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红鲱鱼-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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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着温西的嫌疑人名单皱起眉头——他认为这是一份完全不让人赞同的文件,是实实在在的中伤。这些人都是受人尊敬的市民。拿高恩来说——十五年来,他一直是科尔库布里郡的领军人物,深受爱戴和尊敬,尽管有时候看起来有点自负和蛮横。他很富有,有一所大房子,一个英格兰男管家和一个女管家,拥有两辆车,还有一个私人司机。他有可能猛击画家朋友的脑袋,然后把对方扔进邻村的河里吗?他有什么犯罪动机呢?有传言说他和坎贝尔对于一幅画有不同意见,但是马克斯韦尔先生认为,艺术家们相互之间通常都会产生分歧,他们彼此轻视,进而形成派系,除此之外不会有更严重的后果了。再说说沃特斯,一个让人愉快的年轻人,尽管因为南方人的某些特殊习惯而与他的邻居产生了矛盾——他与坎贝尔发生过不幸的争吵——但是他也不是那种仅仅因为酒后的几句争吵就暗藏祸心的人。再来是法伦……
马克斯韦尔想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公平地说,温西是有些道理的。如果有女人牵涉其中,那么你永远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坎贝尔确实经常光顾老磨坊旁边的小屋。也就是说——有些传言——法伦也确实说过一些威胁的话。如果这里面真的牵扯到了什么,那么要得到真相或许会有些困难。对法伦的怀疑也可能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因为从没有人认为法伦夫人品行不端。另外,即使知道自己的男人是凶手,妻子们也会说谎为他们的丈夫提供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事实上,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女人越善良,就越会固执地撒谎。马克斯韦尔先生也不得不承认他不能保证法伦夫妇是清白的。
当然还有门城那几个人。乔克·格雷厄姆——一个莽夫,一言不和就能跟人打起来的家伙。当然,他也很聪明。如果要找一个能够设计出天才的谋杀计划,并且有足够的冷静将它诉诸实施的人,那么格雷厄姆无疑是最有可能的人选。他搞出的恶作剧不断,并且还能一边对你撒谎,一边以坦白无辜的眼睛看着你,摆出一副天使的面孔。众所周知,弗格森与他的妻子关系不好——除了这一点,马克斯韦尔先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缺点——但是在局长正直的长老会教徒的思想中,这可是个丢脸的事。而斯特罗恩——斯特罗恩是高尔夫球场的秘书,也是一位受人尊敬的人物。他相信,像高恩一样,斯特罗恩也是可以被排除在外的。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温西支棱起他的耳朵,马克斯韦尔忍着怒气接过电话。寒暄之后,他转向温西说道。
“是达尔齐尔。你最好拿起分机听一下。”
“是你吗,马克斯韦尔先生?……是的,我们已经接到医生的报告……是的,报告显示谋杀结论成立。死者肺部没有积水,这个人在掉进河里之前就已经断气了,头部撞击是导致其死亡的主因。那块头骨被碾碎在大脑内。哦,是的,伤口是死亡之前造成的,而且几乎立即毙命。他的头部和身体某些部位也有很多其他伤口,但是医生认为其中有些伤口是死后造成的。尸体滑下山坡,沿途与石头出现过撞击。”
“死亡时间确定了吗?”
“是的,马克斯韦尔先生,我正要告诉你这一点。医生认为在发现尸体时,坎贝尔至少已经死亡六小时,也有可能是十二到十三小时。照此推断谋杀时间应该是午夜或者今天清晨时分——午夜到早上九点的任何时间都有可能。此外还有一个非常可疑的情况,那就是尸检报告显示他肚子里没有任何食物,他肯定还没有吃早饭就被谋杀了。”
“但是,”温西打断他们的对话,“如果他早饭吃得特别早,到午饭时分也有可能已经消化完了。”
“是的,我也这么说,但是不可能消化得这么彻底。医生说胃的内部空得像一面鼓似的。他说以他的专业保证,坎贝尔从前天晚上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任何食物。”
“哦,那应该是可靠的。”温西说。
“是的,就是这样。是勋爵在讲话吗?您该很高兴,这充分证明了我们的结论。”
“或许是的,”贾米森先生说,“但我宁愿这样的事情从没有发生过。”
“是的,马克斯韦尔先生,不过,毫无疑问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能做的就是要尽我们最大的努力让案件水落石出。还有一个值得重点关注的问题——那些画具上没有任何指纹。看起来凶手应该是戴着手套作案的,汽车的方向盘也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是的,我想现在案情基本可以确定了,您觉得怎么样,马克斯韦尔先生,我们现在应该向公众公布谋杀的事实吗?”
“我不知道。警官,你认为呢?你咨询过麦克弗森巡官的意见了吗?”
