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影断魂劫-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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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缠绵之意,暗道:“时机成熟,待我先使个‘欲擒故纵’。”轻轻脱出,微笑道:“时辰也不早了,皇上早些回去歇息罢。”福临正色道:“今晚朕就留在你这里,我想,你若是怀了龙种,旁人也再没什么话说,朕就可名正言顺晋你为贵妃。”沈世韵摇头道:“那势必更惹人非议。皇上登基伊始,正处于风口浪尖,韬光养晦尚且不及,又如何使得?再者臣妾身份不明……”福临道:“不,朕已经吩咐下去,令你入满洲籍贯,以后可别再说什么‘身份不明’的话了。朕固然不在乎,朝廷中耳目众多,恐怕给别有用心之人挑唆几句,又将生出事端来。何况朕曾答应过你,你如不愿说起自己身世,朕绝不会逼你。”沈世韵道:“多谢皇上体谅,但现下却是臣妾自己想说。皇上听说过江南有座‘无影山庄’不曾?”福临道:“略有耳闻。几位庄主武艺高强,又颇具侠义心肠,年轻时都曾在江湖中锄强扶弱,做过不少善事。临到中年,厌倦了勾心斗角,这才退隐山林,每日吟诗作画,倒也惬意得很。”沈世韵低声道:“是,经历过风浪,才知平平淡淡方为真。我其实是二庄主之女……”福临喜道:“原来你是这等出身!却干么不早说?无影山庄在中原也算大户,如此一来,所有问题不就都迎刃而解了?”沈世韵凄然道:“臣妾尚未说完……我自小养尊处优,世间最崇拜的人便是爹爹,只盼一生皆是如此平静度过,但天不遂人愿,要收回你所拥有的幸福,一时半刻都不会多待。那天一群恶人血洗我家,山庄中除我之外更无一人存活,恶人又放火烧庄……在这场劫难中,死去的都是我最亲最爱之人,在火光中一切灰飞湮灭,我想给他们收敛尸骨亦不可得。想到从此见不到爹爹慈爱的笑脸,大伯再不会教我书画,三叔再不会与我讲论世局。往昔之风光无限,如今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梦一场空,我……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可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他们为斩草除根,非杀了我不可。皇上,你知道我背负了一身血仇,一身麻烦,会不会从此就不要我了?”说到动情处,竟而假戏真做,怔怔的流下泪来。
第十章(2)
福临温言道:“那怎么会?朕如今贵为天子,难道还不能保护最爱的女子么?那群恶人是谁?朕下令昭告天下缉拿凶手,统统斩首示众,好不好?”沈世韵眼中放射出喜悦的光芒,却又转归黯淡,道:“是祭影教做的。中原武林都称之为魔教。”福临一怔,道:“祭影教?那可有些麻烦,这一次攻陷潼关,剿灭李闯旧部,他们是大有功劳的,朕正不知如何封赏……”沈世韵向后退了一步,冷冷的道:“那自是以国事为重,私事为轻,臣妾怎能令皇上为难?我就是个苦命的人,唯有另寻他途,若是实在报不了仇,大不了便是一死。到时至少可与我亲人在地底相见。”
福临忙道:“不,不,那怎么成?朕可舍不得你去送死!好,此番有功却又如何?既如此心狠手辣,足可功过相抵。我们慢慢想,总能令他们尽数伏法。”沈世韵心下早有计较,以退为进,引得福临发问,原就在预料之中,当下正色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倒有个主意,你说祭影教曾为攻城出力,那便拿此事做做文章。试想他们伤天害理,无恶不作,似此已有年岁,而今怎会突发好心?那定是另有图谋了,先利用大清军队铲除宿敌,己方不损一兵一卒,养精蓄锐,再行反朝篡位,其心可诛。如此,将他们列为乱党发兵剿灭,对外亦可称为‘防患于未然’。反正魔教在武林中臭名昭著,以此惩戒,不但不会令人非议,反而为中原除一大害,更能得民心所向,万众归一。”福临踌躇了一阵,才道:“好,只需能为你报仇,朕都依着。”沈世韵道:“皇上须从心底接受此种说法,而非为了臣妾。”福临一怔,心道:“那是什么缘故?”转念恍然,知道她是为令自己免除负罪感,好生感激,对她爱怜更深。
