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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6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7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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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这是拜月台呀!”纪昀加了小心笑道,“每年八月中秋,内苑都要在这里团会拜月,臣等也常常蒙赐荣与的”乾隆凝视着:那座半月形石砌的月台,因为年深月久,月台上的石桌石凳,拜月用的石案脚下,沿落地的石基上斑斑驳驳都是暗红的苔藓,还有不知名的枯藤,无声地沿着:墙基,仿佛要向人诉说什么。许久,他叹了一声,说道:“这个地方出过一件大事,外间的人绝少知道。康熙四十六年,圣祖爷在这里家筵拜月,八叔、九叔、十叔、十四叔是一拨,二伯伯、三伯伯、十三叔又是一拨,就在这里窝里炮,大打出手”他脸上带着:难以形容的笑容,徐徐说道:“为说笑话说恼了的,体尊也没了,脸面也不顾了,那份子天潢贵胄的雍容华贵温文尔雅都没了,有的打,有的骂,有的吵有的叫,十叔打得头破血流,十三叔当场要撞阶自杀六十多年了,一晃过去又是今日。朕每到这里总不禁想起这件往事”

    纪昀的心一下子沉落下来熙朝九位阿哥王爷为争嫡反目为仇,鱼龙翻覆雷霆大作数十年才得平息,他自幼读雍正的大义觉迷录就知之熟稔了。却不知这方寸幕后还有过这样一场阋墙恶斗!但他此刻更不知乾隆因何提起这段往事——这是国家不幸,也是家丑,怎么回话呢?

第540章 说宫变纪昀布诚心 憾纪律提督整衙务() 
纪昀毕竟天分极高机敏过人,心里一阵紧思量已回过神来,一撩袍角跪了下去,说道:“记得皇上御极之初,即下旨令天下收缴大义觉迷录,同时诏告天下‘从此以宽为政’。臣以为不是这本书有违碍失实之处,恰恰是为它太真太实了,与皇上以宽为政仁施天下大旨有所不合。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即令大道,亦不可对下愚言之,何况此类天家勃内廷争角臣愿皇上从此不言此事,臣亦从此缄口。我皇上诚孝通天,仁义遍施寰宇,内外法度肃然,天下境内隆治,宗室藩篱敦睦,不宜以无谓之思致劳圣躬之神,则是天下之福,臣工之福,皇子阿哥之福!”

    “你起来,这又成了奏对格局了。”乾隆笑道,“你是朕的心膂股肱么,朕随意说说的,就这么郑重其事起来。”纪昀没有起身,叩头又道:“皇上,君无戏言。”乾隆“嗯”了一声,又道:“起来吧。”

    纪昀小心爬起身来,正要转换题目岔开了说话,乾隆又道:“风起于青萍之末。也不是朕在这里无病呻吟。圣祖何等天纵英明,晚年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洪范五福里的‘终考命’!就是阿哥,八叔九叔十叔从根上说难道:是坏人大利当前形格势禁,不得已就进了铜网铁阵。朕跟前这些阿哥,没有早早给他们差使,一来朕身体康强,用不到他们,二来‘差使’就是‘权’,给他们权太早,就容易结党生事。但总归不让他们办差,到头来就会变成一群一无所能的废物、饭桶,或者像李后主那样的,只会吟风弄月的亡国之主——你说这事何其难也!”

    纪昀至此才大悟了,乾隆特特留下自己,是要咨询这么一件特大政务。这固然是人臣难遇的信任遭际,但也事关天家骨肉亲情,一言之失即是万劫不复之祸!秦二世胡亥之变,蒙恬受难;汉七国之乱,晁错遭诛;说到根上,岳飞惨死风波亭,秦桧只是参赞,真正的原由是宋高宗惧怕这位将军迎回徽钦二帝自古往这种事里搅和的,十有八九不得善果,其中也不乏才智卓越的贤勇之士!他皱眉思量良久,从容说道:“皇上,此种大事惟是圣躬独裁,外臣岂敢妄作违言既蒙皇上垂爱器重,臣有点驽钝想头直奏不隐。皇上虑得太深了——康熙朝与乾隆朝是不大相同的,不宜等量齐观。”

