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妇-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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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不得再与其他人交换。
穆砺琛拱拱手,笑道:“多谢铁衡老哥。”
事情既了,穆砺琛和沈弄璋终于全身而退。
直到离得荼芺部远了,穆砺琛猛地抽回搀扶沈弄璋的手,似乎有怒气。
没了力道支撑,精神松懈的沈弄璋双腿一软,跌坐在雪地上,一时挣扎不起。
“你知不知道我们差点就死在荼芺人手里!”穆砺琛冷眼看着沈弄璋在雪地里挣扎,压低了声音斥责。
沈弄璋一开口要用一斤椒换十斤盐,在她看来似乎讨价还价天经地义,在荼芺人看来,却更像是挑衅。
“当然不知道,我又没和他们打过交道。”沈弄璋坐在荼芺部的篝火旁一晚上,却如同在火上炙烤,也是一肚子委屈和怒气,回答得理直气壮,只是也同样压低了声音。
穆砺琛没想到沈弄璋会还嘴,而且理由充分,竟忽地语塞,没了言辞应对。半晌才找到反驳之词,说道:“我昨夜不是提醒过你,他们都是蛮人,野蛮、嗜杀、不可信!”
“既然不可信,你干嘛要来这里与他们换盐?”沈弄璋一身力气在荼芺部耗光了,既然起不来,干脆就坐在雪窝里,仰着头与穆砺琛争辩,也不再称他“家主”。
“自然是相信你的能力!”穆砺琛发觉自己有迁怒之嫌,却又拉不下脸面道歉,灵光一闪,耍起了无赖。
沈弄璋立即扑腾着双手,搅起一片雪花,凸显自己此时的狼狈,说道:“现在盐也换了,人也没事,你发什么脾气!”
穆砺琛这才想到,他还没有向沈弄璋说明他们面对的是如何死里逃生的凶险境遇。
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穆砺琛冷静下来,说道:“懋合人若是一群人突然大声地拍手跺脚,节奏统一,便是向其他人宣布,他们有私人恩怨要处理,其他部族不可插手。”
沈弄璋秀眉微蹙,眼睛转向远处荼芺部的篝火方向,才明白第一次他们那样喧哗并不是在向她和穆砺琛示威,而是警告其他部族,别来多管闲事。
既然第一次暗藏着这种说法,那么第二次她以为的虚张声势,显然也有寓意。
“如果跺脚声出现多重,便是他们要动手的信号,踩在第一重节奏上的人先发动攻击,第二重及以后的人则适时而动。”
怪不得第二次穆砺琛更为紧张,直接答应了铁衡的条件。
茫然无知的沈弄璋确实没有想到自己与死亡擦身而过,更无法想象,荼芺部的人竟然杀心说起就起,蛮横到如此地步。
安静地呆坐在原地,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接受了荼芺人这种阴晴不定的性格,沈弄璋忽然担心地开口道:“他们是为了锡器而来,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有我的办法。”穆砺琛见沈弄璋态度缓和,自己的怒气也消了一大半,却仍不肯明言,卖关子道。
“是你不肯说,若是再出现什么状况,不要埋怨到我们身上。”沈弄璋见他故作神秘,难免又有气。如果穆砺琛能提前告知懋合人有那样的凶蛮性格,她自然更懂得该如何与他们谈条件。
“关于椒盐之事,你不是也没有和我说过。”原本消了气,但沈弄璋明显责怪的语气,让穆砺琛也翻起了旧账。
那味道确实好闻,吃起来也一定好吃,但是,他身为北固关将军,在一众蛮人之中,却是唯一一个没有吃到的人——他知道沈弄璋是故意忽视他的。
“我只帮你换盐并阻止荼芺部换锡器,并不需要事无巨细地与你说明一切。”沈弄璋撇开脸,避开穆砺琛的目光,低声说道。
“你是本将军的……”
“营妓”二字侮辱性极强,已经到了唇边,穆砺琛到底还是将它们咽回到肚子里。
转而又恢复了平日玩世不恭的嘴脸,穆砺琛弯腰探身,凑到沈弄璋面前,笑嘻嘻地说道:“你是本将军的媳妇,当然要事事说与我知道,更要事事以我为先,吃喝拉撒睡,都要服侍本将军。”
沈弄璋昂着头,已然准备接受穆砺琛说出“营妓”两字来侮辱自己、并提醒自己的身份。然而,他却突然又露出少年心性,嬉皮笑脸地拿“夫妻”来调戏自己。
刚经历一遭无形生死劫的沈弄璋,精神起伏巨大,只觉得胸腹间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哀——
都是人,为什么自己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却要承受无端的审判、羞辱。
而眼前这人,不过是生在王家,便可以时时倨傲,轻佻霸道,掌握生杀大权!
