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记-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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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眼睛……为何如此熟悉?
那双眼睛——
“啊——”苏欢惊呼着从梦里醒来,惊魂未定地喘气,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坐在浴桶里。
没想到又做了这种梦,而且还如此真切。
梦里苏睿的模样简直就如同昨日站在自己面前一般清晰,可惜八年都已经过去了,那张小小的童稚的脸早已成长为今日的英俊少年了。而那个后来出声唤她的少年,苏欢则十分在意,为何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这个人呢?
过了这么半天,水早已凉了,她受了惊吓,原本便觉得遍体生寒,此刻更是觉得水温冰凉,连忙从浴桶里出来,拿了衣物便开始穿。
穿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一事,手里拿着的衣服登时掉落在地上。
是那双眼睛。
她闷坐了一会儿,又将身上已经穿得差不多的衫裙全部脱下,拿起捕快的衣服换了起来,待全部收拾完毕,又自己拿墨汁描了眉毛,化了妆,顿时从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变为了一个干净利索的小捕快。
白日里穿成这样,若是被发现了也是十分麻烦,她一路躲躲闪闪,终于顺利地来到合欢树下,然而迅速地爬上了墙头,又望了一眼院子,便从墙头上纵身跃了下去。
她刚一从墙头消失,便有个人从暗处走了出来,干净的面皮,瞧着她消失的地方笑了一笑,接着一绝色女子也跟着走了出来。
“你知道这事多久了?”宋无婵抬头望着树上开出一片绯红的合欢花。
合欢花,昼开夜合,却原来这苏欢也是昼夜两种身份。
程一升微微露出笑意:“在小姐来云上城之前。”
宋无婵皱眉道:“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程一升听她忽然如此发问,一时倒也是一愣,末了,像是自语又像是回答她的问题:“知道太多其实也不好。”
宋无婵侧过脸去看他,程一升却像是反应了过来,立刻恢复了常态,一双眼睛就这么望了回去。
宋无婵顿了一下,叹道:“当年初见你的时候,你还不是这个样子,怎么现在……”
“宋小姐。”程一升忽然打断她的话,“程某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如果顺利的话,便可以成功将苏欢逼出宁府了。”
*
苏欢出了宁府之后,一路捡着人少的地方,快步朝着城北而去。
她心里有事,脚上的步子便十分之急,绕过甘之如饴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最后也没去看花天禧和花地禧有没有偷懒。
待她赶至城北的巷子之中,便朝着诸宸的房子直直奔去。
“等一下!”
她还没走近诸宸的房子,便听得哗啦一声,立时便有几名女子跳了出来,接着便有一对人呼呼啦啦地奔将出来。
苏欢有些头疼,上次便被这个亲卫队弄得十分头大,今日只怕也有一番麻烦。
果然便听见有女子叫道:“你是诸宸大人什么人?”
苏欢赶紧对着他们笑道:“我是男的,是诸宸大人的手下。”
是男人总没有问题了吧?
她想起上次被这帮人追得抱头鼠窜的惨状,还是禁不住把脑袋缩了缩。
果然听她这么一说,再瞧着她打扮成捕快的模样,亲卫队长便一挥手:“去吧。”
……搞得跟觐见皇上似的……
苏欢小声嘀咕着,慢慢走到诸宸的房门前,轻轻扣了几下。那亲卫队还在身后,她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急切。
听得房间里有人应了声:“谁啊?”
苏欢连忙答道:“是我,苏……”
后面的一个睿字还没吐出来,那房门便一下子从里面打开了。
诸宸一个箭步跳了出来,一瞧见男扮女装的苏欢,便一把抱进怀里:“苏睿,我真想死你了!”
苏欢的脸被他按进胸口,一时间挣扎不开,忽然听见身后的亲卫队倒吸了口凉气,便有人愤愤然道:“为什么诸宸大人要抱着他?”
另有一人羡慕不已道:“我也想被他抱……”
苏欢巴不得谁赶紧过来跟她交换一下位子,却被诸宸拉着进了房间,而后啪嗒一声合上了房门。
“你不要理会她们。”诸宸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又忙着去倒水拿水果,忙得不亦乐乎。
苏欢刚想开口让他不要忙了,却瞟见自己的帕子挂在房间里,立刻过去取了下来,便对着诸宸道:“诸宸大人,你还说我上次没跟你请假,这不是我的请假条吗?”
她拿在手里,只瞧见帕子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诸宸正忙,没听见她说什么,便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又瞧见她手里的帕子,便拿了回来:“这个不知道是哪个姑娘丢进来的……”
话音未落,便又有一样物事从窗子投了进来,不偏不倚地砸在苏欢的脑袋上,疼得她哎呀了一声,另有一女子的声音从窗口传来:“诸宸大人,你一定要记得我的心意啊!”
苏欢脸都黑了,立刻将那物事从地上捡起来,捏在手里却是一枚玉镯子。
真不怕扔进来出人命啊?
