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少夷君-第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哪儿去啊?谁受伤了?”
“同值的宫人。”梅蕊很简略地说道,怀珠酸溜溜地,仍旧扯了她不撒手:“蕊蕊这样好,同值的受伤了也要亲自送药去,是不是不要我了?”
“这是哪里的话?”梅蕊被她这莫名而来的醋意给逗笑,转过身去看怀珠,“到底是同在御前当值,能多帮衬一些是一些,以后也多些人脉不是?”
怀珠这才放开她,又叮嘱让她快些回来,她脱身后便往北面走去,北衙禁军司皇城安危,只陆稹一人担任护军中尉,便是禁军的主官了,就连四军的大将军也得听令于他。
北衙禁卫森严,不是她能进去的地方,她便在长乐门守着,挨着下值的时候了,紫绯青碧的官员三三两两从长乐门走了出来,难得瞧见宫装女子守在这里,都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梅蕊被他们瞧得浑身不自在,恨没有带个帷帽,但长乐门前的人都散尽了,梅蕊也没等到陆稹,她捏了捏手指,低声呢喃道:“莫不是从别的门出去了?”
正想要灰心离去时,一辆马车驶出,车轮碾着青石砖上陈年风霜凿刻的痕迹,在她身侧缓缓停了下来,福三儿在马车前对她打了个笑脸:“梅蕊姑姑。”
“福公公,”梅蕊的手掖在袖里,将那瓶膏药攥得很紧,试探着往车内看了一眼,问道,“护军大人在车里么?”
福三儿还没来得及回她,陆稹的声音便从里边儿传出来了:“何事?”
他若非是刻意将声线压得低沉婉转,那听起来就显得不怒自威,梅蕊在外顶着风对他道:“白日里是奴婢的过错,特地来向护军赔罪的。”
车内沉默了片刻后,陆稹的声音又再响起,简短有力的两个字:“上来。”
梅蕊愣了愣,福三儿却一个劲儿地对她使眼色:“大人让姑姑上去说话呢。”
“哦,这样。”梅蕊有些昏,但心里确实是过意不去,依言登上了车,撩开帘子弯腰进去,就见着陆稹阖目端坐在车内,那模样,倒真像尊玉雕的菩萨。
第13章 香车行
车内弥漫着因狭小而产生的紧迫感,梅蕊踌躇了片刻,终是开口问道:“护军的伤,可有大碍么?”
陆稹眼也未睁,只答:“你觉得呢?”
他摆足了高位者的姿态,什么都让梅蕊自己来揣测,梅蕊抿了抿嘴角,从袖中将瓷瓶拿了出来,攥在手心递上去:“奴婢这里有些伤药,对烫伤倒是很有效用,如果护军不嫌弃,还请收下,也当作是奴婢对护军的一番歉意。”
陆稹这才慢慢地睁开了眼,将她攥着瓷瓶的那双手看在眼中,本是交叠搭在腿上的手抬起来合掌拍了下,马车突然晃动起来,梅蕊扶住了内壁才堪堪站稳,若不是她眼疾手快,只怕已经往陆稹身上跌去。
对于马车突如其来的驱驰,梅蕊有些讶异,她咬住了下唇,看向陆稹:“护军这是要做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陆稹掀唇,拖曳着声调道,“好让学士尽心尽责地赔罪啊。”
又来了,梅蕊受不了他拿这副腔调来同她讲话,面色涨红:“这些顽笑话,还请大人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他漂亮的眉毛微微一挑,“说要赔罪的不是学士么?”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梅蕊觉得这人实在是很无理取闹,存了心来刁难她:“奴婢不过就是来给护军送个药膏,护军收下了奴婢便要回掖庭去了,还请护军让马车停下来。”
陆稹唇角一勾:“学士以为这样就算赔罪了么?”
他笑得梅蕊浑身一冷,只觉得如芒刺在背,他又继续说道:“学士似乎对我的私事很感兴趣?”
