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在大唐爱-第2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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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正襟危坐在上,心下却有些不快,尤其是看着安禄山入殿这好半晌也不行参拜之礼,连该有的君臣之礼都罔顾一般,龙颜越发沉了沉。
一时间,殿上在座的众朝臣亦纷纷侧目向安禄山,不知眼前这个胡儿究竟是真不懂礼教,还是成心而为,意有狂悖僭越之气。自古武将多功高盖主者,历朝历代总有那么几个仰仗功绩,而骄横无礼罔执恩宠,以致罪不容赦祸国殃民。何况安禄山还是一名蕃将,蕃人虽多是目不识丁之人,却生来好狠斗勇,想当初安禄山就是以凶猛善斗而在边将军士之中小有威名,若非安禄山骁勇善战,也不会因功擢为偏将。
殿内片刻安寂,皇甫淑仪适时在旁接了句话:“素闻安节度使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勇不可挡,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安节度使果是仪表不俗。”面带微笑说着,含笑看向上座的李隆基,“却也是陛下慧眼识英才,安节度使幸遇仁圣之主,方得以抒大志。仕宦有时,不可求也,若是生不逢时,怀才不遇,想是亦难有大作为也。”
皇甫淑仪从旁这一搭话儿,李隆基微霁颜,颇对皇甫淑仪另眼相看了三分。一直以来,皇甫淑仪在宫中甚少插言作议,这两年性子却是变了不少,看来,当真是未少跟着江采苹学习。
反观安禄山,却连正眼看都未看皇甫淑仪一眼,只就地躬了躬过膝的腹垂。对着李隆基长揖在下:“臣蕃戎贱臣,受主宠荣过甚,臣无异才为陛下用,愿以此身为陛下死臣。”
安禄山这般一表忠心。满殿文武百官不由窃窃私语,皇甫淑仪的面色却是微变,而皮罗阁坐在旁却对安禄山仔细打量了几眼。
李隆基一抬手。示下安禄山免礼,略沉,才开金口道:“尔每出击,多以少胜多,屡擒北敌,扬吾军威,多立战功。不必发此重誓。”
“臣深感皇恩,万死不辞。”安禄山立时伏首在下,自是心知肚明早在开元二十四年任平卢将军时,在征讨北契丹失利的那一战中,就差点因吃败掉了头上这颗脑袋。
当时张守珪唯恐担罪。眼见与契丹战败就奏请朝廷想要将安禄山斩首,以便推诿责任。此前安禄山曾入朝奏事,尚任当朝宰相的张九龄曾对侍中裴耀卿说过,“乱幽州者,必此胡也。”,逢巧作战失利,张九龄遂提笔批示奏文,“穰苴出军,必斩庄贾;孙武行令。亦斩宫嫔。守珪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奈何唐玄宗不明华夷之辨,看罢批文后却道,“卿岂以王夷甫识石勒,便臆断禄山难制耶?”。是以终未准奏。
而今张九龄早被罢免官职,被李林甫取而代之,成为一国之相,今下裴耀卿尽管仍担任侍中一职,位极人臣,朝中却早就分党结派,李林甫更在竭力排除异己,意图独揽朝纲,杜绝言路,专政自恣,朝野内外日愈无人敢与之分庭抗礼。今时安禄山入朝拜谒,亲睹着安禄山的自尊自大之态,纵管未明目张胆的当众以边功邀宠,身上却带足骄矜之色,裴耀卿倏然有种十分强烈的不祥感涌上心头,近几年李林甫十为笼络安禄山,安禄山明里暗就的也未少跟李林甫献媚,倘使二人勾结作伥,只怕张九龄当年的断言将成真。
