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东风-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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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张张嘴,想问他“你是如何被莫谷主救回来的”,却在话出口时换成了:“你的右手不碍事吧?”
低头看了眼鲜血淋漓的虎口,池杳冥笑了笑,“无妨。”今晨起,他便一直感到从未有过的无比倦怠如滔滔洪流般袭来,生怕自己会在这等紧急时候睡去,他每每倦极就暗以食指指力强点虎口,迫使自己清醒过来。
“既然那人对我有所暗示,”雪绯红将目光从他手上收回,“我去会他一会便了。”
“他很快会回来的,”池杳冥看着她,“渡江是权宜之计,只为救回梦蝶,以他的轻功,就算是仅仅用双手,也足够把那些人甩得很远,他一逃走,那人自然会返回,不过那时,莫说幽冥谷,便是整个北峻山也不是那般好进入的了。”他的语气里是全然的从容不迫,仿佛将一切可能都掌握在指掌间,有如稳坐中军的疆场少将,深谙纵横捭阖之道。
雪绯红眉睫闪烁,却依然道:“那是幽冥谷的事,我去寻他,则是我玄天楼的公干。”言毕,她看了看池杳冥,似乎想从他眼中瞧出某种情绪,然而那双眸子此刻恬然无波,她慢慢稳住心下涌动的不明滋味,轻轻将手臂从他臂下抽出,衣袂却顿了一下,她抬头看着扯住自己衣袖的青年,他仿佛是有重重的矛盾和难言,她凝视着他,却依旧慢慢把袖子自他手底扯了出来,重新沿着来路追了回去。
池杳冥静静立在雪地里,低首看着身旁那一双深陷雪地的足印,有什么从他眸中闪烁而过,瞬间消弭在仿若琼宇的深邃之中,他抬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茶棚,却迈不开步子,只能从唇角溢出一丝叹息。
“要我帮忙么?”少年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惊风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随后很正经地摇头,“哎呀呀,你把雪姊姊气走了,不过说真的,跟着你,我见着了雪姊姊好多不曾见过的表情。我玄天楼碧炎阁阁主原是个冰美人,怎么你将冰融化了,却假装不认得那一滩水了呢?”
45
惶别离
男子回来的时候,看到白衣青年端坐在茶棚里韦渡江坐过的位置上背对着他,他的背影很单薄,却无端生出一种渊渟岳峙之压迫感,有那么一瞬间,令这个男子有些许的恍惚。
一个眼睛圆圆的少年站得很远,双手随意地笼在袖中,笑嘻嘻地瞧着他,像是在保护茶棚里的人,又像是事不关己。
男子收回目光,再次踏进棚子,慢慢坐下,“池杳冥?”他问。
对面的人点点头,“阁下有何指教?”
男子脸上丝毫看不出受骗之后的愤慨,反倒是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池杳冥,末了,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做笔交易,仅此而已。”
池杳冥不动声色地按按额头,“最近我做了很多交易,却一个子儿也没有赚到,阁下只说说想要什么便了,在下没有当商人的潜质。”
“即便同玄天楼那里也没得到什么么?”男子弯起食指,慢慢敲击着木桌,发出笃笃的单调的声音。
“这位先生,”池杳冥的眼中划过一道寒光,“虽说远来即是客,但你出手冒犯敝谷中人在先,又不知忌讳,专趁此时机意欲落井下石,请恕我难尽地主之谊,幽冥谷虽是避世,却也不惧同谁做对。”
“哪怕是同朝廷?”男子压低了声音,静静地问。
无数种光芒瞬间变幻在池杳冥深邃的眼眸中,所有的情绪于交睫之际流星般闪过,他再次抬眼,瞳中冷凝如冰,冻结了全部的曾经,“那朝廷也未免太看得起我幽冥谷了。”不知怎地,他的声音里有一线的喑哑。
“我们也知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那人缓缓续道,“不过公子前些时候的所作所为却不能不令我们担心,想必公子亦不希望有什么兵将冒昧前来搅扰谷内的安宁吧?”
“你现在还不是搅扰了?”池杳冥笑了一声,涩若苦丁,“说说吧,朝廷想从在下这里要些什么,幽冥谷的税赋?”
