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少夷君-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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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此前护军的意思,便是要将此僚给施了宫刑发配去当宦官,这样才能替梅蕊姑姑出了那口气,福三儿嘟囔道:“姑姑当年被那家人害得连房契都抵了去替他们还赌债,他们还想将姑姑送给当地的富豪当通房,姑姑便是从那样的境地下只身奔赴长安的,想想都觉得心疼。姑姑心眼好,不愿意计较,但我都替她咽不下这口气,这回他们还想攀高枝儿,让您给他们找官做,您是这样徇私枉法的人么!要买官怎么不去找襄王,他手下的人买官卖官才叫个猖獗,只不过没拿得切实的证据罢了。还有这隋公子瞧着也不像个善人,您就这么将他放走了,来日里不晓得他会在人后说些什么话,再有万一他入了襄王那派,对您可就更是不利了。”
讲了许久,却未能听得陆稹有什么反应,福三儿将捡起来的碎瓷片裹在帕子里,抬头去看陆稹,很是忧心地道:“护军……”
陆稹笑看着他:“怎么?”
瞧他也不生气的样子,福三儿便更闷了,埋下头怏怏不乐:“您恕罪,是我失言。”
鼻尖就这么一酸,福三儿觉得自己白操了这么多心,也不晓得是为个什么,正难过的时候,一双宝相花纹的云头履便入了眼底,他倔着不愿抬头,却听陆稹说道:“你的用心我都晓得,但我另有打算,所以才放他离去。”陆稹好笑地瞧了他一眼,“哭丧着脸像什么话,好歹是我身边的人,怎么这样浮躁,要体面一点才好。”
不知怎么的就眼涩得很,福三儿揉了揉眼睛,哽咽道:“喏。”
晚些时候,消息传进了怀珠那儿,怀珠忙不迭地就跑去告诉了梅蕊。怀珠盘坐在榻上,梅蕊正散了发拿着把篦子梳头,就听怀珠啧啧道:“蕊蕊啊,你不晓得,你那表哥当时从北衙那边出去的时候哦,头发上都还有茶叶末子,浑身上下湿答答的,护军的那碗茶泼的可真是又准又狠。也该他,要是他能安安心心的去应试,不想着这起子歪门邪道的,怎么会有这些事儿发生!”
她蹭了过来,接过梅蕊手里的篦子,又继续道:“可惜就是这口气出得不是那么彻底,我听说你表哥已经被襄王爷招揽去了,襄王爷不是向来和护军不对付么!你可得让护军小心一些,免得那人在暗中给他下绊子。
“是,我省得。”梅蕊面上挂着浅笑,却是一副不痛不痒的神情,怀珠瘪了瘪嘴,替她将头发拢到背后来,外边儿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已听得到几声蝉鸣了,怀珠拿肩头撞了撞她,又问道:“陛下什么时候去行宫呀?”
“六月的时节罢,那时候才是热呢。”梅蕊慢慢踱去了床上,怀珠跟了上来,天气热了梅蕊身上却也没有凉下来,一般夏日的时候怀珠都不去碰梅蕊,她一边儿理着被褥一边问:“那你会去行宫么?”
“约莫是会的,”梅蕊笑道,“我若不去,陛下不定地怎么闹呢。”
怀珠感叹了声:“真好,我也想去。”
“你想去也不是没法的事儿,我告诉护军一声便好了。”梅蕊躺了下去,怀珠喜上眉梢,连连追问道:“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梅蕊后来便向陆稹提了此事,六月时节去行宫的名册上果然有怀珠,连同还有襄王与太后,一行浩浩荡荡出了长安往行宫而去,不远千山万水的,只为求那么一时半刻的清凉。
其实一到夏日梅蕊是最难耐的,她本就是偏热的体质,到了夏日久热的不行,没一会儿汗就沾湿了额前发,小皇帝恩准她与他同乘一车,见她坐立难安的模样,实在很是忧心:“蕊蕊,你没事儿吧?”
“多谢陛下关怀,奴婢无碍。”她替小皇帝剥了个葡萄喂进他口中,小皇帝砸吧了一下嘴巴,惬意地道:“嗯,甜!蕊蕊你也尝!”
