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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生死河-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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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力。”

惊慌失措地转回头来,看到一张翩翩少年的脸——完全认不出来了,五年前尚未开始发育,与如今的十六岁少年判若两人。下巴爬出了胡须,喉结已非常明显,个头有一米七五,无需再仰视马力。

元宵花灯之下,马力却已不再年轻,尽管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年龄。

该叫他申明还是司望?

“这些年来,你过得还好吗?”

马力有五年没见过他了,自从2006年初,他帮助这个男孩完成了对谷家的复仇,又让路中岳的不义之财遭到查处而倾家荡产,自己还挣了上千万元出国创业去了。

至少就他所知——司望或何清影的账户里,并未因此而多过一分钱。

其实,马力也不敢再跟这男孩有任何联系,无论他是否申明老师的幽灵附体。他害怕自己若陷得再深,冒着玩命风险得来的一切,又会像路中岳那样灰飞烟灭,乃至葬送性命。

“如你所见,我还在寻找路中岳,真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果然是他——少年的脸,却是成年人的语气,与当年的申明老师,简直没有分别。

两人走过石砌的小桥。旁边尽是三三两两的男女,抬头猜着花灯上的灯谜,夜空不时升起五彩烟花,每次星星般坠落的烟火,都会照亮他们的脸庞。

“十六年前,这里还是工人文化宫,就是我们脚下的地方,有个邮币卡市场。你有集邮的兴趣,三天两头用零花钱买些邮票,然后盼望着升值,结果下次再去已跌破了面值。我还记得你向我借二十块钱,买了套《三国演义》的纪念邮票。”

“是啊,高中毕业以后,那套邮票就不知被我扔到哪里去了。”

司望少年老成地点头:“现在的孩子都不知集邮为何物了。1992年,盛夏,我刚成为人民教师,而你第一次到南明高级中学报到。你穿着一件灰白色的衬衫,蓝色运动裤,书包上贴着圣斗士星矢,后来才知道你最喜欢的却是紫龙。你的个子高,眼睛大,许多女生都悄悄盯着你。”

“那么多年前的事,连我自己都要忘了。”

寒冬里吹过刺骨的风,他看着口中呵出的团团白气,随风消散在头顶的夜空,与满天硝烟混合在一起。

“高中入学的军训,是最热的几天,我还记得那个毒太阳,操场边上的夹竹桃林,是学生唯一可以乘凉的地方,每到休息时就挤满了人,结果许多人还是晒褪了两层皮。你在太阳底下站得中暑了,是我背着你去医院,你的口袋里居然摸不出挂号费。”

这番话让马力下意识地摸着自己脸颊:“现在我却是缺乏日晒的苍白。”

“在你们这批同学当中,还是你第一个发现了魔女区。”

“高二那年,隔壁班有个女生游泳溺死了,全体同学半夜跑去废弃的工厂,把没有清理掉的遗物,全都烧给了地下的她。每人买了一叠锡箔,大家都说这个地方很灵验,能让死者收到所有祝福,也能为活着的人保佑平安。这是魔女区对我们唯一的实用功能。”

“是啊,我也被杀死在那个地方。”

马力已不自觉地陷入往事:“你作为班主任,每天都来我们寝室。我的床头堆满了书,各种教辅材料,还有《爱因斯坦传》。深夜熄灯后,我常跑到申老师的房间,津津有味地说起相对论和宇宙起源,说在茫茫的银河系里,有多少黑洞、白洞、虫洞、中子星、夸克星、孤子星、暗物质、暗能量……”

“嗯,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奇怪的学生。高考前夕的几个月,你没日没夜地复习,经常找张鸣松老师补课——你的第一志愿是清华大学,那可不是一般人能考上的。张老师是从清华出来的,更是全市有名的数学特级教师。有一晚你在自习教室偷偷掉眼泪,我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你只说了一句话——我再也不想去死亡诗社了!”

“住嘴!”