但照今下的情势而言,着实也不可急于上表,奏禀贬斥安禄山,否则,一旦事与愿违,届时反却不美。为今之计,也只有静观其变,如若急于这一时半刻上奏反而落人口舌,被人抓住把柄反咬一口,落个无中生有之嫌,裴耀卿唯恐反倒加促了李林甫与安禄山这等边将贼臣结为乱臣贼子之心,更别说眼下还无实证又凭何参告,若为此遭贬问罪,反而正中那些有心人士的下怀。
裴耀卿暗自斟量的工夫,但见安禄山伏在地,又不疾不徐地说道:“启禀陛下,去年七月,营州境内惊现蝗灾,蚕食禾苗,成片飞过龟田,遮天蔽日,臣遂焚香祝天,上祷‘臣若操心不正,事君不忠,愿使虫食臣心,若不负神祇,愿使虫散’。许是臣事君忠心感动上苍,只见打北边飞来一大群红头黑鸟,霎时风卷残席,肴馔便尽。”
安禄山说得绘声绘色,煞有介事,直博得龙颜甚悦,诸人静听在四座,却不由为安禄山这番离奇事儿惊诧不已。大凡明眼人,尽管明知安禄山十有九成是为讨圣欢而谎奏,凭空捏造了这么一出说道来,然而今日还正当千秋节档口上,若为揭穿安禄山而惹得龙颜大怒,却是划算不来。既是费力不讨好的事,也就无人多这个嘴了,只当适才是在听人讲古罢了,犯不上与人结怨。
凝睇安禄山,李隆基朗笑一声:“尔忠诚无二,朕自知尔之忠心,起见便是。”
再看安禄山,却俯首在地,并未起身:“臣本胡人,蒙陛下不次擢用,不敢居功欺罔,营州之灾,得蒙吾皇庇护才逢凶化吉,实乃苍生之幸万民之福,臣绝无只字虚言,但请陛下允准,将之交付史官载入史册,以示陛下仁圣之辉,爱民如子之德,而永载史册,流芳万古。”
安禄山看似言之凿凿,下坐人等却是听得心颤,花萼楼内顿时静极一片,鸦雀无声。江采苹不动声色地旁观在侧,环目身旁的李隆基,并未多言。人祸大于天灾,若连这种离奇谎奏之事都可载入史册,众人还一味的同贺同喜,这油将枯灯将尽,大唐焉能不亡。皇甫淑仪、董芳仪、杜美人、常才人等人坐在下座处,这会儿也无一人吭声。
刚才皇甫淑仪本是一番好意,一作提点安禄山礼制,二来劝抚圣怒,生恐在今个的日字眼龙颜震怒,不成想安禄山非但全不领情,反却对皇甫淑仪的一番好意根本就不屑一顾,如此一来,皇甫淑仪的颜面难免有点挂不住。好在皇甫淑仪是个好性子的人,并未与之计较较真,顶多不再为人解困就是。至于杜美人、常才人、正常人几人,原就是可来也不可来的人,多其几个不算多少其几个也不算少,只要不多嘴多舌的尽惹人烦厌,跟个榆木疙瘩似的坐在那儿不声不响,此刻倒也不碍人眼。
李隆基稍作沉思,朗声允下安禄山所请之事:“也罢。便交由史官据实作载。”顿了顿,又睇睨安禄山,“尔焚香祝天,也是大功一桩,朕便赐予尔财帛千匹,安佑边定。”
安禄山忙又顿首:“臣,不敢居功邀宠。时,陛下千秋之岁,臣此番入京,未备得贺礼,愿为陛下献舞取乐,还请陛下宽允。”
睇目安禄山,龙目微皱:“朕瞧尔,腹垂过膝,动辄汗涔,如何献的舞?”
“臣虽蠢笨,腹重三百斤,然臣肥腹之中,更无余物,正有赤心耳!”安禄山拍着胸脯一字一顿的说毕,就双手扶地爬起了身,朝李隆基空首行了礼,就当殿跳起胡旋舞来。
别看安禄山体态肥胖,行动不便,平日里就连走几步路都要由左右抬挽其身才能迈步,这跳起胡旋舞来却是旋转自如,甚至其疾如风,委实令人开了眼界,惊叹得很。李隆基更是被安禄山憨扭的身态直逗得开怀大笑。
杨玉环看在边上,也不禁为安禄山的舞态所诧,如此肥胖之人却可当众挥洒自如,实在有些出人意料之外。这但凡舞弄风姿的人,有几人不是窈窕纤纤,不是为女人堆儿里出类拔萃者,却不曾想过男人群里竟也有这般舞态生风之人,且还是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这会儿再细细扫量跳着胡旋舞的安禄山,倒也颇使人觉得其肥头大耳的甚是可爱。
眼看安禄山正跳得起兴,但听薛王丛手持着酒樽在下拍手叫绝了声。这下,殿上不由激起一阵紧接一阵的喝彩之声,群臣也为之称叹不止。
