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东风-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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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逸风稳步过去,将池杳冥的身子拖进车中,单手按了他的脊背,将自己的纯阳真气不绝地输入,吩咐道:“冷秋银魄带着其他人先走,同赤骏联系上之后速回梁州分楼,之后再做处置。”
众人很简洁地答应了一声,倏忽之间,整个官道上就只余下两辆马车、数匹马儿和车周围的几个人。
“愣着做什么,继续走。”仲逸风的话语通常是极为平淡的,即便是命令,自他口中说来都有如家常闲话,但却从来都让人觉得不敢违背和耽搁,就算是外人。
也不知为何,有了他这几句淡淡的、几乎没有温度的调派和吩咐,雪绯红心里却安定了一分,或许不知何时起,仲逸风也成为了她生命中一个重要的身影,给过她一个安身之处,目睹着她从一介闺阁弱女成长为江湖英杰,而且,不为察觉却潜移默化地扮演了支撑她、给与她勇气的角色。
“朱公子,不介意和我们同行吧?”她听到自己在问。
朱陵仰起惨白的脸看着她,却突然笑了一笑,“不必了,若是同行,钟姑娘也是无暇顾及在下,我何必自取……”他将话咽了下去,却说道,“告诉三公子,并非如他所想,其实那个人,是不知道的。”
59
接受艰
仲逸风扶起了池杳冥的手臂,想将他调整成端坐的姿势,他眉头微微皱了皱,伸手扳开对方紧扣的手指,将一个小瓶子扔进了韦渡江怀里,淡淡道:“这是什么?”
接过瓶子,韦渡江摇了摇,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抜开瓶塞,倾倒出仅余的三粒丸药,面上更是气得发青,“他妈的还敢说我混账,他比我混账不止一百倍。”心之所忧,竟连脏口也暴了出来。
“那究竟是什么?”雪绯红抢过那几粒药丸,放在眼下打量。
“是什么,”韦渡江气呼呼地把瓶子摔在车上,瞪着仲逸风,“拜仲楼主所赐,莫叔脏腑皆伤,他又是个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更是不想让冷姨担心,自己偷偷配了这么个药,气力皆无的时候可以强打精神,却对身体损伤更重,说白了,就是饮鸩止渴!”
仲逸风转了转目光,莫向年的事他倒也并非全无责任,他只是没必要觉得愧疚而已。
“你……”雪绯红急怒道,“你明知道琅珂吃这个,你居然不加以阻止!”
“我阻止他?”韦渡江冷笑道,“他是幽冥谷的大公子,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我一介江湖草莽阻得了他么?七年前我都没阻住他跑去找你,七年后你当着他的面执意去都城自投罗网,他没拦住你,你让谁去拦住他?”
“……”
“这药是我给他的,我也知道他想赶紧将琅衍救出来还给他哥,好让琅珃对你手下留情,我只是没想到的是,他会这么糟蹋莫叔和冷姨多年来救下的命,几天而已,药却没了大半,”他回头看着池杳冥青白的脸,“那么想死,就死去算了!”
“韦公子在把药给他的时候,不就知道这个结果了么,”仲逸风淡淡地说,“何苦此时又找我玄天楼的人发脾气。”他的话一如既往地没有客气。
以韦渡江的性子,本应立即针锋相对,然而他却倚了车壁,沉默不语。
雪绯红低头看着自己不知何时握成拳的双手,指甲里血色全无,深陷进手掌的皮肉里,却没有丝毫的痛感。
是不是自己已经麻木了,麻木到只会放大自己的苦痛而漠视别人的伤,麻木到明知对方是放下了一切的坚强甚至尊严来乞求自己,却依旧可以毫无顾忌地送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如果说琅珂让她融成了一滩脆弱的水,她却撕开了琅珂得以自保的贝壳,取走他血肉相连的那颗珠子,然后冷眼看着他在沙滩上自虐般地干涸。
从来不曾见过池杳冥会当着这般多人的面前显露出自己脆弱无助的一面,是那个大内侍卫的话剥去了他心底最后一层哪怕是自欺欺人的慰藉,在亲情骨血面前,最坚强的人也总会是那个最鲜血淋漓的。
“我们,能绕路去一次蛮烟镇么?”她听到自己在问,声音沙哑得异常陌生。
韦渡江愣了一下,“之前你说绕路,就是要去那里?”