“是的,先生,他说如果我们要展开搜捕必须要有很好的理由才行……是的,我们必须要谨慎处理,但是人们现在已经在谈论死者与沃特斯的争吵……是的,还有法伦……是的……是的……还有人说在案发当晚斯特罗恩曾经在克里镇寻找法伦……我想这件事情估计也隐瞒不了多久。”
“我明白,或许应该让大家知道这里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并且案情尚不明朗,等等。但是我想关于医生所说的死亡时间最好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现在就去跟检察官说明一下情况。同时,我会让科尔库布里郡警察局展开调查。”
“是的,先生,我想最好按照他们目的的不同分别进行调查。我这里有一份来自斯特兰拉尔的报告,我会亲自前往调查。他们扣留了一个准备乘船前往拉恩的年轻人……是,好的,一会我会再给您电话,马克斯韦尔先生。”
警察局局长挂上电话,对温西露出沮丧的笑容。
“现在看起来,你是正确的。”他不情愿地承认。“但是,”他又高兴地加了一句,“他们在斯特兰拉尔追踪到了那个人,或许今天上午案件就会明朗。”
“或许吧,”温西说,“但是,我十分怀疑,一个作案如此聪明的人,怎么会蠢笨到错过前往爱尔兰的船,从而泄露自己的行踪呢?”
“说的也是,”贾米森回答,“如果他想要逃跑,他应该选择乘坐昨天早上的船。如果他想要装无辜,那么他更应该选择待在家里。”
“哦,”温西说,“你看,我觉得现在应该找法伦、高恩还有沃特斯——只是他消失了——好好聊聊了,事实上,应该与科尔库布里郡的所有人好好了解一些事情了。与一个像我这样兴高采烈、友善而又好奇的家伙闲聊,有可能在关键时刻带来非凡的结果。起床之后我在画家们的画室中走一圈也没有什么不平常的,不是吗?没有人会介意。上帝保佑,我会让他们放下戒心,让我坐下来看他们作画。而像你这样的政府官员则有可能让他们局促不安——你知道,我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我在科尔库布里郡可能是最不让人畏惧的家伙了。我似乎天生看起来就很蠢笨,每一天都在用不同的方式来展示我的蠢笨,而且我也变得越来越愚蠢。甚至是你,局长,身居高位,也让我来到这里,坐在你的扶手椅上,抽着一支烟斗,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一个亲切而又麻烦的家伙——不是吗?”
“你说得对,”贾米森先生同意,“但你是个很聪明的人。记住,没有必要提到‘谋杀’这个词。”
“无论如何也不会提到的,”温西说,“我会让他们先说出来。好了,再见!”
温西或许看起来是个不令人畏惧的人,但是他在法伦房子里受到的接待可不是像他自吹的那样“没有任何人介意”。法伦夫人开了门,一看到他就猛吸一口气往后退,靠在墙上,这声喘息似乎是因为惊讶,但是听起来更像是因为紧张。
“你好。”温西满面笑容地向她招呼道,“你最近怎么样,法伦夫人?已经一年没见你了——好吧,周五晚上在鲍比那里见过面。但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感觉我们已经一年没见了。一切都好吗?法伦去哪里了?”
法伦夫人看起来像是伯恩·琼斯〔3〕前拉斐尔派风格画作中的幽灵,她伸出一只发抖的手。
“非常好,谢谢。休出去了。呃——你不进来吗?”
已经走进屋子的温西当然十分热情地接受了这个邀请。
“哦——非常感谢,没有打扰到你吧?我猜你在做饭,对吗?”
法伦夫人摇摇头,带他走进他们的小起居室。起居室装饰着海绿色和蓝色的帷帘,还有傲然怒放的橙黄色万寿菊。
“今天早上在织桌布吗?”——法伦夫人手摇纺线的姿态很是吸引人——“我很羡慕你这个工作,你知道。有点夏洛特夫人〔4〕的样子——诅咒已经降临我身。答应我有机会一定要让我摇一摇纺车。”
“我想我今天有点懒。”法伦夫人露出虚弱的微笑,“我只是——我只是——请原谅,请稍等几分钟。”
她走了出去,然后温西听到她在屋后和某人说话——一个女孩,毫无疑问,是过来干粗活的。他环视了一圈,闻到一股很奇怪的凄凉味道。不能说屋子不干净或不整洁,也没有明显的不对劲;但是垫子皱巴巴地堆在那里,已经枯萎掉的花朵随处可见;窗沿和抛光桌子上积聚的灰尘像是给它们覆上了一层薄膜。如果在勋爵某些朋友的房子里遇到这样的情况,可以解释为粗心,或是不拘小节,但是这样的现象发生在法伦夫人身上,就显得十分耐人寻味了。对她来说,优雅而有序的生活不仅仅是一种习惯,更是一个需要倡导的教条,需要以全部精力和热情来执行的礼拜仪式。温西,这个感觉敏锐的人,已经从这些细微的线索中看出夫人经历了整晚的焦虑和一个早上的担忧,他记起了门口那个紧张的身影,还有一个男人——是的,那里还有一个男人。但是法伦不在。法伦夫人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如果你喜欢这种类型的话,清秀的鹅蛋脸,明亮的灰色大眼睛,海藻般浓密的赤褐色头发——左右分梳,盘成一个大大的髻。
一阵脚步声经过窗外——是挎着篮子的珍妮。法伦夫人返回来,坐在一张高高的窄背扶手椅上,留神注意着温西,就像悲伤的乞食少女开始怀疑科菲多亚〔5〕的家庭生活是否令人厌烦。
“那么,”温西放弃了以往的圆滑与机警,开门见山地问道,“法伦去了哪里?”
