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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替天行道-第3章

小说: 替天行道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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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力鸿词穷了,但仍然不服气。他沉着脸默然良久,才恼怒地说:“反正我
觉得这种方法不地道。去年你该向我说清的,如果那时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要这
种自杀种子。”

    吉有也觉得理屈。的确,为了尽量少生枝节做成买卖,当初他确实没把有关
自杀种子的所有情况告诉老同学。饭后两人到不发芽的麦田里看了看。就是在那
儿,吉明遇见了那位不知姓名的、后来在他的幻觉中化为上帝的老农。当时他佝
偻着身体蹲在地上,正默默查看不会发芽的麦种,别的麦田里,淡柔的绿色已漫
过泥土,而这里仍是了无生气的褐色。那个老农看来同常力鸿很熟,但这会儿对
他满腹怨恨,只是冷淡一打了个招呼,他又黑又瘦,头发花白,脸上皱纹纵横,
比常力鸿更甚,使人想起一幅名叫《父亲》的油画。青筋暴露的手上捧着几粒死
麦种,伤心地凝视着。常力鸿在他跟着根本挺不起腰杆,表情讪讪地勉强辨解说
:“大伯,我一再交代过,不能用这次收的麦子做种。。。。。。”

    “为啥?”老汉直撅撅地顶回来:“秋种夏收,夏收秋种。这是老天爷定的
万古不变的规矩,咋到你这儿就改了呢。”

    常力鸿哑口了,回头恼怒地看看吉明。吉明也束手无策;你怎么和这头犟牛
讲理?什么专利什么知识产权什么文明社会的普遍规则,再雄辩的道理也得在这
块顽石上碰卷刃。但看看常力鸿的表情,他只好上阵了。他尽量通俗地把种子的
自杀机理讲了一番。老汉多少听懂了,他的表情几乎和常力鸿初听时一个样子,
连说话的字眼儿都相近:“让麦子断子绝孙?咋这样缺德?干这事的人不怕生儿
子没屁眼儿?老天在云彩眼儿里看着咱们哩。”

    吉明顿时哑口无言,只好狼狈撤退。走出老汉视线后,他们站在地埂上,望
着正常发芽的千顷麦田。这里的绿色是十分强悍的,充盈着勃勃的生命力。常力
鸿忧心忡忡地看着,忽然问:“这种自杀基因……会不会扩散?”

    吉明苦笑着想,这个困难的话题终于没能躲过。“不会的,老同学,你尽管
放心。美国的生物安全法规是很严格的。”他老实承认道,“不错,也有人担心,
含有自杀基因的小麦花粉会随风播撒,像毒云笼罩大地,使万物失去生机。印度,
希腊等地还有人大喊大叫,要火葬MSD 呢。但这些都是没有根据的臆测。当然,
咱们知道,小麦有千分之四到千分之五的异花传粉率,但是根本不必担心自杀基
因会因此传播。为什么?这是基于一种最可靠的机理;假设某些植株被杂交出了
自杀基因,那么它产生的当然是死种子,所以传播环节到这儿一下子就被切断了!
也就是说,自杀基因即使能传播,也最多只能传播一代,然后就自生自灭了。我
说得对不对?”

    常力鸿沉思一会儿,点点头。没错,吉明的论断异常坚实有力,完全可信。
但他心中仍有说不清的担忧。他也十分恼火,去年吉明没有把全部情况和盘托出,
做得太不地道。不过他无法去埋怨吉明,归根结底,这事只能怪自已的愚蠢,怪
自已孤陋寡闻,怪自已不负责任考虑不周全,有一点是肯定的。经过这件事,他
与吉明之间的友谊是无可挽回了。送吉明走时,他让妻子取出那一千美元,冷淡
地说:“上次你留下这些钱,我越想越觉得收下不合适。务必请你收回。”

    常力鸿的妻子耷拉着眼皮,满脸不情愿的样子。她肯定不想失去这一千美元,
肯定在里屋和丈夫吵过闹过,但在大事上她拗不过丈夫。吉明知道多说无益,苦
笑着收下钱,同两人告辞。

    此后两人的友谊基本上被冻结了,但生意上的联系没有断。因为这种性能极
优异的麦种已在中原地区打开了市场,订货源源不断。吉明有时解气地想,现在,
即使常力鸿暗地里尽力阻挠订货,他也挡不住了!

