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朋克救地球-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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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黑泽点点头,“那山田有没有可能躲在这个部落的某处?不一定藏在谁家里,如果是外头呢?”
“现在是冬天嘛,要是躲在外头,晚上可会冻到受不了哦。”花江说。
“别管那个啦,”柿本轻快地拍了拍黑泽的肩,“刚刚入窟者的事我讲到哪儿了?”
“你又来了。”花江绷起脸,“你又到处讲那件事干嘛?不怕阳一郎骂人吗?”
“哼,那个老顽固太一板一眼了啦。”
“你讲到如何选出牺牲者。”黑泽把话拉回正题。
“喔,对对对,那件事嘛,说来很有意思喔。”柿本竖起指头,“首先这个部落的居民会到聚会所集合,说是聚会所,其实只是某户民家啦。然后呢,大家围成一个圆圈坐下来。”
“男男女女围成一圈?”
“就像玩‘竹笼眼’(注:竹笼眼(かごめかごめ),日本传统儿童游戏,由一人当鬼,鬼以外的人围成圆圈面对圆心手牵着手,当鬼的人蒙住眼睛蹲在圆中间当做笼中鸟,周围的人边唱歌边转圈,歌唱完的时候所有的人停下脚步,鬼必须猜出位于身后的人是谁,被猜中的人将成为新一回合的鬼。通常唱的歌就是知名童谣。)还是‘丢手帕’(注:丢手帕(ハンカチ落とし),一种大地游戏,多人合玩,由一人当鬼持手帕,鬼以外的人围成圆圈面对圆心而坐,鬼绕着圆圈外围走,不动声色地将手帕丢在某人身后,继续前进。被丢手帕的人必须立刻起身,在鬼走完一圈之内追上鬼。若没追上,空着的座位被鬼占去,便由此人当新一回合的鬼;若追上了,则由原本的鬼捡起手帕继续下一回合。)的时候一样,不过呢,所有人得握着一条非常大的念珠。”
“要是每户代表都必须握到珠子,那条念珠要很长喔。”
“相当、相当长啊。”柿本一脸神秘兮兮地点点头之后,看着花江像是寻求她的附和说道。
“你啊,明明没看过,讲得好像亲眼看着他们选人似的。”
“你没看过?”黑泽忍不住叹了口气。
“哎哟,”柿本搔了搔太阳穴一带,“只有住这里十年以上的人才能参与抽选入窟者啊,我还不够资格啦。”
“为什么要十年以上?”
“谁知到啊。”柿本不屑地吐了一句。坐在他对面的花江指桑骂槐地说:“一定是不愿意让只是想凑热闹的人在场吧。”
“总之呢,所有的人合握着那条念珠,一边唱歌一边将珠子依顺时针方向传递给下一个人。那串念珠当中有颗珠子特别大,歌唱完的时候,手上握有最大那颗珠子的人就获选了。”
“获选吗。”黑泽心想,或许该说是落选?
“听说一开始都是由村长先掷骰子决定歌要唱几遍,不然只唱一遍的话,每次都是坐在圆圈某个位置附近的人中奖吧。不过呢,从前是真的拿活人去献祭,现场气氛也特别凝重,再怎么说可是攸关性命的抽签啊,大家都有共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紧张的咧。”柿本愈说愈兴奋。
“你说‘从前是’?也就是说,现在被选中的人并不会真的被活生生拿去献祭了?”
听到在二十一世纪,某个毗邻仙台的村子仍流传着选出献祭者关进山洞的习俗,果然没什么真实感。黑泽的脑海不禁浮现一个画面——方才驱车进入的山中,在那座岩壁的洞窟里,一名获选的牺牲者被关在里头,正捶着岩壁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放我出去!”