马力几乎要把他的嘴巴捂住。

“我是申明,十六年来,我一直骑在这个少年的肩头,我在看着你!”

又一阵爆竹的硝烟飘过,少年司望像一条斗犬,瞪大双眼看着马力,让这个三十四岁的男人恐惧地低头:“不要看着我!”

“我已不是十八岁的马力,而你还是申明老师——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羡慕我二十五岁就被人杀了,在魔女区的地底浸泡了三天三夜?羡慕我永远做孤魂野鬼,趴在一个叫司望的孩子身上?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离开他,把你的身体作为宿主!”

“不——”

“原来,你还是害怕我的啊,哼……”

“说实话,以前做噩梦会见到死去的申明老师,而现在噩梦里的脸,却是十岁的司望。”

少年摸了摸自己棱角分明的脸颊:“我有这么可怕吗?”

“2005年,你作为谷秋莎的养子,把我介绍进尔雅教育集团,向我提供大量谷家的秘密,包括内幕交易并向官员行贿等违法证据。我当时怕得要命,生怕败露后会死无葬身之地。而你却是胸有成竹,似乎早就给谷家宣判了死刑。”

“是他们在十六年前背信弃义地对我宣判了死刑!我从出生的那天起,就要为自己复仇,我确定了四个人的名单:谷秋莎、谷长龙、路中岳,还有——张鸣松。”

马力的心头一惊,名单里居然还有张鸣松?

“2004年,从你第一次见到谷秋莎的那天起,就制定出了疯狂而大胆的报复计划?”

“知我者,莫过于马力也。我用尽一切手段,让谷秋莎无法自拔地爱上我,就像上辈子跟她谈恋爱那样。被她收养以后,我发现了谷家的种种问题,总结出了包括路中岳在内所有人的弱点。”

“是啊,就像你让我转交给路中岳的那盒药,这家伙真是欲练神功,必先自宫。”

少年眼里掠过一丝冷酷:“毕竟我只是个小学生,总要有一个信得过的帮手,又有能力控制大局,才有可能利用到路中岳,让他乖乖地为我服务,最终搞垮谷家,又让他自己也难逃法网。我思前想后,最佳人选非你莫属。”

“毕业十周年的同学聚会,后来的校内网与QQ聊天,都是你精心布置好的吧?”

“可惜,最终还是让路中岳那家伙跑了!看来我低估了那家伙,若非如此——另一个人也不至于白白牺牲。”

马力并不清楚他说的另一个人指的就是黄海警官。

“你有那么恨他?”

“在谷家破产以后,我破解了谷长龙的保险箱密码,拿到一封写自1995年的信。这封信伪造了我的笔迹,以我的名义写给贺年——就是我的大学同学,后来进入了本市的教育局,又被招入尔雅教育集团,在失踪两年之后,被我在苏州河边发现了尸体。或许是出于嫉妒吧,贺年以这封信对我落井下石。不过,这世上能伪造我笔迹的,只有一个人——路中岳。”

“路中岳与贺年串通陷害了你?”

“其实,我并不想要他们死,只希望这些人活着受罪,才能偿还亏欠我的一切。”

“申老师,你变得有些可怕了。”

“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当你身边所有人都异常残忍,你的杀戮本能就会爆发,最后不可收拾到血流成河。”

回到花鸟市场入口的花灯下,马力掏出车钥匙说:“我送你回家吧。”

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卡宴SUV,少年坐上副驾驶座绑起安全带,马力的音响却在放张国荣的《我》。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天空海阔/要做最坚强的泡沫/我喜欢我/让蔷薇开出一种结果/孤独的沙漠里/一样盛放得赤裸裸……”

车窗外不断升起绚烂夺目的烟火,车里反复放着这首歌,两个人却再没说过一句话。

第十五章

2011年,暮春时节。

南明高级中学,跟过去一样没什么变化,唯有四周耸立起许多高楼,原本开阔荒凉的天际线,变得突兀而杂乱无章。

她在门房间做了登记,穿过熟悉的大操场。快放暑假了,高中生们正在收拾回家,每从她身边经过,都会转头注目。她的面孔白净,一如既往地穿着白色连衣裙,略似古人的刘海,乌黑透亮的丹凤眼,仿佛古墓派中的小龙女,完全看不出真实年龄。

