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魂记-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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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下果然有很明显的踩踏痕迹。
“你还说,那个影子从树上跌下来就不见了?”外曾祖父问道。
“对。那时我就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但是确确实实我看到了。”歪道士回答道。
外曾祖父点点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脱鞋。
“你干什么?”歪道士问道。其他几个人也不解。
“就算这里没有吊东西,这些绳子也很古怪啊。”外曾祖父说道,“有谁无缘无故跑到这个几乎没人来的地方,辛辛苦苦把这些绳子系在树枝上?”说话间,他已经脱下了鞋子。
“说的也是。”其他人纷纷赞同。
外曾祖父双手抱住树干,双脚紧抵,说道:“嗯。你们也觉得奇怪了吧。我上去解开一个绳子,看看有什么异常。”说着,他双手往上一搂,双脚用力一踏,像条觅食的青虫一般爬了上去。
“解开绳子能有什么作用?!”一人不屑道,“走吧,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外曾祖父不搭理他,兀自解开了一根绳索。
紧接着,大家听到轻微的“啪”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树上摔落了下来。大家朝地面看去,却发现什么也没有,连荒草都未曾压弯半根。
大家面面相觑。
☆、半猫脸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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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枢魄
七魄之一,七魄之中心。
位置:未出生时在脐带,出生后在肚脐。
魄性:人魄。或称命魄。(七魄中两个天魄两个地魄和三个人魄。)
属性:阴。(魂为阴,魄为阳。其中三魂和七魄当中,又各另分阴阳。)
五行:金。
表象:失去中枢魄者,似病非病,突然消瘦,或眼睛浑浊,或耳朵微鸣,或鼻息孱弱,或舌头寡淡,或记忆衰退,或皱纹增多,或须发脱落。饮食无味,六神无主。中枢魄旺者,则刚好相反。
适配:佛像,木饰,佛珠,忌金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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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道士却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看到吊着的尸体不假,你们没看到尸体也不假!”
外曾祖父迷惑道:“什么意思?”
歪道士兴奋得脸冒红光,说道:“我终于明白了!是那个提灯笼的姑娘故意指引我到这里来的。她见我寻人,便借机指了这条道路,实际上她是想将我的魂魄吊在这里!幸亏我的脚趾出血,点破了她的玄机!”
其他人还是不明白。
歪道士却自我肯定道:“对的。就是我的血点破了她的玄机。”
外曾祖父制止他继续自言自语,一手扶住他的胳膊,问道:“马台吉,你说清楚点,什么魂魄吊在这里,又是什么玄机?”
歪道士说道:“你还记得吧?我说我在月老祠那里见一个半人脸半猫脸的老太太一闪而过,后来在新娘子的葬礼上,我还跟你提起了,说那很可能就是一个不祥的预兆。是不是?你应该没忘记吧?”
外曾祖父点头。不过外曾祖父当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认为马台吉太过伤心,一时意识混乱,把以前种种不好都归为不祥的预兆。
“原来她那时候就惦记上我了!”歪道士咬牙道。
“她?哪个她?”
“就是那个老太太。”
这时天边飘来大片大片的乌云,遮阳蔽日。荒草地很快变得阴阴沉沉,仿佛空气中可以攥出水来。
“她惦记你干什么?她要你的魂魄干什么?”外曾祖父还是不清楚歪道士的话。
歪道士咬破食指,一滴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冒出,圆溜溜的,仿佛一颗劣质的红色塑料珠子。他哼了一声,说道:“如果我猜得对的话,把这血涂在树上,你们就可以看到我昨晚看见的一幕了。”
起风了。
天空的乌云被吹得乱七八糟,仿佛天地就是一瓶墨汁,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墨汁里面胡乱搅和。
歪道士食指上的血珠也被吹得巍巍颤颤,似乎要从指尖滚落。
他将食指摁在树干上。那棵枯树似乎打了一个哆嗦,转瞬即逝,但是没有逃过众人的眼睛。一人惊叫道:“那树是活的!”
