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1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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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迎出狮子园叠翠轩,将胤礽让至大棚房炕上坐下,赔笑道:“——瞧着太子神色不好呀!这黑的天,怎的连个侍卫也不跟?这班苏拉太监,越来越没王法,就这么让主子独个儿走动?”
胤礽略定了定心神,他明白,胤祥是胤禛的影子,什么事都是这个“拼命十三郎”打头阵。明知胤禛起疑不肯见,却无法说破,只得勉强笑道:“寂竟台馆,夜凉霜重,不知怎的走了困困,想同你和老四聊聊。”胤祥见他神情恍惚,情知出什么事,心下暗自佩服胤禛用心工细,遂笑道:“太子自然晓得,我虽和四哥要好,性格却不同,素来是竹筒倒豆子!我观太子气色,一定有事,您只管说,万事无碍!”胤礽沉默良久,深长一叹说道:“兄弟你直人快语令人可敬——你觉得我待你如何?”
“这,众人都知道——恩重如山!”胤祥越发认定出了大事,便十分诚挚地答道,“当日九哥、十哥是怎样作践我来着?虽说是四哥挡着护着,后头要没有太子体恤我这没娘孩,有十个也死了五双!”
胤礽见他目光咄咄逼人,似乎仍在询间自己来意,又沉默良久,突然扑通一声双膝跪下,掩面硬咽,嘶哑着嗓子说道:“兄弟,你得救我!”胤祥被他惊得身子一晃,扶着椅背愕然起身,连忙跪下,说道:“太子,你要折死我么?”胤礽泣道:“兄弟,我遭人暗算,恐怕大祸难逃!你素来仗义,不能袖手旁观!”
“怎敢坐视不救!太子,有话起来说,这断然当不起。再说,外人瞧见也不好——”胤祥心里打着主意,故作惊慌地问道,“你现今居太子之位,这‘救’字——是从何说起。”胤礽慢慢起身来,脸色愈加苍白,含泪道:“皇阿玛那边传出信儿,恐怕要废黜我了!”他的手抖得很厉害,浑身仿佛被一种巨大的力量压得缩成一团。他的话,使胤祥也打了个激灵,半晌才摇头笑道:“没有的事!昨日上午,皇上还颁旨,赏你古今图书集成——阿哥们谁也没蒙这个恩,可见圣眷还是很好的嘛”
这是旁敲侧击问原由,但冷香亭的事又很难启齿胤礽嗫嚅了半日,叹道:“什么原故如今连我也不知道。总之有人对我下了毒手:好兄弟若是虚惊一场,那再好不过;若是有事——”“君臣之分已定。”胤祥慨然说道,“真要有什么,臣自然以死相保,连四哥我都可替他打保票!”
“你,还有老三、老四,我都信得过。别的人就难说了。”胤礽说道,“总请你们全力维持,胤礽虽然无能,也还不是忘恩之人!”胤祥直到此刻才真正掂量出事体重大,心下踌躇着说道:“臣尽臣职,弟尽弟道。说不上‘恩’字。太子爷,你只管放心,四哥酒一醒,我就把你这话告诉他。还有三哥,也由我去说;你府里的朱天保、陈嘉猷,你回去自己说——多联络些人,万一有事一齐来保。可惜王掞师傅没有跟来,万岁爷是极器重他的人品、才学的”当下又说了许多话,耳听钟敲两点,已至丑正时牌,胤礽方辞了出去。
胤祥呆呆地看着他去了,方欲回内就寝,遥见远处九曲石桥上两溜黄娟灯笼迤逦而来,灯笼上写着“烟波致爽”四字,晓得是有旨意到了,想到太子方才的话,胤祥心中一紧,刚要进内去请胤禛,一转身,却见胤禛带着戴铎,早已站在栅棚门口,遂道:“四哥你”
“我已来一会了。”胤禛平静得如一泓池水,背手儿站在石阶上凝望着,“且听听什么旨意再商量——那个骑马的似乎是李德全?”胤祥见他镇定自若,心里安定了许多,抬眼看了看,说道:“是李德全。看样子今夜是分头宣旨,连总管都出来了。”
来人果是李德全,稳稳重重在狮子园门前下马,对门上人说道:“请叫醒四爷、十三爷,有旨意。”胤祥忙迎出来,说道:“我和四爷练功夫,还没睡呢——请稍候,容我们开中门放炮接旨。”
“皇上有旨,不必了。”李德全说道,“就请在栅棚接旨。”遂南面立定,待胤禛、胤祥二人前后跪定,方开读道:
奉旨:胤(礻乃)自即日起非奉诏不得见驾。着由上书房张廷玉代呈奏折。晋封皇长子胤詟为直郡王,皇三子胤祉为诚郡王,皇四子胤痡为雍郡王,皇八子胤禩为廉郡王,开府办差。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礻我)、皇十三子胤祥、皇十四子胤禵着晋贝勒。钦此!
