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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庭院深深 1055-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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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找到你!含烟,我要找到你!”他咬着牙喃喃的说:“那怕你在地狱里,我也要 把你找回来!”



 

庭院深深  15
    一个月过去了,含烟仍然如石沉大海。柏霈文用尽了一切可以用的方式去找寻,他询问 了颜丽丽,他在报上登了寻人启事,他甚至托人去派出所调查户口的登记,但是,含烟像是 一个消失在大海中的泡沫,一点踪迹都找寻不出来。
    他懊恼往日从没有问过含烟关于她养父母的姓名地址,如今,他失去了一切的线索,报 上的寻人启事由小而扩大,连续登了一星期,含烟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柏霈文迅速的消瘦和 憔悴了,他食不知味,寝不安席,终日惶惶然如一只丧家之犬。他在家里一分钟都待不住, 他怕含烟会有电话打到工厂里,但是,在工厂中,他同样一分钟也坐不住,随时随刻,他就 会在一种突来的惊惧中惊跳起来,幻想她已经结婚了,嫁给了那个白痴。于是,他会周身打 着寒战,全身心都痉挛起来。这一切逃不过柏老太太和高立德的眼光。高立德,这是个苦学 出来的年轻人,大陆沦陷后,他只身来台,在大学中念农学院,和柏霈文同学。由于谈得投 机,两人竟成莫逆之交。因此,高立德毕业之后,就搬到柏宅来住,柏霈文把整个的茶园, 都交给高立德管理。高立德学以致用,再加上他对茶园有兴趣,又肯苦干,竟弄得有声有 色,柏家茶能岁收七、八次,都是高立德的功劳。柏霈文为了感激高立德,就算了他股份, 每年付与高额的红利。因此,高立德在柏家的地位非常特殊,他是柏霈文的知己、兄弟,及 助手。这天晚上,高立德和柏老太太都在客厅中,柏霈文又在室内来来往往的走个不停,最 近,几乎每天晚上,他都是这样走来走去,甚至深夜里,他在卧室中,也这样走个不停,常 常一直走到天亮。“霈文,”柏老太太忍不住喊:“你怎么了?”
    “哦?”柏霈文站住了,茫然的看了母亲一眼。
    “一个小女工,就能把你弄得这样神魂不属吗?”柏老太太盯着他。“哦?妈?”他惊 异的说:“你怎么知道——”
    “我都知道,”柏老太太点点头。“霈文,我劝你算了吧!她不适合你,也不适合我们 这个家庭,她是在吊你胃口,你别上这个女孩的当!”“妈!”柏霈文反抗的说:“你根本 不知道!你根本不认得她!你这样说是不公平的!”
    “我不知道?”柏老太太挑了挑眉毛。“这种女孩子我才清楚呢,我劝你别执迷不悟 吧!瞧她把你弄成什么样子了!你去照照镜子去,还有几分人样没有?你也真奇怪,千挑万 选,多少名门闺秀都看不中意,倒看上了厂里一个女工!”
    “人家也是高中毕业呢!”柏霈文大声说。“当女工又怎样呢,多少大人物还是工人出 身呢!”
