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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还魂记-夏夜鬼故事-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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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被我噎了回去,憋了半天,才蹦出来两个字:“无聊。” 
  无聊?说谁呢?说我?说我整天只关心花边新闻小道消息八卦传言?我有心脏病好不好,我只能呆在家里看看报纸翻翻网页,在各个BBS上流窜,我确实是无聊,不过哪里怪得着我?谁让报纸网站一打开全是这些内容,要无聊也是他们先无聊好不好?我凶巴巴地问:“谁?谁无聊了?” 
  没想到他老老实实承认了,说:“我无聊,好了吧?” 
  这下换我哈哈大笑了,乐得我直夸他,“很好,有的人做鬼确实比做人强,你我都是。” 
  他这才对我有了好奇心,不再纠缠他自己的过去,开始关心起旁人来。可见人是要教育的,也是教育得好的。以自我的中心的人,毛病不过是被惯出来的,这个他身边的人还应该多负一点胄。他问:“你又怎么了?” 
  我摊一摊手,捂着心口说:“我只记得我心脏不好,跑步打球游泳都不行,连大笑都要当心。身体不听使唤,嘴巴就难免利害了点,就像瞎子的耳朵都灵一样。可现在我很好啊,能跑能跳,能说能笑,不知多敏捷。” 
  他看了看我年轻的脸,忽然说:“可怜的小妹妹,你被这个病拖累,怕都没怎么享受过吧?坐快艇坐游艇,开直升飞机,潜泳骑马,打高尔夫。要是我们在生前碰上,我可以带着你到处去玩。” 
  我被他感动了一把,我生前的情形是什么样,我已不记得了。自从来了这里,他是我遇上的人第一个人,第一个与我同时代的人,第一个随我胡说八道的人。我看着他觉得很可亲,尤其是在那些冬烘脑筋的衬托下,更显得他善解人意。我说:“要不你做我大哥吧?我这个年龄,肯定是独生子女,没个哥哥姐姐的。你有个妹妹,也挺占便宜。反正到哪里你都是老大,你手下的人都管你叫罗哥呢,听上去像刘罗锅。” 
  他嘿嘿地笑,说:“好,那你就是我妹妹了。我叫罗意,妹妹怎么称呼?” 
  我指着他,笑说:“又傻了是不是?明明知道我不知道,还问。” 
  他也笑起来,“我忘了。” 
  我问他:“挨下来我们做什么?在这里没事干,总要找件事情来打发时间。你是大哥,你要拿主意的。要是有副麻将,我们就去再叫两个赌鬼来,这里这么些个鬼,一定有好赌鬼。要是有副扑克,我俩可以算二十四,打关牌,抽乌龟。要是有副牌九,我们可以推牌九,通关。我会很多牌戏,你虽然是个花花公子大众情人,也未必有我会的多。” 
  说到这里,我好像看到了我寂寞的青春岁月,一个人呆着,没人陪我玩,我只好一个人拿了扑克算二十四,拿了牌九通关。他也从我的脸上看到了我的寂寞,露出同情的眼神。他是打球骑马潜泳开直升飞机,我只是打牌,虽然牌戏有很多种,但寂寞只有一种。 
  他的眼睛是桃花眼,是电眼。当他用满含柔情的眼神看着我,我这个宅女小白痴不脸红才怪。我再次庆幸我是鬼,我不会脸红。为了掩饰我的心慌,我说:“要不我教你背诗吧。捡最长的来背,背会一首至少要两天那种。” 
  他郁闷之极,问我:“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出息,连诗都不会背?我什么学历?至少也是专业的表演学校毕业的吧?” 
  我笑,“我没有小看你的意思,我也不吹牛。你最多会唐诗三百诗宋诗五十首,我无聊的时候,连诗经都背,你怕是连字都认不全。” 
  他听我这么说,才不言语了。 
  我吐一下舌头,问:“不会是生气了吧?” 
  他没正面回答,而是说:“我好像觉得你有点看不上我,是我的职业,还是我这个人?” 
