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王-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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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纱噗嗤笑了出来。这老人好像并不把自己当外人,连骗钱这种话也毫不隐晦。看来对对方有亲近感的不只是自己一个呢!
“啊,说了半天,倒忘了问你有什么事想问我?”老人终於想起了自己的本业。
原本萝纱只是想顺便问问月炎的下落,不过跟老人聊了一阵心防渐渐撤下,此刻被他突然这么一问,在内心深处盘桓许久的好些问题便一齐涌了上来。
自己的父亲当年为什么失踪?他究竟是生是死?自己的身体是否隐藏着什么秘密?为何会出现越来越邪恶冷漠的一面?自己该怎么办?自己的将来又会怎样?
然而话到口边又嚥了回去。
他不是说了吗?“生命的乐趣,便在於不知道结果,满怀期待地慢慢探究、发现的过程。”这些都是自己的事,便应该由自己一步步发掘,找出答案,而不是寄望别人来回答。
“我想问,一个人如果对一切都漫不在乎,失去了身边最亲近的人依然可以好好地活下去,这样无血无泪的人还能称为人么?她还可能真正的开心起来吗?”
最后问出的,是不能算是问卦的问题。
老人久久凝视着她,没有回答。
这也是需要自己找答案的问题吧!萝纱叹一口气,正待起身回去,老人的声音停住了她的身形。
“魔族被称为没有心的种族,不会有爱恨。但即便是魔族,其中也不乏找到真心的例子。如果没有真心让自己觉得痛苦,那就去找回来啊,这还用问?”
萝纱呆望着老人灰暗颓唐的身影,眼前却觉豁然一片开朗。
过去这两个多月来,她面上开朗如昔,暗地里却一直在为自己的冷漠自责,或是担心伪装出来的天真无邪会不会终有一日被同伴拆穿。要是被他们排斥,便再无安身之处了。她每一日都在为此担心,心思都只朝着这个方向转,却从没有想过改变这让自己觉得不快乐的状态。
既然不喜欢这样的情况,那就改变它啊!这是很自然的,为何一直没有想到呢?
“但是……心该怎么找呢?”
“这只能靠自己吧!一点点地真正去感觉一切,也许慢慢便会构建出自己真正的心。”
“谢谢你。”许久的迷惑后终於找到方向,萝纱娇小的脸庞绽放出明亮的光彩。突然想到什么,她将视线投注在老人脸上。
一个素昧平生的老人,竟然随口便解答了自己困扰多时的疑问。自己起码应该记住他的名字。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当然可以,我的小公主。”
他对萝纱的称呼和先前的沉稳内敛不大协调,而他接下来的话旋即给萝纱带来更大的惊讶。
“我叫纪贝姆·胡因·伊利亚姆……呃,后面的你不用记了。”
纪贝姆?
蛮熟的名字嘛!
习惯性地偏着头,萝纱在脑中搜索记忆。
“啊!纪贝姆!那个默河镇的智者好像也叫这个名字呀!”
“就是我。”
“咦?!咦?!咦?!咦?!咦?!”萝纱连嘴都合不拢了。难怪觉得熟悉,原来果然是见过的!“可你怎么会变成一个算命的了?”
“在默河镇待了好些年,骨头都要散了,便趁着还能走动时再出来历练历练。也想藉此完成一个昔年的心愿吧!”
“什么心愿?”
“如果有缘相见的话,我希望能为一位故人所留下的女儿做些什么,以弥补我过去的一段憾事。”
纪贝姆微笑着看着萝纱,眼光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了。因而萝纱完全有理由怀疑他所说的故人之女会不会就是自己。她不确定地指指自己,见纪贝姆果然点头,这下心里可炸开了锅。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母亲竟然还有一段艳史!
