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凰为后-第2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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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涉二十几个州府,三十几个世家,一万多人的性命,数不清的钱粮。
大宋立国二十一年,还从未发生过这样的大案。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案子的具体细节不可能了解得一清二楚。
但那些涉案的人要么就是各州府的官员,要么就是各世家的家主,能供他们议论的话题就太多了。
一时间整个京城里处处议论纷纷。
其中遭人议论最多的,便是把这件案子捅出来的御史台侍御史司徒曜。
提起司徒曜此人,京城的百姓们真是一点都不陌生。
俊若谪仙、琴书双绝,这是很多年前司徒三爷留给他们的印象。
母老虎的夫婿,这是婚后司徒三爷唯一的标签。
直到几年前,听闻他在大将军的干预下终于步入了仕途。
但衢州距离京城太过遥远,人们渐渐把他给忘了。
又过了几年,外任的司徒三爷回京了。
听闻他在同燕国与契丹的和谈中立了不小的功劳,圣上将他安排到御史台做了一名侍御史。
京城里高官如云,一名小小的侍御史,几乎没有任何的存在感。
人们都以为,关于司徒三爷的故事大约到此为止了。
没曾想,到御史台就任才刚几日,他就把自家二嫂的娘家给折腾没了。
朝臣们如何看待司徒曜,百姓们不得而知。
但对于扳倒贪官的司徒三爷,他们是发自内心地敬重和喜爱。
只不过杨宪品级低下,他的案子影响力终究有限,没过多久便被人淡忘了。
在那之后,司徒三爷也像是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听闻他有什么举动。
没曾想,蛰伏了几个月后,他却做成了这么大的一件事!
百姓们中,不乏失去土地后租种别人土地的佃户。
听闻司徒三爷此次竟是为同他们一般境遇的人出头,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不过短短一两日间,司徒三爷已经成了他们心目中的青天大老爷。
官员们的想法和百姓们则完全不同。
他们大多出身世家,就算出身平民的,为官之后也和世家有了或深或浅的关联。
晋州私粮案和杨宪贪墨案不同,牵扯的不是朝中某一位官员,而是触碰了大宋所有世家大族的根基。
他们不能说司徒曜此举有错,但他为了自己的仕途,吃相也太难看了!
圣上打算对世家大族动手早有迹象可寻。
可司徒家好歹也是有近千年历史的家族,大家也算同气连枝。
司徒曜这厮动手之前却半点消息都不向他们透露,简直让人齿冷。
司徒曜不在京中,他们便只能把这份不满加注到成国公府一家头上。
这么一来,司徒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在朝中做官的成国公和世子爷在衙门中遭同僚冷落。
夫人们和少爷姑娘们也像是被孤立了一般,就连原先交情颇深的人家也几乎和他们断了来往。
眼看着中秋将至,成国公府竟一份节礼都未曾收到,自家精心准备的也一份都没有送出去。
阖府上下对三房一家人的不满几乎到了顶点。
京中和府中的情形司徒曜一概不知。
此时正值八月初,正是秋色最美的时节。
他携妻女沿途慢慢行来,算是把秋景赏了个足。
五日后,一行人才回到成国公府。
几辆马车沿着小巷一直驶到了三房二门处。
司徒曜正准备下车,就听车外有人在给他问安。
他掀开车帘,只见一名眼熟的小厮候在车下。
“石头,你不在府中好生伺候国公爷,来此处做甚?”他淡淡问。
石头躬身施了一礼:“回三爷,国公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司徒曜嗤笑道:“爷自己个儿都不知道哪一日能到家,你倒是乖觉!”
石头忙道:“小的已经在此处候了四日,今日可算是等到了您归来。”
离京几个月,身为人子的司徒曜是应该想念父母的。
可他觉得自己真是连装都装不出一副孝子的模样来。
他放下车帘子,对阮棉棉道:“夫人,你和箜儿先回房,为夫去父亲那里瞧瞧。”
有了上一世和这一世前半段的记忆,阮棉棉对司徒家的人更是半点都提不起兴趣。
她点点头:“国公爷这般着急见你,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三爷小心应付,千万别吃亏上当。”
“夫人的教诲,为夫一定谨记在心,我先去了。”
司徒曜掀起车帘子跳下了马车。
两刻钟后,司徒曜和石头已经来到了司徒恽的书房外。
通传之后,他走了进去。
抬眼一看,不仅是父亲,连大哥竟也在书房中。
而且,父子俩都用同样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有五六分相似脸庞也几乎一般黑。
他正想行礼问安,司徒恽便一拍书案,厉声喝骂道:“逆子,你为了往上爬,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么?!”
不等司徒曜辩解,世子爷司徒昌也冷声道:“三弟,人不管爬得多高,总也需要亲人们的扶持。
可你如今还没爬上去呢,就想六亲不认了么?”
司徒曜暗道,莫非他们还是为着杨家的事情在怪罪自己?
可父亲这么做无可厚非,毕竟老二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大哥就有些过分了。
老二和自己谁同他更亲,如此简单的道理竟也想不明白么?