忽而他又沉下神色来,瘪着嘴道:“要是韫玉在便好了,也不晓得王叔那里有没有这样好吃的葡萄给她吃。”
他水汪汪的眼一睁,“蕊蕊,朕有些想韫玉了。”
韫玉这时候已经被送出宫去了,小皇帝成日里念叨的都是韫玉,吃个果子能想到她,临字帖能想到她,散心遛弯时也能想到她,梅蕊曾暗地里对陆稹提过,她觉得小皇帝对韫玉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陆稹当时答道,不是便不是,陛下自己有分寸。
想着陆稹,梅蕊便撩起了车帘来,不晓得为什么她近来总是在想,若是当年陆家未曾遭遇到那样的变故,陆稹将会是什么形容。应当比赵淳这一类的纨绔子弟更加意气风发罢,骑马观尽长安花,春风都在眼角眉梢。
而如今他却连马都骑不得,只能坐在车驾中,百无聊赖。
至了行宫后还有许多事情,陆稹甚至来不及与梅蕊说上几句话,便匆匆离去了,怀珠也不晓得去了哪里,梅蕊听行宫里的人讲行宫的菡萏池荷花开得正好,便也想去赏一赏这风传绝世的十里荷花。
远远地便瞧见了动人的水色,风荷相举,素冠芳鼎,她起了玩心,趴在池边上径自摘取了一朵与岸相近的荷花,捧在手间,想着若是等会儿回去见着了陆稹,便让他养在水中,也好添添生气。
想着便折身往回走,没料到行宫这般大,她竟迷了道路,左走右走的不晓得走到了一处什么地方,人迹鲜至。她只觉得该沿路返回去,指不定还能遇着一两个人问问路,没想到却听到了细细的喘息声。
她霎时愣在那里,这喘息声越来越重,像是从林中的那株槐树后边儿传来的声音一般,梅蕊咬了咬牙,谁会乐意打扰这些呢,她拿着花便要往回走。
是一句话绊住了她的脚步,“冤家,才几日不见,你就这样想我?”
声音里透着酥了骨的媚,令人万万想不到她威严敦肃时的模样与神情。
这是赵太后的声音。
第50章 留仙履
往日里听得的那些嚼耳根的话笼统都窜了出来,甚么道士甚么修仙甚么丹药,梅蕊越想越心惊,怎么也走不动步子了。手里头的荷花被她捏得紧,上面突起的颗砾嵌在肉里,她咬着牙,闪身躲在了一处灌木后边儿。
那树后的香艳还在继续,赵太后轻哼了一声,“亏我巴心巴肝地念着你,你倒好,每回寻我便这样急不可耐,你府上的妻妾都不如我好?”
这般听起来倒像是个大官,梅蕊想,随后男人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也是熟稔的声口:“谁能有你好,我的嫂嫂。”
是襄王。
本以为会是那位传闻中的貌美道士,但却万万未曾想到竟然是襄王,那方赵太后吃吃地笑:“你么,尽会说些好话来哄我,镇日里却难得来看我几次,倒教我好生想念。上回你进宫来时,你一双眼便瞧着那梅蕊,是不是又在打她的主意了?”
“我要是打她的主意,还会替元良请婚么?”襄王哼笑了一声,“她是陆稹心头上的肉,好容易才教我逮着,怎么能就这样任由陆稹如愿以偿?”
轻轻软软地嗯了一声,赵太后的声音绵软如游丝,“陆稹他也配喜欢旁人么?那张脸和陆氏长得一个样,也不晓得怀帝是因为陆氏而看重他,还是因为他才看重的陆氏。啧,左不过都是些瞧不上眼的事儿,怀帝的嗜好,你又不是不晓得。”
听着像是有几分嫌恶,“便是凭着这些事儿,我也不想再委身于他,幸好他死得利索,却养肥了陆稹,现在这般情景,你瞧瞧可该怎么是好。”喘息声连绵着,拨动了浓郁的槐树枝叶,赵太后紧追不舍地问,“待你事成了,可要将我怎么办?”
“兴庆宫与紫宸殿隔了又有多远,日日都能见到。”
“我讲的是这桩事么?”赵太后的声音拔高了些,“你便要我一直都这样与你见不得天日,你曾经是怎么对我讲的?”
