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妇扶摇录-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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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道鸦雀无声,张轩德果然惊讶万分。
他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丝毫没察觉到沈清月的小动作,张轩德弯起的嘴角一瞬间拉平,眉头紧锁,带着浓浓的疑惑,沉声问道:“……我的老师,顾先生?”
笃定地点点头,沈清月道:“是的。”
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张轩德藏在后面的双手捏成拳头,骨节泛着白,脱口而出:“那个死穷鬼?”
沈清月一时未语,顾淮虽出身不高,但再过不久,他就是大业唯一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日后他不仅是张轩德的老师,还是他的上峰,是他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权臣。
面带不悦,沈清月蹙眉斥道:“张公子便是这般尊师重道?”
羞愧得红了脸,张轩德视线闪躲,掩下慌张,磕磕巴巴道:“是、是我失言,我、我知道了。不过清月妹妹,私相授受这种事,我可不敢替你做。”他又赶紧解释道:“昨日若不是你跑的太快,那荷包我根本不会收下。”
沈清月强塞给张轩德,请求他:“张公子可千万要替我送到顾先生手里。”
目的达成,沈清月也就不再纠缠,她态度疏离地告了辞,便领着春叶快步地回去。
张轩德呆呆地看着沈清月纤秾合度的背影,喉结耸动,胡乱地把红色的鸳鸯荷包装了起来。
失魂落魄地出了角门,张轩德捂着胸口里的荷包,脑子里仍然记得精美的绣面上,蓝尾红喙鸳鸯活灵活现,生动的叫人挪不开眼,同荷包的主人一样灵气逼人。
荷包的主人沈清月,步子轻快地回到了雁归轩。
回到院子里,丫鬟春叶才敢开口问话,她殷勤地给沈清月倒了杯热茶,笑眯眯问道:“姑娘何时爱慕上顾先生了?”
沈清月眼皮低垂,若只是要回荷包,依张轩德的性子,仍然会对人炫耀,说她曾经爱慕于他。唯有让张轩德吃个教训,他才不敢胡言乱语。
呷一口茶汤灿黄的女儿茶,沈清月细嗅清香,淡笑道:“顾先生才名远播,爱慕他的人多了。”
顾淮其人,清冷孤傲,还是张轩德的老师,拉他下水,张轩德倘或有些畏惧,便不敢拿荷包的事编排什么。若他无所畏惧,担上欺师的名声那就更好了。
沈清月如何能不“爱慕”顾先生?
搁下茶杯,沈清月问春叶:“我的荷包送给张公子你便多有阻扰,怎么送给顾先生就可以,这是什么道理?”
春叶轻哼道:“张公子待咱们又不亲厚,姑娘送谁都比送他好。”
沈清月怔怔出神,丫鬟都明白的道理,她当年怎么不明白呢?
抓紧了帕子,沈清月眸光渐渐暗淡,倘或有生母在世,悉心教养她,亦或父亲疼爱,她前世当不至于那般凄惨。
第3章
沈家世代耕读,男子启蒙至七岁,就要去族学里上学,女子在内宅也要读书识字,习女德女红与修身养性之艺。
姑娘家的读书写字自有年长有功名在身的学者授课,女德多为嫡母或是母亲身边资历老的妈妈教导,女红与技艺则请了专门的师傅教授。
沈家最大的姑娘已经出嫁好几年,年纪最小的便是沈清月的继妹沈清妍,也已经过了十二岁。
沈家待字闺中的四个姑娘年纪都不小了,沈家四房家世较低的亲戚里,同龄的小娘子也不少。府里主中馈的大夫人柳氏请了几个女先生,在园子的花厅里,隔了一间大房,专门给小娘子们学习之用。
沈清月早上去找了张轩德说荷包的事,耽误了一会儿工夫。匆匆吃过早膳,就往园子去了,她来不及吩咐其他,便让春叶带上笸箩,荷包也还装在袖子里,忘了拿出来。
通往花厅的石子路上,沈清妍正跟丫鬟说笑,隐隐约约似有提及沈清月的名字。
沈清月循声走近,沈清妍跟丫鬟们立刻住了嘴。
沈清妍一身桃红褙子,里着浅色挑线裙,她有一双泛着水光的圆眼睛,鬓边几朵棠梨,花白蔓青黄,活泼可爱。她小跑到沈清月身边,勾着嫡姐的手臂,亲亲热热道:“二姐,你来了!”
