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魂记-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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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说,宋末元初的时候,洛阳有一伙盗墓贼,为首的姓朱,这人有个绰号叫“朱漆脸”,为什么有这绰号呢,原来他在盗掘宋太祖赵匡胤的永昌陵时碰上了奇怪的事情:在他撬开棺木后,发现赵匡胤居然尸身未腐,他想取下赵匡胤尸体上束着的玉腰带,但是尸体太沉,没法硬取,他便想出了一个法子,绳子一头束在尸体肩下,一头套在自己的身上,面对着将尸体拉起来,乘势就把玉腰带解下来。不料,尸体这时竟喷了一股黑色粘液到他脸上,从此无法洗掉,变成了“朱漆脸”。
那人脸色微变,问道:“朱漆脸不至于吧?她又没有喷东西到我脸上。可是手指感觉黏黏糊糊。”
老头忙叫一个举火把的人过来,叫他在火把下仔细看看手指。
“这是什么东西?”那人两眼瞪得圆溜溜。
在他的拇指与食指之间,有一层白色的类似石灰的粉状物。
“不会是马台吉抹在她脸上的吧?”老头猜测道,“我那天看见他拿着一个红布条和一个陶罐,说是要救新娘子。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新娘子的尸体。这小子难道突然通融了阴阳术?”
听老头这么一说,那人顿时大惊失色,惊惶道:“莫不真是尸毒?可是……既然新娘子能在今晚回来,她应该是灵魂,没有肉体的呀。既然那只是鬼魂,我又怎么能染上尸毒呢?这……这……”他一会儿看看手指,一会儿看看老头,似乎要这两者之一给他解答疑问。
老头悄悄道:“也许是回煞的鬼魂先附身在马台吉藏起来的尸体上,然后走出来发现躲在衣柜里的人的。搞不好……”老头正要往下说,却一口干咽,连着后面的句子咽进了肚子里。
“搞不好怎么?”那人拉住老头的衣袖,迫不及待问道。
老头生怕他那双染了尸毒的手碰到自己,急忙挣脱,又甩了甩袖子,这才说道:“搞不好马台吉之前想方设法隐藏新娘子的尸体,就是为了等回煞夜的到来。”
“你说他特意等回煞夜?”那人更加紧张了,两条腿止不住的颤抖。
老头的眼睛映照在火把下,瞳孔变成红色。他就微眯着那双红眼,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人死不就是因为魂魄散去吗?但是回煞夜亡人的灵魂会回来走一趟,我估计马台吉故意保存尸体,就是为了在今晚使新娘子的魂魄回到尸体上去。”
“这样能使尸体复活?”那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打了一个剧烈的寒战。
“听起来是不可思议。但是你想想,马台吉既然能让开始腐烂的尸体恢复成这副模样,那么很可能他也有办法使失去的魂魄回到亡人身上。”老头用那双红眼睛瞟了一下躺在地上的新娘子。
老头的话刚刚说完,地上的新娘子居然发出一声咳嗽。
这真真切切的一声咳嗽,吓得大部分人立即夺门而逃。秩序顿时大乱,火把扔了一地。火把烤着潮湿的地,发出呲呲的声音。屋里顿时暗了许多。
☆、许多的如果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的“如果”。
如果县太爷的闺女看上的不是马台吉,或者如果马台吉的迎亲队伍没有遇到马贼,或者迎亲队伍选择的不是那条道,或者如果马台吉选了另外一个黄道吉日去迎亲,或者如果马贼的头领只恋财不贪色,或者如果县太爷的闺女没有自杀,马台吉最后都不可能变成歪道士。
即使有这么多“如果”会让故事的走向偏离原来的轨道,但是有些事情仿佛是上天安排好了,各种细微的因素配合得天衣无缝,毫厘不差的让悲剧发生。
躲在衣柜里被吓死的人也是同样的道理。
如果他没有跟人打赌,如果他的胆子很小,如果回煞鬼不敢进屋,如果回煞鬼没有发现衣柜异常,他都不会被活活吓死。
他的死,仿佛是早就预定好了的,就在那个时间,就在那个地点。跑不掉,逃不脱。
即使……即使那个穿着绣花鞋的不是回煞鬼……
新娘子从地上坐起,看见剩下几个吓得忘记逃跑的村里人,露出一个很不好意思的表情,用手掩了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假装新娘子来偷吃供品的……我实在太馋那些东西了……好好的不吃,却要供给死人……”
“你……”手指上沾了白色粉末的男人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
“我不是回煞鬼,我是邻村张翠娭毑的孙女。”假新娘子说道。
“张翠娭毑的孙女?玲玲?”那男人惊讶道。
“是。我是玲玲。我父母死得早,奶奶带着我,没得吃没得喝,从小到大没饱过肚子,更没吃过苹果。”她的手一抖,几个没有红透的苹果从袖子里滚落出来。原来她不但吃了苹果,还往袖子里塞了好几个。“我听你们说今晚这里没人守夜。我就偷了新娘子的衣服和鞋子,假扮回煞的鬼来吃东西。没想到真的回煞鬼躲在衣柜里,把我吓晕了。”
那男人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问道:“你脸上擦了雪花膏?”