操场角落里有排篱笆墙,依然开满猩红的蔷薇。几枝红蔷薇自她的黑发后伸出,花瓣落到脸上,如红黑白三色的水彩画。她摘下几片,捏成一团鲜血,踩在脚下的泥土中。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轻声念出这句放翁的词,自然想起十六年前的今日——

1995年6月19日,梅雨季节,午后总会下场急雨,高三(2)班的她,徘徊在操场边缘,意外见到失魂落魄的申明老师。她从篱笆背后靠近他,在几朵蔷薇掩映下轻声道:“申老师。”

这个刚刚失去一切的男人,表情复杂地看着她,反而后退半步。

“不要跟我说话,更不要靠近我。”申明别过头尽量不看她的眼睛,“我已经不是老师了。”

“听说,你明天就不在我们学校了,什么时候离开?”

“今晚,八点。”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后想来,大概就是那晚的杀人计划。

“能不能再晚一些?晚上十点,我在魔女区等你。”

“魔女区?”他看着脚下那些花瓣,都已迅速腐烂作泥,“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白天怕不太方便。”

她边说,边眺望四周,以免有人经过发现,为何要十点钟?因为要翻越学校围墙,有段墙体低矮很容易翻过去,早了怕被人看到。

“好吧,我答应你,正好我也有话想要对你说。”

十八岁的她隐入花丛深处,撩去眉上发丝说:“十点整,魔女区门口见!”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申明。

她叫欧阳小枝。

他去了。

然后,他死了。

十六年后,她依旧站在这个地方,而他是有来生还是鬼魂呢?

欧阳小枝理了理头发,走入仍未改变的教学楼,踩上楼梯直到顶层,敲响办公室的房门。

“请进。”

她端庄地走进房间,认出了办公桌后的那张脸。

这张脸属于南明高中最有名的老师,也是全市闻名的特级数学教师,常人见到这样漂亮的女子,早就露出喜悦之色,张鸣松却毫无表情。

“张老师,您好,我是欧阳小枝,今天来学校报到。”

“哦,欧阳老师,欢迎你来到南明高级中学任教,我已拿到教委发送来的资料了。”

“谢谢!”她得体地向张老师点头,回头看着窗户对面的多功能楼,“回到母校当老师的感觉真好!”

“你是1995年毕业的吧,我应该记得你,好像那么多年都没变化啊。”

张鸣松说话也是很有腔调,这些年保养得不错,未见显老的样子,背后有个巨大的书架。十六年前的高考前夕,这张脸给人留下过深刻印象,许多同学都来找他补课,在他的指导培养下,出过多位理科状元。

“老师一直是我的偶像,在南明高中读书的时候,我就有了这个梦想,果然如愿以偿地考进了师大中文专业。毕业后,我作为志愿者去西海固支教,在一个最干旱贫穷的乡村,教了六年高中语文。回来又在市区一所高中任教六年——算来已做了十二年的老师。”

“真是令人钦佩啊!欧阳老师,我调阅过你在我们学校的档案,当时你的班主任是申明老师。”

他的声音骤然幽暗,小枝皱起眉头:“是的,很遗憾,他最终以那样的方式离开了我们,但杀人显然是极端错误的。”

“算啦,往事不堪回首,我带你去行政办走手续吧。”

半小时后,欧阳小枝完成了入职手续,即将成为南明高级中学的语文老师。

张鸣松有些冷淡,只是客套地挥手告别,转过身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她独自走出学校大门,穿过车水马龙的南明路,久久没有离去,闭上眼睛回想二十多年前……背后的建筑立时崩塌,钢筋混凝土与砖瓦飞上天空,宛如世界末日的核大战,满天尘埃与泥土过后,变成一大片肮脏破烂的棚户区。

