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玉食-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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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王妃冷不防云暮雪会冷冷地命令她,当即有些不悦,不由冷声问出来。
“怕世子爷撑不住会咬破了唇!”罗锦心不想多做解释,抬脚就去了屏风后头。
恒王妃这才明白过来,一颗心又悬起来,泫然欲泣,“珏儿,我的儿,你怎么要遭这么多的罪!”
崔老太君见状,只得上前劝慰了几句。
恒王妃擦了把泪,找了条崭新的绣帕,就要给儿子咬着,却被林珏给拒绝了。
她无法,只得转过屏风去找罗锦心,“姑娘,珏儿不咬怎么办?”
罗锦心坐在一把楠木交椅上,也不看她,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那是他的唇,咬破了疼的也不是别人!”
这话噎得恒王妃一个字都倒不出,只是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悻悻地又出去了。
这话声音不小,自然传到了闭着眼睛的林珏耳里。他遽然睁开双眸,不可思议地瞪了屏风后头一眼。
小丫头年纪不大,说话恁地难听?
第七章 表哥
罗锦心却不理会这些,只管分派丫头预备她要的东西。
她叫人送来纸笔,把前前后后想到的东西都写全了,方才交给妥当人去办。
一时,就见门前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锦心见人多,就特意回禀了崔老太君,专劈出一间空气流通的小屋子来,把闲杂人等都赶出去,自己就坐在屏风后指挥着老太医忙碌。
先是用温热的浓盐水把林珏胸前那块碗口大的伤给擦了几遍,又喂他喝下一碗浓浓的由蒲公英、紫花地丁和板蓝根几样寻常药草熬出来的汤药。
别看这些草药名不见经传,可最是能消炎杀菌,这都是锦心前世里闲来无事从医书上看来的。
恒王妃就候在门外,看到丫头端来这黑乎乎的汤药来,她恶心地拿帕子捂住嘴,连声问道,“什么东西,这么苦?怎么不给珏儿喝参汤?难道安府喝不起?”
她这是心疼儿子说的气话,崔老太君在一边儿陪她坐着,只得干笑笑。
罗锦心却不买她的账,冷声道,“王妃要是不想让世子活,只管给他喝参汤。”
恒王妃被她噎得面红脖子粗的,可碍于儿子还得让人家救治,只得瞪圆了眼睛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锦心毕竟是安府的外孙女,恒王妃可以冲太医发火,可冲锦心这么个晚辈却发不得火。
不然,别人会笑话她和小辈较真,传出去,谁的名声都不好。
喂完了蒲地蓝汤药,罗锦心面沉似水地冲屋里喊道,“可以动手了。”
这话一落,恒王妃的身子就抖了抖,儿子这就要被剔骨剜肉了吗?
那块林珏拒绝咬在嘴里的帕子,被她捏在手里死死地揪着,仿佛下一刻那剧烈的疼痛就要发生在她身上一样。
屋里的老太医,右手捏着把明晃晃的小银刀,在温盐水里一遍又一遍地涮了,方才抖着手问林珏,“世子爷,可以了吗?”
林珏面色有些苍白,只是眸子却异常地黑亮,仿佛是九天之外的星子,夺魂摄魄。
虽然才活了这么大,不过这辈子,什么苦他都吃过了。锦绣丛里长大的他,其实并不像外人所言过得那么好。
家族的重担,姐姐的太子妃之位,从他幼年时就常被父亲念叨。这些东西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这么多年,他一日未曾敢忘。
自从父亲战死,他就接过了这杆大旗,撑起了家族的框架。
疆场上,刀剑无眼,他是拿命在搏斗。这个家族的辉煌,都是他的血汗换来的。
这点儿伤痛又算得了什么?
闭上眼睛,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吧。”
那小丫头说了,他这伤势还不能用麻沸散,否则,伤口就不能愈合。
林珏想起她那副笃定的样子,就想笑。这么多年,他一直被家族的重担压着,从未有一个姑娘能让他爽朗地笑起来。
没想到,这么个冷冰冰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丫头,竟有这样的能耐!
