拇指一竖-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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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是啊,你开车来的吧,对不对?”
“是的,”两便士说:“我明天早上要到贝辛市场去找房屋掮客,村子里大概没什么地方可以住吧?”
“当然有,柯普莱太太那里,”布莱小姐说:“她夏天会收些房客,房间全都既漂亮又干净。当然,她只负责收拾床铺和供应早餐,晚上也许还有一顿简单的晚餐,不过我想她八月以前是不收客人的——…最早也要到七月。”
“也许我可以去问问她。”两便士说。
“她是个很可敬的女人,”牧师说:“话很多,嘴巴一天到晚说个不停,一分钟都不停。”
“这种小村子都免不了有些闲言闲语,”布莱小姐说:“我想要是我帮帮贝瑞福太太可能比较好。我可以跟柯普莱太太谈谈,看她肯不肯答应。”
“你太好了。”两便士说。
“那我们就先走了,”布莱小姐轻快地说;“再见,牧师。
还在找那孩子的墓?真是可悲的工作,不太可能成功了,我觉得要求你的人实在很不讲理。”
两便士向牧师道别,说如果可能的话;她很愿意帮他忙。
“我只要花一两个小时找就够了,对我这种年纪的人来说,我的视力算很好了。你只要找到姓华特斯的人就可以了吗?”
“也不是,”牧师说;我想最重的是年龄问题,应该是一个七岁左右的孩子,女孩儿。华特斯少校猜他太太也许给那孩子改了姓,可是他又不知道改成什么姓,所以就更不好找了。”
“我觉得这整件事根本就很不可思议,”布莱小姐说:“你根本不该答应的,牧师;叫人家做这种事真是太狠心了。”
“那个可怜人好像心里很不安,”牧师说:“总而言之,是个悲剧就是了。我不该再耽搁你们了。”
两便士心想;既然有布莱小姐作伴,不论柯普莱太太有多爱说话,都不可能比布莱小姐话多,她的嘴里一直都在叨叨地念着。
柯普菜太太的房子舒适宜人,房间很多,在大街的后方。
屋前有个干净清爽的花园,白色的阶梯非常整洁;屋子的铜把手也擦得亮亮的,两便士觉得柯普莱太太本身就像从狄更斯笔下走出来的人物,她个子小小、圆圆的,向人走近的时候,就像一个滚过来的橡皮球似的。她的两眼明亮有神,棕发卷成香肠似的发型,一副生气勃勃的模样。她首先用略带怀疑的口气说——“喔,你知道,我这时候通常不收客人的,外子和我都觉得‘夏天的房客,那可不一样了,’只要做得到现在大家夏天都收些房客,我相信也是实在没办法,可是这个季节我们都不收客人,一直要等到七月,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只住几天,而且这位女士不在乎简便一点的话,也许——”
两便士说她一点都不在乎;柯普莱太太一边仔细地打量她;一边仍旧滔滔不绝地说,也许这位女士愿意上去看看房间再作决定。
这时,布莱小姐用遗憾的口气说她必须走了,虽然她还没从两便士身上打听出一切她想知道的消息——譬如她从什么地方来的,她丈夫是做什么的,她多大了,有没有孩子等等——可是她家里似乎就要开一项会议,她担心别人会抢走她主席的机会。
“你跟柯普莱太太在一起就没问题了,”她向两便士保证道:“我相信她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你的车子怎么办呢?”
“喔,我一会儿就去开;”两便士说:“柯普莱太太会告诉我停在什么地方比较好。其实我可以就停在这外面,这条街并不窄,对不对?”