不公!不平!不忿!
眼底浮起水雾,沈弄璋抿紧嘴唇、瞪大了眼睛将眼泪逼回去,随即咬牙切齿地说道:“穆砺琛,你记着:穆砺璁逼死我爹、杀害我全城乡亲父老;穆唯朴昏聩无能,杀害忠良,视百姓为刍狗,你穆家,是我的仇人,不死不休!”
言外之意便是——想要她卑躬屈膝地伺候他,没门!
这是沈弄璋第一次清醒而明确地在穆砺琛面前表明恨意,还处于玩笑之中的穆砺琛仿佛骤然受到雷殛,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浑身一僵。
穆砺璁曾借尉氏之手害过穆砺琛,虽然穆砺琛习惯称他为“大哥”,心里早已没了手足情。穆唯朴对穆砺琛视而不见,甚至缺盐之时第一个便将他舍了出去,这父子之情也淡了。但血缘总归是血缘,穆砺琛再不愿意,他仍是穆氏子孙,他承受着民间对他穆家的怨恨,也承袭着穆氏的王威与尊贵。
上与下、贵与贱、王与民,阶级时刻存在,可以变换,却永不消亡,在位者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尊贵,自然便会全身心维护地位。
穆砺琛虽然看透了权力的的争夺,却到底不能免俗。他生来便是王子,带着王子的骄傲,面对沈弄璋明目张胆地挑衅王家的身份与权力,他不由自主地愤怒。
双眼死死盯着沈弄璋,穆砺琛的脸色越来越冷冽,整个人似乎快要与冬夜融为一体。
暴躁、气愤,想出手惩治沈弄璋,但握着拳的手却迟迟挥不出去!
排除她奸细的身份之后,穆砺琛总会可怜她的遭遇。内心深处,他知道沈弄璋的仇恨,甚至因为母亲抑郁而终的缘故,也能对沈弄璋的心情感同身受。穆砺璁加诸在她身上的已足够痛苦,他又怎能再伤害她!
直起腰身,穆砺琛拢了拢大氅,冷冰冰地说道:“你若想死,尽管坐在这里。”
说罢,迈开大步便朝铺位走去。
沈弄璋呆愣在原地。
穆砺琛黑沉沉的眸子一直停留在眼前,自己似乎被吸了进去,无法动弹。
她到底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精神松懈的那一刻,将心声说了出去。
实在是每日里战战兢兢,怕到了极致,也恨到了极致!
父亲被逼死,乡亲被杀,自己更是被迫来到这里,随时可能被凌/辱,叫她如何不怕、不恨!
本以为怒极的穆砺琛会杀了她,没想到他就那样走了,沉重的脚步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响。
长期压抑的紧张、害怕,在突然释放之后,身体竟觉得有些轻松。
打了一个冷战,沈弄璋慢慢动了动双腿,虽然坐得久了有些发麻,但力气恢复了。
慢慢站起来,拍打掉身上的雪沫,在穆砺琛的脚步声没有消失前,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快到交易场地之时,穆砺琛蓦地停下了脚步。
沈弄璋不明所以,便也远远地停了下来。
“还不快走!”穆砺琛气呼呼地低吼,“想让别人知道我们貌合神离么!”