次日沈世韵便起始学习规矩,嬷嬷将言语、行走、请安之礼一一细说分明,又告知她宫中位高权重的人物头衔封号及管辖范围。这嬷嬷原是福临的奶妈,现又司训练秀女一职。爱屋及乌,对沈世韵也很是疼爱,固是教得用心,沈世韵又聪慧伶俐,没出几日便学得有模有样。夜间陪同福临批阅奏折,初时只从旁提点,但其精妙见解层出不穷,令福临常有茅塞顿开之感,好似眼前开阔了一片国政新天地,遂将半数直接转了给她,两人其乐融融,倒真似一对寻常夫妻般温馨和睦。这一日到了约定之期,沈世韵随嬷嬷同赴慈宁宫,初进殿即觉光线幽暗,气氛森严,太后正襟危坐,面色甚是端庄。沈世韵上前行过礼,太后淡淡的道:“规矩都学会了么?”沈世韵未及作答,嬷嬷已抢先道:“回太后的话,韵妃娘娘学得很快,与这一批秀女是天差地别。”太后蹙眉道:“哀家是问她不是问你,怎地这般多话?韵妃,你先走几步让哀家瞧瞧。”
沈世韵道:“是。”依着嬷嬷所授在殿内踱了几个方步,太后一摆手道:“够了。确是近日方学么?倒似是早练熟了有备而来。”沈世韵心想我如走得不好,一般的给你抓住把柄,暗暗冷笑,表面却仍作恭敬,答道:“太后娘娘的吩咐不敢不遵,为能配得起皇上,是以臣妾每日勤学苦练,盼能作出几分样子。您这般说来,已是对臣妾最大的肯定,谢太后娘娘夸奖。”太后冷笑道:“你这一套,拿去骗骗皇帝便罢,在哀家面前,还是尽早收起来为好。我且问你,你嫁给皇帝是何用意?”沈世韵心道:“是你自己要将话说僵,当我是个好欺负之人,可看走眼了。”又想起曾听闻这太后年轻时本与多尔衮相恋,后因形势所迫嫁与皇太极,封为庄妃,而此后仍是余情未了,皇太极真正死因也有待推敲。轻轻挑眉道:“臣妾如说是为了爱皇上,您想必也是不信的了。”太后不答,冷哼了一声。沈世韵道:“宫中关系本就微妙有加,结交无非是互做上攀高梯,争权夺势,各取所需,利用完毕立时一脚踢开,凡各人心知肚明即可。倘要深究,太后娘娘您坐上今天的位子,扪心自问,便从没做过半分亏心事么?”太后已明她所指,面色铁青,拍案怒道:“大胆,谁教你这些胡言乱语?”沈世韵道:“是不是胡言乱语,相信天理自有公论,臣妾不敢在此妄言。但若是每日里都遭有心人这一番刁难,胆子不大些,如何在深宫中立足?”这一番话摆明了矛头直指。太后还从未受过这等讥刺,怒道:“来啊!给哀家掌她的嘴!”沈世韵悠然道:“您可要想清楚了,打肿我的脸固不要紧,但给皇上看到了,岂非大伤你们母子之情?”太后冷笑道:“好,你倒是提醒哀家了。棍棒伺候,给哀家重重的打,当心别碰了她的脸!”
沈世韵目光直视着太后,忽觉膝弯一痛,背上同时受到重重一击,不由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棍棒随即如雨点般击落,沈世韵将嘴唇也咬出了血,坚不吐求饶之言。但她本为爹爹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掌上明珠,在沉香院众人对她也甚是照顾,何曾受过这等重刑,直打得她皮开肉绽,再也支撑不住,哀声惨呼。嬷嬷站在一旁不便相拦,阖起双眼不忍多看。沈世韵片刻工夫已是奄奄一息,才恍惚听得太后道:“停手罢,韵妃,这还算是哀家看在皇帝面上,罚得轻的,在宫中就须得管住自己嘴巴。几日后秀女大选,你身为皇妃,理应出席,别误了时辰。”沈世韵咬着牙道:“是,臣妾……知道。”想要站起,却是全身乏力,动弹不得。嬷嬷上前将她扶起,搀着走出慈宁宫,默默走出了一段路,叹道:“韵妃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为了争一口气,去同太后顶嘴,吃亏的还不是您自己么?”沈世韵强撑着冷笑道:“她就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我若服软,从此将永无出头之日。斗狠,我奉陪。想赶走我,那却是做梦!”见嬷嬷唯唯诺诺,神色大有惧意,温言道:“你放心,我也不笨,不会再像方才一般冲动了。今日之事别告诉皇上,可别教她以为我是乱嚼舌根的跳梁小丑。你且同我说说新晋秀女的情况可好?”
