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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9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7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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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棉裤洗得泛白,套在九蟒五爪袍子里。脚下官靴里套的布袜,还有马蹄袖里的衬衣都是浆洗得干干净净老棉粗布,瓜子脸上一双细眉又平又直,眉梢微微下垂,黑瞋瞋的瞳仁闪烁着,几乎不见眼白,下颏略略翘起,绷着:嘴唇,似乎随时都在凝神聆听别人说话,纪昀不禁暗赞,怪不得乾隆垂爱,这份凝重端庄练达器宇,一见就令人忘俗!何况这么年轻的!于敏中也掂掇此人少年老成。刘墉也觉此人大方从容。只和想,这要算个美男子了,颧骨似乎高了点鼻梁又低了点钱沣没有理会众人注目自己,听乾隆介绍着:一一颔首欠身操一口昆明腔说道:“谢皇上!不敢当皇上亲自绍介——学生钱沣久在奉天,多赴外任,疏于向各位大人聆听请教,日后奔走左右,盼能时加训诲!”

    “朕还是要绍介清白。”乾隆微微笑着:又道,“他与窦光鼐是同年进士,十六岁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十九岁进教馆检讨,二十岁选江南道:监察御史、改授奉天御史。高恒一案他第一个明章弹劾,勒尔谨、王亶望一案已经写好奏章,刘统勋告知了朕,是朕特旨改为密奏——朕是深恐他得罪权贵太多啊!所以特简调入奉天这次国泰之案,他又是首发。”他顿了一下,又道:“他与窦光鼐有所不同,窦光鼐指奸摘佞,只是勇猛无前,不计利弊,此人发微见着:毫不容情,但却执于中庸、衡以大道,这就比窦光鼐更为难能了。”

    他很少这样长篇大论评价人物,更遑论钱沣还只能算个部院小吏,几个大臣都听得不自在,目视钱沣时,虽然也有点局促,却不显得慌乱无措,双手抚膝端坐,红着:脸道:“这是皇上勉励!臣草茅后进识陋见浅,出于蓬蒿进于青紫,皇上特简不次超迁,受恩如此深重,焉敢不尽忠尽职继之以死!今蒙皇上盛赞金奖,仰视高深扪心俯愧,请皇上暂收考语,留作臣进步余地。”说完,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嗯。你这个话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乾隆也觉得自己前头的话没有留出余地,笑道,“要是直受不辞,也就不是钱沣了。当日勒尔谨、王望事发,一案株连府县官吏死了七十余人,钱沣同陕西巡抚毕沅曾两次署理陕甘总督,也有奏疏弹劾。嗯——他奏折里怎么写来”他突然问纪昀道。

    纪昀被问得一怔,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时过境迁,每天不知看多少奏折文卷,冷丁地抽问出来,如何能够记忆但乾隆披阅的奏章他读得多了,时有勒过红杠下笔痛斥的,有用指甲掐出痕迹的是他在心留意之处,有的连连勾圈,皆是他心悦嘉赏的字句循这个道:儿理清思路,一时就有了。纪昀仰着:脸呆想一阵,笑道:“日子久了,臣不能全忆,只记得几句精警之言,‘冒赈折捐,固由亶望螅Хā5珌嵧颊故保淞绞鹱芏健=谕牵裎尬偶广湓绶⑵浼椋虿ザ癫恢寥绱酥酰患聪萦谛瘫僬撸嗖恢寥绱酥啵〕疾桓椅狡淅钪腔瑁适芩┦钦搬呋鼗ぃ豢暇俜ⅲ醴谴蟪季有闹溃骸鸬某疾荒鼙乘辛恕!

    “这就是春秋责备,仁者诛心之论,”乾隆说道,“所以国泰的案子不能再拖下去,因缘瞻徇,不知还会有多少官员陷溺进去,跟着:国泰倒霉。今日就下旨,刘墉为钦差正役、和为副,与钱沣三人赶赴山东,彻查此案。”

    “是!”三人一齐离座叩头,“臣等领旨!”