虽然老人只用“故人”这弹性极大的词来概括和母亲的关系,但是这“故人”肯定是关系非浅的故人!拥有卓绝才智的他会选择母亲出身的偏僻小镇住了这么多年,又对自己──修雅的女儿着意照顾,要说他和母亲之间没什么纠缠暧昧,恐怕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往前推十几二十年,眼前的老者也许就是个三、四十岁的潇洒男子,和年轻貌美的母亲……
再想下去似乎对过世的母亲有些失礼,萝纱赶紧把思维从这上面调开。直接追问老人当年和母亲的罗曼史也蛮尴尬的,她也不好明着开口问什么。忽然想到另一事,她问道:“难道自从我在默河镇拜访你后,你就一直跟着我们?!”
“是啊!我不想让你们感到不自在,所以尽量收敛了行迹,你们没留意到也很正常。这期间我以算命为生,没想到倒也渐渐薄有声名,让我这次进入伦达芮尔便少了许多困难。”
萝纱暗自骇然,虽然纪贝姆看起来跟路人甲乙丙丁一样没什么存在感,混迹人群中确实很不惹眼,但被人跟了这么久依然毫无所觉,回想起来不由有些发毛。如果他是敌人,自己等人不是早就不知遇险多少次了。幸而他向自己展现的笑容温和无害。
“若是你有什么烦恼,或是需要人帮忙出主意,不妨来问我吧!我会一直在你左右的。”老人从衣袋中掏出一把线香道:“你需要我帮忙时,只要燃起一支,我便会来找你的。”
艾里随哈林拉夫遣来的仆役到他宅邸,哈林拉夫殷勤将他迎入内厅,两人随便闲谈起来。
左丞相说的不外是他在官场上经历过的风光和一些趣事。艾里虽相当厌恶此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口才是不错,和他闲聊打屁,时间过得倒快。感觉上并没有等很久,下人便进来通传:“大人,纳鲁城主到了。”
哈林拉夫向艾里告了个罪,道:“我先去招呼纳鲁城主。昨日他说有些事想与我商量,我估计可能会费些时间。老弟若是觉得闷,可以随便走走逛逛。这里的庭院园林倒是修得颇为不俗。”
“大人请便。”
哈林拉夫走后,艾里便走到厅外花圃中打发时间。
妖精之榭为招待这些贵宾可算是落足本钱,而哈林拉夫更是城主着意巴结的对象,他所住的宅邸自然是城中最高档的了。屋舍的恢宏华贵姑且不说,庭院花圃亦是遍植名贵花木,流水山石点缀其中,虚实得宜,相互掩映,确实相当讲究。
“这里还真是不错呢!”琉夜神出鬼没地突然冒出一句感叹,吓了艾里一跳。
她这千多年来都只在深山和附近的小城中转悠,许久没见世面,此时忍不住现身出来,亲身感受周围美景。
可惜艾里枉费出身贵族,当贵族的时间里纯粹武痴一个,根本没有在意这些享乐之事,后来的经济状况则一落千丈,也没条件研究这些。园林师的一番苦心,他完全不懂得欣赏,对琉夜的感叹只是随口应和。
前方的厢堂前遍植花木,郁郁葱葱的一大片,树冠上各色鲜花尽态极妍,奼紫嫣红。艾里对眼前美景却是牛嚼牡丹,只是兴致盎然地欣赏着一棵木芙蓉嫣然生姿的粉白花朵……上的毛毛虫卖力蠕动的样子。
琉夜是久居山林的妖精一族,天性便喜欢亲近草木。她轻叹一声飘身而起,凌空花海之上足不沾地地不住旋转。金色眼眸微阖着,绝俗容颜上一片心神俱醉的陶然之色,更增添了迷离慵懒的风情。
长发如她身上轻纱般飘飞,半透明的裙摆如白云般卷苏,其下隐现的曼妙身姿尤比花娇。一阵风儿吹来,卷起片片乱红在她周身飞扬,为这幅画面更增添了几分虚幻脱俗之感。艾里一时也为之目眩神迷。
“啊!”