这话说的……
沈弄璋刚才已经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抑制住冲动,决不再将心事表现出来。因此,强忍着反驳之心,低头小跑到穆砺琛身后。
回到铺位,将在荼芺部发生之事说与方烈、傅柔,穆砺琛便以商量对付荼芺部为由,将方烈叫去后帐,不久,便歇在后帐。
沈弄璋、傅柔和两个会说懋合语的军奴,在随从士兵的看押下,睡在前帐。
到了后半夜,忽然闻到呛人的烟味,前帐人全部惊醒,只听穆砺琛的声音从后帐传来:“起火了,快来救火!”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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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破财免灾
出了前帐,便看到后方火光熊熊,浓烟滚滚,不止他们的后帐起了火,西面不知名部落的邻居后帐竟然也起了火。
看火势,显然是他们先起火,因西风的缘故,波及到了这边的帐篷,且火势不停,还有向东蔓延的趋势。
不知名部落的人一边跳脚,一边哇哩哇啦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很快,有人一身火气地冲到穆砺琛身边,大声叫着,似在怀疑穆砺琛放火!
穆砺琛指着风向,与他据理力争,更怀疑是他们眼红瀚云的茶叶交易,所以偷偷放火!
双方争执不下,差点打起来。倒是方烈喊了一句:“再不救火,东西就烧光啦。”
二人这才罢手。
穆砺琛转身指挥随从士兵,先将前帐的盐等货物搬到马车上,留下人照顾马车后,剩余的人手再去挑雪灭火。
不少与瀚云铺子交换过的人都对沈弄璋印象深刻:清脆的嗓音、有条不紊的答对和招待,更记得她大方地赠送货物,此时见他们的铺子失火,离得远的、不担心自己的铺子会被火灾波及的人便赶来帮忙灭火,荼芺部的人也在其中。
傅柔一脸漠然,双眼定定地看着火场,跳跃的火苗映在她黑幽幽的眼中,仿佛眼神也着了火。缓缓转身,环视一周交易场所,小声对沈弄璋道:“你可猜得出是谁放的火?”
沈弄璋留心身边诸人,见两个军奴不在身边,也就小声回答:“应该是荼芺部吧。”
傅柔微垂着眼帘,目光偷偷斜睨了沈弄璋一眼,不置可否地抬起头,喃喃道:“这一招很厉害啊。”
沈弄璋目光飘向不知名部落处,心里也暗叹:确实厉害,一把火,这里的所有恩怨便都泯了,可以全身而退。
直到东方现出鱼肚白,大火才被彻底扑灭。
自不知名部落的铺位向东,有六个铺位的后帐过火,损失最严重的便是他们自己和紧邻他们的瀚云铺位,后帐都被烧个精光。
其余铺位因及时发现火情,提早将后帐的货物搬空,只是烧了帐篷而已,损失不大。
那个不知名部落本来就受到懋合部的排挤,这回连瀚云也得罪了,实在无法继续交换,只得将剩余的货物整理装进马车,灰头土脸地提前退出了草市。
蛮族的人们在他们车后无理又猖狂地欢呼着,似在嘲笑他们的一无所获。
车轮声辚辚,车辙滚滚向前,那些人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甩着马鞭,抽出“啪”“啪”的声响,仿佛泄愤一般。
然而,这种抗议也只能招来又一番的嘲笑而已。
铁衡下半夜就一直在瀚云铺子边关注着火情,并叫人来帮忙,此时确定瀚云后帐的货物全部烧毁,才过来安慰穆砺琛:“瀚云老弟,破财免灾,别太难过。还剩下什么,只要我们荼芺部需要,都与你们交换。”
穆砺琛被烟火熏得满面焦黑,苦笑道:“好像没剩下什么。”