她心下不爽,便朝着原路扔了回去,砸得窗外的女子哎呦了一声,怒骂了两声,才悻悻然离去。
苏欢突然无比同情诸宸,原来这种被万人宠爱前人追求的日子也不好过,却听得诸宸十分欣慰的声音道:“苏睿,你莫不是吃醋了?”
……这个人,不值得同情……
苏欢瞅着他,觉得这个天然太子实在是太欠虐了。
“我此次前来,是想跟太子问一些宫里的事情。”她讲明来意。
诸宸闻言皱眉道:“你想知道什么?”
大概看得出来,宫里的记忆对于这位太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但是她有必须要知道的事情。
“我想问一下兵部尚书宋乾诚大人的事情。”她继续说道,结果瞧见诸宸立刻脸色大变。
待苏欢从诸宸的住处回到宁府,她的脸色十分难看,却依旧强定心神。
果然和她想的没有错,八年前这位宋乾诚大人在朝中还只是个小小的官员,而后数年里,神奇般的将朝政尽数掌控。
只是很明显的,诸宸隐瞒了一些事情,这个纯良的太子即便是撒谎都能很快被识破出来,真不知道是如何在那宫中做了这么多年太子的。
她心绪不宁地爬上墙头,而后也没想那么多,便纵身跃下,准备尽快回房换衣服,结果却在落地起身之后,发现在场的并不只是她一个人。
苏素气得有些哆嗦:“欢儿,你这是做什么?”
苏欢怔住,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解释,又听见宁顾远怒道:“胡闹!一个女儿家,穿成这副样子,还爬墙头,成何体统?”
苏欢自知理亏,也不辩解,只任着苏素和宁顾远责怪,一抬眼,又瞧见宁逸之正望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忽然了然,对着宁逸之笑道:“原来是你告诉他们的。”
她女扮男装做捕快的事情,除了宁筱之,便只有宁逸之知道了。
宁逸之听她这么一说,登时瞪大了眼睛,准备说出口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一旁的宋无婵则柔声道:“逸之,别在意。”
苏欢瞧着他们这副模样,惊讶地发现自己只有愤怒,却无酸意。
她探究地扫视一圈,没有见到宁筱之的身影,料想他大概有事还未回府,便有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宁大人,我这奉旨在此,却瞧见这种事情。苏姑娘也是皇上钦点的婚事,眼看大婚将至,却做出此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恕咱家无礼,此事必定要报到皇上那里,免得咱们都犯了欺君之罪。”
苏欢终于心头火气,瞪着程一升怒道:“我又哪里伤风败俗?又哪里犯了欺君之罪?”
程一升不急不慢,振振有词:“你假扮男子出府便是伤风败俗,与别人有染便是犯了欺君之罪。”
“我哪里与别人有染,你有何凭据?”
“就凭在场诸位的眼睛,只要宋小姐与我一道奏明皇上,哼哼……”
话音里威胁的意味非常明显。
苏欢明白,若是事情闹大,婚事取消是肯定的,但是这也只是小事,若是皇上真的追究起来,再闹个沸沸扬扬,只怕宁家人的脸面读被她丢尽了。
宁顾远文人出身,迂腐且清高,极要面子,若是这么闹起来,只怕宁府将不得安生。
“那么你说,要怎么做?”她知道躲不过。
程一升笑道:“很简单,只要宁大公子将你这小妾休了,你离了宁府即可。”
……原来是这个目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苏欢默不作声地瞅着程一升。此人年纪轻轻,看起来也大不了自己几岁,城府却如此之深,算计得也如此精明。
她笑了笑:“只怕筱之不肯休我。”
程一升却已经抖出一张白纸来:“那么你便休了他,若不然,这宁府上下的声誉,便毁在你手里。”
苏欢瞧了一眼宁顾远和苏素,见宁顾远沉默不语,苏素却准备据理力争:“程公子,欢儿是我儿媳,怎么也不能……”
“不过一个妾室而已,宁夫人又觉得孰轻孰重?”
苏素还要继续争辩,瞧见宁顾远的神色,终于将话吞进了腹中。
这些日子,她也隐隐感觉到,自从这宋无婵和程一升进府之后,宁府的权力便已经开始向着他们倾斜。
一切源于背后那个一直没有出现的人物——宋乾诚。
苏欢知道今日这情形躲不过去,程宋二人志在必得,她想了想,又望了望这宁府的上上下下,对着程一升笑道:“好,我来写休书。”
37、出府与同夜宿(捉虫)
宁筱之回到府里的时候,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他白日里去找了叶秉行三人,商议了一下苏欢的事情,叶秉行当即表示可以让司同来做保镖,被谈七律嗤之以鼻,接着司同与谈七律终于大打出手,差点拆了半个天香楼——的某个厢房。
宁筱之好言相劝了一阵,又让他们三个帮忙打听虚实,瞧着天色不早才反身回府。
这一踏入府中,便觉得气氛不对。
家中二老都面带愧色地瞧着自己而后逃也似的避开了,二弟宁逸之呆坐一边,不和任何人讲话,宋无婵在旁边柔声说话,他也充耳不闻。
那年轻公公今日居然也到了前厅,只坐在一边闲闲地修指甲。
他心头隐隐又不好的预感,瞧了一圈没瞅见苏欢,便开口道:“欢儿呢?”