突然传来一声女子惊呼,琉夜瞬间隐没身形。透过琉夜方才所在的位置,艾里和坐在前方厢房窗后的一个掩口而呼的女子四目相对。
女子面色颇为憔悴,但这并未减其丽色,反而突出了那股娇柔恬淡的气质。艾里原是认得她的,她乃是前几日被希尔迪亚让予哈林拉夫的安妮塔,发上依然戴着舞会那晚的那支黑珍珠发簪。
艾里原先并没有什么在意她,现在才想起这里是哈林拉夫的府邸,看见她自是很正常的事。
安妮塔略一思忖也认出了艾里,轻移莲步出了厢房向他行来。“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也看到了吧?一个女子在花上……”
穿梆了!
“什么女子?我只看到你一个人啊!你是不是看到幻影了?”
事到如今,艾里也只有睁着眼睛说瞎话。反正只有两人在场,自己一口咬定是她的幻觉,也许会令她动摇。
幸而安妮塔性子似乎较为软弱,并没有坚持自己所见。“幻觉?……
也许是我太想他了吧!”她的眼神飘忽,声音低落,这并不是对着艾里说的,而是她的自语。
艾里暗自吁了口气。琉夜的存在实在很难对外人言明,而且他们此次伦达芮尔之行本就心存不轨,怎可为外人道?
安妮塔终於回神问道:“你怎会来这里找我?”眼中忽地放出粲然光芒,“……可、可是他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
“……”艾里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随即明白了。
安妮塔大概误会是希尔迪亚差自己来找她,方才这样大喜过望。他咽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安妮塔看起来比在希尔迪亚身边时憔悴了几分,可以想像她在这里过得并不开心。然而她对狠心将她拱手让给哈林拉夫的希尔迪亚看来仍是无怨无尤,情意未减,这让艾里不忍心告诉她实情。
忽然想起昨晚希尔迪亚说过的话。希尔迪亚并非自己原先所以为的软弱之人,对哈林拉夫的顺从示弱不过是为了掩饰他的某个计划……那么,眼前这被送予哈林拉夫的女子,是不是也是希尔迪亚实现计划的牺牲品呢?
见艾里默然不语,安妮塔便知道自己的期望落空了。小鹿般柔和的眼中蒙上了忧伤的色彩,静静凝视着身旁盛放的鲜花。
“我真笨……不是自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他是个行事乾脆的人了吗?”低回的叹息声中,失望和哀伤之意愈发浓厚。
艾里忍不住想问她和希尔迪亚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否知道所爱的人的真面目?知不知道自己的情意并不为希尔迪亚珍惜,她为了成全爱人而牺牲掉自己,却不过是被希尔迪亚用作麻痹对手的手段而已?
……但这样的问题太过残忍,他问不出口。
沉默的两人身畔,鲜花依旧开得热闹。娇嫩的花瓣在清风中轻轻颤抖,犹未消失的晨露凝结花芯中晶莹欲滴,花儿更显得娇弱纯净,浑不知尘世中的爱恨哀愁。
艾里看着安妮塔,而安妮塔则痴痴望着身边的花朵,心神似已飞到旁人无法触及的地方。
第六章~月炎~
“在认识他之前,我不过是个平民女子。”
安妮塔一直沉默着,艾里又觉得沉闷,又不好意思就这样撇下她自顾自走开。幸好她终於开口了。也许是为了排遣心中的苦痛,她讲起自己以前的事。
“我自幼聪慧,长大后也以才识和美貌自负。但可悲的是,我每天却不得不挤进菜市场,和那些俗气的家庭妇女一起讨价还价买些廉价的菜。买完菜回家后又有做不完的家事在等着我。”
“……那时真的很难过。我的品貌才学无一不胜过众多闺秀名媛,却只因出身卑微便只能终日做这些粗俗琐事,看着娇嫩的手掌因为操劳渐渐粗糙。”
“我每天都梦想着,若是出生於富贵人家,自己将会有着怎样不同的生活。凭我的才貌,一定会成为人们目光的焦点,社交界的宠儿。
