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称骨-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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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七颗枣核惊醒了他自己的阿赖耶识一样。
虽然他自己的阿赖耶识被惊醒,但仍然像一个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人一样不够清醒。前世的记忆虽然在眼前浮现,但仍然如清晨回忆昨夜的梦境一般朦朦胧胧,部分清晰部分模糊部分缺失。
姥爹给小米擦拭完,给她掖好被子,然后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回忆里。他回忆起前世在简陋的寺庙抄写经书的情景,回忆起坐在一棵枣树下面手握七颗枣核的情景,回忆起躺在草丛里看着身边一颗灵芝的情景,回忆起到处收集怨念最后封印在石牛身上的情景,回忆起在峨眉山那个洞里给迷海传授本领的情景,回忆起曾经跟弱郎大王争斗的情景,回忆起站在一棵树旁边看着树上的寄生植物吸收阳光并且模仿的情景。他想起了很多很多。而回忆就像一个无底洞,每次想起来,他便像在无底洞中往下坠落,永远也落不了地。
回忆得太深,他便怀疑现在坐在小米旁边的情景是个梦境。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谢小米,也没有遇见过小米。如果谁把他叫醒,他就会发现自己还在前世里,就会发现身边还有好多经书要抄写,就会发现手里依然握着七颗两头扎人的枣核。
这让他非常恐惧。
姥爹曾经听一个从印度来的僧人说过,这个世界其实是创造神梵天在海洋上做的一个梦,我们都生活在梵天的梦境里,就像我们做梦时其他人也在我们的梦里一样,如果梵天从梦中醒来,我们都会由此消失。
☆、第一百七十一章 猫鬼7
姥爹那时候不相信那个印度僧人的话,但是此时此刻,看着睡熟的小米,看着她手腕上的玉镯子,看着房间里跳跃的烛火和墙上的阴影,姥爹有些理解那个僧人的话了。
真实的生活有时候就是如此的虚幻。
正在想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时,姥爹眼睛的余光忽然感觉脸盆的水里闪过一道白茫茫的光,如同月光从上面掠过一样。
姥爹看了看窗户,为了防止寒露进来,窗户早就关上了,月光不可能漏进来。
莫非水里有异常?姥爹心想。
于是,姥爹从挪动身子去看那脸盆。
这一看不要紧,姥爹吓了一跳。那脸盆的水中居然有一个倒映的世界!那里有山有水有鸟有人。
姥爹仰起头来,屋顶还在,房梁还在,竹溜子还在房梁在打盹。水中的世界不是这个世界的倒影。
忽然,一个脑袋在那边的世界探了出来。那是三恩和尚的脸。
三恩和尚看到姥爹的脸,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感应到你的恐惧了,所以来看看你。以前你从来没有恐惧过。”
姥爹见是三恩和尚,心情平复了许多,回答道:“是啊,我从来没有恐惧过,这次恐惧也不是因为看到了恐怖的场景或者遇到了什么危险。我恐惧的是害怕我现在的生活是一个梦境,醒来就没有了。”
三恩和尚哈哈大笑,笑声震耳。可是这样的笑声没有惊醒床上的小米和房梁上的竹溜子。
“你笑什么?”姥爹问道。
“你终于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了。”
“我记得我前世是一个高僧,那时候我还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吗?”姥爹疑问道。
“因为你那时候没有过恐惧。”三恩和尚双手合十。
“没有过恐惧就不能称之为真正的人?”