    乾隆没有叫他们起来,目中余光了于敏中和纪昀一下,注视着:三人说道:“国泰不同于高恒、王亶望,真正是树大根深。他父子两个连任封疆,父亲文绶门生故吏周遍天下,中朝内外身居要津的很多,一案牵动全局,办理不善,不单是山东一省局面的事,波及大局就不好了。所以一要快,二要谨慎,蔓生枝节的事可以存疑,留待日后逐一去办。如果此案中人事与你们几人谁有瓜葛,就在这里说明了,你们都是朕的股肱信用大臣,也无需回避的。”他像是要留给众人思索余地,挪动着:发酸的腿下炕来,出去“更衣”了。

    和心里一阵慌乱,他现在吴氏房里放着:几十万的宝物房产就是国泰送来的供献!要不要当“瓜葛”认承出去——无需回避——话是这么说,一口就供出这么多,国泰凭什么送你这么厚的礼总得说明白吧说得清楚吗当日鄂尔善受收两万银子,乾隆也曾说过“信任”鄂尔善,招出来没事,认了供,不但兵部尚书撤了,接着:大臣们一个会议谳审,定了斩立决,“从宽恩减”了仍旧是赐自尽!再说,迟不说早不说,特特地乾隆问出来才缴,你和算怎么回事儿崇文门税关是天下有名的肥缺,你在任外能收这么多钱,任内呢今年你收了这么多,去年呢前年呢联想下去干脆是不能想!和想到这里也就不想了,总之是万万不能说,没根没梢的事就像男女合奸,按不住屁股不认账,蹬上裤子也不认账!这么着:思量,他的胆气立刻豪壮起来,竟认真审量起壁上的字画来。一时乾隆回来,洗了手仍复升炕,于敏中在旁躬身说道:“万岁,钱沣在奏疏里劾奏的还有于易简。于易简是臣的堂弟,乾隆三十年放缺山东布政使。前次皇上召见,臣已经向皇上明白直奏。现在既查他的案子,臣还是该引嫌回避。”

    “朕说过无需回避,于师傅只管安心,不要过问这案子就是了。”乾隆颜色霁和,轻松地微笑道,“当日世宗诛杀张廷璐,首辅张廷玉也说有株连。”他看了看三个跪着:的臣子,笑道:“既然没有瓜葛嫌疑,你们放手去办。时下正是隆冬季节,今日递来山东晴雨表,山东也在下大雪。去了要督催地方官紧着:些赈灾,明春度荒粮、种粮牛具都要未雨绸缪,兖州府秋天夺佃,有几处佃农聚众闹事的,刘墉办过那些案子。闹过事的地方人心不稳,要加意抚恤。有些个为富不仁囤积居奇的业主,也不能放纵偏袒。凡事都有个理在里头,不偏不倚是谓中庸——你们是驿传去山东,还是一路查访走路”

    这么一问,钱沣和便都看刘墉。刘墉道:“皇上委臣等钦差,煌煌明诏昭示天下,还是驿传走路为好。我们三人同行同止,有事可以随时商量,也不必拘定大摇大摆到济南。路途有事,臣等随时缮折奏明,请旨施行再办。”和道:“奴才以刘墉马首是瞻。”钱沣却叩头道:“国泰于易简多年经营,盘根错节,京师省垣有说不清的人事瓜葛。为防着:他有所预备,或串通供词隐匿物证,转移财物,臣请封锁山东巡抚衙门驻京看折子师爷书房,所有驿站与山东交通书信,山东发往北京的一概不问,北京发往山东的一律拆检。因驿站是兵部管辖,所以要请旨办理。”乾隆点头,说道:“奏的是,纪昀回去,由军机处发文兵部照准。”

    “是!”纪昀忙离座躬身答道。和眼见众人都要辞出,忙道:“主子,奴才这就要出差,崇文门关税上的事已经不能兼顾。请辞去关税总监一职,请皇上另委妥当吏员主持。办了交割奴才才好上路。”乾隆道:“一时怕来不及吧交割得太匆忙,反而容易疏漏的。”和笑道:“关税账目款项收支虽然烦琐,都有章程规矩管着,日清月结明白。现在交割,一文钱不清楚奴才也能说出下落,这一去或三月或半年,怕回来又出糊涂账。崇文门税关衙门税收杂乱,容易混淆,账目一乱,容易给小人混水摸鱼了去。奴才恳请主子早点派员接管——这是肥缺,钻营的人多,旷的日子多了极容易出事的。”

    乾隆笑道:“好啊!你要一身清白上路,免去后顾之忧朕成全你这段好心思——福康安上次荐了一个人叫舒格的,是内务府的笔帖式,就由他暂署崇文门关税衙门。”说罢便叫“你们去吧!”