    “当然,”柏老太太冷笑了一声。“这个女工也已经快成为老板娘了!”“别这样说, 妈,”柏霈文站在母亲的面前,像一尊石像,脸色苍白,眼光阴郁。“她并不稀奇嫁给我, 她已经失踪一个月了。”“她会出现的,”柏老太太安静的说:“她已经下了钓饵,总会来 收竿子的。不过,霈文,我告诉你,我不要这样的儿媳妇。”柏霈文僵立在那儿。老太太说 完,就自顾自的站起身来,径自走上楼去了。柏霈文仍然站在那儿发愣,直到高立德走到他 的面前来,递给他一支燃着了的烟。
    “我看你需要一支香烟。”高立德微笑的说。
    柏霈文接过了烟,长叹一声,废然的坐进沙发里,把手指深深的插进头发中。高立德也 燃起一支烟,坐在柏霈文的对面,他静静的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出来让我帮你拿拿主 意。”
    柏霈文抬起头来,看了高立德一眼,高立德的眼光是鼓励的。他又叹了口气,深深的吸 了一口烟,那浓浓的烟雾在两个男人之间弥漫。高立德交叠着腿,样子是闲散而潇洒的,柏 霈文紧锁着眉,却是满脸的烦闷和苦恼。
    “妈怎么知道含烟的事?”柏霈文问高立德。
    “她打电话给赵经理问的。”高立德说。“怎么,真是个女工吗?”“女工!”柏霈文 激动的喊着:“如果你看到过这个女工!如果你看过!”高立德微微一笑。“怎会失踪的 呢?”他问。
    柏霈文垂下了头,他又沉默了,好半天,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高立德也不催促他,只 是自顾自的喷着烟雾。过了好久好久,柏霈文才慢吞吞的说:
    “我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四个月之前。”他喷出一口烟,注视着那烟雾的扩散,在那缥缥 缈缈的烟雾中,他似乎又看到含烟的脸,隐现在那层烟雾里,柔弱、飘逸,而虚幻。他慢慢 的叙述出他和含烟的故事,没有保留的,完完全全的。在高立德面前,他没有秘密。叙述完 了,他仰靠在沙发里,看着天花板,呆瞪档的睁着一对无神的眸子,轻轻的说:
    “我愿用整个世界去换取她!整个世界!”
    高立德沉思不语,他是个最善于用思想的人。好一会儿,他才忽然说:“你有没有去各 舞厅打听一下?”
    “舞厅?”柏霈文一怔。
    “你看,她原来在舞厅做过,因为想新生,才毅然摆脱舞厅去当女工。可是,你打击了 她,粉碎了她的希望,一个在绝望中的女孩子,她既然发现新生不能带给她尊敬和荣誉,甚 至不能使爱她的人看得起她,她会怎样呢?”
    “怎样呢?”柏霈文的额上沁出了冷汗。
    “自暴自弃!所以,她说要‘随波浮沉’,所以,她说要毁灭,要沉沦,因为她已经心 灰意冷。现在,她有两个可能性,一个是她已经嫁给那个白痴了,另一个可能性,就是回到 舞厅去当舞女,所以,我建议你,不妨到舞厅去找找看!”
    柏霈文深深的看着高立德,半晌不言也不语。然后,他就直跳了起来,抓起椅背上搭着 的一件夹克,他向屋外就走,高立德惊讶的喊:“你到哪里去?”“舞厅!”“什么舞厅? 你一点线索都没有怎么行?”
    “我一家家去找!”冲出了屋外,高立德立即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他站起身来,走到 窗口,目送柏霈文的车子如箭离弦般驶出去。他扬了扬眉,微微侧了一下头,把双手插在夹 克的口袋里,自言自语的说:“唔,我倒真想见见这个章含烟呢!”
    又是三天过去了,柏霈文跑了总有十几家舞厅,但,含烟的踪迹仍然杳不可寻。一来, 柏霈文不知含烟在舞厅中所用的名字,二来,他手边又没有含烟的照片,因此,他只有贿赂 舞厅大班,把舞女们的照片拿给他看。不过,这样并不科学,因为许多舞女,并没有照片, 于是,他常默默的坐在舞厅的角落里,猛抽着香烟,注视着那些舞女,再默默的离去。可 是,这天晚上,他终于看到含烟了!