  没想到我打击到了他的小小自尊心,我觉得我有必要去安抚一下。“其实我很喜欢你,至少喜欢你的电影,不然我怎么记得那么熟?至于你的人品,以前我们不认识,哪里轮得到我喜不喜欢?那是你的工作伙伴和N任女友的事。你的工作伙伴说你不错,做事卖力敬业,”妈呀,我真是谄媚,快赶上真的“意粉”了,“你的女友们有说你好有说你不好的,不过男女之间的事,外人不便发表意见。”完了我觉得有必要再加一句:“自从你做了鬼,鬼品倒是不错,不然我怎么会认你做大哥?” 
  他点点头,像是颇为满意我的说法。我偷偷抹一下不存在的汗,庆祝我又蒙混过关。 
  大人不计小人过,大哥不计小妹的过,他说:“你前面说在这里是可以开间公司赚钱,还是硕博连读。我想了一下,还是觉得还是开间公司比较好,你继续点化冤魂,我做你的经纪人。这样我们满了一定的份额,就都可以走了。” 
  我瞪着他,像是看见了妖怪。   
  扎红头绳的大白菜   
  一个人的行为太奇怪,人家会说他是鬼魂附身,那要是一个鬼的行为太奇怪呢?是不是说他人性不灭? 
  人性不灭。嗯,这个词真不错,可见做鬼确实比较好。叫法是好听了,可不能掩盖他妖怪的本质。我说:“罗大哥,罗先生,罗明星,你先搞清你的身份,你是个鬼好不好?怎么开公司?这里四面白雾,八面来风,前后穿堂,前心贴脊梁,怎么办公?还有还有,办公大楼在哪里?写字间在哪里?茶水炉在哪里?咖啡机在哪里?大班桌在哪里?格子间在哪里?我坐在哪里见客户?坐累了又靠在哪里?”长长地抱怨了一顿,最后爽快地说:“你给我搞一张大红丝绒贵妃靠来,我就陪你玩一把。” 
  罗明星忍耐地听完我的絮叨,才说:“我不过是打个比方,就是这么个意思,你又何必字字较真?你这么啰嗦,我怀疑你的家人是不是受不了你的废话,用枕头把你闷死的?” 
  我气得要哭了,可惜没眼泪。“喂,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骂鬼也别掀牌底。你当心我控告你诽谤。”上哪里去告?这里有没有个鬼头头管鬼之间纠纷? 
  他问:“我诽谤谁了?”脸上一副好玩的样子。罗先生也会开玩笑了,稀奇。 
  我板着一张脸说:“我父母。你要知道,我也是有父母的,我没有助理没有保姆,但我一定有父母。我这么年轻,又是这么个肆无忌惮的性格,我父母一定很疼爱我。你说我是被家人闷死的,就是诽谤他们。” 
  他一愣,才知道是说错了,忙道歉说:“对不起,我开玩笑没分寸了。” 
  我点点头,“我接受。我肯定是父母爱若掌上明珠的那种,不像你,葬礼都是助理经纪人操办的,你父母为争你的财产忙着打官司,葬礼上才露个脸,就分头举行记者招待会了。” 
  罗大哥的脸抽蓄了一下,说:“不打脸不揭短不掀底牌,这是你刚才说的,怎么一转眼就来戳我的痛处了?” 
  我轻轻拍一下我的嘴,“那我也说对不起。不过我是好意帮你提个头,好让你想起你的怎么死的,你知道了答案,就可以走了,不用开这个见鬼的公司。”说出“见鬼的公司”这个词,倒叫我忍不住好笑了。 
  哪知他说:“要走一起走,我做大哥的,不能把小妹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打算去找答案了,我猜答案一定好不了,知道了也不过让自己难过,没什么意思。你也不知道你是谁,又不是什么名人,可以让后来的人来告诉你。那我们还是联手一起干比较好,干成了,两个一起走,我也算尽到了做大哥的责任。” 
  我先是感动了一把,差点要问他借那块白手帕来哭一场,却忽然又想明白了,说:“你是想搭顺风车吧?你自己点化不了冤魂,又没别的法子走得脱,就死活要和我捆在一起,我成了,你也成了。搞不成,大不了大家都呆在这里,万一成了,就……嘿嘿,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啊。” 
  罗大哥白我一眼,“以小人之心……” 
  “度小人之腹。”我赶紧接上,省得他自夸自赞自己是个君子。啊呸,我从没听人说过他是个君子。 
  他哈哈大笑,忽然说:“小妹,我猜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了。” 
  我一惊,看着他,盼他说出点好话来。 
  罗大哥说:“你一定是舍不得你的父母,”我切一声,心想这有啥新鲜的,他又接着说:“还有你的男朋友。” 
  “罗大哥……”我的眼睛又红了,快成小白兔了,“你认为我有小男朋友?”我有吗?我有过吗?啊我看了那么多的爱情文艺片,想被人爱都想疯了,可谁会爱我?我扁脸平胸半颗心,成天要死不活的,连累了父母不够,还想连累别人?谁是傻子,会来喜欢一个活了今天没明天的人? 
