开车回自己公寓换干净衣服,因此上班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不过以现在的情形,她并不太在意。昨天,奥林。马瑟被指控突发暴力倾向——也许,或者说很有可能,如果博斯所言属实,因为康格里夫或者他之上的其他某人得了好处(现钞或是长寿药),要把奥林关起来。驾车途中,桑德拉尽量压制住心中怒火,但只是稍稍压低了一些火苗。
自从阿瑟。康格里夫被任命当了上司,她就一直讨厌他,但她从没料到,康格里夫不仅令人讨厌,而且还可能同等的腐败。但她知道,康格里夫在市政府里有关系——他一个亲戚是现任市议会议员——而且,尽管休斯顿警局的街警认为康格里夫把关太严,警察局局长却自康格里夫上任后,不是一次而是两次前往参观,并且都很满意。
她随便将车一停,急匆匆穿过大楼入口的金属探测仪,戴上工作牌后,直奔那栋与其他建筑相隔离的翼楼而去。
这栋楼跟救助中心其他建筑没什么两样。所谓“隔离”,并非暗指可能存在于联邦监狱里的那种阴湿、封闭的囚室。隔离病房只是相对于开放病房,更慷慨地安装了锁和防破损的床铺桌椅等物件,以将潜在暴力倾向的患者跟其他患者隔离开。这样的案例相对比较少:救助系统的主要权限是处理长期无家可归的人,而非真正意义上的精神病患者。某种意义上,这样的患者反而是最省事的,无须员工三番五次讨论,通常便径直送往精神病院。
不管怎么说,奥林。马瑟也绝不是精神病患者。桑德拉愿意拿自己的职位等级作担保。她想把奥林从隔离病房解救出来,越快越好。她想首先从奥林这边了解情况入手。
事情真不凑巧,值守隔离病房入口的正好是沃特莫尔护士。她本可以一句话不说,直接开门让桑德拉通行,但她不。“对不起,科尔医生,我也是有令难违。”说罢便呼叫康格里夫,气得桑德拉在一旁干瞪眼。康格里夫立马现身。他办公室在这同一走廊上,相隔就几扇门。他抓起桑德拉的胳膊,直接将她拽进自己办公室。
他反手关上门,交臂抱在胸前。他办公室里至少比室外低二十华氏度——突突突的冷气不停地从空调排风口吐出来——但空气里却是一股油腻的浊气。方便早餐吃完后的几张包装纸随便扔在办公桌上。桑德拉刚要开口,康格里夫举手打断了她:“我想让你知道,首先,我对你最近所表现出来的违反职业道德规范的行为万分失望。”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什么违反职业道德规范的行为?”
“与患者奥林。马瑟谈话,在我将这病例指派给费恩医生之后。我不得不猜测你今天上午又要去找他。”
“对一个患者做跟踪谈话可说不上是违反职业道德规范。我在入站谈话时告诉他由我负责处理他这案例。我是想看看他跟费恩配合如何,希望他不会觉得被抛弃了。”
“既然我从你手中抽走了文件夹,就不再关你的事。”
“抽走我的文件夹没任何合理解释。”
“我没义务为自己的决定或任何其他行为作出解释。没义务向你解释,科尔医生。除非董事会任命你某个管理职位,你才有资格质问我的决定;这之前,你需要做好我分配给你的任务。顺便提醒一句,如果你按时上班,也许更能够做好。”
一年,或者半年里,她是第一次迟到吧?但他怒火中烧,嘴巴根本停不下来。“还有奥林攻击护理那件事——”
“对不起,这件事你有看到吗?你是否还知道什么,没有告诉我?”
“不可能是真的。奥林不会伤害任何人。”
这样的反驳孱弱无力。话刚出口,她便明白自己犯了个错误。康格里夫眼睛一骨碌。“就二十分钟面谈你就断定了?你可真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诊断专家啊。我想有你这样的专家我们真幸运啊。”
她脸颊烧得通红。“我跟他姐姐谈过——”
“是吗?什么时候?”
“我在外面跟她见面的。但——”
“你是跟我说你在私人时间咨询了患者的家人?那么我想你一定写了正式报告……或至少一份备忘录,给我和费恩医生。没有吗?”
“没有。”桑德拉承认说。
“难道你还没看见这里有谁违反了职业道德规范吗?”
“那并不说明——”
“够啦!别再说了,免得把事情弄得更糟。”康格里夫缓和了一下语气。“你瞧。我承认迄今为止你的工作都非常令人满意。因此最近发生的事,我愿意马虎写几笔,就说是压力过大导致的。不过你也真的需要退一步反思一下了。实际上,你何不休一个星期的假呢?”