“并不是这样的!”梅蕊脱口而出,躬身站在行进的车厢内很是难受,她又将腰往下压了压,对于打听陆稹与先帝的这事儿她也于心有愧,总觉着是在追根究底地探寻旁人的隐秘,然而隐秘若是愿意为旁人所知晓的话,那便称不上隐秘了。
在问小皇帝之前她还向怀珠打听过,但怀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陆稹与先帝之间似是很不寻常,未曾见过这样全心全意信任近侍的皇帝,不晓得养虎为患的道理,将什么都托付了出去,以至于出现了陆稹只手遮天的境况,怎么瞧都像是弄权宦臣与昏庸君王的戏码。
她眼神往一旁飘去,不敢正对上陆稹的视线,想着编个什么样的借口才能过着眼前的难关,但秉性摆在那里,是一个字儿也说不出口。陆稹将她欲言又止的形容看在了眼里,摆明是心虚,神色沉了下来,声里都透着寒:“给你想的时候,想好了再回话。”
那要想到什么时候去,梅蕊有些急,她犯了他的大忌,他这是要将她往哪里带?黑布口袋往头上一罩,往心窝子狠狠捅上几刀,在路过宫人斜的时候随意往车外一扔,世间就再没有她这个人了。
跟着怀珠待久了就是这点不好,碰上个事情也爱学着瞎想,但眼见着要驶出皇城了,都说眼前的陆护军心狠手辣,这些事情他也不是做不出来的,梅蕊将下唇咬得泛白,最后还是鼓足了勇气开口问道:“护军要将奴婢带往哪里?”
他却和她打起了禅机,慢吞吞地:“往去处去。”
人的去处,可不就那么方寸大的地方么。梅蕊心头紧了紧,这时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了一个熟稔的声音,中气十足地:“令牌。”
福三儿在外边坐着,尖尖细细地声音有些不满:“这是护军的车驾,谁给你们胆子拦下来的?”
那人笑了声,还是不以为意,又将声音提高了些,生怕坐在里边的陆稹听不到:“某奉护军大人之令,凡出入宫门者,皆需出示令牌,否则一定不允放行。”
“你!”福三儿被这挑衅十足的话激得一怒,正欲出言时陆稹坐在车内开口喊住了他,并道:“将车帘撩起来。”
车帘掀开一角,赵淳英气勃勃的眉目赫然出现,见着梅蕊与陆稹同车,他显然也愣住了,陆稹从袖中摸出了令牌,面无表情地朝赵淳扔去,梅蕊侧着身看得分明,陆稹是照着脸来扔的。
好在赵淳身手不错,抬手一抓就将令牌握在了手心,拿下来装模作样地瞧了瞧,便抬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梅蕊,梅蕊偏过头对他报了个求救的眼神,也不知他看未看懂,就听陆稹说道:“看过了?可辨出个真假了么?”
赵淳这才将眼神从梅蕊身上移开,咧开一口白牙,对陆稹抱拳道:“卑职奉的是护军大人您的令,不敢有所疏漏,还望大人海涵。”说着将乌木鎏金的令牌交还给福三儿,福三儿横眉吊眼地一把抽了回来,还顺道送给了赵淳一声从鼻腔里发出来的哼。
赵淳也不以为意,陆稹的声音又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尽好自己的本分便好。”大绫紫袍穿在他身上,很寡淡的模样,他喊了声福三儿,“上路。”
“诶诶诶!”车帘子还未来得及放下来,赵淳连忙出声,福三儿恼得瞪了他一眼:“你还有什么事儿?”
赵淳把着腰间的吴钩,义正言辞地道:“护军大人说的是,卑职一定会尽好自己的本分。方才大人出示的令牌是大人的,但车上这位女官,”他咳了一声,将眼神转向梅蕊,“还没有出示令牌呢。”
福三儿觉得这小小的统领卫肯定是疯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地,竟然找起了自家护军的茬,想出言提醒他该去请个大夫看看病了,自家护军在车内简短地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带她出去?”
