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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唯一生还者-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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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似乎仍得一试,既然事情发展至此,也许早已由不得他选择。“寻觅的行为”是驱使他的动力。 
  在购物中心,乔买了畲洗用具,又买了一只皮箱,两条蓝色牛仔裤,一件灰色运动夹克、内衣裤、运动衫、运动袜及一双耐克运动鞋。他取了所要的尺码,未经试穿,拿了就走。 
  离开购物中心之后,乔在马里市找了一家汽车旅馆,刮胡子,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七点三十分,驱车来到卡尔佛市,樊汤姆的遗孀住在那里。樊汤姆是三五三班机上罹难乘客中的一员,邮报曾特别报导过他的太太罗拉。 
  乔在麦当劳买了两个起士汉堡及一杯可乐,在店里的电话簿上,找到了罗拉的电话及住址。他边开车边用可乐将两个汉堡送下肚,奇怪自己怎么那么饥饿。 
  那栋平房有着白色的外观,白色的百叶窗,是加州牧场房子与新英格兰海边木屋的奇怪结合。但它整洁的石板步道及凤仙花床,使它散发出迷人的风韵。 
  当时的温度仍高,石板散着热气。西边的云彩在日落之后反射着橘黄粉红的光彩,而东边的天色逐渐暗淡。乔登上两级石阶,来到门廊处按下电铃。 
  来应门的女人大约三十岁左右,容貌姣好。虽然皮肤是褐色,但却有着红发美女的白皙面庞,有些许雀斑和一双碧眼。她穿着一条卡其短裤,和一件男人的旧衬衫。袖子是卷起来的,头发凌乱且沾满了汗水,左脸还有点点污渍。看起来她正在清扫屋子,而且还在哭泣。 
  “樊太太吗?”乔问道。 
  “是的。 
  虽然他当记者时,习惯于讨好被访问的对象,但此刻他却笨拙地不知要说些什么。他觉得来访谈如此严肃的话题,他的穿着似乎太过随便。牛仔裤太松,裤腰用皮带来成一团。也因为天气太热,他把运动夹克丢在车上。 
  “樊太太,不知是否能跟你谈——” 
  “我现在正在忙。” 
  “我叫乔本特,我太太和两个女儿死于空难。”他有点硬咽,“一年前。就是今晚。” 
  她从门口退后两步说:“请进。” 
  乔随着她进入一间起居室,墙角一座明亮的展示架上,放了十二个瓷器制品。 
  地请乔坐在一张有扶手的椅子,然后走到门口喊道:“鲍伯,鲍伯,我们有客人。” 
  ‘很抱歉在星期六晚上来打搅你。“乔说。她从门口回到沙发旁坐下,”一点也不会,但我怕不是你要见的樊太太。 
  我不是罗拉,我叫克莱儿。罗拉是我婆婆,他丈夫死于…… 
  意外。“ 
  一个男子从屋子后面进入起居室,克莱儿跟乔介绍是她先生,鲍伯比他太太大两岁左右,高高瘦瘦的留个小平头,神情愉悦,充满自信。他的笑容自然,握手强而有力,但在他古铜色的肤色下又略显苍白。蓝色的眼眸里隐藏着忧郁。 
  当樊鲍伯坐在他妻子身边后,克莱儿告诉他,乔的家人在坠机事件中罹难。她对乔说:“鲍伯的父亲也是在那次罹难的,他刚谈完生意回来。” 
  他们之间很快就无所不谈了,主题大部分团结在他们是如何得知这可怕的消息上。 
  鲍伯是一位战斗机飞行员,调派在圣地牙哥北边的麦拉玛海军航空站。那天他和其他两位飞行员带着妻子外出晚餐。餐后他们移到酒吧间,那里有一部电视正在播棒球比赛。临时被三五三号班机的号外打断。鲍伯知道,他父亲那晚会从纽约飞回洛杉矾,而且他经常搭乘国家航空公司的飞机。鲍伯不知道班机的号码,于是用酒吧内的电话打到国家航空公司洛杉矾的办公室。他很快联络上公关人员,并获得证实樊汤姆名列罹难乘客名单中。 
  鲍伯和克莱儿以破纪录的速度,从麦拉玛开车到卡尔佛市。他们在十一点左右到达,事前并未打电话给鲍伯的母亲罗拉。因为他们不知道她听到消息会发生什么事,如果她还不知道,他们宁可当面告诉她,而不要在电话里讲这件事。 