嬷嬷叹了口气,将一众秀女近日表现及家世背景简略说了,又特别提及一人,名叫叶赫那拉洛瑾,是皇太极一名庶妃的小侄女,不但生得甚美,行事也十分机灵,想来他日必有一番大作为。沈世韵听得好奇,道:“我想去看看她。”嬷嬷劝道:“娘娘身上有伤,亟需卧榻静养,大选时再看不迟。”沈世韵冷嘲道:“怎么,她一个尚未立稳脚跟之人,眼下能成得什么大气候,又有什么好怕?总不成刚受过太后的气不算,又来受一个小小秀女的气?再者顺便正可探明,这一届的新晋秀女,各自有些什么底牌,才好对症下药。”嬷嬷拗不过她,只得将她带至秀女居住的偏殿之中。因管事的不在,众秀女或有缆镜梳妆者,或有闭目养神者。待见到沈世韵,均忙不迭的上前行礼问安,态度极是恭谨,因知讨好了这位韵妃娘娘,好事便已成功了一半,又有人献上奢华之礼。沈世韵心中不屑,向嬷嬷道:“不知洛瑾是哪一位啊?”
嬷嬷四面打量一番,道:“回韵妃娘娘,洛瑾不在其中。”又问一名秀女道:“瑾姑娘去哪里了?”那秀女听她问起洛瑾,冷笑道:“她啊,胸有成竹,出去赏花了。”另一名秀女冷笑道:“我瞧她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多半是想在花丛中与皇上不期而遇,来个一见钟情,我呸,随她孤芳自赏去,以为自己是哪根葱,要说受宠,怎及得上咱们韵妃娘娘!她竟敢摆架子不来拜见,简直岂有此理!”这话自是含了向沈世韵示好之意,沈世韵见这群秀女性格卤莽,来日成不得什么大事,便就不加理睬,当先出殿,嬷嬷又嘱咐几句“不可懈怠”,也快步跟上。走出不远,到了个小花园,见一少女孤身站在花丛中,单看她背影,窈窕可人,姿态另显几分雅致,果非池中之物。听得脚步声响起,缓缓转身,脸上还带着个高傲的笑容。她年纪幼小,面庞略显稚嫩,妆容偏是上得极浓,自有一分妩媚。嬷嬷唤道:“瑾姑娘,还不快过来!”洛瑾微微一笑,轻飘飘的荡近,手中帕子一挥,将采来的一朵红花别在沈世韵发梢,拍手笑道:“这样很好看,是不是?”嬷嬷笑道:“胡闹。”沈世韵冷冷的道:“这般哗众取宠,也未必管用。你怎地不学旁人向本宫献殷勤?”洛瑾道:“韵妃娘娘若要见我,自会来寻,至于见与不见,态度如何,取决在我,先机也由我占。你若不想见我,我凑过去巴结又有何用?”
第十章(3)
沈世韵道:“你想独树一帜,百般取巧,就能令皇上动心?本宫告诉你,没有这么容易,皇上最讨厌华而不实的女子。纵然宠冠一时……”洛瑾笑道:“我几时想封嫔妃啦?那不是讨不自在么?能跟着一个受宠的主子,可远比自己身为被打入冷宫的皇后有利多了。”沈世韵听她作比虽浅,却也不无道理。对她终于加了几分眼光,沉吟道:“嗯,有点意思,说下去。”嬷嬷骇得忙劝阻道:“小小年纪,说话就是没轻没重,也不怕诛连九族?”洛瑾扮个鬼脸,笑道:“接下来的话份属机密,请娘娘到我房中小议。”嬷嬷道:“这可使不得。韵妃娘娘,您刚刚挨过太后的打……”沈世韵截口道:“你还是去好生照看着那些秀女,本宫自有分寸。”一句话就将她封死,径随着洛瑾而去。见她所居虽亦是寻常秀女房,但装饰摆设无不极尽奢华之能事,想是利用着家中势力,特意打通环节关照过的。随意落座,只听得洛瑾续道:“宫中明争暗斗,成日里争得个没完。朝廷上大臣斗,**中嫔妃也斗,好生讨厌,又何需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有真才实干之人,当退居为幕后策划者,以旁人为棋子,他们挂名,我们掌实权。韵妃娘娘,不如我以后就跟了你,咱们二人合作,别说一个小小**,当真是天下尽入囊中!”沈世韵挑眉道:“你说了许多,尽是自吹自擂,如何证明?”洛瑾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现听闻娘娘挨打,我这里有些‘跌打损伤膏’,就先给您搽些。”沈世韵笑道:“你干么随身带这种药?”洛瑾笑道:“我坏得很,倘若犯错挨打,那也是有备无患了。”沈世韵道:“你这等了得,还会挨打?”洛瑾笑道:“娘娘更加了得,还不是一般的挨了打?”沈世韵叹道:“那是本宫一时大意,也罢,这笔帐,我暂且先记下了。总有一日,我定要她加倍偿还!”