接下来的一幕让外曾祖父一辈子也忘不了。
外公说,后来外曾祖父描述树上的尸体给外公听的时候,手还不住的颤。
他们终于看到了歪道士曾经看过的恐怖一幕。二三十具尸体在绳子的下端浮现,跟上吊自杀的人几乎一样。或者说,跟歪道士的新娘子的死法一样。只不过,不可能他们二三十人都来这一棵树上自杀。他们是被吊在这里的。
一人脸色乍变,吼道:“天哪!那不是我隔壁的王娭毑吗?她不在屋里活得好好的吗?早上出门还见她在喂鸡,怎么被吊在这里呢?”
☆、深入鬼的世界
马上又另外一人喊道:“真他妈邪门了!我爹怎么也吊在这里?”
陆陆续续的,又有其他人辨认出了树上的几个“人”。
认出来的几个人,急急躁躁的要上树将那些“人”解救下来。歪道士跨步挡在树前面,安慰道:“不要着急,这绳子不能轻易乱解。吊在这里的,不是他们本人,而是他们三魂七魄中的一魂或者一魄。从目前情况来看,失去一魂或者一魄,不会立即对人造成致命的伤害,顶多失魂落魄的人感觉心慌意乱,或者有其他不舒适的反应。”
外公说,也许歪道士天生就擅长阴阳之术,在不慌乱的情况下,他想到的往往比别人多。也许正是这一点,促使他更加深入鬼的世界,一去不复还。后来在寻找新娘子的失散魂魄途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夜晚没有碰到与新娘子有关的事情,但是这不妨碍他。因为他带回来的土陶罐里,百分之九十以上装的不是新娘子的魂灵。
刚开始,他这种天赋是不被大家承认的。大家不过是认为他发了疯。
在光阴似箭的人生旅途上,谁不会失去亲爱的人呢?有失去慈母祥父的,有失去爱妻壮夫的,有失去挚儿宝女的,有失去亲朋好友的。谁不会为每一次的失去而痛彻心扉呢?痛也是人生旅途构成的一部分吧,虽然有时候显得残忍,但是无可避免地要经历。大家痛过之后,抹抹眼泪,也就继续上路了。唯有这个马台吉,偏偏不像常人那样,他要跟这种旅途规则纠缠下去。
在常人看来,这不是发疯,又是什么?
见歪道士拦住他们,一人骂道:“马台吉,你别发疯了!要是你看见你家新娘子吊在上面,你会不去救她?说的什么新鲜话?快滚开!”
见歪道士还是不动,那人一把将他推开,然后倒退几步,突然加速往前冲,一下跃起,双手抱住树干,两脚用力蹬。可是“吱溜”一声,他从一米高的地方滑落下来。
众人大笑。一人说道:“你会爬树么?你那鞋底就滑,干吗不脱鞋再爬?”
那人赧然,却还不服气,挥手骂道:“你是猴子你会爬。你来吧。”
歪道士又想上前阻拦,却被几个人拖住。
被骂者也不介意,脱下鞋,麻利的爬上了树。
外曾祖父和那人分头攀上高枝,听着树下的人指点方向,解开对应的绳子。轻微的“啪”声再次响起,如同雨后的大树被谁突然踹了一脚,栖息在树叶上的水滴纷纷乱乱落下。那些被吊的“人”如水滴一般,落地就消失了。
歪道士呆呆的坐在树下,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过了十多分钟,该解的绳子都解了。树上那人问外曾祖父道:“剩下不认识的这些人,我们要不要也放下来?”
虽说解绳子不太费劲,但是在树上爬来爬去费时费力。外曾祖父歇了一口气,说:“我看算了吧。回去了告诉周围村里的人,叫他们自己来认。”
外曾祖父后来回忆说,当时说那样的话,完全是因为歪道士。他担心万一有个意外,不好向其他人交待。而在场的人都是自愿的,谁也怪不上谁。
外曾祖父下了树,将坐在地上的歪道士扶起来,一起下山。
他们几人刚到山脚下,就见其中某人的媳妇迎面神色慌张的跑来。那媳妇又高又瘦,跑的时候如螳螂一般。
“你脚底是不是长毛了?一天不乱跑就脚底痒?”那媳妇是村里出名的泼妇,“你爹的脑袋都要爆炸了,拿着门栓往脑袋上敲!全当是敲鼓呢!”