  他们到家时,已是午夜时分,整间屋子灯火通明,前门未锁。 
  罗拉正在做玉米羹,因为汤姆最喜欢这道菜。她还烘焙了巧克力加碎胡桃的饼干,那是鲍伯的最爱。她已经知道坠机事件,知道她丈夫已丧生在洛矶山之东。但她得为他做点事,他俩结婚三十五年,她得为他做点事。 
  “我是到机场去接机时才知道的。”乔说:“她们是去维吉尼亚探望蜜雪儿的家人,然后在纽约待三天,让女儿们能见见素末谋面的阿姨黛丽拉。我到那儿早了些,当然,进入航空站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荧幕上她们的班机是否会准时到达。资料显示飞机会准时到达。但当我走到她们预定的入境门时,航空公司的人员走过来和接机区的人们致意,并低声与他们交谈,将其中几个人带到私人的包厢去。有个年轻人走到我面前,他尚未开口,我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我不会让他说的。‘不,别说。’可是他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我,于是我转身离去。他将一只手搭在我手臂上,我将它拨开。如果不是他们三个——他和两个女的——紧紧地围着我,我可能会揍他,不让他说出口。因为我认为一旦说出口,就会成为真实的事。如果不说,你知道吗?事情就不会发生。” 
  他们沉默不语,倾听去年的回忆声音,这陌生的声音与可怕的消息。 
  “妈忍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痛苦,”克莱儿终于打破沉默,她谈到婆婆时,像是在谈自己的母亲似的,孺慕之情溢于言表。“她只有五十三岁,但没了汤姆,她也不想活下去,他们——” 
  “——很亲密,”鲍伯接着说:“但上星期我们去看她时,她变得好多了。她曾经非常地沮丧和痛苦,但现在又获得重生。在坠机事件之前,她是非常快乐——” 
  “——的人,非常外向,”克莱儿非常精准的接她丈夫的腔,她俩的思路似乎是完全一致的。“就在上星期,突然之间,她又变回我们所熟识的女人了……,整整一年,我们没见过她是如此的快乐。” 
  乔觉得很沮丧,他是来和他们谈论死去的人,而他们谈的却是樊罗拉。“发生了什么事?” 
  克莱儿从卡其短裤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擦拭眼睛,“上星期她说,她现在知道汤姆并没有永远消失,没人会永远消失。她似乎非常快乐,她看起来——” 
  “——神采飞扬,”鲍伯握住他妻子的手接着说。“乔,我们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会一扫阴霆,变得如此充满希望……但就在四天前,我妈她……自杀了。” 
  丧事是前天才办完,鲍伯和克莱儿并不住在这里。他们只待到礼拜二,将罗拉的衣物打包,把一些私人物品分送给亲友及军品旧货店。 
  “真令人伤心,”克莱儿将她右臂的袖子放下来又卷上去,“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我这个时候不应该来的,”乔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这不是很适当的时候。” 
  鲍伯迅速的站起来,伸出一只手以几乎恳求的语气说:“不,拜托请坐下,我们也需要休息一下……跟你谈一谈……呃……”他耸耸肩。鲍伯手长脚长,以前一定风度翩翩,但可不是现在。“我们都知道,那像是怎么回事,很简单,因为——” 
  “——因为我们都知道那像是怎么回事。”克莱儿接着把话说完。 
  乔稍作犹豫,又重回椅子坐下。“我只是有几个问题……也许只有你母亲能回答。” 
  右边的袖子调整好之后,克莱儿把左边的衣袖放下,再重新卷上。她说话的时候,似乎必需得作些什么事情。“乔……天这么热……你要不要来杯冷饮?” 