    五人辞出养心殿,踏着:冻得铮铮作响的永巷出来,到永巷口分手,纪昀和于敏中回军机处,刘墉三人却从西华门出了紫禁城。其时已近午时时分,天仍阴得很重,却已经住雪了,西华门外拆掉了张廷玉当年的办事府邸,也拆掉了北边的太医院,大雪白皑皑野茫茫一片,空寂寥廓的空场上西北风狂烈地肆虐,卷起的雪尘像一阵阵白雾,又像屑细的白烟串地流移三个人心思不一,眯着:眼站在石狮子旁边伫立多时,和问道:“崇如大人,我们几时动身封锁看折子师爷书房的事怎么办”

    “我们动身由礼部奉旨后安排,仪仗、护卫关防按定制章程办。”刘墉静静地望着:前方,“封锁书房有两个办法,一是由顺天府出票把他们全部拿下,案结以后再放人;二是密切监视,明松暗紧看牢了他们,不得传递消息到山东就成。东注,你看怎么办好”钱沣沉思着:道:“密切监视似乎好些,顺天府拿人声势太大,北京这么多人,总有去山东的,我们不能禁绝,容易走漏风声的。”和却笑道:“圣旨一颁钦差出京,已经招摇得地动山摇了。密切监视其实也‘密’不了。不如这样——顺天府只管拿人贴封条,不说奉旨,只说这几个师爷聚赌嫖娼行为不端,拿到顺天府取保候审,这样就拘得他们动不得。即使将来案子情节罪名不重,我们也留有退步余地。二位大人,这么着:成不成”

    钱沣和刘墉都听得一怔,和的办法无论如何都叫出邪,带着:阴损,但这办法确是左右逢源进退裕如,没有一点后患,就大体而言,其实也“封锁”了这个书房,无辱于大局。和见他们沉吟,笑道:“我知道你们心性儿清高,这法子不够君子,崇如大人心里明白,如今刑狱上的事比这黑十倍的都多得是!举大事不拘小节,我觉得不宜胶柱鼓瑟!这么变通一下好处是明摆着:的。崇如大人要觉得不妥,我说过以你的马首是瞻。”

    “就这样办,我负这个责任。”刘墉终于下了决心,“和这就去顺天府传我的指令,我和钱东注在刑部签押房等你,有些细务还要商量,”和笑得满脸开花,说道:“我还要到税关上交代一下差使,上午过不来了,下午申时我赶到刑部。”说着:便匆匆升轿而去。刘墉呵了呵手,见钱沣站着:不动,问道:“东注,你在想什么”

    钱沣看着:和的轿飘飘摇摇远去,良久,嘘了一口寒气,说道:“没什么,我想得远了我们走吧。”

    西华门到崇文门并不远,一刻工夫和已经到了衙门,风风火火下轿来看,崇文门外大雪封道,几乎没有人进出关门,只刘全带着:衙门的人在清扫照壁前后的积雪,见和下来,所有的人都住了活计,原地垂手站着:让路,刘全迎上来笑道:“爷这早晚才下来衙门里家里人都知道了,爷进了军机大章京。除了军机大臣,这是天下头等红差!弟兄们备了份子,家里也预备了酒,说连衙门的人都请去高乐儿一天!吴姨姨长二奶奶”

    “先不说这些无用的。”和笑道,“这里的差使我已经辞了,福康安哥儿的门人舒格来管。账房上头听了,把账簿子预备好,库存的银子,余羡都盘结齐整,新总监来了要交割得瓜清水白——我放了钦差要去山东,回来还要过问这里的事,仔细着:我扒了你们的皮!办得好我自然还要赏你们!”众人忙不迭答应着,和又道:“我走得急,这次既不能吃你们酒,也不得请你们了,从我月例里拨二十两银子,就由这里的老夫子代理,到六合居办十桌上好席面儿,从伙夫杂役到各房吏目一个不拉都请,等我出差回来咱们一处再乐子——这么着:可好”

    “好!”