那人一听,急忙问道:“他一直不是只有一点头晕吗?怎么会这样?”
那媳妇扯着破锣嗓子道:“鬼知道!我是没办法了,只能找你想办法。没想到人家说你朝这里来了!真是白天跑四方,夜里补裤裆!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在家呆一天?!”
外曾祖父心中一慌。刚才,就是他认出树上吊着他父亲的。
那媳妇肯定是跑累了,见丈夫出现,身子突然软下来,要往地上倒。她丈夫急忙上前抱住她。
“你又怎么啦?”她丈夫跺脚道。
她两眼一红,竟然“哇”的哭了起来,完全没了平时剽悍的模样。“可算是找到你了!你爹把自己脑袋都打出血了!我和你娘都拉不住!那架势哪里是治头痛,那是找死啊!你快回去吧,再晚点你爹就把脑袋打成烂西瓜啦!别管我,我没事,就是怕!”
☆、干瘪的老头
“恐怕是丢了中枢魄。”歪道士喃喃道。
“什么?”外曾祖父没听清他说什么。
歪道士附在外曾祖父耳边,说道:“刚才吊在树上的,恐怕就是他爹的中枢魄。”
“中枢魄?”外曾祖父迷惑不已。
“是的。丢了这个魂魄,听力,视力,嗅觉等等都会下降。”歪道士悄悄说道。他怕那人和他媳妇听见,又说他发疯。
此时,阴霾的天气已经过去,虽然天空还不那么清朗,但是太阳的光已经普照。金灿灿的阳光将村庄,稻田,道路都染成了黄金的颜色。
南方的天气变换总是很快,阴晴雷雨可能集中在一天出现。小时候我在上学途中,走着走着就突降暴雨,将我浑身淋得尽湿,不一会儿强烈的太阳拨开云雾照射下来,在我跨进家门之前将衣服晒干。
“听力,视力,嗅觉下降?”外曾祖父记得十多年前,那人的父亲已经视力听力嗅觉极差。拿个东西非得放到鼻尖上才看得清,面对面还要大声叫喊才听得清,经常把酒和醋,糖和盐弄错。画眉村的小孩子们喜欢叫他“聋爹”,大人们一般叫他“酒爹”。听说他曾经一度特别好酒,但不知后来怎么渐渐戒掉了。
歪道士点头。
外曾祖父想了想,说道:“他不是很久以前就这样了吗?又不是近几天的事。”
歪道士说道:“很久以前,他的中枢魄就吊在那里了。今天的事,是因为解开了树上的绳子造成的。”
外曾祖父沉默片刻,说道:“不多说了,先去他家里看看。”
他们几人慌里慌张的赶到酒爹家里。
屋子里挤满了人,多是来看热闹的。
酒爹被人五花大绑,绑在老式的太师椅上。他的脑袋上缠了好几圈白布,血迹从上面渗透了出来。
“快拿门栓打我的脑袋!快打啊!不打比打要难受多了,求求你们帮我打啊!”酒爹在太师椅上哭号。他一激动,就有血从发鬓间流出来。酒爹的老伴就忙从脸盆里拧出一个湿手巾,将流到脸上的血擦拭干净。
外曾祖父侧头一看,脸盆里的水已经变得红彤彤。
“快去叫医师来,开点药给他服下,让他舒坦点。”外曾祖父急忙吩咐道。
酒爹的儿子立即叫医师去了。酒爹的儿媳妇仍旧哭啼抖瑟,自从见到丈夫,她似乎除了哭啼不知道该做什么。
外曾祖父又叫众人回家,不要聚在这里,怕吓着小孩。
其实不用外曾祖父多说,其他看热闹的人见歪道士也来了,便偷偷拽着各自家的小孩子溜走。
不多久,看热闹的也散了,医师也过来了。一同上山的几个人还留在这里。
医师叫酒爹的老伴熬了一陶罐中药,几人掰开酒爹的嘴巴强行灌下。
又过了一会儿,酒爹的哭号才渐渐偃旗息鼓。
“医师,你看看我爹这是什么状况?”酒爹的儿子询问医师。
医师是个干瘪的老头,但两眼特别有神,像是体内点着一盏灯似的。他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张开核桃一样的嘴,说:“我看这不像是一般的病。但是要问具体什么病,我也说不上来。我刚刚在方家庄治了一个同样的病人,简直一模一样。”
“哦?”酒爹的儿子一愣。
“不然你怎么能刚好碰到我呢?”医师说道。
酒爹的儿子并没有去镇上,而是在经过方家庄的时候恰好碰到医师的。所以医师来得非常快。
医师身后一人惊问道:“方家庄叫你的人,是不是我姑父?”