  “不,谢了。早点结束比较好,我得走了。我要问的是,最近是否有人拜访过她,一个自称叫萝丝的女人?” 
  鲍伯和克莱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鲍伯说:“是个黑人女人吗?” 
  乔不觉地打了个寒颤,“嗯,很娇小,大约五尺二寸高……长得很不错。” 
  “妈对她所谈不多,”克莱儿说:“但这个萝丝来过一次,她们交谈之后,似乎一切都改变了。我们认为她是一位——” 
  “——心理谘询师或是什么的,”鲍伯说:“起初我们不喜欢她,认为她是想从妈那里获得什么利益,因为我妈那时是如此的沮丧和脆弱。我们认为萝丝不是疯子就是——” 
  “——骗子,”克莱儿接着说,“想诈她的财,或是只想搅乱她的心智。” 
  “可是当她谈到萝丝时,她是如此的——” 
  “——平静,我们认为这似乎也不坏,让妈情况改善总是好事。无论如何——” 
  “——她说这女人不会再回来,”鲍伯说:“我妈说,她很感谢萝丝让她知道我爹安全地待在某处,他没死,在那里他很安全也很好。” 
  “她不告诉我们从何来的信心,她以前从不去教堂,”克莱儿加了一句,“她也不说萝丝告诉了她什么事情。” 
  “更很少谈论这个女人,”鲍伯说:“只说目前这是秘密,不久,最后——” 
  “——每个人都会知道。” 
  “最后每个人都会知道什么?”乔问。 
  “我父亲很安全地待在某处,我猜,安全又完好地在某处。” 
  “不对,”克莱儿说,两手在腿上轻拍着。“我认为她的意思不止如此,我认为她是说最后每个人都会了解,每个人都不会死,我们……只是到一个更安和的地方去了。” 
  鲍伯叹口气说:“老实讲,乔,听到我妈说这些迷信的玩意儿,实在让我们紧张。但这使感到快乐,经过这一年的折磨——” 
  “——我们看不出会有什么伤害。” 
  乔所期望的并不是这些唯灵论方面的事,他有点灰心。 
  他原本认为杜萝丝博士知道三五三班机失事的真正内幕,准备指控那些需负刑责的人。没想到她所提供的竟是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你认为她有萝丝这个女人的电话或地址吗?” 
  克莱儿说:“我认为不可能,妈对这件事……很神秘。” 
  她跟她丈夫说:“拿照片给他看。” 
  “还在她卧室里,”鲍伯说着站起身来,“我去拿。” 
  “什么照片?”鲍伯离开之后,乔问克莱儿。 
  “很怪异,是萝丝带给罗拉的。看了有点令人毛骨悚然,可是却让妈很安慰。那是一张汤姆坟墓的照片。” 
  那是张用拍立得相机拍的彩色照片,上面有汤姆坟上的墓碑,刻着他的生辰忌日及一行字:“挚爱的丈夫与父亲。” 
  乔想起在墓园初见萝丝时她说:“我还没准备与你长谈。” 
  克莱儿说:“妈出去买了这相框,她要将这张照片好好保存起来,这对她非常重要。” 
  “上星期我们在这里待了三天,她随身携带着照片,”鲍伯说:“不管是在厨房烧菜,在客厅看电视,或是在院子里烤肉时,她都带着。” 
  “甚至外出晚餐,”克莱儿说:“她都将它放在手提包里。” 
  “那只是一张照片而已。”乔困惑地说。 
  “只是一张照片而已,”鲍伯附和着说,“这不可能是她自己拍的——不知什么缘故,因为是萝丝这个女人拿给她的,所以对她意义非凡。” 
  乔的手指抚摸着相框玻璃。似乎他具有超能力,可以感应到这张照片的含义。 
  “她第一次拿给我们看时,”克莱儿说:“她用一种…… 
  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们,似乎她认为——“ 
  “——认为我们会有很强烈的反应。” 
  乔将照片放在咖啡桌子,皱着眉头说:“强烈反应?怎么说?” 