玲玲畏缩道:“也是偷的……怕人认出我来……”
妈妈说,其实那时候一般人买不起雪花膏,很多爱美的胆大的女子将婴儿痱子粉拍在面颊上代替雪花膏,再住颧骨上擦一点已经不香的胭脂。照照镜子,穿着开叉的旗袍,怯怯地走出门去,但招来刺人的目光,便生出千夫所指的恐慌。有些女子赶紧逃回家,舀一盆清水,洗净痱子粉,素着一张脸出门,心里方踏实了。
所以我猜测玲玲在脸上涂的并不是真正的雪花膏,而是厚厚一层痱子粉。这样也可以解释那个男人大拇指与食指之间的疑惑。
那些吓得夺门而逃的人来到马台吉的叔叔家,上气不接下气的告诉马台吉,他的新娘子的鬼魂回到家里了。
马台吉不慌不忙,回道:“怎么可能?就算真的有回煞这回事,她也不会回到我家里去的。”马台吉双眉一挑,颇为自信,好像一个老千高手面对一群刚刚入门的赌徒。
“可是我们这么多人亲眼所见啊。”
马台吉慢慢腾腾从身后摸出一个土陶罐,一手托住一手指着,说道:“她的魂魄一直在我身边,怎么会到我家里去?”从那时候起,他的嘴巴开始有点歪曲。
☆、喜阴的动物
可是,据知情人透露,马台吉的土陶罐里是不可能封住新娘子的魂魄的。
根据阴阳术的说法,人的魂魄又称为“三魂七魄”。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
人要死时七魄先散,然后三魂再离。三魂当中,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住人身。人死之后,七魄随之消散,而命魂也自离去,生命即以此告终。命魂乃七魄之根本,七魄乃命魂的枝叶。魄无命不生,命无魄不旺。命魂是人身的主魂。
马台吉决定封存新娘子的魂魄时,新娘子已经死去两日,并且身体已经出现大块的尸斑。新娘子的魂魄早已散失得差不多了。
照最乐观的情况估计,马台吉就算有能力封存人的魂魄,并且成功实施的话,他也只能保住新娘子的命魂。
这个知情人是我外曾祖父。他跟马台吉的年龄差不多大。那个时候,外曾祖父家里颇为富裕,外曾祖父的父亲当时是洞庭湖边的粮官。这位粮官大人原本有两个儿子,他希望两个儿子都能金榜题名。可是由于种种原因,大儿子在一次中举之后暴病身亡。粮官大人从此心灰意冷,不再让小儿子读四书五经,而将他安排到粮仓打算盘。
外曾祖父读了许多圣贤书却用不上,又不敢违抗父命,只好将他的才能投入占卜,测字,算命之类的神秘事情之中。他忙时将一颗颗算珠拨得啪啪响,闲时给一个个村人算算命看看相摸摸骨,倒也适得其所。后来,由于他算得还比较准,竟然找他算命看相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名气跟歪道士不相上下。
他们最大的区别,就是外曾祖父跟人打交道比较多,歪道士专跟鬼打交道。
这种明显的区别也证明了外曾祖父的猜测比较靠谱。
因为从马台吉的嘴巴开始歪曲的时候起,他每天晚上三更半夜偷偷出门,去山间小道,旱地田间,陡崖水边,仿佛是要寻找白天在那里遗失的某件重要物件。
虽然他白天从不出门。
外曾祖父说,他是要找已经散失的新娘子的魂魄。他要将新娘子的三魂七魄重新组合到一起来,让新娘子复生。
画眉村有人回家比较晚的话,就会看到马台吉匆匆忙忙出门的情景。他一不穿雨鞋,二不提灯。那时候田间山上的蛇比较多,穿雨鞋是为了防止不小心踩到晚间出来活动的蛇,被它反咬一口;提灯则是为了照亮。