“就是这么回事。”柿本笑着说:“现在没做到那么绝了啦,不知何时变成只是做做形式罢了,不然那么恐怖的习俗,要我说也说不出口吧。”
“这样啊。”
“现在献祭不必真的献上性命,入窟者只要在那座岩壁的洞窟中关个五天、十天意思意思就好了,至于该关几天,听说也是掷骰子决定,反正是不会死人的时日啦。至于出口虽然会堵起来,村民也会指派‘备餐者’送饭过去。”
“备餐者?”
“负责准备饮食的人,所以叫‘备餐者’。”
“由谁来当呢?”
“通常是入窟者的家人,若没亲人,就由他自行指定。”柿本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个人明明没参加过献祭,坦白讲就是遭村人排挤,却如此饶舌,这就是所谓的充内行吧。“虽然关在里面的人不能出入,但洞口留有塞得进小碗的孔隙,饭菜就是从那儿送进去的。只关个十天左右,入窟者应该还能忍受吧,要是身体不舒服,备餐者也会帮忙通知村长。”
“像这样献祭真的有效果吗?”
“现在变得好像是盂兰盆节还是清明扫墓的感觉吧,已经成了固定举办的仪式了。”
“所以是定期举行?”
“不是,”柿本一口否定了,“是阳一郎决定的。”
“就是你刚说的那位村长?”
“老伴,你还是跑一趟阳一郎那儿比较好吧?”一旁的花江开口了,“你把黑泽先生介绍给他,搞不好他知道黑泽先生在找的这个人呀。”花江敲了敲桌上山田的照片。
“不必了,反正他一定不会给什么好脸色看。阳一郎那么顽固,根本不通人情,外来者只有被他讨厌的份。你看我们刚来的时候,他不也是毫不掩饰地一脸嫌恶吗。”
“那位阳一郎村长是什么样的人呢?”黑泽问花江。他想不如明天去拜访一下。
“阳一郎啊,是个没血没泪的人啦。”柿本在一旁嘀咕着。
“这人不知怎的,和阳一郎就是不对盘,是被害妄想吗,不过村长一直不愿意接纳我们成为小暮村的一份子倒是。”花江轻笑了笑,“但是阳一郎并不是坏人喔。他大概五十多岁吧,瘦瘦的、浓眉,一丝不苟的一个人,总是板着一张脸,我很少看他笑。”
“根本是从来不笑吧,那个冥顽不灵的家伙。”
“人家阳一郎也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全村呀。这个部落代代负责统领住民的就是他们家族,阳一郎可能多少觉得自己责无旁贷吧,听说他二十出头就继承了家业,即使现在的村长不再采世袭方式,必须透过选举,村人还是会投给他们家的人。阳一郎现在不只是我们这部落的头子,已经是全村的代表了。小暮村小归小,要照顾好也挺费心的。”
“这倒是。”这点柿本也同意,“阳一郎父亲当村长那时候,村子好像快撑不下去了,听说还想找废弃物处理厂来进驻,或是和别村合并什么的。”
“为了让村子重新站起来,阳一郎一直都很努力哦。”
“他是如何让村子重新站起来的?”黑泽一问,柿本便很干脆地说:“天晓得。我是不清楚啦,不过现在外头景气好像比较好了不是吗?再不然,就是阳一郎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赚了黑钱吧。”
“喂,跟你讲好几次了,不要乱讲话啦!要让全村团结起来得费多大的工夫,我们这种平凡人很难想象的。”花江认真地说道。
“原来如此。”黑泽很好奇花江想说的是什么。
“像那种了不起的人,都是先天下之忧而忧,而且必须当机立断不是吗?不惜牺牲小我也要一肩抗下所有责任啊。”
“现在还找得到那种人才有鬼!”柿本当场顶回去,“阳一郎会那么冷酷全是为了他自己,那是自保啦,自保!不止村长,政治人物都一个样。你想想看,假设能保证‘只要你死了,国民就会幸福’,真的会去死的政治人物有几个!”
“你太偏激了啦。”
“你看看仙台那个职棒教练,明明还在球季中,居然把年轻女孩带到自己房间搞个痛快。什么精英,全是些任性的家伙!”