也许我整日便只需风雅地喝茶吟诗,唱歌跳舞,身边则众星拱月一样围绕着彬彬有礼的贵族绅士。”
艾里用手挡着嘴,尽量不露痕迹地打了个哈欠。
这种贫家女与富家子一见钟情,怀着麻雀变凤凰的期待和富家子共坠爱河的故事,当事人说来虽是激动,在旁人听来不过是个很老套的故事。
好在安妮塔很快说完了。
出身寒微的她要拥有这样的生活,只有寄望於找到一个出身上流的丈夫或是情人。终於有一天她遇到了希尔迪亚。他文雅聪颖,风度翩翩,完全是安妮塔梦想中的爱人……
和希尔迪亚交往后,安妮塔却发现他在心中佔的位置很快便比她想像的更加重要。如果被他用厌弃的眼光看待,她宁可去死!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唉……现在的我已经过上了当初所向往的那种生活。身上穿的衣裳,足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住的地方,都华丽得像是宫殿;想要什么便会有人为我双手奉上;有什么事连说都不用说,自有仆人伺候得周全……就像这些花,生长在优美的环境中,永远被人细心照料呵护着。”
安妮塔眉宇间轻愁无限,伸手抚弄花朵。花朵娇弱不胜地颤动,似是轻轻点头叹息。
“……可是,为什么我却没有当初想像中一分的快乐?”
可惜女儿家的百转愁肠,艾里能理会得几分?听她以花喻便随口漫应:“要是我是花,我还宁可作一朵野花。就算是朵狗尾巴花,每天在外头看看鸡飞狗跳、鸟鸣猫叫、泼妇骂街、小孩撒尿,也是热闹自在。总比这些种在院里,整天只能对着围墙发闷,等着主人赏脸欣赏的“名花”好得多。”
“鸡飞狗跳……”听见这居然还押韵的四句粗俗话语,安妮塔一时愕然。而细思其中含义,不由对艾里言语中野花悠然不羁的风范心向往之,而眼前曾得自己几度赞叹的娇丽花朵,彷彿一下子失却了颜色。
她轻声感叹:“真想再看一看野花……”
安妮塔身前的名花若是有灵,知道她居然舍己就野花,大概会羞愤至死吧!
然而她自知现在自己成为哈林拉夫的禁脔,无法轻易迈出这个大门,园丁又每日尽责地将庭院收拾得乾乾净净,野花野草是没什么可能见得到了。
被她眼中的遗憾所动,艾里慨然应诺:“想看的话,我改天摘一大把给你吧!”反正野花野草又不用花钱买。
“真的吗?多谢了!”
今日见面以来,她第一次展露出欢欣的笑容。古时曾有荒唐君王为搏美人一笑而自毁江山,今日的安妮塔只为一把野花而展颜,而艾里却发现这样的她更对自己的胃口。
有心说些笑话逗她多笑笑,此时却听得庭院外传来仆役沉重的脚步声。艾里心道若是被哈林拉夫发现自己在他的后院勾搭安妮塔,麻烦可不小,急忙向安妮塔示意。她立时会意回到自己房间关上窗子,而艾里则若无其事地向外头踱去。
在快到院门处,仆役终於看到了他,通报道:“艾里先生,主人请你到厅前一叙。”
艾里知是哈林拉夫和纳鲁城主已经谈完,大概便要出发去美人楼了,应一声便往前院行去。
哈林拉夫和纳鲁果然在前头候着。艾里昨晚上大出风头,纳鲁自然记得。三人寒暄奉承几句,便出发前往美人楼。到了美人楼前,负责管理的官员已八字排开站好,恭迎贵客莅临。
前几日夜里艾里进楼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而这次跟随哈林拉夫身后,却是在人们毕恭毕敬的迎接中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地踏入大门,心中不觉好笑,好不容易才收敛住表情。
前头纳鲁和哈林拉夫谈笑风生,后头艾里专心东张西望,四下打量楼中的防卫情况。理论上说,防卫最周密的地方,应该就是安置最重要货物的地方,毫无头绪下要找月炎,这是比较可行的方法。
不过今天情况特殊,防卫最周密的地方,正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