也难怪他会这么想,他是在对付了杨家之后就离开京城的,父亲根本还没有来得及找他算账。
如今虽然几个月过去了,父亲尚未想明白,依旧想找他发泄一通倒也说得过去。
他朝司徒恽行了个大礼:“父亲,杨家的事情的确是儿子做的,可……”
“你闭嘴!”司徒恽更怒了。
老三自小聪明,又在官场中混了好几年,怎么可能听不出自己说的是什么。
他这般顾左右而言他,分明就是在推三阻四戏耍自己!
第七十八章 做孤臣(下)
司徒曜被骂得有些呆愣。
司徒昌和他终究是嫡亲兄弟,见他一脸的迷茫,还是忍不住开口替他解围。
“老三,你真是好本事,离京几个月,不声不响地竟做了这么大的一件事!”
司徒曜这才彻底反应过来父亲和大哥究竟是怎么了。
他也不着急了,清了清嗓子才道:“父亲、大哥,我不过是做了为人臣子该做的事……”
“呵呵……”司徒恽冷笑着打断他的话:“不过是一名芝麻小官罢了,说得就跟大宋没了你就不行了似的!”
这话说得很不好听,不过司徒曜也懒得和司徒恽计较。
他正色道:“父亲为官几十载,自然知晓君命难违。
圣上想要对世家动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既派儿子去办这件事,那就是一定要办成的意思。
儿子如果顾及那些世家的脸面和利益,把这件差事给办砸了,您觉得圣上会放过我?”
司徒恽一噎。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当然懂,可被老三这般质问,只觉得火气更盛了。
“就算是替圣上办差,你也不用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三十几个世家就这么没了,你……你可真是……”
“父亲,如今是大宋的天下,您不要总还用大燕臣子的眼光看问题。
此次只是三十几个世家,不久的将来,世家恐怕只能是名存实亡。
父亲之所以责怪儿子,无非就是最近吃了些排揎……”
“三弟,你知不知道如今旁人都是怎么看咱们家的?”司徒昌叹道。
司徒曜挑眉,并没有接话。
两世为人,他不管失意还是得意,都和成国公府没有多少关系。
而且,成国公府在大宋的名声本就一般,自己去不去这一趟,又能有多少影响?
如今司徒曜也算是想明白了。
从他入御史台那一日起……不,应该说从他回京述职那时起,圣上便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他做一名孤臣。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圣上属意的继承人就是皇长孙。
不仅是皇长孙,箜儿也早就被圣上当作了大宋未来的皇后。
他这个未来皇后的爹,身份其实是有些尴尬的。
本身就是个没有继承权的寻常勋贵子弟,女儿的身份多少有些配不上做皇长孙的正妃。
所以圣上才想着提拔自己一番,也算是抬一抬箜儿的身份。
可这份提拔也十分有讲究。
阮家势力虽大,但全都集中在军方,在朝堂上并没有多少话语权。
所以圣上提拔他,却又不想让他成为权柄在握的重臣,以免未来的后族有文有武,势力太大威胁到大宋的江山。
杨宪贪墨案,让他凉了亲人们的心。
晋州私粮案,让他彻底成为了一名孤臣。
他其实是不在乎的。
上一世最后的那几年,他无权也无钱,被“亲人们”搞得身败名裂。
因为没有入仕,那时的他只能算是个“孤人”。
而如今他按照圣上的意思一步步成为了一名“孤臣”。
见他独自陷入沉思,竟不愿意搭理他们,不仅司徒恽生气,就连一旁的司徒昌也怒了。
他站起身走到司徒曜身边,大声呵斥道:“三弟,你有没有听见为兄的话?”
司徒曜道:“自是听见了,只不过……”
他抬眼看着司徒恽:“父亲,恕儿子直言,咱们家做了二十多年的宋人,几时被别人看得起过?”
“你……”司徒恽一口老血险些喷了出来。
司徒曜继续道:“其实,就连圣上都说过不止一次,他自己曾经也是燕国人。
那些一直诟病咱们家的人,他们中哪个从前不是燕国人?
可父亲想过没有,他们为何单单看不起咱们家,要和咱们家过不去?”
司徒恽的怒火渐渐散了。
“他们无非是嫉妒我司徒家曾经尊崇的地位和泼天的富贵,想趁机踩一脚罢了。”
司徒曜笑道:“父亲的话也有道理,但儿子认为还有别的缘由。”
“说。”
“正如父亲方才所言,我司徒家曾经有过那样尊崇的地位和泼天的富贵。
这一切是先祖们用血汗和生命换来的,但也是大燕皇帝赏赐的。
大燕皇帝待咱们家不薄啊,父亲!
可最终我们家却选择了背弃大燕,投靠大宋。
反观那些鄙视咱们的人,他们虽也做过大燕子民,但大燕从来不曾善待过他们。
所以,他们和‘背弃’二字扯不上关系。”
司徒恽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你个逆子!”
