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钢琴奏鸣曲-第1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虾泽同学又说了你什么吗?”
我没回答她的话,只是把枕头盖到脸上。自从我去跟真冬
道歉的那天起,我就没再碰过贝斯了。我的脑袋里现在简直混
乱得不得了。
“喂,难不成你又打算说什么退出之类的话?”
“……搞不好。”
尽管我已经有觉悟会被揍,或是被她用三角锁喉勒住,不
过千晶只是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都不说话。
“……本想说好不容易可以一起组个乐团的。”
我听到她喃喃地念了一句。一瞬间,我还以为是我自己想
太多了。当我抬头看千晶的脸,突然有张乐谱压到我的脸上。
“学姊还千辛万苦地把贝多芬的那首什么曲子,重新帮你
改写成贝斯弹的乐谱耶?就为了小直你耶!”
我没什么精神地扫视着一堆在五线谱上跳动的小蝌蚪。
“不,没办法啦。这种曲子根本不能弹。”
“那是因为你没有练习吧?”
千晶说得一点也没错,所以我又躲到被子里去。我趴在床
上,千晶突然砰地一声,用全身的重量压在我腰部附近,接着
就用我的背开始进行打鼓的基础练习。四分音符、八分音符、
三连音符、十六分音符……她还真的用鼓棒,用正确的节奏敲
打我的背。
“千晶,很痛耶!”
“我知道。”
什么“我知道”?这是什么答案啊!在我背后持续敲击的
节奏,还是保持一定的速度。没多久,我的头脑开始涣散起来
。
“如果直接敲到心脏,不论是谁都会痛的。”
搞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我已经在想像心脏被鼓棒痛打
的情形了。恐怕连强尸都会痛到不假思索直接跳起来还阳吧。
不知道是不是越练越起劲了,千晶开始从一些缓慢的八拍
节奏开始打起。总觉得我的头好像强音钹,右手肘好像落地鼓
一样。住手,等等,千晶小姐,这样真的很痛耶!没多久曲子
突然进入桥段的部分。她开始用轻快的十六拍节奏,把我的左
肩当作小鼓,哒、哒哒哒、哒哒地敲着。
“千晶,等等,痛死了!我说很痛啦!”
我在棉被底下不停乱动,不过我的对手可是退休的柔道黑
带高手,非常了解要把自己的体重压在哪里才能让人动弹不得
。结果我直到她整整敲完一整首歌曲,才得以从她屁股底下挣
脱。
“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
千晶脸上似乎浮现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询问着好不容易
推开棉被挣脱出来的我。
“……是独角兽乐团的《胡须和巨乳》吧?”
“喔?耳朵还真敏锐。”虽然世界上很少出现这种状况,
不过就像《Stand By Me》之于贝斯的地位一样,也有一些曲子
只要听到鼓点就能分辨出来。或者说,这是自独角兽乐团的CD
还未停产以前的托儿所时代开始,就听相同音乐长大的我以及
千晶之间,才会产生的一种奇迹也说不定。
“不过很可惜,答案是《亚细亚的纯振》。”
“你唬我的吧!”刚刚还认为这是奇迹的我,不就跟个白
痴一样?
“并没有。人生就算无趣也是要加油喔!我会稍微帮你打
气的。”
千晶话一说完,就拿起倒放在桌上的鞋子,从窗户跳了出
去……回去的时候干嘛不走门口?
又剩我一个人了。我坐在床上,拿起千晶留下的乐谱。主
题非常单纯,节奏也很缓慢,就连我都可以立刻弹出来吧?第
二、第三、第四声部逐渐相互交叠的地方,我弹奏的部分难易
度也没有改变,但之前的变奏部分却更加复杂了。一直到最后
的赋格——我竟然得弹难度和真冬一样的旋律。怎么想都不可
能办到啊!我把乐谱丢开,躺了下来,瞪着天花板看了一会。
刚才被千晶敲打的背部,现在到处隐隐作痛。
什么太困难、没干劲之类的话,都是藉口。这我自己最清
楚了。所以,千晶或许也很明白。我只是觉得自己很丢脸。我
一点也不了解真冬的情况,就兴致勃勃地说要决胜负干嘛的。
夺回放学后用来杀时间的教室——就只是为了这么一点无聊的
小事?真像个白痴。也因为这样,到了这个地步又全部放弃的
我,会更像个白痴。
我赶忙把乐谱拿在手里,走到客厅把贝斯从琴盒里拿出来
。
就在我调音调到一半时,弦突然断了。感觉就好像有个人
对我说,我不可能办得到一样。
当我往沙发上一躺,打算睡着不管的时候,背上被千晶敲
过的地方又隐隐作痛。于是我把乐谱塞进琴盒里,然后背起琴
盒走出了家门。
当我到达长岛乐器行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从一支铅笔
大小的细长隙缝中,可以看见各式各样的吉他摆满了店里,被
店里的灯光照得闪闪发亮;这样的光景,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怀
念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间店我明明只来过一次而已,到底
是为什么呢?