襄王未答话,后面便听见了赵太后的呜咽之声,槐叶簌簌间掺杂了啜泣,尔后的浪语皆不堪入耳,梅蕊后背冷汗涔涔,咬紧了牙伏跪在地面上退了出去,离得稍远了后才仓皇逃离。槐树后的二人似是纠缠着倒在了地上,赵太后突然咦了一声:“那儿,怎么会有一朵荷花?”
襄王从白软间抬起头来,目光冷冷地落在了那露出的半朵米分荷上,从旁拾起赵太后那条已经被解开的襟带,覆在她眼前,赵太后什么都瞧不见了,他嘴角的笑意才显得嘲弄起来,将她的手禁在了天灵之上,轻笑道:“你还有心思瞧这个,看来是我不够卖力了。”
没人能瞧见他眉梢存有的不耐,就连梅蕊也未曾。
她只晓得不能被发现,逃走的步伐急不可待,怕稍有停留便被襄王与赵太后追了上来,将她杀了灭口,眼前只要还有路,她就不敢停下来,直至突然出现个人影在她面前,她早逃得神思恍惚,避也避不及,径直撞了个满怀。
陆稹正四处寻着她,劳心了一整日,只想与她说几句话便好,踏破铁鞋无觅处,转过了荷塘就瞧见她,正要与她说话,却瞧见了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眉峰一敛:“这是怎么了?”
梅蕊牙槽都被自己咬得发酸,她抬起头来,瞧见是陆稹,整个人浑身都是冷的,压低了声,捉过他的手便扯着他往前走,她走得急,但奈何陆稹腿脚长些,也很从容平和地任由她毫无章法地四处乱走。
然而任她这般走下去也不是个法子,行至一处名为素缭飞瀑的景致时,他突然脚步一顿,梅蕊未曾料到,遭他顺势拉入了怀中,瀑布自高处落下,振聋发聩,他的手按在梅蕊的背上,压着声音问道:“到底怎么了?”
仿佛一颗心终于落定下来,梅蕊抬起了头,望进他那双眼内,满腹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捉紧了他的手,开口时候声音是哑的:“太后与襄王……”
再多的话她也说不出口了,浑身都是因惊惧而渗出的冷汗,夏日里显得黏腻不堪,阵阵水雾扑来,才稍微消停了些,惶恐渐渐从心头消退,她的声音也稳了下来:“这些,你都晓得么?”
陆稹反握住了她的手,像是安抚地按在了心口,片刻后才道:“嗯。”
只言片语,梅蕊徒然松了一口气,喃喃道:“你晓得就好,我怕你什么都不晓得,被他们算计了去。”襄王和太后的话又从脑子里钻了出来,她又惊道,“襄王他还……”
正对上他波澜不惊的眼,梅蕊又怔住,“也是,你晓得太后与襄王的关系,自然也该晓得襄王想做什么。”
这种感觉实在是无力的很,梅蕊强扯了嘴角:“你晓得就好,我也不必担心的了。”
长舒了一口气,她笑道,“也没有旁的事儿了,在这儿站着也怪吵的,还是先回罢,风大水大,头发都湿了……”
梅蕊一面说着一面便要往回走,却措不及防被陆稹拥入怀中,他的呼吸绵长,绕在耳畔,轻声对她道:“你能这样为我担心,我亦死而无憾了。”
“瞎说什么!”梅蕊连忙去捂他的嘴,她不曾落泪的,只是眼眶有些红,咬着唇问道,“我不过是怕他们设下诡谲阴谋来害你,但现下却并不担忧了,你既然知晓,那必然已经想好了对策,我若再替你忧心这些,那便是信不过你。”
百感交集,陆稹面上却也瞧不出太大的动静,大抵是内敛惯了,眉梢动一动都是极大的外露,他垂下眼来,轻轻吻了下她的指尖,嗯了声:“一切有我,你不必担忧。”
梅蕊的眼眶更红了些,点了点头,又静默了一会儿后才道:“陛下该着急了,回去吧。”
哪晓得回去时候着急的不是小皇帝,却是怀珠,她满脸涨红地拉着梅蕊哭喊:“蕊蕊,我遭人轻薄了!”
梅蕊眉一抖,“谁?”