可是他都不用。
后来画眉村的人们发现一个奇怪现象,马台吉在夏天的夜晚出门,后面必定跟着一大群萤火虫。有人说他感动了萤火虫,所以萤火虫主动给他照亮夜路,跟他一起寻找心爱之人的魂魄。但是也有人说,萤火虫发出的是冷光,是喜阴的动物,而马台吉身上阴气很重,萤火虫是因为这个才跟着他的。
☆、亡魂的灯笼
有一种说法,萤火虫是亡魂提着的灯笼。它们要借助萤火虫的尾灯找到回家的路。
于是,我不由得想象这样的情景,其实马台吉不孤单,他有很多亡灵陪着去寻找新娘子的魂魄。只是我们看不见罢了。
我曾经一段时间很想偷偷潜伏在歪道士家不远的地方,等着月挂树梢的时候他从大门出来,看看是不是真的像村民口中传言的那样很多萤火虫跟着他。
我尝试了三四次。可是每当听到墙角里的土蝈蝈开始鸣叫,听到歪道士家里半天没有一丁点响动,就像那里没有住人一样,我就心生恐惧,最后等不及月亮出来就溜掉了。
妈妈说,她小时候也像我一样偷看过。她和几个要好的朋友一起躲在一棵很大的槐树后面。歪道士刚刚出门的时候,她们很失望。因为她们几乎没有看到一只萤火虫。同来的几个伙伴垂头丧气的走了。妈妈不死心,偷偷跟着歪道士走到了村口。
妈妈不敢再跟远,便也回头。
村口的那条道比较宽,比较长,直到老河那里,才突然一个下坡,道路变窄。
妈妈走到那条道的尽头,即将转弯进入巷道的时候,她忽然回了一个头。
妈妈惊呆了!
已经靠近老河的歪道士身后跟着千千万万只上上下下飞舞的萤火虫。妈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的揉了揉,然后看了树梢的月亮,再看歪道士。他已经踏上横跨老河的青石桥,背后的萤火虫就像将天上的月亮敲碎了,零零碎碎的撒在他身后……
歪道士跨过了青石桥,走到了下坡路。于是,他的背影就一点一点降低,零零碎碎的月亮也跟着沉下去。
妈妈从这头远远望去,就如看见歪道士渐渐走进了泥土里。
是的。他要走到泥土里去。从他的新娘子亡去的那刻起,他就踏入了不属于人的世界。他的父母,他的叔叔,他的亲人朋友见怎么劝也劝不住,便纷纷离开了他。他的父母干脆从屋里搬出来,住到他叔叔一起去了。
他的父母和叔叔从此把他当做空气,即使在村里相遇,也不再打一个招呼。
“死的已经死了,活的还要活下去。他这样将鬼气的东西往家里带,是想让我们活着的人也活不下去。”他的叔叔每当提到马台吉,便连连叹气,摇头不迭。“他坚持要这样,他父母就只能当做从来没有养过这样一个儿子,我只当做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侄子。”
马台吉依然如故。他白天几乎不出门。我想有部分原因是他不想跟亲人碰面。
☆、隔壁的女孩
马台吉在十七岁那年,从来没有想过以后会拘束在一室之内。
十七岁的马台吉被父母送进县城,跟着一位私塾老师学习四书五经。那位老师是县城的名人,曾中过二甲第一名,但是由于嗜酒误事丢了官位。他虽落魄,但是仍然心高气傲,很多读书人家希望自己的孩子拜他为师,他都推迟了。唯有马台吉用一首诗将这位高傲的进士打动,他破格收了唯一的一位学生。
但是这位老师秉性不改,仍嗜酒,经常夜出不归。