“护军哪里的话,”赵淳爽朗笑道,“卑职只是确认一下,不然碰上浑水摸鱼想要偷溜出宫的,届时被查了出来,怕又要说卑职失职了。”
虽说南衙与北衙早形同水火,但在这上面他没实在是必要同陆稹撕破脸,赵淳正了正身姿,退开一步,对身后的侍卫说道:“放心。”又对福三儿拱手,“请。”
福三儿哼了一声,帘子就这样落了下来,在阖上之前梅蕊似乎是瞧见了赵淳眼底复杂的情绪,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躬身站得久了腿也发麻,陆稹恰好说了句:“坐下吧。”
这会儿来装善解人意,梅蕊倒有种最后的慈悲的感觉,都说那些被判了斩刑的犯人,在处斩前都会给他们吃些好的,免得他们饿着肚子上路。陆稹现在的这幅做派,是不是怕她腿站麻了走不动黄泉路?
她寻思着这会儿反正都已经被带了出来,要杀要剐只能悉听尊便,也索性依了他的话坐下,低低地说了句:“多谢护军。”
药瓶还在手里攥着,已经被她捂热了,梅蕊惴惴不安地盯着车帘子,生怕下一瞬就有几个生得虎背熊腰的人进来将她给捆住。
但车帘子上的花绣的繁复而精细,看得久了,眼睛就有些发酸,梅蕊抬手揉了揉,就给揉下了两颗泪珠子。
她正想在裙上擦干净,就听着陆稹漠然问道:“你哭什么?”
第14章 闭良家
他这样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一路风雨飘摇,步步都走在刀尖上,早就锻造出了副铁石心肠,但她不过是落了两颗泪,也能劳得他问上一句,虽然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嗓音,细细品咂,到又能咀嚼出些暖意。
你说他薄情寡义,他又偏有副慈悲心肠,一而再再而三地显露在她面前,丝毫不加遮掩。
梅蕊很实诚地道:“看门帘看久了,眼睛涩得很,让护军费心了。”
陆稹还以为她要说出什么样的缘由出来,或是求情,又或是悔改,没料到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话,直截了当地说明了与他沾不上边,枉他还以为是自己将她给弄哭了,结果是自作多情。
心里的邪火不知怎么就窜了上来,陆稹挑起笑来,虽是惯有的疏离模样,但衬着他独绝的眉眼,倒生出惑人的颜色来:“怎么,那门帘比我还好看?”
这话说出口就觉得不对味,他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拿来和门帘相较,这不是折了自己的身段么?但出了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陆稹索性压下唇角,拿眼睇着她,等着她的回话。
梅蕊觉得自己肯定是魔怔了,怎么就从那人的眼中瞧出了嗔怪的意味来,她情不自禁地脱口道:“怎么会,护军要好看多了。”
她还真是实诚,陆稹被她这句话逗乐,勾起唇角在笑,这笑就和平日间那些寡淡如水的笑容不怎么一样了,玉雕的人似活了过来般,梅蕊看得两眼发直,赶忙移开了眼,怕被那笑勾去了魂,也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太直白了些,赧得红了面。陆稹拨转着拇指上水色极好的翠玉扳指,将嘴角的笑意压了压,又听她很谨慎地问道:“护军还未告诉奴婢,这是要去哪?”
“总之不是要将你丢入宫人斜。”
原来他早就看穿了她那点心思,梅蕊悬在半空的心落了下来,本是坐如针毡地举止也缓和了些,她抚着胸口,对陆稹笑道:“多谢您,您大人有大量。”
可他到底还是没告诉她这是要去哪儿,车外边儿传来喧闹的人潮声,想来是路过集市之类的地方了,长安的西市她只在七年前去过那么几次,自打入了宫就再也没能瞧见过万家灯火的盛景了。打心里说她是很憧憬的,车窗帘子被风吹得掀起又落下,她眼风不住地往外面扫,一颗心都像是要飞出去了般。
那满心的期冀都被陆稹看在眼底,但他也只是看着而已,梳着盘桓髻的美人就坐在那里,双手很矜持地叠放在膝头,脖颈微微往一侧偏着,倒令那线条显得格外赏心悦目。冬衣臃肿,将她的身段严严实实地裹在里面,却还能瞧出些玲珑的曲线,若是换作夏日,学宫妃们穿上薄质鲛绡外衣,臂上挂着轻容纱加泥金绘的披帛,大撮晕缬团花的衬裙,胸前一抹风光,该是多么美的风情。
想着想着便歪了,陆稹拿拇指压住虎口,直至车停下来,都未曾有过多的言语。
马车在一处宅邸前停了下来,福三儿打起了帘子,道:“大人,到府上了。”
陆稹点了点头,看梅蕊坐在那里没动,只皱了下眉,福三儿便心领神会地拔高了嗓对梅蕊唤道:“蕊姑姑,您这边儿请!”