尖锐锋利的刀子剜下去,钻心刺骨地疼。只是林珏没有吭一声,好似那疼不是疼在他身上一样。
不过他紧攥着的双拳却透露了他在极力隐忍的事实,随着一刀一刀毫不留情地剔出腐肉,他那饱满宽阔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老太医的手抖得越发厉害,望着眼前血肉模糊的肉体,他只觉得头一阵发蒙。
恒王妃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停地埋怨着罗锦心,“你怎么就那么狠心,为什么不给珏儿用麻沸散?这会子听不见他叫出来,还不知道疼得怎么样?”
说罢,又挑了帘子想进屋,却被罗锦心给冷冷地横了一眼,“王妃这会子进去,世子爷很快就会高烧起来,到时候性命难保,你可别怨我!”
医书上最忌讳伤者伤口里会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恒王妃不懂,她一言半语地又说不明白,只得拿林珏的性命来威胁她。
果然,恒王妃白了她一眼,悻悻地退了回去,靠在丫头身上就开始抽噎起来,“我可怜的珏儿……”
安喜堂二楼,被赶出来的安府的嫡长子安言,正和妹妹安清靠在纱屏后的栏杆处,担忧地往下看。
其余的女眷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也都是和安府、恒王府交好的了。众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边的小敞厅里闲话家常,等着听信儿。
安清见左右没有别人,就拿胳膊肘子拐了个个安言一下,“哥,你看看罗妹妹,大姑娘家,怎么就抛头露面地跑到了人家世子爷跟前?咱们安家的脸面都让她给丢尽了,连带着我们姐妹几个也要被人诟病!”
安言听了并不说话,只是紧咬着下唇,目光幽深地望着楼下。
他是安家的嫡子,将来是要继承这一份家业的,只是他性子有些绵软,虽然十八了,至今也未被崔老太君派出去历练。
何况卢氏只这一个儿子,自然宝贝得恨不得天天放在眼前,生怕他在外头受丁点的委屈,是以只在宗学里念了几日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撒网不了了之了。
安言没有正事,自然常在姐妹丛中厮混,众姐妹也都知道他的性情的,也就时理会时不理会的。
前世的罗锦心,因为父母双亡,寄居在外祖家,无依无靠,时时感到凄凉。
而安言又是专会在女孩子面前赔小心下小意儿的,一来二去的,锦心就把他当成了知己,这辈子的依靠了。
可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安言还是娶了姨母家的表姐,锦心病得那样,也不见安言来看一眼。
重生后,她早就绝了这个念想,和安言,自然要划清界限了。
此时安言听了安清的话,虽然不语,可到底被挑了起来,心里的醋意横生,想也不想地就往楼下冲。
表妹自小儿就和他亲近,自打姑父姑母过世后,更是常住他家,耳鬓厮磨的,哪里见她对别人上过心?
恒王世子病了,自有太医医治,她一个姑娘家,瞎插手做什么?
安言冲下去后,恰好就看到正在外边坐着的罗锦心起身挑了帘子进了屋。
他脑子顿时一热,脸就变得血红了。
林珏在屋子里剔骨剜肉,身子必定赤裸着的,锦心进去,要做什么?
第八章 娴熟
脑子就跟有一锅粥在沸腾一样,安言想也不想跟着就挑了帘子冲进去。
狭小的屋内,已经挤满了人,恒王妃在丫头的扶持下,摇摇晃晃地站在床前哭,“我可怜的儿,你,你怎么受这样的罪?”
崔老太君倚在榴花身上,已经闭上了双眼。
地上,那个山羊胡子老太医瘫坐着,嘴吐白沫,双手哆嗦,面前还打翻了一个血水盆子,里头污糟糟地一团腥臭。
安言胃里开始翻腾起来,忙用手捂着嘴,抬眼看去,就见铺着雪白单子的床上,林珏果然赤裸着精瘦的上身,躺在大迎枕上,前胸血污一片!
而他的表妹——罗锦心,一双纤如春笋般的柔荑,正慢条斯理地提起一把泛着幽幽冷光的小银刀,在面前的一个铜盆里来回地涮着。
墨黑的长发梳了个双丫髻,一半儿散落在肩头,越发衬得她那纤细的背影楚楚可怜。
这么美的女子,怎能在这样污七八糟的屋子里?