雪绯红点头,“我想,仇枫远用紫芝去威胁冷前辈,觉生寺虽然炸掉了,可是万一紫芝没事……”
“你在自欺欺人么钟姑娘?”韦渡江很快打断了她的话,“紫芝早就成了一堆灰烟,连渣子也没有了,因为那个时候,冷姨和杳冥冲进去抢的,都不是它。”
“但是万一……”雪绯红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脆弱过,她甚至在坚持着一种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坚持,而这种坚持却完完整整地反衬出此刻她是怎样地无助和盲目。
仲逸风突然吐了一口气,池杳冥身子一震,不再吐血,眼睛却没有睁开。将手掌离了他的后背,仲逸风望了车外,淡淡冷哂道,“三公子,软肋被戳中的滋味如何?”他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叙述一个事实,他脸上的神色,突然带了那么些的落寞。
“琅珃的几个命令,就让你要死要活的,你对你大哥的感情可真深厚啊。”他的语气里有一丝倦怠和烦躁,却又立刻严厉起来,像是在训斥自己的弟弟,“那么你就去死好了,死了对得起你哥,我倒要看看你对不对得起琅嬛!”
池杳冥的睫毛开始颤动,很显然,他听到了仲逸风不含内力、却字字掷地有声的话语,雪绯红知道琅嬛是琅珂那个投池而死的二姐,为了祈求让帝赦免琅温靖一家而于宫内泣血哀求,终于因绝望而自投汀兰池水,与家人相会于幽灵冥府,只是她不知道,为何会从仲逸风口中听到琅嬛两字。
而后池杳冥开始咳嗽,他弓起身体,痛苦地呛咳,每一声都带出血沫,沾染在他的白衣上,斑斑点点,似奈河畔遍野的曼珠沙华。
连掀动眼皮都成为一种吃力,池杳冥最终把游移不定的涣散目光凝聚在仲逸风身上,急促地喘息着,良久道:“原来是你。”
仲逸风起身下车,玄衣被风卷起,睥睨了整个漠北。
“颜……颜岫,”池杳冥吃力地将手伸给雪绯红,她慌忙握住,将他冰冷的手指牢牢攥紧,生怕他如窑烧里的青烟,倏忽无踪般自她身旁散去。
“琅珂,我在。”她说,全然不在意韦渡江尚在车内。
“别去蛮烟镇了,”他半阖着眼睫,“我们回幽冥谷吧。”
“然而……”她突然明白了琅珂的心思,“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接下来的话,她说不出口,那实在太过可怕。
韦渡江看了他们一眼,也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怕什么?”池杳冥撑开眼睛望着她,苦笑,“颜岫,你骂我不告诉你实情,如今将实话说给你听了,你却又来害怕,你究竟,要我怎么办?”
雪绯红想说我要你活着,却被一种无处不在的滞涩堵在了胸口,当琅珂在石室中于黑暗里拥吻她的那一刻,就已经放弃了担心她会无所适从的念头,他活下去的时间不多,最初他不想给她太多念想,然而她钟颜岫不甘心,是她逼得琅珂,是她答应会面对现实,却终于明白,现实是怎样的残酷。
人总是这般贪得无厌,得到了命运的垂怜,便还想要它的眷顾,所欲所求,永无止境。
“我……”她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会努力,去接受。”
“颜岫,”池杳冥的眼睫微微颤动,“是琅珂误你。”
“不,”她将指尖放在池杳冥的嘴唇上,俯身,“遇到你,是我钟颜岫几世积来的幸。”
带着馨香的吻落在池杳冥冰冷的额头上,随后是眼皮、挺直的鼻梁、苍白的面颊,最终,四片唇瓣碰触到一起,她深深地望入池杳冥沉淀了星子眼眸中,吸吮着属于琅珂的淡若云岚的味道。
池杳冥的眼里先是一片幽宁,随后眸子里开始闪现出一种迷茫,连带着那常日里清明的视线都笼上了一层氤氲,雪绯红伸出舌尖轻轻扫过他的薄唇,池杳冥发出一声低低的喘息,而后他伸手揽住了女子的腰肢。
雪绯红原本莹白的双颊已经弥漫出一层红晕,唇齿间的亲吻变成了琅珂在主动,她婉转回应着琅珂的热情,那虽冰冷却温柔的双唇在触及到她的脖颈时,却慢慢顿住了。
“琅珂?”雪绯红抬起身子看着他。
“抱歉,颜岫,”池杳冥垂下了双臂,“我不能……这样对你,”好像是看到了雪绯红眼中一闪而过的怅惘,低低补充了一句,“至少现在,不能。”
“好吧,你是正人君子,我承认了,行吧?”雪绯红微微一笑,又俯身贴在他的耳畔,“那么,你什么时候,答应嫁给我呀?”