  “我们也不明了,”克莱儿说,她拿起相片,用衬衫的下摆,擦拭着相框和玻璃。“当她看到我们没有预期的反应时,她问我们在照片上看见什么。” 
  “墓碑。”乔说。 
  “没错,我父亲的墓碑。”鲍伯也同意。 
  克莱儿摇着头,“妈似乎看到更多的东西。” 
  “更多东西?像什么?” 
  “她不说,但她——” 
  “——告诉我们,终有一天我们会看到有所不同。” 
  记忆里,萝丝两手抓住相机看着乔说:“你会像其他人一样看见。” 
  “你认识这个萝丝吗?为什么会跟我们打听她?”克莱儿狐疑地问。 
  乔把在墓园遇见萝丝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们,只是只字未提白色货车里的人。他诓骗他们说,萝丝搭乘一辆车离去,而他未能拦住她。 
  “但从她告诉我的话里……我认为她可能已拜访过其他罹难者的家属。她教我不要沮丧,我会像其他人一样看到。 
  但她还没准备跟我谈。问题是,我没办法等她准备好。如果她曾和别人谈过,我要知道她告诉他们什么?她帮助他们看见了什么?“ 
  “不管是什么,”克莱儿说:“她让妈心里舒坦多了。” 
  “应该是曾经舒坦多了?”鲍伯质疑地说。 
  “有一个星期是如此,”克莱儿说:“她那一个星期都很愉快。” 
  “结果却是这样。” 
  如果乔不是位惯于用尖锐问题访问受害者或其家属的资深记者,那他将发现那种可能会勾起鲍伯和克莱儿内心创痛的问题,是很难启口的。但一想到这热闹非凡的一天所发生的事,他不得不问:“你们确定她是自杀的吗?” 
  鲍伯欲言又止,掉过头去擦掉盈眶泪水。 
  克莱儿握着丈夫的手跟乔说:“罗拉是自杀的,应该没什么疑问。” 
  “她留有遗言吗?” 
  “没有,”克莱儿说:“没有可以帮助我们了解真相的东西留下。” 
  “你说,她曾经是那样的快乐,神采飞扬,如果——” 
  “她留有一卷录影带。”克莱儿说。 
  “你是指那种诀别的录影带?” 
  “不是,是那种怪异……很恐怖……”她摇着头,脸部表情因憎恶而扭曲,半天说不上话来。“就是那么个东西。” 
  鲍伯松开他妻子的手站了起来。“我一向不太喝酒,乔,但现在我得喝一杯。” 
  乔不安的说:“我不想加深你们的创伤——” 
  “不,没关系,”鲍伯安慰他说:“我们都是那场灾难的家属,我们都是一家人,没什么事不能跟家人说的,你要不要来一杯?” 
  “当然。” 
  “克莱儿,我回来之前不要跟他谈录影带的事。我知道你认为我不在,会比较方便谈,可是放心,不要紧的。” 
  樊鲍伯深情地看着他妻子,她说:“我会等你。”对他的爱意表露无遗。乔别过脸去,此情此景勾起他对蜜雪儿无限的追思。 
  鲍伯走出房间之后,克莱儿开始整理桌上那盆插花。然后将手时置于膝上,用手掌掩着脸。 
  终于她抬起头来看着乔说:“他是个好人。” 
  “嗯,我喜欢他。”乔说。 
  “好丈夫也是个好儿子,大家都不了解他,认为他只是个战斗机飞行员,参加过波湾战役,是条硬汉。其实他也有温柔的一面,像他父亲一样多愁善感。” 
  乔等待着她讲出真正心底的话。 
  稍作犹豫后她说:“我们很晚才生孩子,我三十岁,鲍伯三十二。似乎有太多的时间,太多的事要先做,但现在我们的孩子在成长的过程,却不知道世上还有鲍伯的爹和妈,而且他们是这么好的人。” 
  “那不是你们的错,”乔说:“那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我们都是人生列车上的过客,”不管我们希望如何如何,但都无法驾驭它。“ 
  “你真的能接受这样的想法?” 
  “正在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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