那双羊脂玉一样的纤手,怎能拿着亮闪闪的刀子?
这是屠夫才干的活儿好不好?
安言只觉得好像有一副出自丹青大家的仕女画被泼了墨一样,上前就去拉罗锦心,“罗妹妹,咱们快出去吧,仔细地上的东西污了你的绣鞋。”
若是换作往日,罗锦心一定会转身回他甜甜一笑,乖顺地被他拉着出去。
只是,如今的罗锦心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早就看透了这位表哥的嘴脸。
前世里,她直到被舅母卢氏当成死人做了冥配,都没能见过表哥一面,她对他,早就死了心。
在安言的手触上她的衣角时,罗锦心就刷地转过身来,只是出乎安言的意料,迎面并不是一张笑脸,而是一张冷如千年寒冰的脸,“表哥,请放尊重些!”
安言被这冷如寒霜的话给吓得呆了一呆,讪讪地缩回手去,不解地眨眼问她,“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男女授受不亲!”罗锦心懒得多言,只冷冷地撂下这么一句。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安言就气恼攻心。守着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她还好意思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话?
冷哼一声,安言没有好话,“妹妹这是睁眼说瞎话呢,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站在世子爷身边,又成何体统?”
这一次,罗锦心并没有回头,只是仰起脸闭了闭眼睛。
这位表哥真是被惯坏了,一句话就惹得他冷嘲热讽起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前世里的他,也是这样的,只是自己那时候一心扑在他身上,处处迁就着他,不跟他计较这些罢了。
锦心这微微仰脸闭目的举动,被躺在床上咬牙忍着剧痛的林珏看了个一清二楚。他疑惑地皱了皱眉,一声不吭。
安言见锦心不答他的话,只觉得自己不被重视,气恼地越发失去了理智,上前就去夺她手上的刀子,却被罗锦心一个冰冷如刀的眼神给吓住了。
“你来……”
锦心退后了一步,把刀子塞到了安言的手里,指着床上林珏胸前血肉模糊的伤口道。
安言平生连鸡都没杀过,哪里见过这般狰狞可怕的伤口?
当即就撒了手,“叮当”一声,银刀掉在了地上,惊得众人都是心头一跳。
崔老太君见孙子误事,忙呵斥,“孽障,还不赶紧出去?耽误了世子的病,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珏是谁?那可是当今圣上依仗的红人。年纪轻轻,已是功勋赫赫。其姐乃是太子正妃,岂是他们这小小的公府能比的了得?
安言见祖母发了火,幽怨地瞪了锦心一眼,捂着鼻子跑了出去。
恒王妃就急忙火促地催着地上那太医,“你快起来啊,我儿子还等着呢。”
那太医已经是抖得不能言语了,只头微微地摆着,像是中风了一样。
锦心叹息了一声,叫人把他扶出去。
又回头对崔老太君解释,“想来太医晕血,带出去就好了。这屋子着实不易人多,外祖母陪着王妃到外头歇着吧。”
恒王妃却不走,只管瞪着罗锦心,“你怎么不走?”
“我走了,那你来?”锦心实在是没有精力和她废话,拾起地上的刀子往前一递。
恒王妃跟安言一样,吓得往后一缩。
罗锦心冷笑一声,转过身去换了把新的,“王妃要是不来那就请出去吧。待得时辰越长,你儿子活命的机会越少!”
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这么多的人,每个人身上谁知道会带些什么脏东西?
医书上可说了,这伤口是断断不能沾染上脏物的。
恒王妃无奈地看一眼儿子,在林珏示意的目光下,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锦心清理干净了一屋子的人,立马就拿起面前的烧酒来灌了一口,在林珏目瞪口呆下,喷向了他胸前的伤处。
“嘶”地一声,林珏痛呼出声。
好半日,他才缓过神来,额头上已经渗出豆大的汗珠子。
“你就不能先说一声?”他咬着牙根子低吼。
罗锦心不为所动,“早说晚说不一样疼?”