那边洛瑾已寻来了药膏,轻轻揭开沈世韵衣衫,见她肌肤光洁细腻,却布满了淤血青紫,用食指蘸起药轻轻涂抹,叹道:“这太后下手可也够狠。”沈世韵哼了一声,只感伤处一阵清凉,疼痛渐消,洛瑾笑问:“舒服么?”沈世韵笑道:“就算你做不得军师,可要服侍本宫衣食起居,却也是全无问题。”洛瑾冷哼道:“你可别小瞧了我。喂,韵妃娘娘,到底要不要我,你也给个明白说法,我一定会是个好帮手,但也会是个不差的对手。”沈世韵暗忖:“眼下在宫中势单力孤,有她相帮,那也很好。”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秀女大选之日,洛瑾称病未至,其后便发配往吟雪宫当差。沈世韵每有要事交待,她总能办得格外出色。沈世韵愈是欢喜,无人时便与她平等相待,不拘主婢之别,更将自己身世也同她说了。这一日二人正在宫中追逐笑闹,忽听得太监大声通报:“摄政王到!”洛瑾大喜道:“那可是大人物啊!早听说这位‘无冕之皇’,我可不能不见。”沈世韵蹙眉道:“他来干什么了?收留我半日便要来求报恩么?打的好如意算盘!本宫才不要见。”洛瑾拉了她衣袖撒娇道:“去嘛去嘛,就算是陪陪我好不好?”沈世韵无奈只得传见,多尔衮大步入内,满脸高深莫测,淡淡施礼道:“见过韵妃娘娘。”沈世韵双袖一拢,踱开几步道:“摄政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哪,寻本宫有何话讲?”多尔衮笑道:“韵妃娘娘是个爽快人,那本王也就开门见山了。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为顾全娘娘颜面,还请您屏退左右,大家关起门来说话。”沈世韵冷冷的道:“不用故弄玄虚,王爷若是有闲暇来消遣我玩儿,就恕本宫不招待了,洛瑾,奉茶送客。”多尔衮道:“既是‘身正不怕影子歪’,本王便请那人进来相见了。”沈世韵冷笑道:“本宫虽没见过鬼,这人么,每日见得却也不少了。”多尔衮冷笑道:“只怕娘娘一见了此人,倒反觉不如见十个鬼来得自在。”抬臂做了个手势,洛瑾瞪大双眼,正要好好瞧瞧这“比鬼更可怕之人”。
只见一个中年美妇款步走近,虽已四十来岁,仍是风韵犹存,打扮得浓妆艳抹,花枝招展。沈世韵身子一震,提高了声音说道:“其他人且先出去罢!在门外站远些好生守着,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许闲杂人等接近。洛瑾留下无妨。”虽已勉力镇定,话声中却仍含了不易察觉的微微发颤。众太监侍卫应声掩门退出。洛瑾看沈世韵一见此人,果然立时神色大变,奇道:“咦,她是谁啊?莫非……是韵妃娘娘过世已久的娘亲?”多尔衮冷哼道:“你想像力倒也丰富。”又转向沈世韵皮笑肉不笑的道:“这位是荆溪沉香院的老板娘如花夫人,韵妃娘娘想必是识得的。”如花夫人见洛瑾对自己指手画脚,甚是不喜,捏住了她下颔打量一番道:“小姑娘长得倒也水灵,在这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