其实他心里已经承认了司徒曜的话,嘴上却始终不肯服软。
司徒曜不想和他们继续纠缠,拱了拱手道:“父亲、大哥,我才刚进府就来了这里,如果没有别的事儿,我要先回去洗漱换衣了。”
司徒恽摆摆手:“去吧。”
司徒曜又行了一个礼,转身走出了书房。
“老大……”司徒恽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
“父亲。”司徒昌忙伸手扶住他。
“一直以来,咱们都小瞧老三了,总以为他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如今看来……圣上是真有重用他的意思。”
司徒昌道:“重用他又如何,您总不会还指望着他得势后能帮扶咱们府里一把。”
司徒恽忿忿道:“为父只当没有他这个儿子!”
司徒昌劝道:“父亲消消气,儿子就是这么一说,老三那边的关系还是万万不能断了的。”
“你的意思是……”
“您想呐,六丫头是大将军唯一的外孙女,她的婚事圣上绝不会置之不理。
加之她又生了那般出众的容貌,将来……”
“你的意思是说,圣上早就看上六丫头了?”
司徒昌点点头,压低声音道:“而且儿子大胆猜测,六丫头未来的夫婿,定然就是圣上看中的继承人。”
司徒恽的手重重抖了几下。
他的一双眼睛真是白长了。
不仅小看了老三,也小看了老大。
总觉得他脑子不够灵活,不像是能成大事的人。
如今看来,老大的心思细腻谨慎,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也压低声音道:“你母亲这半年多来脾气实在古怪,每日吃斋念佛什么事儿都不管。
你寻个机会去好好劝一劝她。
从前她最疼爱老三和六丫头,那两个也很是孝顺她。
咱们家的前程,多半还要着落在你母亲身上。”
第七十九章 生辰礼(上)
入京后,赵重熙并未同司徒曜一家三口回成国公府,而是直接回了皇宫。
他并没有如上一次那般乔装去往御书房,而是以皇长孙的身份从宫门处直接进宫,随即便去了东宫。
不到一个时辰,皇长孙回宫的消息便传遍了皇宫的各个角落。
后宫的女人们坐不住了。
尤其是韩皇后和罗贤妃,不约而同地把心腹宫人派去东宫那边打探消息。
可惜他们费尽心思打探了半日,也未能探得半分关于皇长孙的确切消息。
两拨人只能各自回去禀报主子不提。
他们这些小动作自然瞒不过赵重熙。
上一世这样的事情他经历得实在太多,早已经见怪不怪。
把负责传话的小太监打发出去后,他褪去衣衫,泡进了宽敞舒适的浴池中。
大约半个时辰后,方才那传话的小太监急急来禀报,说圣上驾临东宫,请长孙殿下快去接驾。
赵重熙暗惊。
在他的记忆中,皇祖父从未来过东宫,今日怎的……
他不敢耽搁,赶紧从水中出来,迅速擦干头发后换了一身常服。
饶是他动作够快,出现在东宫正殿时,昌隆帝也已经喝过一杯茶,还胃口颇佳地用了几块点心。
“孙儿见过皇祖父。”赵重熙腿一弯,给昌隆帝行了大礼。
昌隆帝眼眶有些微湿。
比起几个月前,重熙又长高了,也越发俊朗夺目。
而且,这是他长大之后头一次穿着皇室子弟们的常服。
虽不及礼服那般奢华尊贵,但同他之前两次穿着的粗布短衣相比,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般出色的长孙,别说同他的儿子们相比,就算和受世人称道的慕容离亭和韩雁声站在一起也丝毫不逊色。
他笑道:“重熙快平身,坐到皇祖父身边来。”
“谢皇祖父。”赵重熙依言站起身,坐到了他下首。
昌隆帝道:“晋州私粮一案,欧阳先生和司徒曜固然是功不可没,但你的功劳也不小。”
“谢皇祖父夸赞,孙儿还需多多历练。”
见他既不过分谦逊也不过分自傲,昌隆帝越发满意。
他伸手拍了拍赵重熙的肩膀:“重熙啊,欧阳先生志不在朝堂,所以朕此次只能给他一些实物的赏赐。
司徒曜是朕打算好生扶持的臣子,因此便把功劳全数都算到她的头上。
唯有你,朕不打算赏。
你是否觉得委屈?”
赵重熙道:“孙儿谢皇祖父不赏之恩。”
昌隆帝哈哈笑道:“好一个不赏之恩!”
“皇祖父,大宋是我赵家的江山,大宋的百姓是我赵家的子民。
孙儿身为赵家的一份子,无论做什么都应当应分,何来委屈之说。”
昌隆帝笑得更开心了:“这话多少有些拍马屁的嫌疑,不过朕还是喜欢听!
但朕自来赏罚分明,之所以不赏你,一是不想让你居功自傲,二是不想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赵重熙再次表示了感谢。
昌隆帝摆摆手:“明着不能赏,暗里朕可不愿亏了你。
可朕也不知道你的喜好,该赏你些什么好呢?”
赵重熙真想对自家皇祖父说,您不如赏我些银子好了。
可这么“俗气”的话他真是不敢说。
昌隆帝捋了捋胡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