林珏气噎,别过脸去不看她。
锦心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剜向了林珏的伤口,三下五除二地剔除了腐肉。
林珏疼得已是说不出话来,双手紧紧地攥着身下的单子,绷紧了身子,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
“你……你的刀法,倒是娴熟?”知道这丫头不会买他的账,就算是埋怨也落不着好,他索性正话反说。
“一般般吧。”罗锦心毫不谦虚地扔了刀子,扯过一团白纱塞住他正往外汩汩冒血的伤处,眉眼疏淡,“以前我院里养着几只兔子,有时候吃了毒草,我就给它们开膛剖腹,练出来了。”
她,竟然把他比作兔子?
林珏气得额头青筋暴跳,却碍于自己身上的伤口不能动弹,只得用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瞪着她。
只是罗锦心一点儿都看不出这双眼睛有多好看来,在她眼里,不管这人长得多好,只要被她医治,都一样了。
“你的嘴,真毒!”林珏终是忍不住了,跟一个小丫头计较起来。
“还行!”锦心手上不停,对着他的伤口狠狠一摁,嘴里淡淡应道。
林珏疼得连气儿都缓不过来了,哪里还腾出嘴来说她?
就见罗锦心给他止了血,从老太医的药箱里翻出一瓶创伤药来,一股脑儿倒在他的伤口,手法娴熟地给他裹上了伤口。
因为伤口在前胸,需要拿白纱从他背后穿过去。罗锦心也不假于他人手,双手扳着林珏的身子掏了过去。
女子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似有若无,像是冬日里的寒梅,清新好闻。
疼痛中的林珏,忽然就觉得身子一松,一股异样的悸动慢慢升起,似乎那疼也不那么厉害了。
包扎好之后,罗锦心又在老太医药箱里翻找了一番,找出一副针灸的银针来,也不经过林珏的同意,径自扎向他胸前的几大穴位。
方才还痛得不能呼吸的地方,忽然就变得可以忍受了。
林珏很是好奇,这么小的姑娘,怎么偏就有这么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
“安家,送你学过医?”在他的眼里,若不是学上个几载,怎么可能手法这样娴熟?
罗锦心自然不可能告诉他,这些,都是前世里自己跟着家庵里的一个道姑学的。当时她身子不好,看了多少大夫都没用,自己就开始翻看医书,醉心于医术了。
恰巧家庵里请来一个姑苏来的道姑,会一些岐黄之术,全都传授给了她。
再加上她天资聪颖,融会贯通,竟已炉火纯青了。
只是前世身世坎坷,心境凄凉,她一心求死,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安家才不会让我学这些,我自己看书学来的。”罗锦心冷冰冰地扔下这句话,就喊来丫头进来收拾熏醋。
林珏望着她消失在帘子后的纤细身影,眸光幽暗,怎么提起安家她似乎不大高兴?安家待她不好么?
第九章 闹崩
罗锦心出了屋子,带着战战兢兢一直候在外头的紫芝就往自己的院子里赶,忙了这么大半日的,早就累了,大病初愈后的身子还真的受不住了。
不防还没到自己的院子,就听后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响,奔着她这个方向来的。
她驻足回头一看,却是安言急火火地赶了过来。
她索性站住,等他跑近。
有些话必须得跟他挑明了,不然日后会惹祸端。
安言气喘吁吁地在罗锦心跟前站住,一张白如冠玉的脸上起了一层潮红,双眉紧蹙,颊边的肌肉急剧地抖了两下。
安言算是长得不错的男子,个子高挑,身量中等,放眼勋贵圈儿里,也算得上数得着的了。
只是看在此刻的罗锦心眼里,却远不如前世那般顺眼。前世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心里想着念着的都是他,甚至在自己被抬出去的那一刹,看到他戴着红花牵着红绸迎娶表姐的时候,心还跟碎了一样绞痛。
现在已经看透,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表哥找我有事?”见安言喘了好一阵子还不说话,罗锦心有些不耐烦了。
她身子酸软,还想回去歇着呢。
站在这风地儿里,她浑身冻得冰凉。
“妹妹还知道有我这个表哥?”安言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话来,听上去跟怨妇似的。
罗锦心听着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