她哭丧着脸,抹着泪抽噎,“不晓得是谁,我今日瞧着行宫里的水好,便脱了鞋袜去顽水,正顽得尽兴呢,突然窜出个登徒子来,还偷走了我的鞋!”怀珠的面色又红又白的,“他说他叫什么远,窃仙履而留仙住,文绉绉的说些什么话我都听不大懂,只晓得他肯定是在轻薄我!他拿走了我的鞋,我是光着脚走回来的!”
行径这般恶劣,梅蕊听得咂舌,既然轻薄到了怀珠头上,还害得怀珠赤脚而归,这口气必定是要替怀珠出的。这一趟出来随行的男子不多,随意问问何人名中带了远字的便可,梅蕊侧过头去看陆稹,问道:“护军晓得随行的男子中,可有人名唤作远么?”
陆稹的神情倒是有些叵测,他点了点头,“有倒是有。”
“是谁!”事关自己的清白名誉,怀珠自然压不住情绪,咬着牙势要将人挫骨扬灰的模样,“若是让我晓得是谁,我必定不会让他好过。”
梅蕊也问道,“还请护军告知是何人,我也好去替怀珠寻回那只鞋履,到底是女儿家的物件,被男子拿去实在是不妥。”
两双眼都诚恳地瞧着陆稹,陆稹嘴角动了动,道出两个字来,“隋远。”
梅蕊听得一怔,怀珠摸着脑袋喃喃,“这个名儿,怎生得这样耳熟?”
陆稹瞥了梅蕊一眼,梅蕊面色有些尴尬,她苦笑道:“怀珠,是我那位表哥。”
“原来是他!”怀珠冷哼,“早便觉得他不是甚么好人,哪晓得还是个登徒子,这笔账定要和他好好算个清楚。”她有模有样地向陆稹作了一礼,“还请护军告知此人住在行宫何处,也好方便我去寻他算帐。”
她心里早就将算盘打好了,对陆稹道:“上回他还在北衙当着人给护军脸色看呢,转头就去投奔了襄王,您可不晓得他在背后说您些什么……”
话还未说完,她的嘴就被梅蕊给捂上了,梅蕊胆战心惊地剜了她一眼:“你又在说混话了!”
她小心翼翼地瞧了眼陆稹,“怀珠素来这样口无遮拦,还请护军莫要怪罪。”
陆稹倒是无甚所谓地勾了勾嘴角,“见惯了那些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的,我倒是觉得怀珠这样的性子十分难得,真实且不做作,我很喜欢,怪罪她做什么?”
怀珠眼睛一亮,扒拉开了梅蕊的手,对陆稹竖起了大拇哥:“护军真是有眼光极了!”
梅蕊无可奈何地看着怀珠,她确然是太过真实了,也不知这样的性情是好是坏,不晓得要怎样才能避免她的这份赤子之心被俗世轻贱。但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去隋远那处将怀珠的鞋履讨回来,陆稹让福三儿去给怀珠引路,梅蕊想要跟着去,却被陆稹拦了下来,他瞧了她一眼:“他们二人间的事情,旁人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旁人么,梅蕊瞧着怀珠那副去寻仇般的架势,还是有些不大放心,陆稹又笑道:“指不定还有意外之喜。”
哪会有什么意外之喜,怀珠性子耿直,早把梅蕊姑母一家当洪水猛兽穷凶极恶之人来看待,晓得拿了自己鞋履的人是隋远后,对他更不会有好脸,福三儿带他到了隋远住下的小院子后便脚底抹油般溜走了,只剩下怀珠一人,捋起了袖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哐哐哐敲了三下门。
片刻之后,门被打开了,月白衣衫的青年手中拿着绣履,慢悠悠地将门打开,带着笑道:“仙子果然寻履而来,古人诚不欺我也。”
第51章 何复还
他不正经得这样理所当然,但怀珠向来不解风情惯了,文绉绉的情话入了耳,字字句句都拆开来,食之无味,她瞪了隋远一眼:“登徒子!”
说罢抬手便要去夺他手中的绣履,奈何隋远生得高,手臂稍稍一抬就躲过了她,他靠在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仙子怎这般猴急,倒教某好生羞涩。”
怀珠挑了眉看他:“唧唧歪歪说些什么,将鞋子还给我!”
“嗳嗳嗳,”隋远一面躲着她乱捉的手,一面笑,“慢些慢些,男女授受不亲,你碰着某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