读完了,望着愕然相顾的胤禛、胤祥笑道:“恭喜四爷、十三爷高升,奴才要请安领赏了!”“拿一万两银子来给德全——我和十三爷都是穷阿哥,你甭嫌弃。”胤禛站起身来,微笑着吩咐道:“看茶!”
李德全谢了赏,却不肯领茶,匆匆就要辞去,操着一口保定话道:“奴才不敢耽误,还得回去缴旨呢!改日再领吧!”他看了看胤禛似笑不笑的神色,忙又赔笑道:“奴才晓得,四爷定是想问太子爷的事。这里头的端底、奴才委实不晓得,也不敢打听。”
“你猜错了,”胤禛冷笑道,“他是太子,我拿他当主子待奉;是太子,我拿他当二哥看待——这是万岁的事,我不能过问。我只想知道,万岁说明日来狮子园北看猎狼,不知还来不来?”
李德全笑道:“听张大人说,皇上兴致很好,明日要猎狼,敢情是来四爷这里呀?这只是听说,万岁没给奴才这个旨意。”
“唔。”胤禛点了点头,半响才道:“你去吧。”
李德全去了。正是破晓前最黑最冷之时,寒星寥落、霜叶萧森,一阵风裹来,附近松林发出微啸,夹着夜猫子凄厉的叫声,越发给人一种不祥之感。
“四哥,”胤祥随胤禛回到园中清虑斋,一落座便问,“你看这事是什么来头?”
胤禛望着跳动的灯烛,良久才摇头叹道:“想不到耗尽心力,他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可借邬先生、文觉和尚他们都不在,不能听他们的高见。”“扶起扶不起都得扶!”胤祥想到太子方才那一跪,激动地说道:“他做了三十多年太子,就是刮黑风下黄雪,也是主子!这正是见骨气的时候!他究竟犯了什么罪,就这么轻飘飘一张纸,被废了!”“胤祥!”胤禛断然喝道,“不要口没遮拦,这里不比在府里!”
胤祥住了口,抬头望望院外,没再言声。
“你说得很对,扶起扶不起都得扶。”胤禛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墙壁,“太子一倒,首当其冲与你我不利。别看老二,每日满口子曰诗云,心里未必靠得住。也别看老大、老八靠得近,一块肥肉扔出去,怕也要你争我夺!废了太子,越发有好戏瞧!我心里不愿太子倒,一是倒了未免牵连我们;二是来得太仓猝,我们连个预备也没有”说至此,他打住了,太见底的话,即使对胤祥也难出口。胤祥却没理会,只觉胤禛分析得很透彻,只可惜了别人尚有肥肉可抢,惟独没有他和胤禛的份!想了半晌,方问道:“四哥,咱们怎么办?”胤禛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沉思了一会儿,叫过戴铎问道:“听说你在朝阳门置了一座庄子,这事外人晓得不?”
戴铎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忙答道:“是托亲戚名下代买的,因为还没成交,一直没敢禀主子知道——”
“公买公卖,我不盘间你这个。”胤禛温和地说道,“我写张条子,你带着回京,让高福儿支银子,需用多少支多少——这宅子算我赏你的。”
“主子!”
“别忙,尚有一事托你。”胤禛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今夜就得走!回京只办一件事,把邬思道、文觉和尚和所有清客幕僚都迁移到你这处庄上——如今热河情势不明,不能不防着意外!至于钱财,暂时可以不动。”说着便起身,至几旁提笔蘸墨,略一沉思,疾书几行字交给了戴铎。
戴铎呆呆接过一看,见上头除了银钱的事,还有“戴铎已削去门籍”的话,不禁大吃一惊,愕然盯着胤禛,脱口惊讶地道:“脱籍?”