“喔,外子有更好的办法,”柯普莱太太说;“他会替你开到空地,就在旁边那条巷子转弯,停在那里不会有问题,而且还有间小屋子可以停。”
事情就这么圆满地解决了,布莱小姐匆匆去赴约。接下来是晚餐的问题,两便士问柯普莱太太村子里有没有小酒店。
“喔,没有女士可以去的地方,”柯普莱太太说。“不过要是你愿意吃两个蛋、一点火腿。,再加一点面包和自己做的果酱——”
两便士说有这些就太棒了,她的房间很小;但是很舒服,很清爽,墙上贴着含苞待放的玫瑰花图案壁纸,床铺看来也很柔软舒适,到处都相当干净。
“是啊,这种壁纸很好,小姐,”柯普莱太太说,她似乎认定了她是单身,“我们选这种壁纸是为了让新婚夫妇度蜜月,我们觉得很罗曼蒂克。”
两便士表示同意她的看法。
“现在的新婚夫妇不像从前有那么多钱可花了,大部分都在存钱买房子或者买家具什么的,没办法风风光光地度蜜月。
你知道,那些年轻人都小心,不会乱用钱。”
说完,她又哗啦啦地下楼了,嘴里一边还不停地说着话。
两便士在床上睡了半小时,恢复一下这半天多的疲劳。不过她对柯普莱太太仍旧抱着很大的希望,相信只要自己一旦恢复体力之后,必然能展开话题,得到最大的收获。她有把握一定能听到有关河边那栋屋子的一切,什么人在那儿住过,在这附近的名声如何,附近有过什么丑闻等等。当她认识了柯普莱先生——一个难得一开尊口的人——之后,对这些更有信心了,他所说的活多半只是些“嗯!”“喔”等等表示同意的话,偶而,他也会用更沉默的音调表示不同意。
两便士看得出,他很满意让自己的太太发言,他自己则不时分心想他次日——市集日——的计划。
就两便士来说;这种情形真是太理想了,可以用一句口号来表示——“你要什么消息,我们就有什么消息。”柯普莱太太就像收音机或者电视机一样,你只要打开开关,就会有滔滔不绝的字句配着许多手势和面部表情倾吐个不停。两便士几乎可以看到她所说的人物…一在她面前活跃起来。
两便士吃着火腿、煎蛋和厚厚的面包夹奶油,,一边称赞女主人做的黑草莓果酱风味绝佳;一边用心听女主人源源不断提供的消息,以便回房之后可以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在这一段时间中,这个地区过去所有的历史她似乎全都听到了。
当然,女主人说的时候并没有按照时间先后的顺序,有时候会从十五年前的事跳到两年前,又跳到上个月,一会儿又谈到二十年代的某件事,所以两便士必须自己留心加以分别。不过她也没有把握自己最后会得到什么结果。
她所按的第一个钮并没有发生作用。她首先提到蓝凯斯特太太。
“我想她应该是这附近的人,”两便士有意用模棱两可的口气说:“她有一幅画——画得很不错;我想那位画家在这儿还蛮有名的。”
“你刚才说她姓什么?”
“蓝凯斯特太太”“没有,我不记得这里有姓蓝凯斯特的人了。蓝凯斯特——蓝凯斯特——记得有位先生在这里发生过车祸,不对,我想到的是他的车子——蓝辙斯特牌的,对;的确没有蓝凯斯特太太。会不会是波顿小姐?我想她现在应该有七十岁了,说不定她嫁了位蓝凯斯特先生,她离开这儿出国了,听说她的确结了婚。”
“她送我姑姑那幅画,是一位鲍斯康贝尔先生画的——我想应该是这个姓,”两便士说:“好棒的果酱。”
“我不像一般人那样放苹果,他们说加苹果会更有粘性,可是我觉得味道根本完全变了。”
“是啊,”两便士说;“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你刚才说到谁?我只听到鲍什么来着——”
“我想是姓鲍斯康贝尔。”
“喔,我记得鲍斯何温先生。我想想看,至少有十五年了吧。有好几年,他都经常来。他喜欢这地方,也租了间房子,在哈特农场上,是给仆人住的。可是后来国会又盖了栋新房子专门给劳工住。
“鲍先生是职业画家,常常穿一种很好笑的外套,可能是天鹅绒什么的;平时常常有破洞。他喜欢穿绿色或者黄色衬衫。喔,他所用的颜色可真多。我喜欢他的画,真的很喜欢。
他每年举办一次画展,我想是圣诞节左右,不,不对,一定是夏天,他冬天不会来。的确画得很好,不过没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题材,你了解我的意思吧?通常只是一间屋子,几棵树和篱笆后面的两三头牛,可是都画得很好,很安详,而且色彩很丰富。不像现在有些年轻人那样。”
“这里有很多画家来吗?”
“其实也不多,夏天有一、两位女士偶而来画点速写,不过我觉得她们画得实在不怎么样。一年前来了个自称是画家的年轻人;胡子也不好好刮,我实在不喜欢他的画,可笑的颜色涂得满纸都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可是居然销路不错,而且价钱还不便宜呢。”
“应该卖五镑一张才对。”柯普莱先生突然第一次开口加入谈话,两便士吓了一跳。
“外子觉得,”柯普莱太太又担任起解说人的身分,“任何画都不应该超过五镑,画都不值太多钱。你是这么说的吧,对不对?乔治。”
“嗯。”乔治说。
“鲍斯柯温先生画了一幅河边的屋子和一座桥的画——
叫‘水湄’或者青青河畔屋吧?我今天刚好路过那栋屋子。”
“喔,你是从那边一路开车过来的,对不对?那条路实在不好走,太窄了。我一直觉得那栋屋子好偏僻,要是我,一定不要住在那儿,太孤单了。你同不同意?乔治。”
乔治发出一个声音,表示不十分赞同,也许还带有一点对女人胆怯的轻视成分。
“那是雅丽思·派利的家。”柯普莱太太说。
两便士马上暂时去开有关鲍斯柯温先生的话题,谈论起对派利夫妇的看法。她发现,虽然柯普莱太大常常喜欢从一个话题跳到另外一个话题,但是跟着她的口气总不会有错。
“那对夫妇真奇怪,”柯普莱太太说。
乔治发出一个表示同意的声音。
“他们只生活在自己那个小圈圈里;不喜欢跟别人来往。
她又奇奇怪怪的,一点也不像人世的人,我说的是雅丽思·派利。”
“很疯狂。”柯普莱先生说。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那么说,反正看起来很像就是了。那一头长头发随风乱飞的模样,又一天到晚穿男人外套和大胶皮鞋,说话怪怪的,有时候问她话她也不答。不过我觉得不能说她疯了,只能说很奇怪就是了。”
“别人喜不喜欢她?”