她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或者说痛苦。
“他出去了——去了某个地方。”
“出去找乐子了吗?”温西继续问道,“还是出去工作了?”
“我——也不知道。”法伦夫人挤出一点笑容,“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人们离开,丢一句话说会回来吃晚饭,然后他们遇到某个人,或者听说哪里的鱼儿肥美,那么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我知道——这还真是挺可耻的。”温西同情地说,“你的意思是他都没有回来吃晚饭吗?”
“哦——我只是说一般情况,他昨天回来吃了晚饭。”
“我猜稍后他又跑出去了,说想要抽一支金叶香烟,大约十分钟以后回来。我们的行为方式可真让人沮丧,不是吗?我也是这样一个糟糕的人,尽管我的良心还不会太不安。毕竟,本特容忍我还有薪水可拿,而不是像全身心投入在我身上的妻子,给我温暖叮咛,每隔五分钟就要出来看看我是否要回来了。”
法伦夫人尖锐地吸了口气。
“是的,很可怕,不是吗?”
“可怕。就是这样。我想这很不公平,毕竟一个人永远也不能预料自己会发生什么事情。看看可怜的坎贝尔。”
这一次已经毫无疑问了。法伦夫人发出了一声惊惧的喘息,几乎就像是哭泣,但她随后又恢复了镇定。
“哦,温西勋爵,请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珍妮过来告诉我他被杀害了,但是她太激动了,而且用了太多苏格兰方言,我没有完全听懂。”
“是的,这是事实,”温西冷静地叙述,“昨天下午他们发现他躺在米诺奇河里,头部受到重击。”
“头部受到重击?你是不是说——”
“很难确切说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你知道,那条河里布满岩石——”
“他掉下去了?”
“看起来是这样的。他躺在水中,但医生说他不是被溺死的。头部受到重创导致了他的死亡。”
“多么可怕!”
“我想你此前没有听说这件事吧。”温西说,“他是你们的好朋友,不是吗?”
“哦——是的——我们很熟。”她停了下来,温西觉得她要晕倒了,赶快站起来。
“听我说——恐怕这对你是个很沉重的打击。我给你拿点水。”
“不用——不——”她伸出一只手要拉住他,但是温西已经飞奔过走廊进入画室,他记得曾经在那里见过龙头和水槽。他进去之后见到的第一件物体是法伦的绘画盒,打开着放在桌子上。他的画作四散摆放着,调色板被胡乱地弃置于其中。一件作画时穿的旧外套挂在门后,温西仔细检查了外套内外,但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他在龙头下接了一杯水,眼睛巡视起屋内的每个角落。支在原地的画室用画板上搁置着一幅尚未完成的作品。小画板倚靠在水槽边,被带子捆绑住,很明显,法伦不是出去作画。
杯中的水溅出来,洒在温西手上,提醒他来这里的理由。他擦干净杯子,转身离开画室。就在这时他看到法伦的钓具立于门后的角落里,有两支鳟鱼渔竿、一支鲑鱼渔竿、渔网、大鱼叉、鱼篮还有防水长靴。或许,那里本来有四支渔竿,因为没有鱼篮、不穿防水长靴也可以钓鱼。但是,它们静静立于那里,就像没有分开的一家人。
他返回起居室,法伦夫人不耐烦地把杯子推到一边。
“谢谢——但是我不需要。我告诉你我不需要。我很好。”只是她焦虑而失眠的眼睛出卖了她。温西觉得自己有点残忍,不过很快就会有人过来讯问,他想自己总比警察要和善一些。
“你丈夫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他说,“坎贝尔遭遇不幸的消息很快就会在整个镇里传开。他现在还没有回来的确有些奇怪。你完全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完全不知道。”
“我很高兴为你们传达了这个信息。”
“哦,是吗?不管怎样,我很感谢你。但是温西勋爵,听你的口气好像死者是我们家人一样。我们很了解坎贝尔先生,但是,这还不至于让我们崩溃……虽然这听起来有点无情——”
“一点也不,我只是想,你看起来有点沮丧,我非常高兴你没事。或许我误会了——”
“你确实误会了。”她的声音中透着疲惫。过一会儿,她看起来似乎振作了一些,却突然发起火来。
“我为坎贝尔先生感到很遗憾,他不是个受欢迎的人。他总是认为其他人别有所图,他对每个人都有怨恨,这是他惹人讨厌的原因。你越怨恨那些怨恨你的人,你就越惹人讨厌,而且别人的确也越来越讨厌你。我明白这个道理,我不喜欢这个人,一个人不能这样做。但是我尝试着公平地对待每一个人。我想人们都误会了,但是我不能因为别人误会他,就停止做我认为对的事情,不是吗?”
“当然不能这样。”温西说,“如果你和你丈夫——”
“哦,”她说,“休和我相互理解。”
温西点点头,但他知道她在撒谎。法伦讨厌坎贝尔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她是这样一种女人,一旦打定主意要流露出甜蜜与光明〔6〕,那么就会顽固地坚持自己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