    到第二年的5 月,正值小麦灌浆时,吉明又接到常力鸿一个十万火急的电话
:“立即赶来,一分钟也不要耽误!”吉明惊愕地问是什么事,那边怒气冲冲地
说:“过来再说!”便“啪”地挂了电话。

    吉明星夜赶去,一路上心神不宁。他十分信赖MSD 公司,信赖公司对魔王麦
的安全保证。但偶尔地、心血来潮地,也会绽出那么一丝怀疑。毕竟这种“断子
绝孙”的发明太出格了,科学史上从来没有过,会不会……他租了一辆出租,赶
到出事的田里。在青色的麦田里,常力鸿默默指着一小片麦子。它们显然与周围
那些生机盎然的麦子不同,死亡之火已经从根部悄悄漫上去,把麦秆烧成黄黑色,
但麦穗还保持着青绿。这给人一种怪异的视觉上的痛苦。这片麦子范围不大,只
有三间房子大小,基本上布成一个圆形。圆形区域内有一半是病麦,另一半仍在
茁壮成长。

    常力鸿的脸色阴得能拧下水儿,目光深处是沉重的忧虑,甚至是恐惧。吉明
则是莫明其妙,端详了半天,奇怪地问:“找我来干什么?很明显,这片死麦不
是MSD 的魔王麦。”

    “当然不是,是本地良种,豫麦41。 ”

    “那你十万火急催我来干什么?让我帮你向国外咨询?没说的,我可以……”

    常力鸿焦急地打断他:“这是种从没见过的怪病。”他瞅瞅吉明,一字一句
地说,“去年这里正好种过自杀麦子。”

    吉明一愣,不禁失声大笑:“你的联想太丰富了吧。我在专业造诣上远不如
你,但也足以做出推断。假如——我是说假如——自杀小麦的自杀基因能够通过
异花传粉来扩散,传给某几株豫麦41号麦子,这些被传染的麦子被收获,贮到麦
仓里,装上播种机,然后——有病的麦粒又恰巧播到同一块圆形的麦田?有这种
可能吗?”他讪笑地看着老同学。

    “当然不会——但如果是通过其它途径呢?”

    “什么途经?”

    “比如,万一自杀小麦的毒素渗透出来,正好污染了这片区域?”

    “不可能,这种毒素只是一种蛋白质,它在活植株中能影响生理进程,但进
到土壤中就变成了有机物肥料,绝不会成为毁灭生命的杀手。老同学,你一定是
走火入魔了!一小片麦子的死亡很可能是其他原因造成的,你干吗非要和MSD 过
不去呢?”

    常力鸿应声道:“因为它的自杀特性叫人厌恶!”他恨恨地说:“自杀小麦
——这是生物界中的邪魔歪道。当然,你说了很多有力的理由,我也相信,不过
我信奉这一点;世界上没有绝对安全的防范。既然这么一个邪魔已经出世,总有
一天它会以某种方法逃出来兴风作浪。”

    “不会的……”

    “你肯定不会?你是上帝这是老天爷?”常力鸿发火了,“不要说这些过天
话!老天爷也不敢把话说得这样满。”停停,他放缓语气说:“我并不是说这些
麦子一定是死于自杀毒素——我巴不得这样呢。”他苦笑道,“毒素致死并不可
怕,最多就是种过自杀小麦的麦田嘛。更怕它们是靠基因方式传播,那样,一个
小火星就能烧掉半个世界,就像黑死病、艾滋病一样。”

    他为这种前景打了一个寒颤。吉明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这是不相信。这种
小麦已经在不少国家种过多年,从没出过什么意外。不过,听你的。需要我做些
什么?