“对,脱籍!”胤禛冷冷说道。
戴铎突然翻身扑倒在地,嘴一咧,嘶哑着声儿泣道:“求土子免写这一条!主子我十岁上头插草标卖身葬父,是你救了我全家如今你不要我了?我要什么脱籍文书!主子你好狠的心哪”胤祥见他哭得凄惶,也自黯然失色。胤禛却很平静,微微叹息道:“岂但是你,我府里哪个人不是我从苦海里拉出来的?不然的话,早叫别人用钱掏买走了!千里搭长棚,无不散的筵席,何必儿女情长呢?这不过是防个万一,要没事,自然给你恢复门籍,你打起精神,照我说的去做!”
待戴铎出去,胤禛方转脸对胤祥道:“父皇做事高深莫测,但他并不轻易杀人,何况太子、你我都是他的骨肉?但事情宁可往坏处去想,我府里的这几个幕僚都是人中之杰,万一不虞,再想搜罗,比登天还难,先护了他们,我们在这里就好放心,为太子以死力争!”
“以死力争是我的事!”胤祥大声说道,“还是从前商议的,由我出头!”
“不成。”胤禛绷着脸,半晌才道,“这正是我的失策之处——我们过去做得太假。其实无人不知。我们是一回事,你在台前,我在幕后——可见此计拙劣不堪!”胤祥想想这话确有道理,便道:“那咱们这回就撕破脸,一齐为太子争位!”
胤禛没言语,半晌才透了一口气,说道:“天寒上来了,这么大的西北风,说不定要下雪了!”
第二日早晨,果然变了天,先是冰冷的濛濛细雨,搅得狮子园一片凄惶,慢慢转成了霰雪,打得残枝败叶瑟瑟发抖,发出一片沙沙声响。胤禛原以为这样天气,康熙未必来了,用过早点刚要过去谢恩请安,便见太监王保过来传旨:“着雍郡王毋庸请安,朕巳时前往狮子园观猎。”说罢茶也不吃打马径去。胤禛待王保一走,当即命人把儿子弘时、弘历并几十名家丁护卫都叫到前庭,大声说道:“今个皇上赏脸,看我一家子猎狼。大冷的天儿,皇上不惜万乘之躯,我们还有什么说的?你们天天说孝敬我,我看给我争脸就是最好的孝敬!一切按原定的办法,都要奋勇杀狼,还得留几十张好狼皮献皇上——事完了我自然赏你们,明白了么?”
众人雷鸣般“扎”地答应一声,接着便给胤禛请安,致贺!胤禛只一笑,也不理会。
巳正时牌,康熙的御辇果然到了。胤禛一家早就结束齐整,巴巴儿等在狮子园门口,齐刷刷跪地接驾,听李德全甩了静鞭,一齐叩头高呼万岁。
康熙精神十分是好,穿一件酱色箭袍,外头披着石青玄狐一斗篷,脸上泛着红光,在车上摆手道:“罢了。老四,这里离你的围狼土城有多远?”
“回皇上的话!”胤禛躬身说道,“约有五里。但恐山路坎坷,难行车驾。儿臣的坐骑黄骝儿还是皇上赐的,十分稳当,请皇上移驾!”
康熙“嗯”了一声,扶着邢年肩头跳下车来,搓搓手笑道:“我们满人祖居北方,朕就喜欢在这雪天打猎!”见弘时、弘历兄弟二人方在总角之年,都是眉清目秀,面白如月,佩着小腰刀昂首挺胸侍立在胤禛身侧,遂问:“这是朕的皇孙?叫什么名字来着?”胤禛刚说了句:“大的叫弘时——”弘历却挺胸向前一步朗声说道:“不敢劳父王代奏,孙的名字叫弘历!”
康熙惊讶地看了看弘历,七八岁的孩子,稚气未脱,文静中带着勃勃英气,浑身上下利利落落,不觉大起好感。因叹道:“若是小家子,说爷爷不认得孙子,媳妇没见过公公,那还成什么话?可惜了国事太忙,这‘天伦’二字也真难顾全!”
“皇恩雨露泽被宇宙,”弘历应口答道,“此即是‘天伦’,龙驭天道,不在区区舐犊之情!”