  大哥拍拍我手,说:“一定有。你这么可爱,说话又风趣,谈吐又幽默,见闻又广博,不介意自嘲又会打趣别人,长得又……清纯。”他想了一下,才找到了这么一个词。 
  我自“愁肠百结”中笑出来,“大哥,你真会安慰人。不愧是个大明星,说得我都要相信了。清纯,哈,难为你是怎么想出来的?那是,我这么年轻,又是个病秧子,不清纯才怪。你圈子里的女明星个个风情万种,少见我这样的清水白菜。不过,就算是一颗白菜,物以稀为贵,鲁迅先生就说过,胶东的大白菜要用红丝线绑起来的。” 
  “哈哈,哈哈,我就说嘛,这么有趣的话也就你才说得出来。怎么,还不相信你清纯可爱,会有男朋友非常爱你?”有大哥就是好,做大哥的就是有派头,根本不介意小妹妹的胡说八道,还一定要树立我的自信心。 
  扎了红头绳的大白菜说:“我信。罗意是什么人?走遍三山五岳,看过万紫千红,他说我可爱,我就是可爱。他说我有男朋友,我就一定有男朋友。大哥,你说我死了,他会不会很难过?他会为我守节多久?我一定是舍不得他们,才留流浪到这里来的吧?”大白菜不是空心菜,大白菜的心挺实。 
  大白菜她哥说:“他会和你父母一样的难过,他会一直到死都记得你,就算他将来结了婚,也会记住你的模样,和你平时跟他说的笑话。” 
  在这样的花言巧语糖衣炮弹袭击下,一颗清水白菜已经成了一碗开水白菜,柔软地泡在高汤里。高汤的一半是罗天王的口水,高汤的一半是大白菜的泪水。白菜红眼汪汪地说:“大哥你真好,那我死了也不算冤。他们惦记着我,我也舍不得他们。”说得像真的一样,骗死人不偿命。罗天王不愧是天王,演起戏来倾倒万千影迷,一颗白菜眨眼间成了粉丝。 
  罗天王说:“他们要是知道你会在这里流浪下去,一定十分难过,为了大家都好,你也应该舍下他们,找些有益的事来做,赶快离开才是正路。” 
  我的白菜心软烂成了上海食堂的名菜——黄芽菜烂糊肉丝,我说:“那我们开工吧,你去抓那些倒霉鬼,我来下手。来一个消灭一个,来两个打发一双。我们早点完成份额,就可以早点离开,等转了世,我们还做兄妹。” 
  罗天王体贴地说:“好,我们还做兄妹。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这里没有大红丝绒贵妃沙发榻,但是有黑色阿玛尼靠背椅,你将就靠靠?” 