池杳冥闭上了眼睛,唇角挑了挑,“回家再说。”他说得极其自然,也极其顺口,然后就在马车的震动中,慢慢陷入与其说是睡眠不如说是昏睡的状态。
雪绯红坐在他身边,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青年俊逸的轮廓,回家,琅珂说了“回家”,那么回家是不是就可以将他“娶”到手了呢?潜藏在心底的一个梦想突然有一天可以变做现实,她几乎觉得要用掉这一生的好运了。
她慢慢扯过车子里一旁的貂裘,轻轻搭在池杳冥的身上,让他几乎陷入了裘皮的包裹里,只留出一头黑发和线条柔和的双眸。
然后,她也轻轻下了马车。
澄碧侧坐在另一辆车的前面,看见雪绯红下来,对她笑了一笑。
雪绯红略略掀开帘子望了一眼,那个被她带出来的男子呆滞地坐在里面,十分老实,除了胸脯还在一起一伏之外,好像根本就没有任何兆示能看出这还是一条活着的生命。
“那药已经给他吃下去了,”澄碧道,“不过他和那些人不同,他没有内力,药效发挥得也慢,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我不敢确定。”
“嗯,”雪绯红点头,顿了顿,“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楼里的那些藏书纪事,你都了熟于胸了,可记得有没有哪本书提起过一些珍药奇草的?”
澄碧的眼睛弯了弯,像是在沉思,雪绯红期待地看着她,希望面前这个总静静坐在楼主身后浩瀚书海里的女子能给她一点希望。
“要说最珍惜的毒草,大都集中在了玄天楼药医阁,异药一类的,”澄碧道,“记得你要一灯孤的时候问过我,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如果楼里没有,大抵都在幽冥谷了吧?”
“便没有别的地方了?”雪绯红问道,“譬如说,生长的地方?”
“绯红,你想找什么?”
“紫芝,”雪绯红抬头,“我要找那世上仅存两支的紫芝。”
60
北漠狼
车顶上传出了“咦”的一声,惊风圆圆的脑袋伸了出来,随即打了个哈欠,“天色都黑了呢,不是又要露宿荒野了吧?”
“你以为自己是少爷呢?”澄碧笑叱道,“还不先去给我们找些柴火和吃的?”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轻功好呀,能追上我们。”澄碧很适当地给他戴了一顶高帽。
惊风好像很满意她这么说,但是一抬头看到马上的韦渡江唇边一抹略带嘲弄的笑意之后,脸色瞬间僵了下来,“你瞧不起我是吧?”他愤愤地,“我承认你轻功比我好,有能耐咱们比比武功的高低!”
“第一,轻功也是武功的一种,”韦渡江漫不经心地,“第二,小少爷,你怎么会认为我打不过你呢?”
“你不是韦家的人么?”惊风歪着头。
“没错。”
“难道你不知道,所有的人都说,就算韦家没遇到那场瘟疫,也不会在江湖上风光多长时间,只不过凭着脚底抹油的本事,便想立出字号,无异于痴人说梦!”
韦渡江的脸色变了,“你听谁这么说的?”