    “请你立即向MSD 公司汇报,派专家来查明此事。如果和自杀种子无关,那
我就要烧香拜佛了。否则……我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他苦涩地说。

    “没问题。”吉明很干脆地说,“我责无旁贷。别忘了,虽然我拿着美国绿
卡,拿着MSD 的薪水,到底这儿是我的父母之邦啊。你保护好现场,我马上到北
京去找MSD 办事处。”他笑着加了一句,“不过我还认为这是多虑。不服的话咱
们赌一次东道。”

    常力鸿没响应他的笑话,默默同他握手告别。吉明坐上出租,很远还能看见
那个佝偻的半个身体浮现在麦株之上。

    电梯快速向银都大楼二十七层升去。乍从常力鸿那儿回来,吉明觉得一时难
以适应两地的强烈反差。那儿到处是粗糙的面孔,深陷的皱纹。而这里,电梯里
的男男女女都一尘不染,衣着光鲜,皮肤细腻。吉明想,这两个世界之中有些事
难以沟通,也是情理之中的。

    MSD 驻京办事处的黄得维先生是他的顶头上司。黄很年轻,三十二岁,肚子
已经相当发福,穿着吊裤带的加肥裤子。他向吉明问了辛苦,客中透着冷漠,吉
明在心中先骂了一句“二鬼子”,他想自已在MSD 工作八年,成绩卓著,却一直
升不到这个二鬼子的位置上。为什么?这里有一个人人皆知又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美国人信任新加坡人、台湾人、香港人(虽然他们都是华人)远甚于大陆中国
人。尽管满肚子腹诽,吉明仍恭恭敬敬地坐在位年轻人面前,详细汇报了中原的
情况,“不会的,不会的,”黄先生从容地微笑着,细声细语地列举了反驳意见
——正是吉明对常力鸿说过的那些,吉明耐心地听完,说:“对,这些理由是很
有力的。但我仍建议公司派专家实地考察一下。万一那片死麦与自杀种子有关呢?
再进一步,万一自杀特性确实是通过基因方式扩散出去呢,那就太可怕了。那将
是农作物中的艾滋病毒!”

    “不会的不会的。”黄先生仍细声细语地列举了种种理由。吉明耐心地听完,
赔笑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是否向总部。。。。。。”

    黄先生脸色不悦地说:“好的,我会向公司总部如实反映的。”他站起身来,
表示谈话结束。

    吉明到其它几间屋子里串了一下,同各位寒暄几句,他在MSD 总共干了八年,
五年是在南亚,三年是在中国。但他一直在各地跑单帮,在这儿并没有他的办公
桌,与总部的职员们大都是工作上的泛泛之交,只有从韩国来的朴女士同他多交
谈了一会儿,告诉他,他的妻子打电话到这儿问过他的去向。

    回到下榻的天伦饭店,他首先给常力鸿挂了电话,常力鸿说他刚从田里回来,
在那片死麦区之外把麦子拔光,建立了一圈宽一百米的隔离环带。他说原先曾考
虑把这个情况先压几天,等MSD 的回音,但最终还是向上级反映了,因为这个责
任太重!北京的专家们马上就到。他的语气听起来很疲惫,带着焦灼,透着隐隐
的恐惧。吉明真的不理解他何以如此——他所说的那种危险毕竟是很渺茫的,死
麦与自杀基因有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嘛。吉明安慰了他,许诺一定要加紧催促那
个“二鬼子”。

    随后他挂通旧金山新家的电话,妻子说话的声音带着睡意,看来正在睡午觉,
移民到美国后,妻子没有改掉这个中国的习惯。这也难怪,她的英语不行,到现
在还没找到工作,整天在家里闲得发慌。妻子说,她已经找到两个会说中国话的
华人街邻,太闷了就开车去聊一会儿。“我在努力学英语,小凯——我一直叫不
惯儿子的英文名字——一直在教我。不过我太笨,学得太慢了。”停了一会儿,
她忽然冒出一句,“有时我琢磨,我巴巴地跑到美国来蹲软监,到底是图个啥哟?”