“公子真会开玩笑,”对方干笑了一声,“不过是希望公子能帮忙寻回一个人罢了,至于那人是谁,我想公子心中自知。”
“还有呢?”池杳冥眼睫不抬,专注地看着自己衣袖下露出的手指。
“公子手下颇擅商战,从玄天楼那里拿下的漕运事宜,”对方顿了一顿,“还是希望……”
“交给你们是吧?”池杳冥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罢了,就当是我幽冥谷上缴的税赋了。”
那人显然没有料到池杳冥会答应得这般痛快,便仿佛是令他先前小心谨慎布下的埋伏和计谋俱都变得苍白无用了,一时间,本来运筹帷幄的信心也凝在了脸上,良久,从齿缝间笑了笑,“既是如此,我也好回去交代了。”
“其实你此次的本意是在下的一条性命吧,两千两金子,在下的性命,倒也值些钱。”池杳冥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句,令对方的身子一僵,却没有说话,想是默认了。
“我知道了。”白衣青年点点头,神色波澜不惊,陌生人却于恍惚刹那间感到一种无言的落寞在身周回荡,他眨了眨眼睛,想去确认这突如其来的凄清从何而至,得到的是错觉般的朦胧和对面那人身后的一片莽白,遮掩了全部的视线。
他带着满怀的信心和数十名高手前来,本以为面对的是难以撼动的铁板,那蓄力已久的铁拳,却最终打进了一团毫不着力的棉花堆里,反倒呛了自己一肚子棉屑。
目送着男子离去,池杳冥的眸子里无悲亦无喜,带着些空虚、带着些朦胧,直至雪野中闪现出一抹渲红的银袂,他茫惑的目光中才重新显现出一些微芒。
自远处看到那个端坐在茶棚中的男子,发丝在时不时平地卷起的朔风中飘拂凌乱,他却恍然不觉,如一座已存在了千年的石像,没有丝毫抗拒地成为了倥偬时光的俘虏。不知是因为干冷的空气还是呼啸的寒风,雪绯红只感到一种涩涩的疼痛自鼻翼一直绵延到五脏六腑,肆虐于每一处经脉和血管。
她最终走了过去,池杳冥抬头看着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琅珂,”她说,“我需要去都城几天。”
池杳冥没有动,雪绯红看着他眸子里的微芒渐渐转弱,最终如一颗陨落的星,消失在夜色深处,抹去了全部存在过的痕迹,心里的疼痛,却翻天覆地地叫嚣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听见他问,喑哑地,“为什么?”
苦笑了一下,雪绯红从袖子里扯出一张单薄的纸,其上的字迹因为纸页的拂动而无法辨清,却足够令他认出那熟悉的撇那是出于何人之手,十一载中,人已变,挥洒的笔墨,却依旧如昨昔一般,遒劲、坚忍。
“御笔亲书呢,”雪绯红唇间的笑容没有任何寓意,只是单纯地在笑,却又包含了全部纷杂的心绪,“你说,我能不奉旨么?”
“不要去,求你。”
“什么?”她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所听到的。
“我说不要去。”池杳冥重复着,声音虽然低沉,却异常清晰。
“不去,”雪绯红低低说着这两个字,蓦然抬头,“你看到这上面写了什么么?”她的声音在雪野间响起,无端地传到很远,“他说,我父母的骨灰在都城,如果我还是钟家的女儿,我便没理由不去。”她说得异常平静,眼中的讽刺却越来越深,“所以,就算这是香饵钓鱼,我也得去会会那撒网的人不是?那可算是,我的仇人。”
“你明知……”池杳冥似乎想将自己撑起来好正视她的眼睛,折腾了几下,最终没能立起,“你明知那般,却为何一定要去。”他的声音接近叹息,“你不是说,要去幽冥谷的么?”
“琅珂,”雪绯红慢慢坐在他的对面,“你是在,留我?”
池杳冥不答。
“除了危险这个借口,你能再给我一个挽留我的理由么?”她轻轻问道。
换来沉默良久。
“你……还没见过冷姨的宝宝吧,”池杳冥干涩地说,“去看一眼,好么?”