沈清月愣了片刻,她完全不记得,尚未出嫁的时候,跟沈清妍的关系有这么亲密。
毕竟前世最后的记忆里,沈清妍所作所为,着实恶心人!
前一世,沈清月和离之前的半年里,守寡的沈清妍回娘家小住,与张轩德有了见面的机会。
沈清妍明知长姐因为多年无子和婚后的各种琐碎事情,对张轩德心灰意冷,明知沈清月独自打理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张家,更要应付刁蛮的婆母和夫家难缠的老仆,仍然趁着长姐焦头烂额、无暇分身之际,在姐姐的眼皮子底下跟姐夫暗通款曲!
直至沈清月在张家捉奸在床,沈清妍没事儿人一样回了沈家,躲在母亲吴氏院里不出门,拒不端茶下跪致歉,还着人去威逼利诱沈清月息事宁人,说和离的女人,哪里有依仗,恐将受人欺辱,不如捏着张轩德的错处,受他厚待,膝下抱养个孩子,将来颐养天年。
等到沈清妍发现自己怀有身孕,便放弃游说沈清月,立刻派人去张家传信,又寻死觅活,逼迫张家休妻!
这些事沈清月早就看在眼里,她心里不是不恨的。
沈清月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回来,态度冷淡道:“走吧,陶姑姑应该要到了。”
沈清妍眨了眨眼,似是不觉,跟上沈清月的步伐,二人比肩去了花厅。
花厅里隔出来的一间绣房通透宽敞,三面开窗,窗外便是幽雅的景致,室内摆着好几张绣架、琴和棋盘等物,四房的嫡女沈清慧和好几个小娘子都坐在绣架前。
沈家一共四房,第四房是唯一庶出的一房。沈清慧今年十四,比沈清月晚几个月出生,家中姊妹,她行三。
沈清慧和其他的小娘子一同起身迎人,她热络地牵过沈清妍的手,唤了声“妍姐儿”,随即朝沈清月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便坐下。
沈清月扫视一眼,旁人也都是众星拱月般的围着沈清妍,独独她的身边冷冷清清。
从前沈清月不爱同人来往,倒还没察觉出来,沈家的这些亲戚,没有一个把她放在眼里。
沈清月自顾坐在绣架前,挑出了一张流云百福的花样子。
旁边的小娘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最近绣好的作品。
沈清慧扭头直直地盯着沈清月问:“二姐,你绣的荷包呢?听说绣的是一对鸳鸯,活灵活现,给我们瞧瞧呀!”
沈清月一脸镇定,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袖管里的荷包。她记的很清楚,就是从这个时刻开始,她送荷包给张轩德的事被人取笑,最后闹的人尽皆知。
可是她明明已经跟张轩德说了,那荷包不是送给他的,但今日之事,还是发生了。
前世沈清月听信张轩德的话,以为他是酒后一时失言才有这事,如今看来,他分明就是故意作为谈资炫耀才说出去的。
沈清月抬起头,淡声问:“听说?你听谁说?”她眼神严肃,长眉显得凌厉。
沈清慧“嘁”了一声,高声道:“谁不知道呀……红色的鸳鸯荷包,你昨儿向张家表哥表明心意的时候,送给他了!”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朝沈清月看过去,几道目光,颇有些逼人。
沈清月冷笑一声,缓缓站起来。她年纪最大,个子也是最高挑的,微微低头扫了众人一眼,微微转头问沈清慧:“你可知道诋毁自家姐妹,坏沈家的名声和家风,闹到老夫人跟前,要受什么惩罚?”
沈清慧秀气的眉毛扬起,咄咄逼人:“这话该是我问你吧!和外男私相授受,闹到老夫人那儿,你可知道要受什么罚吗!”
沈清妍连忙笑眯眯道:“你们都别恼了。二姐你把荷包拿出来给大家看看不就是了。”
登时有人附和说:“是啊是啊,把荷包拿出来不就是了!”