“所有人都这么说啊,”惊风嗤笑道,“轻身功夫不过只是辅助罢了,真要刀兵相见,难道只苦练上逃下蹿的本领么,我倒觉得,韦家只不过是徒有虚名,被瘟疫搅得家门不幸也是好事,免得将来丢人现眼……”他的话音未落,一只手已经揪住了他的领口将他摔在了地上,韦渡江已不知何时从马背上移到了他的身旁,他俯身拉起地上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惊风,一个清脆的耳光便落在了少年白皙的面颊上。
“你……”惊风又羞又怒,被韦渡江揪着领口拎在空中,依旧嘴硬道,“我说的是实话,江湖上见识过韦家人功夫的都这么说,你干嘛不找找自己的原因呐!”
韦渡江的眼睛里依旧如笼着一层云翳般朦胧,但此时直视着惊风,却迸发出两道愠怒且悲愤的光芒,雪绯红注视着那两道寒芒最终慢慢变得暗淡,直至回归平寂,他将惊风重重往地上一顿,“瞧不起韦家的功夫是吧,你来打我,十招之内,我若退了半步,从此再不姓韦!”
仲逸风在马上皱了皱眉头,“韦公子……”
“仲楼主,”韦渡江打断他,“你知道我为何教训他。”
瞧了瞧惊风一脸委屈的神色,仲逸风最终轻叹了口气,“待我们停下来的时候再教训成么?”
“这里就不错了,反正今天怎样也走不到镇子里去,”雪绯红突然道,“趁着天色没有全黑下去,寻柴火什么的也方便。”
惊风瞪大了眼睛,他的确没有想到,平日里颇护着他的楼主和雪姊姊此时竟然联合着外人一道欺负他,他望着韦渡江的眸子,黑亮的眼睛转了两圈,陡然挣脱他的手,“比就比,谁怕谁啊!赶紧比完,小爷我还要去找吃的呢!”
韦渡江“哈”得一笑,负手而立,青衫渺渺,蓦地有种绝世独立的傲然,惊风跟着仲逸风自小到大,习的是一套掌法,掌势清灵飘忽,配着他的轻功施展出来,御敌往往很有效果。
少年足下踏出飘逸的步子,“呼”地一掌径奔韦渡江面门而去,将将及到他面前,掌缘一转,却转而击向他的左肩,见韦渡江肩头有斜偏的(炫)意(书)思(网),便立刻手掌下移,目标却是他的侧腹,这一招里变化极多,迷惑性亦很大,不料韦渡江的肩膀仅仅动了寸余,随即小臂抬起,成擒拿手法,食指对准了惊风的曲池穴抓去,惊风慌忙躲闪,立刻便被对方抢了上风,一时间,青衣闪动,招招俱指大穴,惊风身法灵活,到了韦渡江眼里却犹如闲庭信步,倏忽间十招过去,韦渡江一步未动,惊风却已经汗湿重衣。
慢慢将手背到背后,韦渡江也不再看惊风一眼,“仲楼主,柴火食物什么的交给在下便是。”话音刚落,身形已然不见。
仲逸风从马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惊风的肩头,“江湖上最忌讳道听途说了,韦家的暗有灵犀擒拿手,一旦拿捏住你身上任何一个穴道,便纵使是大罗金仙也难以逃脱的。”
惊风生起气来脸颊便会微微鼓起,他转过脸去,“连楼主都怕他们么,我就是不服!”
给他掸去身上的灰尘,仲逸风微微笑道:“不服可以啊,但是你不该羞辱韦家,”他顿了顿,“而且,你是最不该这么说韦家的人呢。”
他望了望路旁,众人停下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三岔路口,除了正中央一条官道之外,另有个羊肠小路往旁边的山里伸了进去,仲逸风朝那边走了两步,吩咐道:“你们先生火吧,我去去就来。”
他顺着崎岖的小路走了数步,突然停住笑道:“你跟来做什么,不怕我是解手的么?”
“那楼主现在就可以解决了,”雪绯红不在意地道,“都是江湖人,楼主还将就那么多做什么。”
“你真是变了很多。”仲逸风端详着她。
雪绯红不置可否。
幽杳的远处,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凄厉嚎叫,仲逸风负了手看天不语。
“虽然不怕虎,但终究是牛犊。”他突然这么说,雪绯红不语,眼中却是了然。
头顶的树枝在颇有些压抑的气氛里微微颤了几颤,仲逸风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割肉用的小匕首,十分精致的,却带着粗犷的花纹。
“年轻人最讨厌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