黑泽先前在调查别的案子时,曾亲眼目睹那名棒球教练满心雀跃地把女孩子带到下榻的饭店,因而听到柿本这番话也不禁点了点头。
黑泽喝了口茶,环视屋内。墙边并排数个看起来有相当年代的五斗柜,榻榻米上摆了木雕的兔子,一旁散放着帽子、提袋等杂物,纸拉门上方挂了好几帧裱了框的奖状,黑泽心想一定是柿本创作的艺术品或雕刻得了一些奖吧,仔细一看,却是“救援遇难者”的感谢状。
天花板传来脚步声,黑泽直瞪着声音的方向看,转头问柿本:
“楼上有人在吗?”
“啊啊,那是猫啦,猫。”出其不意被这么一问,柿本不禁一脸茫然,“真是的,对猫和小偷都不能大意啊,见缝就钻,手脚快得令人火大。”
“是啊。”黑泽很想说,虽然我本身也是小偷,不过的确是手脚快得令人火大。
“然后咧?讲到哪儿了?对了对了,总之呢,献祭的时机是由阳一郎决定的。”
“献祭的时候?怎么决定?”
“这个嘛,应该有一定的方式吧,占卜之类的,毕竟是代代相传的习俗啊。不过一旦决定举行献祭,就会一一通知部落的人。”
“入窟献祭是这个部落特有的习俗吗?”
“是啊,从前算是村子啦。”柿本拍了拍手,“现在周造正好在当入窟者,这次期间比较长,一星期前就关进去了,不然还能让你见见他,他一定很乐意帮你忙的。”
“就是说啊。”花江也频频点头,“周造待人就像是对待至亲呢。”说着她移开了视线,仿佛遥望着正关着周造的那座岩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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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有人入窟的时候,是不能靠近那座山的。”柿本继续讲解。
“可是你刚才不就跑去山里了?”黑泽一问,只见柿本垂下单边眉毛说:“反正他们又不当我是村里的一份子,管他的。”
“你再讲那些闹别扭的话,明年要献祭的时候,人家还是不会找你去开会哦。”花江故意开玩笑,没想到柿本一脸严肃地回道:“那可不行。”态度立刻软化,“我刚刚只是去山里找雕刻用的木材,真的只是这样。帮我个忙,不要告诉别人我去了山里好吗?”柿本朝黑泽双手合十。
“是硬性规定不能靠近那座山吗?”
“我想,应该是从前真的以活人献祭那时候流传下来的规定吧,因为啊,搞不好一走进山里就听得到声音啊。”
“声音?”
“你想想看,被关在里面的牺牲者会认命地等死吗?虽然村人可能事先已经把牺牲者的嘴塞住,在洞窟外头还是听得见呻吟还是什么声响吧。”说到这,柿本也不禁皱起眉头,“所以村人才会打定主意绝不靠近洞窟吧,装作没看到、没听见,因此献祭期间是严禁外出的。”
“原来如此。”
“所谓的习俗就是这样吧,都是为了隐瞒某些东西,而牵强附会出一堆很像那么一回事的歪理。”
“你指的‘某些东西’是?”
“像是恐惧或罪恶感呀,还有欲望,不外乎这些吧。习俗与传说会诞生,就是为了粉饰这些东西呀。”
“原来如此。”黑泽没想到柿本会有如此的见解,大感佩服。
“我觉得呀,野锤也是类似这个道理来着。”(注:野锤(ツチノコ),日本传说多年的谜样生物,最早的图形出现在井出道贞的《信浓奇胜录》,状似蛇的躯体部分异常膨大如锤,据说能一跃二公尺高,行动非常迅速。目击的人相当多,但目前仍未捕捉到活体,兵库县更悬赏了高达二亿元征求尸体的野锤。)
“你说的是那个传说中的动物?”