    人们欢呼雀跃,一蹦老高答道。有的叫“祝和老总公侯万代!”有的喊“全仗和大军机提携!”“和钦差顺风万里一路平安”乱糟糟一片声嚷。吵叫闹声中和拉了刘全上轿,对轿夫们说道:“先回府去,略一停再到顺天府——辛苦些儿,每人给你们加二两赏银!”轿夫们兴奋地“噢”地一叫,轿子已经飘飘离了地。

    “和爷这么忽张的!”和的轿子不大,两个人挤进去,中间的横板就得去掉,刘全斜签着:坐在轿口,觑着:和脸色笑道:“是万岁爷的旨意下得急么”

    轿子在街衢上穿行得很快,黑白相间的光线不断变幻着:透过轿帘映进来,和的脸色一时阴一时阳,显得有点阴森,他稳稳坐着,透纱幕看着:模糊不清的街井,绷着:嘴唇似笑不笑的,良久才道:“我要去查办国泰的案子——那包东西怎么办”

    “啥”刘全眼皮急速跳了一下,随即就笑起来,“这是老爷的财福——没有人证也没物证,没字据没收条,国泰要是不倒,这是顺水人情,算老爷你保的他,往后更得照应;国泰倒了,树倒猢狲散,各人顾各人,他一个家奴敢来找事儿一个挟嫌报复攀诬大臣就送他打牲乌拉去给披甲人为奴!”和摇头,冷笑道:“你那一套给街痞子赌徒们玩玩还行。几十万的东西丢进水里还听个响儿呢!朝局里头的事好比浪里行船,顺风时候要想顶头风来怎么办。一到对景儿时候,墙倒众人推,别说这大的事,马蹄坑里雨水还淹死人呢!国泰,你以为他是吃素的平白送我银子,然后由着:我整治他”这一说刘全也没了主意,想了半晌,说道:“爷就是钦差,想保他也容易的,只要山东早点预备,查不出人家毛病,国泰是清官,也就万事大吉!”

    和默然不语移时,突然一笑,说道:“我是副钦差,还有正钦差呢!那个钱沣不哼不哈,也不是好招惹的主儿。国泰要是清官,哪来这么多银子孝敬我事情要掩得住,也不必白白贡献我这么多——我来告诉你,知道了我放钦差,这人正急得狗不能过河似的要见我呢!”

    “那您见他不见”

    “不见。”

    “他找您容易呀!”

    “找我容易见我难。去过顺天府我就到刑部衙门,钦差挂牌免见客人,他见不到我。”

    “他要闹起来怎么办”

    和傲然仰了仰身子,说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半点长进没有!他要闹反而好办,乱棍一顿就黑了他——他不敢,他是替国泰在我这儿关说人事的,指着:我保国泰,先和我翻脸不过国泰如果立刻拿下,他也许就要张扬了。”至此,刘全已经明白了和拉自己上轿的用意,咬牙狞笑一声说道:“黑了他,他就不能张扬了!”

    一股寒冽的罡风卷着:雪粒子扑了轿帘一下,吹进的冷风凉得和一缩,许久才道:“那是万不得已的事。你可以承许他一万银子,叫他远走高飞。他要是不肯,再想别的法子。”

    “成!我亲自去见这杂种!”

    “不成!”和道,“我如今是什么身份我这就要保举你当税关副总监,放出去顶得一个知府了。这名分出去杀人,闹出来,天下虽大,没有你我立足之地!”

    “那您说”

    “你是要我掰着:手教你啊”和微微笑着,手里把玩着:汉玉佩,声音阴沉又带着:喑哑,“忘了上回司尚贵告税关前任余额下落不明的事了听我说,你带三万银票去见你把兄姚天龙,他是这里青帮老大。他一万五,送东西的一万五,事成之后再给姚天龙两万。那人要知趣,带银子走路,不识抬举,叫姚天龙看着:办。这么着,事情稳稳当当也就办下来了。”“出这么大价钱,姚天龙肯定办!”刘全高兴得脸上放光,“没来由的我也不乐意杀人,你说一万,怎么又给一万五”和笑道:“留出五千给姚天龙克扣嘛——记住,只和姚天龙一个人打交道,只说话递银票,半点字据不能留,明白”

    刘全满面都是笑容,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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