神乐阪学姊一个人在看店,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她在柜
台的另一边,拿着一块黄色的布,很宝贝似的擦拭着一根拿掉
弦的吉他琴颈。
“年轻人,我还在想你差不多该来了呢!我很高兴喔。”
她一注意到我,就把吉他放下,站起身来。
“你是来买贝斯弦的吧?”
我吓了一跳,含糊地点了个头。学姊怎么会知道?
“有一件事我得向你道歉。”
学姊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台旁边一个分成很多格的架子里
拿出贝斯弦来。
“……什么事啊?”
“其实是我把三弦稍微加工过,让它比较容易断。”
“呃啊?”我发出怪叫。“你干嘛这样啊?”
“你这个人非常容易倦怠吧?我是想万一你练到一半的时
候开始厌烦了,也许会把自己关在家里。如果这个时候弦恰好
断掉……你看,不就成了一个让你来找我的藉口了吗?”
所以钱就由我来付吧!学姊笑着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三张
千圆日币以后,打着收银机。与吉他弦比起来,贝斯弦的价位
高得吓人,不过老板都会帮忙更换新弦。我吓了一跳,一时之
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以前一直觉得调音会让弦严重磨损
,原来其实贝斯弦不会那么容易断掉?
“如果我因为弦断掉就干脆放弃贝斯,你打算怎么办?”
“那样我也无计可施了。一开始我就想过,如果没有缘分
,我甚至会放弃喔。不过,你还是跑来找我了吧?”
学姊一脸微笑地对我这么一说,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乐谱拿到了吗?”
我点点头,从琴盒的袋子里拿出学姊手写的乐谱。
“喂,你不是来跟我诉苦说太难不会弹的吧?”
我把视线转移开来,撒了个谎:“不是……算了。”
“你弹到哪儿了?”
“……大概到第四变奏曲的部分,从那个部分以后我就一
直卡住。赋格根本弹不出来,我也不觉得我会弹。”
学姊很快地把刚装好的弦调了调音,接着就坐在柜台里弹
了起来。我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听着这段赋格的旋律。
真冬的吉他所演奏出的音乐就像是从巨大的冰柱中削切出
来的。跟她比起来,神乐阪学姊的演奏就如同冻结的冬季阳光
,音乐在不知不觉中跃然出现、直射云霄。如此分明的声音能
够毫无窒碍地流泻而出,实在很难令人相信。
演奏结束,学姊把贝斯还给了我,我却一时无法面对学姊
。
“没有那么难啦!我也没用到特殊技法。你先把速度减半
,仔细地练习一个音接着一个音弹奏就好了。”
“学姊……”
我还是低着头,轻轻地吐出几个字。
“嗯?”
“学姊自己去找真冬不就好了?何况你又弹得比我好那么
多。”
“我之前不是就说过了?一定得是你才行。”
我无力地摇摇头。
“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和真冬说上什么话啊。真冬什么都
不对我说,我也只会一直惹她生气而已……”学姊从柜台里拿
了两张圆凳子,放在陈列吉他的走道上。她押着我的肩,要我
坐下来。
“不只是这样。”
“……咦?”我把头抬起来。学姊的视线稍稍从我脸上移
开,目光飘向远方。
“不只是这样而已。我啊,在知道虾泽真冬这个人的更早
以前,就已经先认识你了喔。”我渐渐无法呼吸。学姊现在在
说什么啊?
“年轻人,你知道一本叫《乐友》的音乐杂志吧?两年前
的七月号里,我曾经读到一篇刊载在上面的评论,题目是‘韩
德尔与圣经中的诗句’。文章的主旨大概是说韩德尔的乐曲,
包括非声乐曲的部分在内,都可以解读为诗句。即便逻辑上有
点牵强,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是篇满牵动人心的文章。”
我还没回过神,一直紧紧抱着手臂里的贝斯。
我当然知道。因为,那篇评论——
“我看了一下署名,名字是桧川哲朗,是位我很熟悉的评
论家。不过我却感到一股不协调。文章里面有一个段落以中学
程度的英文就能阅读,而里面举例的内容,的确不应该包含在
年过四十的桧川哲朗所接受的中学教育之中。”
“啊……”
竟、竟然会有人注意到那种地方。
“这股不协调感,使我的怀疑转移到整篇文章。我把过期
杂志拿出来作个总复习,一一检视桧川哲朗写过的文章。于是
乎,有几篇文章明显浮现了出来,而这几篇文章都具有一种共
通的不协调感。我也去找了CD的解说,结果让我发现了一张一
九五九年由卡拉扬指挥,柏林爱乐管弦乐团演奏的西贝流士《
芬兰颂》。”
我吞了口口水,干渴的喉咙也正疼着。
“不过再接下来,我就没有确切的证据了,而且我在出版
社也没有认识的人,只知道桧川哲朗有一个小孩而已。我所知
道的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他曾在专栏里把他的独生子当
成写作的材料,连本名都写了出来。所以当我在新生名册里发
现那个名字的时候——我想你能够了解我有多惊讶了吧?”