  我扑嗤一笑,说:“好的,那就靠靠。”有大哥真好。 
  我们背靠背坐下,互相支撑着。鬼域那么冷,温情最可贵。自从来了这里,我都行如风站如松坐如钟的,真是累了。这一靠,疲倦排山倒海般地向我涌来,我闭上眼睛想睡觉。 
  梦里我像是看到了一副字,用草书写的,写在雪白的宣纸上,边上用蓝色的绫子装裱了,纸上墨黑如漆,游丝飞白,极是飘逸。那上头是八个字:一枕清风,听说有鬼。前一句甚雅,后一句又大俗,一雅一俗,相映成趣。我在梦里看了都笑出来,看见左下角有朱红的印章,便想凑近些,看写出这幅趣字的人是谁。哪知这一动,就从阿玛尼牌靠背椅上滑了下去,头重重垂下,差点把脖子坠断。 
  我这一倒,罗意也醒了。我是睡眼朦胧,他是醒意惺松。我还在想着“一枕清风,听说有鬼”的趣文,估计大哥也沉浸在什么黄粱美梦黑甜白云温暖乡中,一时都满心的欢喜。才想回味一下刚才的梦境,再看看眼前这白茫茫无穷尽的雾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暴喝一声:“开工!”站起身来,摩拳擦掌,要大干一番。 
  大哥说:“你等着,我去叫几个性急的鬼来。”我不想一个人呆着,便说:“我跟你一起去。”大哥说也好,我们两鬼并肩上路。 
  飘了一阵,一个鬼都没遇到,我说:“大哥,看来是我玩过头了,刚才为朱买臣的老婆说了几句话,就把他们都给气跑了。看来这个女人确实是霉星,谁沾上谁就倒霉。说不定朱买臣就是因为她才老是做不了官。你看她一离开,人家朱买臣就富贵了,做了会稽太守。我本来见一个点化一个,那些鬼差点把我当救世主,追着喊着的,阴魂不散跟了几条街。自从遇上她,我就运气不好了,快成妖孽了。这会儿都避着我,一个也不显形。” 
  我还在唠唠叨叨,忽见大哥闪身出去,伸长手臂,从雾中抓出一个鬼来,笑眯眯地说:“你不想走吗?你有什么心愿告诉上仙,她一定会送你上路的。”我没想到罗天王身手这么了得,简直是在看武打片。嗯,他演过动作片吗? 
  那个鬼是个现代中年女鬼,面有戾气,横眉竖眼,活像庙里的金刚怒目。她烫着短发,涂着玫瑰红的嘴唇,穿一件咖啡色的团花对襟盘扣上衣,就是人们俗称的唐装。这个名字不知是谁想出来的,恶俗。什么叫唐装?去看看张萱之《捣练图》中的宫女装束,纱裙披帛,那才叫唐装。 
  凶女鬼瞪着罗意那张著名的脸,我以为她要惊呼,然后拥抱强吻,像日本中年妇女见了韩国的裴勇俊哥哥那样。哪知她一把推开罗意罗天王的手,呸一声说:“小白脸,滚开。”转眼打量一下我,说:“小姑娘,离他远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何况他长了一对桃花眼,你又长得这么寒酸,你跟了他,早晚要被他玩弄。就像我,我那个死鬼男人,老不羞的,跟个二十来岁的小婊子搞在一起,没廉耻的货。我带了姐妹捉奸在床,拍了这一对狗男女的光屁股照片,发给所有的熟人看,丢光他们的脸。我又拿了照片去妇联,去人大,去狗男女的工作单位,这些狗屁地方一个也不管。我X他娘的,狗男女还报告了派出所,派出所倒把老娘抓了,说我侵犯公民隐私。我X他奶奶个熊,奸夫淫妇敢做,我就敢发,老娘不是好惹的。哎呀天啦,怎么就没有地方可以管一管这些的奸夫淫妇,天下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我是受害人,怎么倒把我抓了?……” 
  她还要抓住我往下说,我尖叫一声,拔腿就跑,罗意也跟着我跑开。雾在我们身后合拢,遮去她的身影,就听见那凶悍的咒骂声还在滔滔不绝地传来。   
  柳泉居士聊斋先生   
  雾里到底藏了多少鬼?为什么我听不见看不见觉察不到?但他们却是无处不在的,罗意在我身边飘着,神情警觉,不时窜出去抓一个鬼,有的“嗷”地叫一声就跑了,有的钻出来瞄我一眼,用狐疑的眼光看我一下,又嗖地钻回雾中不见了。他们不再当我是宝,我的三板斧耍完,就没了市场。 
  我说:“大哥,这些鬼真小气,活该他们走不了。我不过是说话直了点,不中他们的意,他们就这样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真是一帮短视鬼。” 
  罗意一贯好脾气地说:“你的见解太现代,他们当然理解不了。你也不要太灰心,过一阵他们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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