“哦,哦?”康熙一夜的焦思,被这几句带着清亮童音的“大人话”驱得干干净净,不禁开怀大笑,上前拍拍弘历肩头。“这么大个人儿就有这么大的道理?泽被宇宙而不及自己儿孙,只可算好皇帝,算不得好祖父,晓得么?”
“夫宇者,上下四方也,宙者,往古来今也!”弘历睁着大眼睛朗声答道,“孙子身在六合之中,处圣道治化之时,仰照皇恩,俯受荣宠,一身一发受之于君,公义和私情尽在其中!”
康熙目光陡地一亮,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远处渐渐发白的山峦,说道:“朕不想骑马了,左右不过四五里地,走着疏散疏散。看雪景不宜走马观花。”说着一把拉了弘历,命众人跟着,一路走,一路考较这个小皇孙,盘其学问,察其志趣,心中暗自诧异。
第177章 巧谏诤四阿哥猎狼 落陷阱皇太子叹息()
围狼的土寨就在狮子园西北五里处。这里南依临山、西接塞湖、东临避暑山庄、北边山口处是广阔无垠的大草原。因御驾要来,围子上连夜修了女墙,只不过垛子修在里头,当作栏杆,以防人从墙上跌进下头的狼群里。从驾官员们尚不知太子已被软禁,依班寨下请了安,有的人还拿眼到处搜寻胤礽。
但皇阿哥们一个个都心中雪亮,各怀心思,按着爵位长幼垂手侍立在康熙左右,都是默不作声。张廷玉一眼瞥见鄂伦岱也混在从驾官员中,心里很惊讶,便踱到马齐身边。悄悄问道:“马中堂,这鄂伦岱是怎么回事,调任旨意没传到么?”“传到了。”马齐一边跟着康熙拾级登城,一边回道,“他今早跑到我处,说从没见过这样猎狼,想开开眼界。我瞧他挨打受黜,怪可怜的,就应允了他。”
张廷玉心知不妥,若要回报康熙,就要得罪马齐。沉思片刻,摇摇头退后两步,深悔自己多此一问。
此时,康熙已经登上土围,立在黄伞盖下招手儿笑道:“你们都快上来!——这么多的狼!”
这是一座不大的土围子,依着半山修成。直径不到半里,是用茅草和泥垛起来的,高约两丈。围子里边的狼有四五百只,东一群,西一伙,一个个饿得眼红。有的卧着,有的烦躁不安地来回跑动,不时传来一阵阵嚎叫,叫得人心里发
狼喜爱群居,每一群自成体系。里头一共圈了五群,各占一方,由丁饥饿难忍,看样子已经相互争斗过多次。中间有一后空场,半人深的白茅被踩得像打麦场似的。草上残留着一摊摊殷红的血迹。各个狼群职守分明,中间母狼护着狼崽子,狼崽子饿得傲傲叫;公狼则守在四周保护自己的家族,伸着血红的舌头,龇牙咧嘴地望着墙上的人群,眼中放射出鬼火一样的绿光。
“老三,”皇长子胤眩纠戳⒃诳滴跎肀撸斐荆蚣缝砉矗阈ξ刈吖磁牧伺睦先募缤匪档溃骸袄先。闶窃坌值芾锿范潦樽疃嗟囊桓觯倒纤恼庋牧岳欠ǘ矗俊必缝砣纯床还哓费|这副派头,遂笑道:“书上该写的东西多着呢!即便写了,天下的书汗牛充栋,我也未必就读到了。”胤眩咝说靡灰姑凰怨帕⑻硬皇橇⒌站褪橇⒊ぃ衷凇暗铡币迅狭耍倭⒒崃⑺兀炕噬鲜谖一の来笕ǎ共幻靼谧牛右晃簧嵛移渌柯胱耪飧霾┭Ь鞯睦先岣南腋牛兜阶约荷肀撸涣纤谷绱死淠崧闹胁唤鸹穑成⑹币醭料吕矗勺叛壅一盎鼐矗刺滴跸蜇范G笑道:“四阿哥,看你的了!”
“扎!”胤禛答应一声,回头将手一摆,府里四五个力士抬出一头缚得牢牢实实的野猪,放在女墙上,用刀割断了绳子,往下一推。那野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