    那是个第二、三流的舞厅,嘈杂,凌乱,烟雾腾腾。一个小型乐队,正在奏着喧闹的音 乐,狭小的舞池,挤满了一对对的舞客,在跳着竭特巴。含烟就在一个中年人的怀抱中旋 转,暗沉沉的灯光下,她耳际和颈项上的耳环项链在迎着灯光闪亮。虽然灯光那样幽暗,虽 然舞池中那样拥挤,虽然含烟的打扮已大异往日……但是,柏霈文仍然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他走进舞厅的一刹那就认出来了!他心跳,他晕眩,他震动而战栗,在一个位子上坐了下 来,他对舞女大班说了几句话,指指在舞池中的含烟,然后,他开出一张支票给舞女大班。 那大班惊异的望着他,走开了。他叫了一瓶酒,燃起一支烟,就这样静静的坐在那儿等待 着,一面把酒一杯杯的倾入腹中。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阴暗罩住了他,有个人影遮在 他的面前,他慢慢的抬起头来,一件黑丝绒的洋装,裹着一个怯弱纤小的身子,敞开的领 口,灵出修长秀气的颈项,那瘦弱的肩膀是苍白而楚楚可怜的,那贴肉的发亮的项链一定冰 冻着那细腻的肌肤。他的目光向上扬,和她的眼光接触了。
    她似乎受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大震动,血色迅速的离开了她的面颊和嘴唇,她用手扶着桌 子,身子摇摇欲坠。他站起身来,一把扶住了她,然后,他让她在椅子里坐了下来。他用颤 抖的手,给她倒了一杯酒,递到她的面前。她端起杯子,很快的把它一口喝干。他坐在她的 对面,在一层突然上涌的泪雾中凝视着她。她更瘦了,更憔悴了,脂粉掩饰不住她的苍白和 疲倦,她的眼睛下有着明显的黑圈,长睫毛好无力的扇动着,掩映着一对朦胧而瑟缩的眸 子。他咬住了嘴唇,他的心在绞紧,绞得好痛好痛。
    “含烟!”他轻唤着,把一只颤抖的手盖在她放在桌上那只纤小的手上。“你让我找得 好苦!”
    她轻轻的抽出了自己的手来,抬起眉毛,她的眼光是今晚第一次正视他,带着一层薄薄 的审判意味,和一份淡档的冷漠。“你要跳舞吗?先生?”她问,那张小脸显得冷冰冰的。 “谢谢你捧我的场!”“含烟!”他喊着,急切中不知该说些什么,含烟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刺痛了他,他慌乱了,紧张了,在慌乱与紧张之余,他五脏六腑都可怕的翻搅痛楚了起来。 “含烟,别这样,我来道歉,我来接你出去!”他急急的说,手心被汗所濡湿了。
    “接我出去?”她喃喃的说。“对了,你付了带出场的钱,你可以带我出场。”她站起 身来,静静的望着他。“现在就走吗?先生?”他看着她,那憔悴的面庞,那疲倦的神色, 那冷漠的表情,好像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舞客,距离她很遥远很遥远的一个陌生人。他的心被 撕裂了,被她的神态所撕裂了。他知道了一件事;她不愿再继续那段感情了,他失去了她! 他曾把握在手中的,但是,现在,他失去了她!
    “怎样呢?”她问:“出去?或者是跳舞?”他咬咬牙,然后,他突然的站起身来。 “好,我们先出去再说!先离开这个鬼地方!”
    含烟取来了她的风衣,柏霈文帮她披上,揽住她的腰,他们走出了那家舞厅。含烟并没 有拒绝他揽住自己,这使他心头萌现出一线希望,从睫毛下凝视着她,他发现她脸上有种无 所谓的,不在乎的神情,他重新被刺痛了。
    “到哪儿去?”她问他。
    “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就在附近。”“能到你那儿去坐坐吗?”“可以。”她扬扬眉毛。“只要你高兴。”
    她不再说话了,只是往前走着,深秋的风迎面扑来,带着深深的凉意,她有些儿瑟缩, 他不自禁的揽紧了她,她也没有抗拒。这是中山北路,转入一条巷子,他们走进了一家公 寓,上了二楼,含烟从手提包里取出了钥匙,打开房门。柏霈文置身在一间小而精致的客厅 中了,这是一个和以前的小屋完全不能相比的房间,墙上裱着壁纸,屋顶上垂着豪华的吊 灯,有唱机,有酒柜,柜中陈列着几十种不同的酒,一套雅致的沙发,落地窗上垂着暗红色 的窗帘……柏霈文环室四顾,心中却在隐隐作痛,他看到了一个典型的、欢场女人的房间, 而且,他知道,这儿是常有客人来的。
    “房间布置得不错。”他言不由衷的说。
    “是吗?”她淡档的问:“租来的房子,连家具和布置一起租的,我没再变过,假如是 我自己的房子,我会选用米色和咖啡色布置客厅,白色、金色和黑色布置卧室,再加个红床 罩什么的。”她指指沙发:
    “请坐吧!”打开了小几上的烟罐,她问:“抽烟吗?”