私塾里经常只有马台吉一个人。马台吉经常看书看到半夜,如果到了子时老师还不回来,那说明老师又醉倒在酒友家里了,他才敢关门睡觉。
一天晚上,马台吉照旧读书到半夜,见计时的漏壶几乎漏干水了,估摸时间已经到了子时,便收起书,将门关上。
他刚刚将冒着浓烟的灯盏吹灭,准备睡觉,这时听见了敲门声。敲门声很小,似乎门外的人很胆怯,不敢用力敲。这跟他的老师不一样。他的老师几乎不敲门,从来都是拍门,整个巴掌狠狠的拍在门上,震得窗棂都晃动。
马台吉走到门后,警觉地问道:“谁?”
“我。”
回答声细若游丝,但是很好听,像是谁不小心碰触了一根古筝的弦。
马台吉一惊,这么晚了,还有哪里的年轻女子会找到这里来?莫不是野外的鬼狐妖怪来捉弄人?他听老师说过,近来县城有好几个男人被狐妖魅惑,最后丢了性命。
马台吉说道:“我已经睡下了。老师也在外喝酒没有归来。你如果有什么事情,还请明天再来吧。”
外面的人细声说道:“我不是小偷,也不是恶人,我是隔壁人家的女儿。你把门打开吧,我有事情要请你帮忙呢。”
马台吉没办法,重新点燃了灯盏,从门缝里朝外看,果然看见一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女孩站在屋檐下。
马台吉打开门。女孩捂住嘴巴吃吃的笑着走了进来。
借着灯光,马台吉看清了她的容貌。她长得十分漂亮,双眸如深井的水一般泛着灯光,看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跌到井里面去。
马台吉急忙收起目光,盯着在灯芯上跳跃的火焰,腼腆地问道:“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女孩答道:“哦。我家里的蜡烛被风吹灭了,我来你这里借一下火。没有其他的事情。”
那时候火柴还很少见,买一盒火柴的钱能买到几斤猪肉。火柴在农村打不开销路,城市居民用火柴也少,而土方法制作的火折子容易受潮,所以互相借火的情况经常发生。
马台吉拿出一支蜡烛,在灯盏上点燃,递给女孩,说道:“路上小心用手护着,别在路上就被吹灭了。”
女孩一笑,小心翼翼的接过蜡烛,然后一手持着蜡烛一手护着烛火出了门。
马台吉关上门,脱下衣服,再次吹灭灯盏,正要往床上躺,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这私塾隔壁除了一座破落的寺庙,再无人家。
☆、最后的那句话
马台吉打了一个激灵。
不过随即他就舒缓了下来,竟然盼着敲门声再次响起来。
他从床上坐起,双脚在床边的踏板上踩,结果由于慌乱将鞋子弄到床底下。他干脆光着脚踩在地上,急急忙忙跑到窗边,朝女孩走出去的方向望。
女孩的背影已经溶入了墨汁一般的夜空,唯有一点微微弱弱的烛火在远方闪烁,似乎是一颗战战兢兢的心,又似乎是一只迷途的萤火虫。
第二天早上,一身酒气的老师回来了。
自从老师回来以后,那个女孩子再也没有来找他。在老师摇头晃脑的教他背书的时候,他经常神游九霄,回想着那晚的情景。
他盼着那个女孩的身影突然在门口出现,目光也经常不由自主的朝门外窥探。由此他吃了老师好几次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