雪绯红冷笑着看他。
他于是轻叹口气,“你找琅珃,是为了报仇?”
“当然。”
“那么,”他的目光里闪现过祈求,“我就是琅家的人,是你的仇人,雪姑娘,你杀了我吧,只要别去皇宫。”
“琅珂,”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在心底蔓延,“你何时变得如此儒弱?我只道那一年的折磨让你将光芒内敛起来,却不曾想到它其实吹灭了所有复燃的可能,”她淡淡地说,“那么我降低些要求,琅珂,告诉我,你叫我什么?”
“……”青年垂下眼睫,脸色比身后的雪还要苍白。
“其实,你早就知道你大哥在四处寻找我,对么?”
等来的依旧是沉默。
“我一直在想,再次见面时,你可曾称呼过我的名字,”雪绯红看着他,低低哂笑了一声,“宇极堡你带我出来,只有那时,你让自己躲藏在我昏迷的黑暗里,叫我颜岫,而后,就没有过了。”她低着头,将衣袂紧紧束在腕上,声音有如自语,“于是我终于发觉,从始至终,或许只是我自作多情罢了,那么,我去幽冥谷,也不过永远是个外人而已。”
她不再看青年的面容,仿佛怕审视之下,自己会不由自主出口答应同他进谷,“既然是有意惊动了朝廷,我自然会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这次都城之行,我去定了。”指尖用力,纸屑纷纷洒落,其上墨迹点点,落在雪地上,又迅速被卷走殆尽,风行衍远,有如残念。
不知道那个身影是何时离去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些什么,视线里突然硬生生挤进一抹碧绿,池杳冥有些茫然地抬头,一身青色大氅的韦渡江正捧着那个青檀端木鼎,立在他的面前。
“你答应那混蛋什么了?”韦渡江皱着眉头,“难道便不相信我能将这事处理好么?”
池杳冥将目光从小鼎移到他的脸上,“你连自己的事情还没处理好呢。”他漫不经心地说。
韦渡江的脸色白了一白,手里的小鼎似乎蓦然间重了千斤,“不管怎样,”他讷讷地说,“我们答应了莫叔叔的。”
“答应了什么?”池杳冥反问道,不理会韦渡江脸上讶异的神情,径自抬起手臂,宽大的袍袖滑落,露出苍白的手掌和腕上的伤痕,“拿来。”
“呶。”韦渡江欲将绿色的小鼎放在他手里,池杳冥却将手躲了开去,“别跟我装糊涂,我要的是你从莫伯伯那里偷来的药。”
“不给。”韦渡江脸色变得冷冽起来,“有能耐你便抢……”一柄银亮的长枪出现在那手掌中,枪尖指在他右眼上,硬生生把他下面的话逼了回去。
“给我,”池杳冥眼中似乎有些许戏谑,却又没有开玩笑时的轻哂,“不然,得劳烦梦蝶重新替你包扎眼睛了。”
韦渡江尚有些朦胧的眼睛微微向四周扫视了一下,叹口气,无奈地把手伸进怀里,半天才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瓶子,磨磨蹭蹭递给了池杳冥,半途中有些犹豫,却冷不防被对方迅速地用指尖夹走了。
倒出一颗圆滚滚的药丸,面无表情地扔进口中,池杳冥回首瞧了一眼,惊风很尽责地站在数十丈开外,他招招手,少年就像一只小狗似的颠颠地跑了过来,“啊?”他很无辜地眨着眼睛,“什么事啊?”
“惊风小哥儿,”池杳冥无视韦渡江皱着的眉头,反倒是笑了笑,“别和我糊涂,现在我们轻功第一的先生眼神不大好用,你既然这么清闲,便劳烦跑一趟,请贵楼楼主来此一叙如何?”
“这个有些难办了,”惊风掰着手指头,“我们楼主下榻在方才咱们住过的客栈里,围着热乎乎的炉子吃火锅呢,我肯定请不来他,要不,你和我一起过去?”