沈清慧嘲笑道:“二姐就是送给张家表哥示好了,怎么还不承认呢!”
扯了一下沈清慧的袖子,沈清妍眉眼弯弯道:“都是自家兄妹,送就送了,你胡嚷嚷什么?”随后笑望沈清月,一脸天真道:“二姐,是不是真送给张家表哥了呀?”
沈清月没有回答,反道:“我与张公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们把张公子当自己的亲表哥,觉得可以随意赠送礼物,我可不这么认为!张公子毕竟是大伯母的外甥,与你们并非亲表兄,不要拎不清关系还搬弄口舌!你们两都该罚抄女戒一百遍,好好学一学女子为人处世之道,学一学何为端庄贤淑!”
沈清慧抢着接话:“少装贞洁,你敢说你没送荷包?!”
沈清月沉声道:“若我送了,我用蝇头小楷抄写《女戒》一百遍,自去老夫人跟前领罚。”
众人哗然,蝇头小楷抄写一百遍的《女戒》,手若不残,眼睛也该瞎了。
沈清慧说话不过脑子,笑嘻嘻道:“那我跟你一样!把荷包拿出来吧!”
沈清月顺势把荷包拿了出来,狠狠地朝沈清慧脸上扔过去,道:“红色的,鸳鸯荷包。”
沈清慧盯着荷包震惊地说不出话,两只鸳鸯果然生动,米粒大的圆眼睛十分灵动,分明是顾绣,可不就是张轩德说的荷包……可是,荷包怎么会在沈清月手上呢!
“哎呀”一声,沈清妍道:“也不知道是哪个下人乱嚼舌根污了姐姐名声,我真不该听信下人谗言,这样的奴仆合该拉出去乱棍打死!”
沈清月大义凛然道:“你年纪小,旁的事可以因你愚蠢无知轻拿轻放,德性修身之事,我不能就此揭过。你是乖乖认错,还是跟我一起去老夫人面前走一趟?”
沈清妍敛起笑容,圆圆的眼睛湿漉漉的,噘着嘴道:“好姐姐,我就随便一说,不过无心之言,你这般斤斤计较做什么?”
沈清月瞪了她一眼,厉声道:“看来你还是不知道德行的重要,我便让春叶去老夫人面前……”
“姐姐,我错了!我不该随口一说。”沈清妍紧紧地拉住沈清月的手,当即红着眼眶道了歉。
嫡出的三房里,最不受老夫人宠爱的就是三房,她老人家平常待三房的孙子孙女分外冷淡,沈清妍还没胆子大到,像沈清月一样不怕死地去撞这块冷硬的石头。
沈清月眼神掠过沈清妍的楚楚可怜的脸,又把目光落在了沈清慧的脸上,投去一个问询的眼神——是道歉,还是去老夫人面前理论一番?
沈清慧绞着帕子,嘟哝了一句:“对不起……”沈清妍这个嫡出的孙女都不敢作死,她一个庶房所出的孙女,更不会去自找苦吃。
沈清月质问道:“你脑子坏掉了吗?”
沈清慧发愣,不明白沈清月的意思。
沈清月道:“你刚才怎么说的,众人都听见了,现在装什么糊涂?你若不是诚心悔过,只好让老夫人教育你!”
沈清慧张大了嘴巴,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朝身边的人求助。
可是没人替她说话。
内室寂静了好一阵子,沈清慧僵持不下去了,才不大情愿地噘嘴道:“二姐对不起,我抄,我抄便是!”
沈清月顺带扫了一眼沈清妍,道:“十日之内,你们两个要是抄不完,或是找人代为抄写,便是还没真心悔过。我既管教不了你们,此事便只好交由老夫人做主。”
沈清妍瞪着圆眼睛,笑都不笑了,咬牙道:“姐姐放心,我今日受教了。”她死死地盯着沈清月的脸,这时候才察觉过来,她这位长姐,似乎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沈清月淡然地走到自己的绣架前,不再看她们。
少女们刚要散开,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道熟悉而严肃的声音,教刺绣的秀娘陶姑姑来了。
陶姑姑年逾三十,十几年前丧夫守寡,膝下无子。她精于苏绣,多年前的一副《鱼虾图》曾被京中显贵之家竞相购买,自此便声名大噪,于宅邸间设私学,教授女子绣技。后来沈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妈妈举荐了陶姑姑,她便不再收徒,只在沈家教习绣艺。
陶姑姑淡扫蛾眉,穿着淡色但绣面精致的马面裙,走到案前坐下,面色肃然,问道:“大清早的,都在吵闹什么?近日教你们的乱针法,都学熟了?”