    吉明只好好言好语地安慰一番,说再过两个月就会习惯的。“这样吧,我准
备提前回美国休年假,三天就会到家的。好吗?不要胡思乱想。吻你。”

    常力鸿每晚一个电话催促。吉明虽然心急如焚,也不敢过分催促黄先生。他
问过两次,黄先生都说:马上马上。到第三天。黄先生才把电话打到天伦饭店,
说已经向本部反映过了,公司认为不存在你说的那种可能,不必派人来实地考察。

    吉明大失所望。他心里怀疑这家伙是否真的向公司反映过,或者是否反映得
太轻描淡写。他不想再追问下去,作为下级,再苦苦追逼下去就逾礼了。但想起
常力鸿那副苦核桃般的表情,实在不忍心拿这番话去搪塞他。他只好硬起头皮,
小心翼翼地说;“黄先生,正好我该回美国度年假。是否由我去向总部当面反映
一次。我知道这是多余的小心,但……”

    黄先生很客气地说:“请便。当然,多出的路费由你自己负担。”“啪”挂
了电话。吉明对着听筒愣了半晌,才破口大骂;“X 你妈个二鬼子,狗仗人势的
东西!”

    拿久已不用的国骂发泄一番,吉明心里才多少畅快了一些,第二天,他向常
力鸿最后通报了情况,便坐上去美国的班机。到美国后,他没有先回旧金山,而
是直奔MSD 公司所在地Z 市。不过,由于心绪不宁,他竟然忘了今天恰好是星期
天。他只好先找一个中国人开的小旅店住下。这家旅店实际是一套民居,老板娘
把多余的二楼房屋出租,屋内还有厨房和全套的厨具。住宿费很便宜,每天二十
五美元,还包括早晚两顿的免费饭菜——当然,都是大米粥、四川榨菜之类极简
单的中国饭菜。老板娘是大陆来的,办了这家号称“西方招待所”的小旅店,专
门招揽刚到美国、经济比较窘迫的中国人。这两年,吉明的钱包已经略为鼓胀了
一点儿,不过他仍然不改往日的节俭习惯。

    饭后无事,吉明便出去闲逛,这儿教堂林立,常常隔一个街区就露出一个教
堂的尖顶。才到美国时,吉明曾为此惊奇过。他想,被这么多教堂所净化了的美
国先人,怎么可能建立起历史上最丑恶的黑奴时代?话说回来,也可能正是由于
教堂的净化,美国人才终于和这些罪恶告别?

    他忽然止住脚步。他听到教堂里正在高唱“哈里路亚”。这是圣诞颂歌《弥
赛亚》的第二部分《受难与得胜》的结尾曲,是全曲的高潮。哈里路亚!哈里路
亚!气势磅礴的乐声灌进他的心灵……

    他的回忆又回到起点。上帝向他走来,苦核桃似的中国老农的脸膛,上面刻
着真诚的惊愕和痛楚……

    第二天,莱斯。马丁再次来到MSD 大楼。大楼门口被炸坏的门廊已经修复,
崩飞的大理石用生物胶仔细地粘好,精心填补打磨,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不过
马丁还是站在门口凭吊了一番。就在昨天,一辆汽车还在这儿凶猛地燃烧呢。

    秘书是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她礼貌地说,戴斯先生正在恭候,但他天很
忙,请不要超过十分钟时间。马丁笑着说,请放心,十分钟足够了。

    戴斯的办公室很气派,面积很大,正面是一排巨大的落地长窗,Z 市风光尽
收眼底。戴斯先生埋首于一张巨大的楠木办公桌,手不停地挥写着,一边说:
“请坐,我马上就完。”

    戴斯实在不愿在这个时刻见这位伶牙利齿的记者,肯定这是一次困难的谈话,
但他无法拒绝。这家伙为了一条轰动的新闻,连自己母亲的奸情都敢披露,他不
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在戴斯埋首写字时,马丁则怡然坐在对面的转椅上,略带讥
讽地看着戴斯在忙碌——他完全明白这只是一种作派。当戴斯终于停笔时,马丁
笑嘻嘻地说:“我已经等了三分钟,请问这三分钟可以从会客的十分钟限制中扣
除吗?”

    戴斯一愣,笑道:“当然。”他明白自己在第一回合中落了下风。秘书送来
咖啡,然后退出,马丁直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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