    “哦朕事事法天敬祖,以圣祖之法为法,怎么‘大不相同’”乾隆问道。

    纪昀一顿首,说道:“历朝各代兴替,称祖皇帝的只有一位,但我朝却有三位。太祖是肇基之祖,世祖是开创之祖,圣祖名为守成,实同开创,所以也称为‘祖’。皇上万年之后,只能称‘宗’,这就是不同。”他抬头看看,见乾隆笑容呆滞,一个微笑接着:说道:“‘皇上不必为‘宗’字懊丧,其实史上最为出类拔萃的倒是唐太宗——大凡祖皇帝所遇,都是烽烟四起、天下板荡之时。扑灭各路诸侯,收伏天下英雄,初定太平。因为收拾金瓯破碎,接的是民不聊生的烂摊子,所以容易见功。我皇上继圣祖世宗谟烈,发太祖世祖余绪,接的是如花似锦的大好江山。人知创业难,孰不知守成发扬更难!皇上文治汉唐之下无与伦比,武功直追世祖圣祖,英明天纵千古一帝已成定论。这就与圣祖大不相同。这是一。”

    “嚯,还有二”乾隆仍在笑,但却已不再“呆滞”。

    “不但有二,还有三。”纪昀定住了心,更说得畅若流水,“圣祖早立太子,请阿哥协理办差,各拥重权。当时三藩之乱,继有准葛尔之变,且有台湾作战。虽为的是安邦定国,有形势不得已之处。但阿哥久处藩邸,又有两立两废太子之变异,就酿成夺嫡惨变。圣祖是仁德之主,阿哥,皆非不孝之子,都为形势所迫,演成遗憾。今皇上立极已四十年,有金册注名,宫藏立储制度,阿哥出则专办一差,入则退居东宫读书,并不知大位传之于谁。且皇上春秋鼎盛乾纲在握,阿哥们毓华茂德,父子敦睦内宫熙和。臣以身家性命担保,断不至有狼子野心觊觎大位的,这又是与圣祖大不相同的。

    “其三,前明灭亡,缘由甚多,皇子分藩而居,尸居素餐百无一能也是其一。圣祖反其道:而行,各阿哥建牙开府手握重权,与太子分庭抗礼,彼有好竽我有好瑟,争胜斗奇难分轩轾。太子失位群龙无首。圣祖晚年倦政,又有太子丧德失行之乱。阿哥们各自雄踞,才有后来尺布之忧。今皇上独揽圣裁,并无分权之举,这又是不同之处臣愿皇上勿以在位日久自疑,也不疑各位阿哥,这就是天下社稷之福了。”

    乾隆听得极为专注。这番议论滔滔不绝,有些事他并不是没想到过,由纪昀口似悬河分理详喻,顿时心目为之一开,不禁抚膝慨叹一声,说道:“精当!倘若心怀一毫私念。必定以机密心腹言语揣度朕的心。左一个条陈右一个建议要朕预作防范了!”纪昀说道:“记得初入军机处皇上即有训诲,谋国不谋私,举大不务细,臣岂敢忘怀呢!”乾隆若有所思颔首不语。移时,说道:“朕不是无端起疑,宫里眼下有流言飞语,说是某某阿哥格外蒙受宠赐,某某阿哥已经金册立名为储君,藏在‘正大光明’匾额之后。言之凿凿,某日朕进谒奉先殿,某日已告太庙,某日和亲王弘昼和侍卫巴特尔奉金册安置有鼻子有眼绘形绘色的传言这些无稽之谈。这些话传出外臣那里,必定私议纷纷惊骇视听,不及早杜绝,就演出党争之祸,朕也是不得不关心啊!经你这么一说,朕是求之过深了”

    “怪道:的臣见皇上圣容稍见憔悴。莫说宫掖之间,就是寻常草野大户殷实之家,老爷子听见这类话也会不安的。”纪昀笑道,“这类纯属小人造作谣言,乃是鼠窃狗盗行径!历来是太监们的拿手好戏。皇上不必疑阿哥、疑宫嫔,更不必大加张扬追索。只索对太监严加约束,申明家法整束宫禁,消弭反侧乱言自息。据实追究,本来没有的事反而更加张扬了。”乾隆轻快地站起身来,伸展双臂甩晃了几下,笑道:“这个朕倒是想到了的,所以接连几天见这几个阿哥,一是历练差事,二是给他们一份安心。就这样,你去办你的差去。今日既有这些话,朕也让你安心。于敏中是个真道:学,人是个正派的,只是处世历事稍欠干练。傅恒那个样子,阿桂又远离在外,尹继善又殁了,你们要相帮着,里里外外把差使办好。”说着:便踱步出园。