医师转过头,说道:“那人是不是你姑父,我怎么知道?”
那人的声音已经有几分梗塞了:“他……名叫方……方佳先。”
医师点头道:“那就对了。”
☆、一个不好的梦
“病情跟酒爹一模一样?”那人的手开始抖了。
医师说:“唯一的区别,就是他要用锄头的木柄敲头,而酒爹是要用门栓。我去的时候,他的脑袋也开了花。他家人把持他不住,只好卸了铁锄头,让他用木柄敲。不然他早把自己敲死了。他说这样敲打才能勉强好受一点。”
“也是刚刚发的病吗?”歪道士插嘴道。
“照我看来,跟酒爹发病时间差不多。”医师回答。
歪道士还要问,却被窗外的呼唤声打断。
“医师在这里吗?”
“在呢。”医师伸长了脖子喊道,“你是什么人?找我什么事?”
喊完,医师略带歉意的对屋里几个人笑了笑,小声说道:“看来今天我的生意比较好,事情都凑到一块来了。”
窗外的人大声道:“我是隔壁红许村的红三桃,我媳妇突然发病了,麻烦您过去帮忙看看啊!”
医师又伸长了脖子对外喊道:“莫急。我收拾药箱,马上来。”
然后,他又小声对屋里人说道:“你看你看,肯定又是问到这里来的。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像我身上带着气味似的,好多人闻着跟来了。”嘴上这么说,但是他脸上抑制不住的高兴,收拾药箱的时候撅起了嘴,差点吹起口哨来。一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将撅起的嘴缩了回去。
屋里另一个人的表情刚好与医师大相径庭。因为,红三桃媳妇正是他刚出嫁不久的亲姐姐。
虽然窗外的人就是他的亲姐夫,但是他不敢像往常一样大大咧咧的出去打招呼。
“我们应该听马台吉的。”他几乎哭出来。
医师兴高采烈的出去了。
歪道士安慰他道:“已经这样了,我们想想办法补救吧。”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他低声问道,生怕外面的姐夫听见他在这里。
歪道士拉过酒爹的儿子,问道:“你爹是什么时候开始视力和听力下降的?”
酒爹的儿子摇摇头,看了他爹一眼,说道:“我哪里知道?他年纪上来了,视力听力肯定会慢慢下降啊。”他爹瘫坐在太师椅上,将睡未睡,将醒不醒。
酒爹的老伴凑了过来,将手在衣襟上蹭了蹭,握在一起,说道:“他呀,可不是因为年纪上来了才这样的。”
“哦?”歪道士将目光移到酒爹老伴身上。
酒爹老伴指着儿子,叹息一声:“哎,瓜的肚里有籽,籽的肚里没瓜哟。你小时候一点小的变化,我跟你爹都记得清清楚楚。你爹身体越来越差,你却像没发觉一样。你爹眼睛和耳朵不好使,是从三十年前一个梦开始的。”
“梦?”众人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