“这太离谱了。”她没料到这一招。
“我正在给你另外安排患者。仅此而已。回家去吧,科尔医生,静静心,干点任何别的,把工作的事儿忘一忘吧。休息一个星期,至少——多几天也无妨,如果你愿意。但在你恢复客观冷静之前,先别回来。”
桑德拉是救助中心最可靠的员工之一,康格里夫知道。但他很可能也知道桑德拉与博斯共进午餐的事。康格里夫想让她干脆走远点,等奥林这一案子处理完了再回来。桑德拉很想知道,康格里夫把他的良知都零售卖给了谁,目前的通行价格是多少?她想问他这些问题,甚至不惜丢饭碗,但还是忍住了。她只会给自己挖个更深的坑。而且说到底,这事并不关乎她或康格里夫,而是关乎奥林。过分惹恼康格里夫,对奥林没一点好处。因此,她点了下头,尽量不去看康格里夫那得意洋洋的眼神。
“那好吧。”她说。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顺从的样子——但愿没露出激动的神情。一个星期就一个星期。如果他坚持要这样。
出了门,一面沿走廊往前走,一面怒冲冲地想道:她仍有通行证,有自己的资格证书,她有必要再回来吗……她在自己办公室逗留了一会儿,收集了一些零散记录,然后一步跨出来,差点儿将走廊里的护理员杰克。格迪斯撞个人仰马翻。“来护送你出楼,”他说,显然很满足她脸上惊异的表情。
真是欺人太甚。“我跟康格里夫说了我就走。”
“他让我看看你是否真的走了。”
桑德拉本想说几句刻薄话回敬,但这护理员很可能领悟不来。她甩开握着自己胳膊的那个护理的手,强打起笑脸。“我这会儿不太受管理方的欢迎。”
“是呀,呃……我明白的,我想。”
“康格里夫医生说,昨天奥林。马瑟出了点状况。你认识奥林吧?一个小孩子,很瘦,现在关在隔离病房的?”
“去他的,当然认识啦。岂止是‘状况’,科尔医生。别看他痩小,可有劲了。他猛冲向出口,像一头屁股上着了火的驴。我不得不出手把他掀翻在地,直到他安静下来。”
“奥林试图逃跑?”
“我不知道还能怎么说。他左冲右突,躲过护士,像橄榄球球员抱了球直冲球门线。”
“因此你,怎么说,把他撂倒的?”
“医生,不是的——用不着我出手。我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他妈的安静下来。如果说有什么,是他撂倒了我。”
“你是说是他先动的手?”
她肯定是话音里有怀疑。格迪斯跨前半步,卷起钮扣解开着的制服右手衣袖。他前臂上,手腕与肘部之间的中间位置,扎着厚厚的绷带。“我非常尊重您,但请看看这个吧,科尔医生。那小混球下嘴可真狠,我缝了十几针,还打了他娘的一针破伤风针。关在隔离病房,没错。应该是关鸟笼里才好呐。”
桑德拉穿过停车场向她的车走去,酷热就像一只紧握的拳头,将她紧紧裹挟。
这样的天气,太容易让人想起大海深处厌氧细菌的肆虐生长,一如奥林那末日剧本中所述。在墨西哥湾时,桑德拉曾听说,那儿有一个深水缺氧地带,而且每个夏天都在扩大。养虾业很多年前就无法经营,迁别的地方去了。
天空一抹阴郁的蓝色。昨天如是,前天如是,花菜模样的云朵蹑手蹑脚潜人天际,炎热却不见有丝毫缓和。她打开车门,一股滚热的空气从车中涌出,带着股像塑胶熔化了的味道。她站了一会儿,好让孱弱的凉风能将车里的温度降低一点儿。
当她爬进车,才意识到自己无处可去。她要不要给博斯打电话呢?可早上走出博斯公寓之前,自己还在想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我想在我们俩进一步发展之前,你有必要了解我这些情况,博斯说。事实上也是,她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思考一下。
因此,像往常突然遇上没事干,心中又有疑惑时那样,她驱车前往长青橡树园,去看她哥哥凯尔。
第十章 特克的故事
和艾莉森的一席谈话,更是让我心中问题丛生,但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撒谎的水平有多高?在我人生中,我对很多人撒过谎,无论是出于善意或恶意。有些私人真实情况,我不想与人分享。常常,我会在讲述中进行改头换面。但我不认为自己天生就长于说谎。这可真折磨人,因为我如今不得不如此。我不得不说的那谎言——无论是醒着还是睡梦中,随时随地都得扮演的谎言——乃是我们各自未来平衡木上的枢轴。
涡克斯义无反顾地继续向南极驶去,速度相当快——或者说在我看来,如此偌大一个漂浮岛屿,上面载着数百万人口,能以如此速度前进,已是够快的了。我跟艾莉森后来又两次登上涡克斯中心区高耸的楼顶,以讨论在下面不能谈论的问题。每一次景象都一样,同样的荒废的原野,在同样肮脏的大海上破浪前行。白天越来越长——在这纬度,正值夏天——但太阳紧粘着天际,似乎生怕松手。谁都想得到,涡克斯是地球上唯一有人存在的地方。我没有跟艾莉森谈论这一问题,但也许正是因为都意识到了这一令人备感寂寞孤独的事实,才使得我们相互靠得更近。
我开始自己摸索着熟悉这城市里的通道和舷梯。涡克斯人给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命名的方式很特别,但我终于学会了区分私人住宅区与宿舍区,以及宿舍区与集会区的不同标识。我甚至还学会了几句涡克斯语,在当地集市上足以应付了,虽然如果想要在网络空间上买什么东西——比如某种食品,或涡克斯男性用于装饰的铜项圈——仍需要奥斯卡帮我完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