    纪昀今日见乾隆奏对和谐功德圆满,原本十分“安心”的,听乾隆这几句话,似乎于敏中说过自己什么话,又似乎交待自己不要对此有什么芥蒂,模棱两可看虚似实的,反倒有点不安起来。但此时情景实不宜再饶舌套问解释,更不能说于敏中处事长短,只好陪着:乾隆出园,行礼告辞。至永巷外天街口,看看太阳又看看怀表,还差半刻不到午时,一头惦记着:要再去看望傅恒,一头又想是在伙房吃过饭再去!又怕午后滋扰了傅恒。还惦记着:文华殿四库全书编纂房有几份挑出的违碍书籍,怕吏员们不知道取走编校,重新修订缮写要费不少事心里转着:念头犹豫不决着,听军机处轰然一声称“是!”似乎会议刚散的模样,一个一个官员鹄步哈腰鱼贯而出,有的搓手顿脚活散身子,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议,有的打哈哈说笑离去。见纪昀摆着:方步过来,打头的几个都站住了脚,“请中堂安”、“纪中堂好!”“刚见过皇上么”“上回求您的字儿”一片嘈杂问询寒暄。纪昀看看,一大半不认识,只笑着:点头敷衍,因见自己的门生刘保琪也在里头,叫住了问道:“你不是调到九门提督衙门了么今儿开的什么会”

    “回老师的话,没什么大事,年年都有这个例会的。”刘保琪也是个佻脱诙谐的,见问,着:眼笑道,“于中堂叫了顺天府、还有我们衙门的司官以上狗头官儿,年关要到,元宵也要到了,一是防火一是防贼一是防白莲教。安置布防的事,嘻嘻学生调出礼部,老师把我忘了。葛麻子说今晚给师母做寿,我那里没有老师的请帖!这可真是奇哉怪也”“你调出去原说去了外任,哪里送帖子去”纪昀一笑说道,又问“李皋陶在里头么”

    “李帅——李帅今儿没来。”刘保琪无所谓地说道,“军机处这头知会来开会,他说要到通州有事,带两个亲兵和他家的人就走了。我猜他老人家心里不欢喜。”见纪昀看自己,刘保琪又道:“您想啊!李帅虽不是军机大臣,也日日都在军机上行走见驾的。于中堂召集会议,又事关京师年节关防,事先连个商量没有,连个招呼也不打!所以李帅一听他叫,脸色都变了,一句话不说,带上人就走了。”

    纪昀想想其中情事确有道:理。李侍尧秉性高傲跋扈,于敏中又刚愎得刀枪不入,一人不听一人不信,活似庙里关帝尊神。想着:调停也无从措词,因笑道:“侍尧也不至于那么小气的。我知道他奉旨有要紧差使的——上司中有什么,你作属员的不要掺和,这里头人事牵连,不好相处的。”说罢,便不再进军机处,径往隆宗门走去。刘保琪也随步出宫,笑道:“我这几年先在都察院,又到翰林院,到礼部又到步军统领衙门,混得还是不坏。同年里升到从四品的,我是头一份呢!老师,我是颇有心得呀!”纪昀一边走,偏转脸笑道:“噢,混得有心得说说看!”

    “一是无论上司同行,见面只管说笑;二是无论上司合气不合,谁吩咐什么事,只管朗声爽快答应着:;三是点卯应差别迟到,点过卯该会朋友,该串房聊天儿、想游玩,甚或想回家睡大觉侍候老婆,不言声走人,连招呼都不用打!”刘保琪扳着:指头如数家珍,满脸嬉笑,“衙门里的差使是橡皮筋,你就两眼一睁做到吹灯也办不完。你任事不做,每日到得早,笑着:见上司,他也觉得你‘勤勉晓事’。在部属衙门和道:府县这些外官绝不相同,那是‘要政绩’,这里是‘不出错’。上司觉得你好,你就是好官。做事愈多嘛就愈是容易‘出错’,你黑着:个脸一心操劳国事忙得马不停蹄,上司非但不领你这情,反而觉得你‘总是出错’,谁抬举你各衙门长官都是一满一汉,他们合气,反而要费力些,因为你不但要混人,也要混事,混得都觉得你干练随和能办事才成。他们搁气,此说‘你向东’,彼说‘你向西’,这倒好,你们只管说,我想哪去哪——只敷衍得他们觉得‘不是和我过不去’就成。”