“其实他们虽然在这里住了好几年,可是几乎没有人认识她,常常有很多关于她的风言风语,不过都是些传说罢了。”
“譬如什么?”
柯普莱太太从来不拒绝直接问她的话,甚至迫不及待地愿意回答。
“他们说她晚上会召集幽灵,又说他们房屋四周有鬼火闪动,她常常看些巫术方面的书等等。可是我觉得爱默士·派利才不正常呢。”
“他只是头脑太简单了。”柯普莱先生用宽容的口气说。
“也许你说得对,可是也有一些关于他的传说,他很喜欢花园,可惜不大懂。”
“他们只住了半栋屋子,对不对?”两便士说:“派利太太好客气,还请我进去坐。”
“真的?她真的请你进去?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进去。”柯普莱太太说。
“他们住的那一部分没什么不对啊。”柯普莱先生说。
“你是说另外那一部分有问题?”“两便士说:“靠河边的前面那一半?”
“喔,以前有很多谣言,不过当然啦,好多年没人住了。
人家说那栋房子怪怪的,不过现在这里的人都不记得那些传说了,太久了,你知道,那房子盖了大概有一百年了,听说本来是朝里一位大臣替一位美女盖的。”
“维多利亚女王那时候?”两便士兴趣十足地问。
“我想不会是那时候,那个老皇后怪怪的。我想应该更早,乔治王在位的时候把。那个大臣本来常常来看她,后来据说他们吵了一顿,有一天晚上他就杀了她。”
“好可怕!两便士说;“他有没有被吊死?”
“喔,没有,没有,没那种事。据说他为了灭迹,就把她埋在壁炉的墙后面。”
“埋在壁炉后面的墙里!”
“也有人说她最个修女,因为她从修道院跑出来,所以必须照修道院的规矩把她埋在墙里。”
“可是不是修女把她埋起来的吧?”
“不是,不是,是他埋的,她的情人。人家说他把壁炉全部用砖围起来之后,又在外面钉了一块大铁片。反正从此以后别人就再也看不到她穿着漂亮衣服到处走了。当然,也有人说她跟他远走高飞了。可是还有人看到屋子里有灯光,听到有人声,好多人天黑以后都不敢走近屋子。”
“那后来呢?”两便士觉得话题扯得太远了,所以又赶快点点她。
“我也不大清楚。房子拍卖的时候;我想是个叫布拉吉克的农夫买了下来,不过他也没住多久。他是人家说的那种绅士农夫,我想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喜欢那栋房子。可是农地对他没什么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又卖掉了。总之那栋房子转了好几次手,经过好几个建筑商的改建——譬如增加浴室什么的。曾经有一对夫妇在那儿开养鸡场,可是你知道,大家都说那地方不吉利,这些都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我想鲍斯柯温先生也曾经想把它买下,就是他画那幅画的时候。”
“鲍斯柯温先生来这儿的时候多大年纪?”
“我想大概四十或者四十出头,他有一种特殊的气质,稍微有点发胖,很适合女孩子。”
“哼!”柯普莱先生这回是警告的声音。
“喔,我们都知道艺术家是什么德行,”柯普莱太大把两便士也包括在内:“你知道,他们常常到法国去,法国那一套全学会了。”
“他没结婚?”
“当时还没有,我是说他刚来这儿的时候还没结婚。他对查林顿太太的女儿很有兴趣,不过后来也没结果。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可是对他来说实在太小了。她顶多才二十五岁。”
“查林顿太太是谁?”两便士对这个新出现的角色觉得不解。
可是当她感到阵阵疲劳的时候,又忽然想到:“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听一大堆闲话,又自己想象一些谋杀案,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些事。我现在总算明白了——最先是一个头脑不清楚的老太太胡思乱想,想出这个什么鲍斯柯温先生之类的人送给她这幅画,同时谈到房子的传说,有人被活埋在壁炉里,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她觉得那一定是个孩子。我又在这儿无中生有的胡乱调查。汤米说我是个傻瓜,一点都没错——我‘的确’很傻。”
于是她等着柯普莱太太的话告一个段落,以便起身礼貌地道晚安上楼。
何普莱太太的兴致仍旧十分高昂。
“查林顿太太?喔,她在‘青青河畔屋’住过一段短时间,”柯普莱太太说:“和她女儿一道。她是个好女人,真的,我想是位军官的遗孀,环境很不好。幸好那屋子租得便宜,可以自己种点花草,她很喜欢园艺,不过家里收拾得不大干净,我去帮过她一两次忙,可是没办法常去。你知道,我得骑自行车去,有两里多路呢。那条路上没有巴士。”
“她在那边住了很久吗?”
“我想顶多两三年。大概是麻烦太多,后来她自己女儿也惹上了麻烦,我记得她名字叫李丽安。”
两便士喝了一日浓茶,决心把话题做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