“阿弥陀佛,你知道你为什么几乎记不起前世之事吗?即使有这么多机会唤醒你的阿赖耶识,也没能让你清清楚楚地记起前世?你的修为远在九一道长之上,九一道长能记起百世甚至更多,可你的阿赖耶识怎么呼唤也唤不醒。”
“愿闻大师指点迷津。”
“因为你的前世没有情。你前世虽然法力高深,修为精湛,神鬼不能侵扰,但就如一棵遮天蔽日的千年大树,如一块经过海浪拍打万亿次的坚硬磐石,如一条流经百川横穿大陆亘古不变的磅礴江河。你前世虽然身为有情众生之一,但心境无限接近无情众生。为什么无情众生不参与到六道中来?因为它们没有情,没有情,便没有记忆或者忘却的需求和渴望,没有记忆或者忘却的需求的渴望,便没有记忆的种子,也就是没有阿赖耶识。因为它们没有想要记起的东西,要阿赖耶识何用?没有记起的渴望,有阿赖耶识又有何用?有情众生和无情众生其因的区别是有情和无情,其果的区别是有阿赖耶识和无阿赖耶识。”
姥爹心中默默道:“情即是阿赖耶识?”
三恩和尚却听到了他心里的声音,说道:“对,阿赖耶识其实就是情,情就是阿赖耶识。你前世没有动情,心境淡泊,无忧无怖,没有记起的渴望,所以你今生的阿赖耶识形同虚设,是只有空白的种子。你前世没有刻意要记起的事情,所以今生难以想起前世之事。君不见,今生记起前世的人,莫不是前世曾有过刻骨铭心的记忆,今生难忘的事情,莫不是从前有过刻骨铭心的经历。这都是融汇相通的道理。”
“可是……这情,这阿赖耶识,这前世记忆,跟恐惧有什么关系呢?”姥爹追问道。
“阿赖耶识只缘起于有情之人,而只有有情之人才有恐惧。”三恩和尚开始转动手中的佛珠,一颗一粒,如生世轮回。
“只有有情人才有恐惧?”
三恩和尚再次哈哈大笑,笑完唱出一段偈语:“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唱法古朴而平淡,似念非念,似唱非唱,而有古寺钟声,余音绕梁之势。
偈语的声音还在耳边,但脸盆水中的三恩和尚已经消失,山山水水也随之消失。水面如镜,镜中只有自己模糊的脸。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姥爹沉吟三恩和尚的话,回头看了看沉睡的小米。
睡梦中的小米脸上浮现一丝笑,如同平静的水面突然因风掠过而荡起波纹。
第二天,姥爹让小米留在房间里将昨晚消逝的怨念的名字从记录中划掉,以便后面继续收集怨念的时候可以再用。怨念从小瓷瓶中召唤出来的时候是要呼唤它被赋予的名字的。而且它们扑出去的动作都是小米用法术调遣的,哪些被白先生和夜先生消灭,哪些还存在,小米都记得。
姥爹没有召唤它们,所以不清楚哪些怨念还在,哪些怨念已经不在,想给小米帮忙也帮不上。
于是,姥爹独自出了旅店,又去了刘家狗肉店。
赫连天见姥爹来了,欣喜不已,忙邀他去昨晚的大厅里坐下。
赫连天给姥爹道歉道:“兄弟,昨晚我的白先生夜先生杀死你朋友那么多怨念,实在抱歉!你今天回去之后一定要给我送上歉意。”
“不用不用,误会而已。”姥爹说道。
“兄弟这么早就来我这里,莫非是有什么要问的?”赫连天问道。
姥爹确实来得早了,狗肉馆里还没有一个客人,馆里空空荡荡,跟昨晚的热闹景象完全不同。才隔一晚,同样的地方仿佛是两个世界。
吃客没有这么早的,热闹的时候都在晚饭之时。
“我想听听你找徐阿尼的往事。”姥爹说道。
“你怎么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我刚才还以为你又要问你哥哥的事情呢。”
姥爹笑道:“徐阿尼是开皇十八年时候的人,距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你现在还记得她,说明你是有情之人。”姥爹脑海里浮现出昨晚脸盆中三恩和尚的样子。
“有情之人……有情却被无情恼……”赫连天苦笑道。
“我也曾寻找过我的徐阿尼。”姥爹补充道。
“哦?”赫连天惊讶地看着姥爹,见姥爹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你找到她了吗?”