沈弄璋在他身后,也被烟熏花了脸,看不出是悲是苦,小声说道:“还有一些茶叶和椒。”
“整理一下,我们换了。”铁衡说道。
瀚云铺子虽然一片愁云惨雾,却还是很快将剩下的一百斤茶叶和七十斤椒搬了出来,锡器,却是一件都没了。
“原本锡器都放在后帐……”穆砺琛抬眼看着已经一片焦黑、几处还冒着烟火的后帐,叹口气,“现在这样,也无法清理。”
由于没有砖石泥坯,过火处已经被彻底烧成灰烬,任谁都看得出,没有锡器的影子。
昨日与瀚云铺子交换的人们心中不由暗道侥幸,倘若没有交换,锡器还在自己手中,自己的铺位不幸过火,那损失可就惨重了。如今所有损失都被瀚云承担,虽说心里有些惭愧,但他们到底是穆国的行商,算不上仇人,也不是朋友,怜惜的心情很快便散了。
“锡器遇火,必然是烧化了……”铁衡也盯着那一塌糊涂的黢黑地面,惋惜道。
实则,他正极力控制住内心的兴奋,更收敛目光,不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光彩。
“算了……”穆砺琛落寞却又强作豁达地说道,“就如老哥说的,破财免灾。”
“没了锡器,咱们一斤决明一斤茶换三斤盐,瀚云老弟觉得如何?”铁衡再次彰显酋长的大度。
“听铁衡老哥的。”穆砺琛强颜欢笑。
铁衡很快便命人用统一的称量工具将二百七十斤盐称了出来,也学着沈弄璋的多买多送,多出五斤算送的。
至此,瀚云铺子的所有交易也提前结束,所有随从整理物品,拔帐返程。
今天是草市的最后一天,直到申时,只剩下荼芺和纬两个大铺子还在收拾盘点货物,其余部落已经踏上回程之路。
所剩食物不多,纬部很快便也离开。
铁衡看着最后一点晚霞照在空荡荡的交易场地上,目光落在西面那一片焦土之上,眼角眉梢,堆积着掩不住的笑意。
大手一挥,指向瀚云铺子所在的位置,铁衡命令道:“快!将锡块清理出来!”
众人早已备好了工具,立时便涌到瀚云铺子的后帐位置,小心翼翼地清理焦黑的炭块和灰烬。
正如穆砺琛和沈弄璋所料,他们此次来交易,是为了收集更多的锡器。
锡器在寒冷的地区并不怎么流通,因为温度一低,银光闪闪的锡器便会出现灰斑,光泽尽失,最冷的时候,锡器更会碎成一堆粉末。
但很多蛮族人分不清锡器和银器,抢掠的时候看到闪着银光便全部抢走,直到化成一堆灰粉,才知道那根本不是银器。
虽然锡器在蛮族中难以保存,但锡却是好东西,与铜混合就可铸出坚硬锋利的兵器。
而且,锡很容易熔化,一场大火足够将锡器全部熔掉。
荼芺部所图便是这个。
铁衡昨夜装模作样地邀请穆砺琛和沈弄璋,更是定下交换条件,不过就是为了迷惑其他部族,他们没有蛮抢,一切都是正常交换。但后半夜却派人到不知名部落的后帐和瀚云后帐放火,引得他们互相猜忌,自己置身事外。
瀚云既然是行商,对于已经烧毁的锡器自然认定是废料,只能自认倒霉,铁衡换了他们最后的货物,不过是为了快些打发他们离开,以免被他们发现后帐地下亮晶晶的锡块。
计划顺利进行,眼看着将锡块清理出来,他们便也可以返程,但直到族人将瀚云后帐整个清理出来,甚至地面已经挖下去半尺深,仍是没有看到一丁点儿锡块的影儿,反光的只有周围的雪块。
呆愣在原地半晌后,铁衡才猛地憬悟过来——
上当了!
瀚云早已将锡器偷偷搬走,后帐什么贵重物品都没有!
自己竟然被他们耍了!
恨恨地命令族人停手,铁衡望向穆砺琛车队消失的方向,双眼凶光毕现。
转头快速说道:“他们车上有重物,行走不快。铁贲,带上十个族人去追,注意不要引起别部的怀疑,悄悄将锡器取回来。”
铁贲领命,刚迈步,忽然又停住,转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