没人回答他。
宁筱之暗道不好,立刻出了前厅,奔至厢房,一开门房间里却是空无一人。
往常这个时候苏欢可能也不在房中,要么是从甘之如饴还未回来,要么便是出门爬墙当捕快去了,然而今天,尽管看上去房间里一切如旧,他却有种再也见不到她了的感觉。
他慢慢在房间里走了两步,忽然朝着旁边的木柜走了过去,打开门,拉开最下面的抽屉,而后心中一沉。
这柜子里放的是苏欢生父临死前托人交给她的遗物,一封书信和一条链子。
苏欢入府时是净身入府,什么都没有,一个孤女带着个小男童,来投奔这远房又无血缘关系的亲戚。她的衣物很多都是后来宁家给她的,到了后来,她接手了甘之如饴之后,便不再向宁家账房要过一文钱。
她似乎从来也没有特别的需要,对穿衣打扮吃饭交通各方面要求也不高,自己的私有物品也极少,只有这两样东西,几乎成了她的至宝。即便是嫁过来之后,他也见她很是宝贝地藏着,没事的时候会拿出来看着一个人出神。
那书信的内容他也见过,不过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女儿的交代而已,还夹杂着悔恨的心情,那链子看起来也是普普通通,用碎银子熔了打成的,下面的坠子是个如同水滴似的形状,不值什么钱,也没见苏欢平日里带过。
但是,这两样东西今日却都不见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东西不见了,人自然也是离开宁府了。
他怔了一下,忽然起身便往门外走,心神不定之下,竟然没发现有人坐在桌边,待走到门口了,才慢慢转身。
“你怎么在这?”
“啧啧啧。”尹珊珊一边摆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啧啧有声,“真想不到一向谨慎的宁大公子竟然也有疏忽至此的时候,若是方才有人给你一刀恐怕你也躲不过。”
宁筱之也不反驳,只站定了开口:“说吧,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尹珊珊慢悠悠站起身来,手里抖着一张白纸,递到他面前:“喏,休书。”
宁筱之狐疑地展开一看,登时无语。
果然上面白纸黑字写着:
今有女苏欢,因家庭不和,故此休夫,口说无凭,以此为证。
下面署名是苏欢。
当真是她直白的说话风格。
他捻着那张白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看的尹珊珊有些哆嗦。
“宁筱之,你在生气对吧?对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然而已经来不及,还没等她退到门口,便有一掌擦过她的脸颊,拍在身后的门板之上,登时塌了半边。
尹珊珊一双圆眼瞪得越发圆润,直直地望着他。
……发飙了。
难得一见的场景出现在她面前,却没有半分令人喜悦的心情,宁筱之只攥着手里的休书,一字一句地说道:“说。”
尹珊珊登时把编号的各种谎话全部抛到脑后去,连原本打算开他玩笑的念头也完完全全地打消掉。
开玩笑,真要惹火了这个人,只怕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宁筱之,连对话都是完全复述的,及至说到苏欢写下休书之后,宁筱之将揉成一团的休书展开,看了看:“她写完休书去哪里了?”
尹珊珊硬着头皮说道:“她回去收拾了东西,只拿了个很小的包裹,就离开宁府了……啊!”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其实是因为程一升派了人手守着宁府大门,因此连她也没能去送苏欢离开。
只听得卡擦一声,宁筱之又一掌拍在那门板之上,她吓得惨呼一声,捂着耳朵后退了一大步,于是剩下的半边门板也终于摇摇晃晃地塌在了地上。
一贯伶牙俐齿满不在乎的尹珊珊也不敢乱说什么,谁知道这大少爷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而拍掉门板的响声也终于引来了宁府的下人。
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公子如此暴戾的行为,一贯温和有礼时不时爱开玩笑的大少爷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进来的几个下人战战兢兢地瞅着那破碎成片的门板,想上前收拾又不敢,却见宁筱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微笑道:“烦劳你们了。”
谁敢说半句怨言,几个人唯唯诺诺地应了,赶紧上前来收拾。
随后跟进来的宁府二老瞅着已然没了门板的厢房面面相觑,又瞧见宁筱之往外走,宁顾远连忙喝道:“你要去哪里?”
宁筱之回过身来,只望着自己父亲不说话。
宁顾远被他看得十分不舒服,有些怒道:“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欢儿离开,你要责怪我们?”
宁筱之笑了笑,对着自己父亲说道:“爹,自己的女人若是受了欺负,最该责怪的人便是自己,为何不能护得她周全,正如你当年对娘一样。”
一句话说得苏素脸上也微微泛红,宁顾远轻轻咳了一声,像是要掩饰什么,又道:“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宁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