“就是昨晚驱使怨念的那个人。”
“原来如此!你真是幸运的人!”赫连天露出羡慕之情。
姥爹无奈一笑,不作辩驳。
“你既然是玄黄之术的高人,又有跟我类似的经历,那我将这件往事说给你听也不算唐突了。”赫连天一口气喝下一整杯茶,又给自己倒满。
润了口舌,赫连天便将他的遭遇说来。
原来他就是一千三百年前将猫蛊之事弄得满城风云的独孤陀,不过他不是从那时候活到现在的千年不死之人,而是通过“灵魂嫁接”的方式活到现在的。
他说,他的家族在隋朝之前就开始养猫鬼了,并且作为家族秘术一直保留至今。隋唐两朝两次大范围捕杀猫,也没能将他们家族的秘术中断失传,只不过更加隐蔽罢了。
在他的家族里,如果有人去世,必定有会养猫鬼的人等在亡者身边。亡者一断气,养猫鬼的族人便驱使猫鬼将亡者最后一口气吸走。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问姥爹道:“你听说过‘殃打’吗?你知道‘殃打’的话才能理解我的族人为什么要用猫鬼吸走亡者最后一口气。”
姥爹点头说道:“听说过。人死之后,有一口殃气会堵在喉咙上,据说是绿色的,乃是人的一生中所积攒的毒气,这口气会在一个特定的时辰飘出来,落在一个方位上,粘到花草,花草就会枯萎,粘到人,人就会大病一场,还有死亡的危险。这就叫殃打。俗语里有‘遭殃’一说,便是借用了这个意思。”
姥爹在画眉村的时候就有人因此找过他求助。找姥爹求助的人是马金刚。马金刚后来生了个七个孩子,其中有一个是哑巴,哑巴后来成为我妈妈的干爹,也就是我的“哑巴外公”。马金刚本名不叫这个,由于时代久远,外公和妈妈都不记得他的真名叫什么了。
他被叫做马金刚,是因为他总给人抬棺材。在我们那个地方的风俗习惯里,抬棺材的八个人被称为八大金刚。别人是因为跟亡者有点亲戚关系或者偶尔帮忙才去抬棺材,他则是以此为业。丧户是要给抬棺材的人一定报酬的,另外还要送一些东西,以示感谢和重视。姥爹那时候丧户送什么无从得知,但八九十年代的时候,丧户送给八大金刚的除了钱之外,还得另送一条好烟,一块肥皂,一条毛巾,一双黄胶鞋。就那时候的消费水平来说,这些东西可不容小觑。
马金刚给丧户抬棺材就是冲着这些东西去的。
他抬了无数次棺材没有出过事,但是有一回就出问题了。有一次,他在别的村给丧户抬了棺材,回来就开始浑身酸痛,软绵无力,吃什么都觉得像吃泥土一样。
☆、第一百七十二章 猫鬼8
住在马金刚家隔壁的一位老太太见他天天躺在床上,像死蛇一样,便对马金刚的妻子说,你丈夫可能是殃打了,找个厉害的人挑殃吧。
马金刚的妻子不知道该找谁,便将老太太的话说给马金刚听,让他自己拿主意。
马金刚叫他妻子找姥爹求助。
姥爹来到马金刚家里,见他两眉之间发青,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姥爹问他是不是在亡者还没有断气的时候就去了亡者家里,并且到了亡者的床边。
马金刚说是。他怕丧户提前找好八大金刚,没了他的份儿,便在亡者将死未死的时候就去了亡者家里。亡者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在旁边。
姥爹一听是这样,便确认他遭遇殃打了。
马金刚和他的妻子忙求姥爹给他挑殃。
姥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我可以帮你挑,但是今天是阴天,阴天不能挑,等天晴了我再来。阴天挑的话,容易把殃挑散了,这样的话会更严重。
待到天晴之后,姥爹又去马金刚家,拿一根女人用的绣花针念念有词地在马金刚眉间发青的地方挑,挑完之后就挤血。挤出来的血是黑色的,有一股臭味。挑完眉间,又在他前胸和后背挑。
挑完之后,姥爹嘱咐他十天之内不要出门,不要洗澡。洗脸洗脚也只能用拧干的手巾擦拭,不能直接沾水。