那是1988年6月,她第一次见到申明后不久。

火。

从一根最不起眼的火柴,就像安徒生笔下小女孩点亮的火柴,变成一团烧纸钱般的火焰,随着黑色浓烟与灰烬扬起,化作凶恶灼人的火舌,吞噬掉撞上的一切。

短短数分钟内,火势蔓延,不可控制,烈焰铺天盖地,将这片荒野中的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咳嗽声、呼救声、逃命声、咒骂声、惨叫声、啼哭声,还有爆竹般的噼啪声……

小女孩只有十一岁,致命气体不断涌入气管,她本以为人都是被烧死的,却没想到是先呛死的。她本能地抗拒窒息的浓烟,咳嗽着四处逃窜,鼻中充满皮肉烧焦的气味,满脸泪水一半是被熏出来的,一半是出于深深的内疚与悔恨。

四周全是熊熊燃烧的垃圾,木板与废纸搭出来的棚屋一点就着,旧轮胎烧着后的异味令人作呕,正当她要失去知觉……那个人再度出现。

他来了,像一团火焰,穿过一团火焰,带着一团火焰,来到小女孩面前,将她紧紧地抱在胸前,穿越更多的火焰。

她把头靠在他的胸膛,触摸他火焰般的体温与心跳,渴望就这样一起被火焰熔化了。

终于,他抱着她冲出了火焰。

睁开被泪水与烟雾模糊的眼睛,头顶是被火光照亮的夜空,那年头星星还很明亮,连月光都那么美丽。

小女孩深呼吸了一口,驱散肺叶里的毒气与灰烬,还有他身上浓重的汗味与焦味。

她认得他,魔女区地下仓库里救过她的少年。

“我们还活着。”

十八岁的申明在她耳边说,她看着他被熏黑的脸,轻微烧伤的脸颊与头皮,艰难地发出声音:“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还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又一次加快,他却悲戚地摇头道:“记住——什么都不要说!”

从此以后,二十多年的时光流逝,这件事她再没提起过半个字。

他们的秘密。

2011年6月19日,已近黄昏,欧阳小枝回到这片火焰之地。背后是崭新的楼盘,对面是南明高级中学的大门,数百米外就是魔女区。

当她正要往公交车站走去,远远地望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不像是南明高中的学生。

这张脸有些眼熟,直到她想起两年前的中元节。

第十六章

2011年6月19日,同一时刻。

尹玉来到南明高中对面的公交车站,穿着一身白色校服,黑色书包挂在后背,短短的头发更显英姿飒爽,怎么也掩盖不住年轻女子的容颜。

十六岁的司望正在等着她。

尹玉胜似闲庭信步地走近:“喂,你小子!不会是专门来看我的吧?中考怎么样了?”

“还不赖,正在等待成绩发布,但愿能达到南明高中的分数线,回到这里做你的校友,你呢?”

他斜倚在站牌边上,敞开的衣领吹着风,引来路过的女生回头。

“前几天高考刚结束,我想我要去香港了。”

“啊?你怎么没跟我说?”

“我报考了香港大学,已经通过了面试。”即将浪迹天涯的她,梳理着头上的短发,“我不适合这里的大学,恐怕就算考进了清华北大,很快也会被强制退学的,还不如去香港,可以少些束缚。”

“那么,以后就见不到你了?”

“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她拍着司望的肩膀,同样靠在广告灯箱上,任由斜阳洒在脸上。不少刚出校门的高中生,不乏穿着裙子的漂亮女生,向他俩投来奇怪的目光,疑惑这个出了名的假小子,怎会跟陌生的小帅哥在一起?

忽然,他低声提出个问题:“你去过魔女区吗?”

“小儿科!我告诉你,以前这一带都是墓地。阮玲玉的墓就在魔女区地下。她是广东人,死后葬入广东公墓,那时叫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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