46
丹青涩
仲逸风嗛起一块热腾腾的肉,吹去上面缕缕白烟,放进口中,有些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手边是一壶温好的烧酒,一只素手拿起酒壶,微微倾斜,酒浆缓缓注入白瓷杯子,被升腾的蒸汽一熏,沁人心脾地香。
他喜欢肉的香气,也喜欢酒的味道,火焰轻轻舔舐着紫铜锅底,有如跳跃的魂灵。
千万年前,他想,很可能是一次雷电劈着了一片森林,随后火这种可爱的东西才会被发现,之后,人就可以不再茹毛饮血,真好。
他又喝了一口酒。
然后他转了身子,向门外一个一直坐在地上的人说:“三公子,数日不见,可还安好?”
“不好,”池杳冥说,“所以我心情很差,很想喝酒。”他补充道。
澄碧走到门口,将地上的人扶了起来,手下裹在袍袖里的手臂瘦削得令她诧异,好像轻轻一动就能折断他的骨骼。
“请。”仲逸风将另一只杯子斟满,“要美人来相陪么?”他不待对方回答,淡淡道,“无波,你出来一下。”
无波纤细的身子在白纱衣下曲线玲珑,她的面容被一层纱幕罩着,却没有了初相遇时的波澜无惊,属于女子特有的美从她身上散发出不一样的魅力。
止水神功已破,隐藏在平静帷幕下的,终归还是一个心湖甫动的少女。
那片扰乱了湖水一波清寂的柳叶,就坐在桌子前面,看到她出现时,眼中流出瞬间的歉疚。
“你都想好了?”仲逸风注视着酒液从无波手里的酒壶倾出。
“这话该由我来问才对。”池杳冥饮尽一杯酒,“另外,我比较想知道,贵楼药医阁,可曾利用雪姑娘尝试过百种毒药?”他的声音里有着一线压抑了的愤怒。
“兴师问罪么?”仲逸风将筷子放在了桌上,“没错,但那是碧岩阁阁主自己同意的,我不曾逼迫于她。”
“这样啊,”池杳冥转动着手里的酒杯,眼眸中有一道光转瞬即逝。
“我退了那两千两金子,”仲逸风径自说着,“有些人的钱,不是那样好赚的。”
“仲楼主是生意人,当然明白两千两同一百万两间的区别。”池杳冥接过无波递来的第二杯,喝下。
“错,我是江湖人。”仲逸风纠正道。
“也好,”池杳冥不置可否,“宇极堡想要用什么换太子?”
“你。”仲逸风盯着他喝下第三杯。
“好。”池杳冥将杯子放在桌上,无波不再斟酒,他就自己伸手取过酒壶。
“那酒很烈。”仲逸风提醒道。
“没关系,小时候我都是整坛子整坛子地喝的,”池杳冥唇角出现一抹似有似无的笑,“肉也是大块地大块地吃。”
“生的?”
“熟的。”
“哦,”仲逸风也笑,“你不如我。”
“等这事了了,我们比一场,那时候再下结论,”池杳冥漫不经心地将酒倒进口中,“当然,我说的是比喝酒。”
“一言为定。”仲逸风起身,“澄碧,叫人准备车马。”他迈出门去,又回过头来,“三公子,你得帮我,把无波的心送回去。”
池杳冥不答,依旧一杯一杯地饮酒,当他晃了晃酒壶,倾出最后一滴酒的时候,一只纤长的手伸来,按住了他苍白的指尖,盈盈火光晃动在酒浆中,漾起细小的波纹。
“很美。”池杳冥说,也不知是说无波的手还是映在酒液里的火光,“姑娘有什么想说的么?”他问,“山村之后,便再也未得闻姑娘只字片语了。”
无波不答,清丽的眼眸从面纱下凝视着他。
“姑娘的皮影戏,很好看。”他缓缓挣开那只素手,将最后一杯酒喝下,“只不过,小生没有做姑娘看客的福分,对不起。”他说。
无波摇摇头,只从怀里取出两个皮影,少年少女衣衫鲜亮、言笑晏晏,她将少女的皮影放在池杳冥面前,把另一只重新揣回怀中,而后,转身,离去。
她推开客栈的大门,抬脚跨入雪地,天色已是晌午,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她身边经过,她的衣衫没有一丝起伏。
然后,她缓缓伸手,取下面纱,看它随风离去,平平展展地,纵使距她已有数丈之远,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