过了十天,马金刚精神抖擞地来姥爹家里拜谢。
马金刚算是幸运的人,知道自己是遭遇了殃打,并且找到了会挑殃的人。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的。
马金刚遭遇殃打的往事是外公后来转述给我听的。
我后来又在一个朋友面前提起过这段往事。那位朋友叹息说,她的二外公就是被这种叫殃气的东西给毒死的。她说,她的二外公在老家那一带出了名的胆大,所以谁家死了人都会叫他去给亡者穿寿衣。有一天,隔壁村有个男人喝农药自杀了,死得相当恐怖,以致于他的家里人都不敢接近。那家的人便叫二外公去帮忙穿寿衣。二外公答应了。二外公见那亡者身上到处都是吐出来的白沫之类的脏污,就好心地要给那人洗身子。没想到二外公洗到亡者的胸口时手擦得重了一些,那亡者居然从嘴巴里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估计是亡者临死时被白沫或者浓痰堵在喉咙里没有吐出来的最后一口气。当时二外公没有注意,亡者吐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刚好吸气,一下子就将亡者的最后一口气吸进了肚子里。二外公被这股非常恶心的味道熏到,当下就干呕不止。他回到家里就开始生病,没几天就躺在床上不能下地了。他知道吸了死人最后一口气会重病甚至死亡,但是他家里很穷,请不起医生看不起病。那时他或许不知道遭遇了殃打可以请人挑殃,也或许知道有挑殃一说但找不到会挑殃的人,于是没有多长时间就去世了。
听了朋友的往事,我就想,如果姥爹在她二外公的村子里,他或许能幸免于难。
但是有的人即使被人救过一命,也不会一直感恩于怀。后来姥爹被迫搬出马家老宅,寻找新的地基做泥土房的时候,因为地基要用到村里的公共地基,而马金刚认为里面有他一份,因此跟外公吵了一架,几乎动手打起来。
外公很生气,在姥爹面前说了几句气话,说姥爹当初不该给马金刚挑殃。
姥爹苦笑道,做父母的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供他吃供他穿,费了多少心血?可是有很多孩子因为一次或者几次跟父母的争吵而记恨父母。亲如子女尚且如此,又何必期待别人一直记得你的某一次恩情呢?
不过这没有影响外公跟他的哑巴儿子的友谊。
姥爹继续说道:“人吐出了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也是魂魄离开身体的时候。猫鬼看似吸的是亡者的最后一口气,恐怕真正要吸的是人的魂魄吧。”
赫连天赞赏地笑了,说道:“对。人死的时候吐出的最后一口气叫做殃或者殃气。这口气漂浮在空中,然后落在一个位置,三天内不和其他空气混合。因为这是人体内的元气所化,与平时呼出的气体是不一样的。殃也可以说是一种煞气。有的地方把殃叫做白煞。在人吐出最后一口气的同时,人的身体对魂魄没了牵引力,魂魄随之离开已经死亡的躯壳。猫鬼将亡者的最后一口气吸走,等于同时吸走了亡者的魂魄。猫鬼本是魂器,亡者的魂魄在猫鬼的身体里就得以保存,不会消散,就像鬼贩子用狗的身体装鬼一样。狗这种魂器远远不如猫,所以鬼贩子弄来的魂魄我们要称一下重量,大部分魂魄会在运来的过程中消散一些。消散的重量多,拿到的钱就少。当然,不同的人魂魄重量本身就不同,但是我们只有用这种方式来迫使鬼贩子们尽量卖给我们相对较好的魂魄。”
姥爹点点头,表示理解。
“而猫就不一样了,特别是经过我们族人培养过的猫鬼,装在猫鬼体内的魂魄几乎不会有任何损伤。由于猫鬼是在人即将断气的时候吸走了最后一口气,所以保存的魂魄是最完整的,几乎完美无瑕。当然了,猫鬼本就是半灵体的魂器,自然不会像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