沈家的两个小娘子没开口,其他的就更不敢说话,纷纷朝沈清月望过去,眼神暧昧不明,意有所指。
陶姑姑看着沈清月,想到这个学生往日的做派,面色微冷,意味不明地训斥了一句:“女子礼中,最重德行与女红,但终究是德行第一。品性不好,女红再好也不为人所喜,勿要舍本逐末,好自为之。”
沈清月拿针线的手顿了顿,随后继续低头刺绣。她记得,陶姑姑一直不喜欢她,托她的福,荷包风波还没完呢。
第4章 (大修)
刺绣技艺中,针法运用尤为重要。
花卉一般用抢针来绣,鳞针绣则易于把动物的羽毛尾巴表现得惟妙惟肖。陶姑姑现在已经教到了人像和风景绣,小娘子们现下用的都是乱针法,也叫锦纹绣。
绣房里,陶姑姑坐了两刻钟后,便下去巡视。
沈清月坐在最后面。
陶姑姑看完所有人的绣面,才像往常一样,随意扫过沈清月的绣面。
一眼过去,陶姑姑便愣住了,今日沈清月竟然绣的不是顾绣,而是老老实实地绣了苏绣!
陶姑姑苏绣一流,也最为推崇苏绣,沈清月今日舍顾绣而用苏绣,让她很诧异。
她神色微变,面目立刻平静,想来是她方才说的那句话,威慑住了沈清月,小姑娘怕她去老夫人面前告状罢!
陶姑姑皱了皱眉,走到前面,高声提点道:“乱针绣所绣的三层,纷乱中亦有章可循,第一层铺色,慧姐儿的线条交叉板滞了些。第二层做细,妍姐儿接色不够和顺……”
接着陶姑姑又讲了其他几个小娘子们错误的点,姑娘们纠正重绣,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下了学,大家收拾好东西都散了,沈清月第一个出了绣房,领着丫鬟回了雁归轩。
陶姑姑仍被学生缠住,指点完,她才随口问了一句:“早上我来时,你们在争论什么?”
沈清慧哪里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心想陶姑姑知道这事也不会怎么样,哼了一声,编排道:“还不是沈清月私送男子荷包闹出来的事儿!”
陶姑姑重重地拧着眉头,面色不豫,更觉得沈清月方才是因为虚心才绣了苏绣,也不知道送出去的荷包用的是什么绣法,可别是苏绣,那才真是玷污了她做老师的名声!
她且按下心思不表,离开了绣房。
小娘子们开始交头接耳,沈清慧紧紧抓着沈清妍的手,道:“日后陶姑姑肯定更加讨厌沈清月,最好给她些苦头吃!”
沈清妍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陶姑姑若存了心想要处罚人,沈清月还逃得过去?
小娘子们都已经开始落井下石了。
沈清妍跟沈清慧二人挽手回去。沈清慧步子又急又快,焦急地跺着脚,催促道:“妍姐儿你快些,回晚了抄不完《女戒》,还不知道沈清月要怎么样闹!”
“知道了,知道了。”沈清妍不耐烦的应了两声,步子却没有加快。一百遍《女戒》,她可不想抄!这件事儿哪里出了岔子,她定要弄清楚!
姐妹二人各自回了院子,沈清月则已经到了老夫人的永宁堂。
永宁堂庄严幽静,院内丫鬟婆子井然有序,沈清月敲门之后,在门外等了许久,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出来道:“二姑娘,老夫人眼下正在歇息,姑娘要是来请安便不必了。”
三房备受轻视,沈清月自然也不受老夫人待见。
沈清月道:“我不是来请安的,我有要事禀告老夫人,劳烦姑娘通传一声。”
丫鬟盯着沈清月肃然正经的脸,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