“嗯,长得像蛇的那个。每次我看到那个图案都觉得啊,野锤的外表乍看很像男人的那活儿呢。”
黑泽回想着野锤的形貌,确实也不能说不像男性的性器官。
“所以搞不好是这样哦:从前有个了不起的男人在夜里露出那活儿,被小孩子看到了;不知他是正要和女人相好,还是想吓唬小孩子,反正是好死不死被看到了,结果隔天一早,小孩子便跑去问他那是什么呀。”
“于是就捏造出野锤这种生物?”
“没错没错。”柿本像孩子似的大笑了起来,“大概不是在家里,而是在野地草丛里被看到的吧。男人骗小孩子说:‘喔,你看到的是野锤啦。’小孩子告诉了朋友,谣言愈传愈广,到后来,虚构的野锤便成了传说中的动物了。”
“原来如此。”黑泽觉得柿本的这个推论与事实应该有落差,但遇上不想被知道的事物便拿别件做伪装,这种手法确实不无可能,尤其是牵扯到性与死亡这些不便公诸于世的事,更容易遭人隐瞒。
黑泽从前曾为了寻人前往某个村落,该村有个习俗,定期要求女子剃光头,相传是为了祈求丰收、佛祖庇佑,但黑泽想,剃光头的本意应该是为了不让村里的女性被定期前来村落的行脚商人夺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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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着聊着,夕阳西下。这屋子西晒很严重,夕阳照得室内红通通的,或许是开了许多扇窗的关系吧。黑泽东想西想着,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我看你今天没办法移车了吧。”柿本说。
的确今天是不可能了。黑泽看了一眼外头昏暗的天空,不过,反正他本来的目的地就是小暮村,也算是在计划之中,差别只在车子停远了点,而且听得有些不自然罢了。
“既然这样,你今天就睡我们家吧。”柿本大声地说。
黑泽本想谢绝,但花江接着说:“我刚好烤了三条鱼,您也一起用晚餐吧。”于是他就这么留下来了。
一方面,黑泽并不觉得这附近会有旅馆或民宿,柿本夫妻的好意帮了大忙;另一方面,他也期待能从他们口中问出更多关于这个村子的情报。
“反正周造人关在洞窟里,这几天还出不来啦。”晚餐的餐桌上,柿本又提起这个话题。
“周造入窟的期间是由谁帮忙送饭呢?你说会有‘备餐者’,所以是周造的家人?”黑泽问道,一边夹了一口眼前的烤鱼。这条秋刀鱼偏肥,鱼皮也烤得不够焦,但味道的确非常鲜美。
“周造是孤家寡人啊。”
“是喔?”黑泽一直以为周造已婚。
“唉,听说他经历过情人逝世,之后就独身至今。”
“发生过那样的事啊?”
“是啊。”柿本露出爱凑热闹的人不负责任的笑容,“他从一而终的个性很讨人喜欢吧,周造就是这样的人呀。”
黑泽心想,讲好听是从一而终,其实应该多少有些偏执吧,但他没说出口。
他也察觉花江正一脸担心地望着饶舌的柿本。
“所以呢,帮周造送饭的是邻居一位叫呗子的老婆婆,已经九十多岁了。周造签运太好了,托他的福,婆婆老是当备餐者,忙到连老年痴呆的时间都没有。”
“签运?”
“哎哟,我是完全没发现啦,”柿本看了花江一眼,“是这人觉得怪,她说周造怎么一直在当入窟者。不过就像我刚才说过,入窟者是透过转念珠抽出来的,应该只是凑巧吧;歌要唱几遍也是掷骰子决定,所以只是周造坐的位置常中奖啦。”
“可是老伴,你不觉得好像每次都抽到周造吗?”花江的语气很温和,但似乎已经不吐不快了。她将碗放回餐桌上。
“这家伙真的很妙,她还说阳一郎会不会是故意陷害周造当入窟者。”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花江慌忙挥了挥手,手上仍拿着筷子,这举止有如十多岁少女般可爱,“我只是觉得不太对劲。”
“也就是说,周造当入窟者的次数已经多到让人觉得奇怪了?”黑泽问。一方面他也觉得可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