    “不。”“要喝点什么酒吗?”她走到酒柜前面,取出了酒杯,“爱喝什么?白兰地还 是威士忌?”
    “不,什么都不要。”他有些激动的说,他的眼光紧紧的盯着她。“那么,其他的呢? 橘子汁?汽水?可乐?总要喝点东西呀!你为我花了那么多钱,我总应该好妹的招待你才 对!”她说,故意避开了他的眼光。
    他走到她的面前,他的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把她的身子扭转过来,他强迫她面对着 自己。然后,他深深的望着她的脸,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他的头发篷乱,他的呼吸急 促,他的脸色苍白而憔悴。
    “够了!”他哑着嗓子说。“别折磨我了,含烟。我错了,挝挝挝挝挝错了,你别折磨 我了吧!”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紧紧的把她揽进怀里,就痛苦的把脸埋进她的衣领中。“你 发脾气吧!你打我骂我吧,你对我吼对我叫吧,你告诉我我是最大的傻瓜吧,但是,别这样 用冷淡来折磨我!别这样!你知道这一个月以来,我除了找寻你,什么事都没有做,你给我 的惩罚已经够了,已经够了!含烟,你饶了我吧!”
    她挣扎着跳了开去,背靠在墙上,她睁着一对大大的眼睛,瞪视着他。她的脸色苍白如 死,她的神情瑟缩而迷惘。
    “你——你要做什么?先生?”她问,好像他仍然是个陌生人。“我要向你求婚。”他 急促的说。“我请求你做我的妻子,我爱你,我要你。”她望着他,脸色更苍白了,一层疲 倦的神色浮现在她的眼底,她慢的转开了头,垂下了眼睑。
    “如果你是在向我求婚,那么,我拒绝了,先生。”她说,声音平淡而无力。“含 烟!”他嚷着,冲到她的面前,握住了她的双手。“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你恨我,我知 道,我都知道。但是,不要说得这样决绝,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再考验我一次,请求你,含 烟!”“不,”她轻声的说,她的眼睛空空洞洞的看着窗外,脸上一无表情。“你轻视我, 你认为我是污秽的,我不能嫁给一个轻视我的人。不,不行,先生,我早就说过,我配不上 你!”
    “不,不,含烟,不是这样的。是我配不上你,我庸俗,我狭小,我自私,现在,我想 通了,那件事一点也不损你的清白和美好,我太愚蠢,含烟!现在没有什么可以阻碍我们 了,我不介意你的出身,我不介意你的过去,你在我的心目中永远完美,我请求你,含烟, 嫁我吧!嫁我吧!含烟,别拒绝我!”她战栗了一下,她的眼睛仍然看着窗外,但是,一层 泪浪涌了上来,那对黑蒙蒙的眸子浸在水雾之中了。她的嘴唇轻轻的蠕动着,唇边浮起一个 无力的微笑。
    “如果一个月以前,你肯对我说这几句话,”她幽幽的说:“我会跪在你的脚下,吻你 的脚。可是,现在,没有用了,我已经重回舞厅,我已经不再梦想了。我不嫁你,柏先生。 不过,你可以到舞厅里来,你有钱,你可以买我的钟点,或者带我出场。”“不!含烟!” 他喊,迫切的摇撼着她,抚摩她的面颊、头发,他的眼光烧灼般的落在她的脸上。“我不会 让你留在舞厅,我不会!我一定要娶你!随你怎么说!别对我太残忍,含烟… ”“是你残 忍,柏先生!”她说,眼光终于从窗外掉了回来,注视着他。泪水滑下了她的面颊,滴落在 她的衣服上。“请你放了我吧,别再缠绕我。”她说,开始轻轻的、忍声的啜泣起来。
    她的啜泣使他心碎,使他心痛。他捧起她的脸,用嘴唇吻去了她的泪,恳求的说:
    “饶恕我,饶恕我,含烟。我错了,我像一只蠢驴,我让你白白受了许多苦,受了许多 委屈。我错了,含烟,给我机会,给我机会来赎罪,我要弥补我的过失,我向你保证,含 烟。你这一生苦难的日子已经结束了,我要给你一份最甜蜜,最幸福的生活。含烟,答应 我,嫁给我!含烟,答应我!”
    “你… 你会后悔,”她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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