学姊脸上带着微笑,手指着我的鼻尖。
“犯人就是你。”
“……啊,犯人是什么意思?”
“我的推理全都是正确的吧。”
学姊把脸猛然凑向我,我也只好点头。
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人单凭读文章,就可以把我替哲朗写的
部分一一调查出来。
“所以说,我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注意到你了,年轻人。在
我的革命军之中,需要一位书记,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还有
什么其他适合的人才。所以我可不是在找寻虾泽真冬时,顺便
找你加入的喔!”
学姊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我,想要你。”
别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用这么近的距离说这种话啦
。我脑袋里一片混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为了避开学姊的视
线,我撇过头去,把贝斯收好。
“不过,像我这种人……”
我确认了一下琴盒的触感。
“我加入这个乐团,也不是一件有利的事啊。我又不像真
冬弹得那么好,而且大概也无法追上她。音乐,我一向都只是
……一个人听的。”
学姊眯着眼睛,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接着突然移开
视线,往我背后的方向喊着:
“相原同志,差不多该现身了吧,要不要进来啊?”
我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在店门口附近并排着几把吉他的影
子里,千晶带着微愠的表情,静悄悄地现身。
“你是跟踪年轻人一起过来的吧?不愧是我革命军的战斗
人员,也很擅长潜伏行动。”
“我才没有跟踪。”她一脸的怒气,大刺刺地走近我们。
“学姊,不可以说这种会让小直吓到的话啦!”
“你嫉妒的样子也很可爱耶!”
学姊抚着千晶的头,我也一脸哑然,抬头望着她。
她真的是跟踪我一起过来的吗?到底是真的还假的啊?
千晶瞪着我:“我刚好到这里看看,刚好小直在里面,我
只是不方便进去而已。”学姊则是安慰着她:“我了解、我了
解。”
“相原同志,你有带自己买的鼓棒来吗?”
“……鼓棒?”千晶歪着头,接着又点点头。
“嗯。那我把在里面睡觉的店长叫起来,跟他借录音室的
钥匙。”
学姊把目光转向我,手指比成一把枪的形状,假装对我的
胸前开了一枪。
“年轻人,让我来点燃你的热情吧。”
长岛乐器行的三楼改装成出租用录音室,狭长的走廊上有
两道严密的门。打开眼前的门,里面的宽度约有四张半榻榻米
大,其中大约一半的地面都被爵士鼓占据,两侧各有二口大型
的吉他扩大机、还有麦克风和录音设备,以及一股几乎令人窒
息的烟味。
“因为店员福利的关系,特别让你们进来喔。”话一说完
,神乐阪学姊就把我推进录音室,最后千晶也跟着进来。
“哇——好久没打真正的鼓了。”
千晶坐在爵士鼓的正中央,正在替小鼓调音,似乎很愉快
的样子。
神乐阪学姊先后把我的贝斯和她自己的吉他接在扩大机上
。学姊的吉他是Cibson的Les Paul,听说要价一百万日圆,不
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的话,那大概是“Historic
Collection”系列的老琴。从颜色上看,应该是六零年代复刻
版吧?
我把自己的贝斯背肩带挂在肩上以后,战战兢兢地拨了一
下弦。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充斥了窄小的录音室。
莫名奇妙地,我就这么被别人带着,来到这间录音室……
“年轻人,你不用弹太难的东西。只要配合鼓,一直用八
分音符弹D的音就好了。”
“啊。”
千晶把鼓棒高高举起,一边说:“学姊,准备OK?”
两人的眼神交会了一秒钟。就在铙钹声音消散的瞬间,一
股以沉重的步调向前挺进的音乐包围了我。千晶用铜拔敲击出
一连串强劲的八拍,在爵士鼓敲打出的四拍之上用三拍的节奏
重叠:一步步慢慢上扬的,嘎擦嘎擦的吉他重复即兴段,就如
同以大海为目标的旅人,手握竹竿,步履蹒跚地向前迈进的脚
步。
我试着打出千晶的节奏后,悄悄地拨起弦。一开始我还不
敢相信,这股仿佛就要顶上我腹部的重低音是由我的贝斯发出
来的。这三个部分的旋律不久便生硬地,相互贴合、纠缠——
其中,一阵歌声慢慢传出——
是神乐阪学姊的声音。
如同沙漠中的深夜呢喃,歌声虽然有些沙哑,但却传递到
地平线的那一端。
这是齐柏林飞船的《Kashmir》。
这是我听过好几遍的曲子。这首曲子——我在深夜的床褥
上听过好几遍、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