梅蕊正出着神呢,被福三儿这一声唤得魂魄归位,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正对上了陆稹波澜不惊的视线,霎时清明了过来,转头去看福三儿:“到了?”
福三儿嘿笑了声:“是的,到了,请姑姑下来吧。”
梅蕊搭着福三儿的手踩下了地,转过身,陆稹也已经弯腰从车里走了出来,站在那居高临下地俯睨着她,她也算是有些眼力的,上前一步举起来自己的手,果然,陆稹的手臂就搭放在了她手心上。
隔着厚实的冬衣袖子,她能勉强握出他小臂的线条,格外有力,没准儿里面就藏了副劲痩的好身板。都说见色起意,梅蕊也难避俗,陆稹的品貌是拔尖儿的那种,怎么挑都挑不出差错,只可惜不算是爷们儿,否则不知要成多少闺阁千金的梦中人。
她暗自里有些惋惜,扶着陆稹从马车上下来,将手撤开退后一步立着,眼神往宅邸门上一扫,铁画银钩般的三个字——“护军府”,赫然跃入眼底。
一般来讲,宦官是不允许在外置办宅邸的,就是想要出宫,也得瞧着上头的意思。但陆稹不同,他是跺跺脚长安城都要抖落一层灰的人物,宅邸也修的恢弘大气,门前两只瑞兽瞪着铜铃大的眼睛,镇着这方朱漆的大门。
梅蕊看得咋舌,她记得当年寄居在赵府,也不见得有这般阔气的排场,乌头大门下悬着两盏红彤彤的灯笼,天色近晚,该是时候将它们点亮了。
朱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里面出来四个侍从,清一色的青衣,为首的那个对陆稹道:“护军怎么想着今日回来了?也未提起说一声,膳菜尚来不及备好呢。”
陆稹举步往里走去:“无妨,我不过是回来看看。”
他前脚都跨进门槛了,梅蕊还在原地待着,福三儿拉了她一把:“姑姑,回神了。”
梅蕊晃了晃脑袋,跟着福三儿往里走,她越想越不明白,看着陆稹负手在前面走着,便压低了声问福三儿:“福公公,护军他这是什么意思?”
福三儿冲她眨眼:“您觉得大人是什么意思?”
似乎跟着陆稹待久了,他身边的人都学着他,说话拐弯抹角地,就是不愿明白地告诉你。梅蕊有些急,放缓了步子将福三儿拉住:“福公公,你行行好,说老实话,我之前对护军是很敬畏的。护军今日的行事出人意表,让我着实有些忐忑,福公公跟了护军这样久,想来能替我解惑,还请福公公告诉我,护军他是否是真的动了气。”
说着往前瞥眼,瞧着没人发现,就要摘下自己的耳坠子塞给福三儿。
福三儿嗳哟一声:“使不得,使不得啊姑姑!”他声音稍大,梅蕊还未来得及让他小声些,就被前面的一行人听见了,陆稹转过身来,正好瞧见她摘耳坠的模样,神色淡淡地问道:“学士在做什么?”
梅蕊不吭声,陆稹吩咐侍从去准备晚膳,顺带也将福三儿打发下去,便背着手站在廊庑那头将她看着,天际那残留的余晖渐渐暗了下来,让他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梅蕊只听到他的声音传来,辨不出喜怒:“有什么事情直接问我便好,学士为什么总是喜欢问旁人呢?”
“奴婢问过护军了,但护军并没有告诉奴婢。”
她一五一十地答道,陆稹轻笑:“不是这件事情。”
果真是将她带出来算账的,梅蕊咬紧了牙,想着多半就交代在这座宅子里了,若是现在低头向他认错,不晓得还管不管用,还在盘算的时候,陆稹就已经背过身去,扔下一句:“先吃饭。”就往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