    纪昀自己每天忙得七荤八素,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办差使,听这番高论,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又情知刘保琪外圆内方秉性并不狎邪,说的也是实话,一笑说道:“你要碰到老刘统勋那样的上司,或调到刘墉跟前,看你这泥鳅往哪里滑——我调你四库全书修纂上去,大约你也溜不出去。”“那是那是!”刘保琪仍一脸皮笑,说道:“不过我走了这多衙门,各衙门同年朋友也常闲话,并没碰到刘统勋、刘墉那样儿的。秦桧赵高也不见。倒是苏模棱、马糊涂、王混混儿居多——像老师这样儿操劳国事重谨民生的,如今更没处寻去”眼见已到西华门,外头车轿林林总总,门口候见官员甚众,顺手灌纪昀一碗米汤,刘保琪已收了嬉笑,恭恭敬敬跟在纪昀身后,老实肃穆又带着:微笑,像个刚入学的童蒙跟老师去文庙参拜孔子。直到出门,纪昀笑道:“明日才是你师母生日,是葛承先哄你,要你白跑一趟的——帖子不给你了,到时候来吧——记住,带文章不带礼,你送礼来,我就轰出你去!”

    “者者!是是学生记住了”刘保琪唯唯连声肃然退立。待纪昀升轿,方才去了。

    李侍尧其实并没有去通州,和衙门里交待一句,他去了红果园。这个地方处在西直门北侧城外,前明时是西厂所在,归内廷秉笔太监管辖,专门替皇帝作耳目的内廷衙门。名儿叫得好听,叫“司礼监文书处”,其实进去走一遭就知道,这里和“文书”八不相干,倒是“阳世森罗殿”来得更贴切些,什么剥皮亭、揎草桩、烹人油锅、钉板刀山、犁人铧只要十八层地狱里寻得出的名目,在这里要什么有什么无论民间官府,只要这里的“公爷”儿们探出你有什么“不应”之罪,也不经官动府法司过堂,大到庙堂之事紫衣朱贵人物,小到牧童贩夫鸡子尿湿柴的小事,一个不对抓进来,饶你是活神仙也要脱三层皮!常常有夜行院外的,听得里头惨叫号哭、啾啾如闻鬼声,令人毛发森树太监们一头杀人,又偏偏信神怕报应,就在里头盖了一座九天玄女娘娘庙厌镇邪祟。明亡之后这里成了一片榛莽蒿野之地,瓦砾废园荒寒之地、野狐獐兔出没其间,亦时时昼日见鬼见魅的,等闲人宁可绕道:儿,不敢随意独身穿行这块忌讳地儿。

    六年前李侍尧进京,这里还是一片长草荆棘,密不透风的黄蒿灰菜苕帚野茅长得人来高,甚至齐房檐峥嵘杂生,几间破房残垣都掩得“风吹草低”才得半露萧瑟之境,但今天来重游故地,李侍尧几乎已经认不出它了这就是那片长草接天野坟连陌的红果园——沿草堤一片西厂残垣已经全部拆平,厚厚的腐草层铲除得干干净净,煤碴掺五色土夯得平实,正中一条石甬道:都用临清砖镶边,善男信女们有的双手捧香,有的三步一跪五步一叩,有的两腮钉上纺锥合十趋步,有的独身,有的阖家祈福。许愿的、还愿的、唱道:情说姻缘的、看相算命的,并各色卖汤饼小吃的贩子们人来人往。腰挎香袋,口诵神号似吟似诵,俱都是一脸虔敬之容,来往如蚁趋之若鹜。甬道:直北是玄女正殿,轨制倒也并不高大,三楹殿门碧瓦金粉,连墙面丹垩一新。庙西侧垛的砖像小山一样,石灰坑料浆热气腾腾,山门和庙墙都没有修整齐整,看样子是香客筹金要大兴土木修整扩建。座殿中门南是一座人来高的大铁鼎,鼎前的香灰足有囤子来高,焦火紫焰蒸腾缭绕。进香的犹自争先恐后把成捆成封的香往上垛,离得丈许远就觉得炙面灼身不敢靠近。李侍尧隔门向殿中窥望,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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