李玙坐在一侧,却未附和一声,只面色平淡无奇的看着殿上旋转如风的安禄山,仿佛目无焦点一样。李椒陪坐在后,俱未吭一词,沈珍珠也只在看顾着身边的李适,倒是小小的李适望着转了一圈又一圈的安禄山,双目直瞪得滚圆,一眼不眨,像是看得兴致盎然,又像极大白日见了鬼怪一般。
江采苹静观在上,好会儿凝眉不展,前刻之所以在御前夸赞杨玉环善弹琵琶,不无意在挡下杨玉环当殿献舞霓裳羽衣舞,未期这刻安禄山竟跳起胡旋舞来,出尽风头,少时舞罢,若不及时想个折中的法子让今日的献舞就此中场,难保待会儿不会有人自告奋勇地上请杨玉环与安禄山比上一舞,如若任凭其二人比试下去,还真料不准儿事情会否闹得一发不可收场。
当日李瑁既肯为赶杨玉环出府,而请旨让杨玉环跟同李琎前往惠陵代己守孝,全然不顾念七年的夫妻情义,也不顾及惠陵的严寒酷暑煎熬,谁又敢断定今个李瑁就不会为了再博圣欢而又一回不管不顾的将杨玉环推向前,乃至拱手让与他人才肯作罢。
VIP章节 第373章 激将
果其不然,安禄山的胡旋舞尚未跳罢,已听得李瑁在下嗤鼻以笑了声。
今个的盛宴一开席,李瑁就趺坐在旁自斟自饮,这会儿已是有些醉意。
李瑁这一嗤笑出声,安禄山正疾转如风的胡旋舞,倏地就止在原地,斜睨仍在持着酒樽蓄酒的李瑁,目露一丝阴戾之气。
李瑁却毫未在意般自顾自地还在为己斟酒,醉态微显:“不过是胡人的雕虫小技罢了,何须这般卖弄风骚!”
看着安禄山一圈圈转个不停,扭动着肥胖的粗腰好似越转越上瘾一般,直把李瑁看得头晕眼花,感觉眼前人影重重。若是婀娜多姿的美娇娘翩翩起舞,那还有得看头,一个大男人家竟如此不顾体分在人眼前跳这等粗俗的胡旋舞,简直是有辱斯文,大煞风景。
面对着李瑁的讥哂嘲谑,安禄山半晌未吱声,须臾,才叉着腰放声大笑了两声:“不知足下是哪位皇亲贵胄,胆敢在御前这般的狂妄无礼。”
被安禄山一发难,李瑁面上一白:“吾乃寿王是也。”
只见安禄山上下打量了两眼李瑁,满为鄙夷地沉声笑了声:“某只道是何人,原来是寿王。”
听着安禄山话里话外的不屑,李瑁不由涨红了粉面,过激之下一时有些语塞:“吾正是十八郎。”
眼看李瑁与安禄山要翻脸,杨玉环看在旁却是有点如坐针毡,毕竟,李瑁仍是其名义上的夫君。今日这般的有失体统,事后少不了要被说教问责,受人异议指划。万一为此惹得龙颜盛怒,更有大不孝之罪。
李隆基正襟危坐在御座之上。此刻倒还未显不悦之色,像极在拭目以待安禄山将如何应对李瑁这个皇子的无礼挑衅,借端生事。
江采苹端坐在旁。亦未急于吭声,有道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何况李隆基尚未表态,身外局外人这会儿又何必强出风头。只不知,倘使今日李瑁与安禄山闹翻了脸,待它日杨玉环入宫为妃之后,是否会为了今个的这出事儿记恨李瑁。因而更加对安禄山心存怨怼之意,若杨玉环与安禄山今日结下仇怨,或许它日二人甚难再会生出诸多苟合之事,指不定可化解掉一场史上动乱。
氛围微妙时分,但见杨玉环欠了欠身。细声细气地轻启樱唇:“安节度使莫怪,十八郎今儿个是有些微醉,失敬之处还请宽谅。玉环在此先行给安节度使赔礼了。”
杨玉环这一出声,安禄山循声看过来,眼底的阴鸷瞬息消了几分,正当这关头上,却听“啪”地一声响,李瑁竟看似满带怒气地把手中的酒樽撴在了食案上,起身就满身酒气的摇摇晃晃着步向杨玉环而来。
“本王的事。何时轮到你来多嘴?”抬手直指着杨玉环,李瑁转即朝安禄山冷哼了声,“今儿个本王便让你看看,何为吾大唐之舞!”
借着酒气耍着狠,李瑁旋即扯过身后的杨玉环,狠推向前:“还不快些献上一舞?便跳那霓裳羽衣舞。也便让这胡蛮小人自悟,适才其那一舞有多倒人胃口!”
眼看李瑁耍酒疯,杨玉环杵在殿央,一时貌似极为作难,楞是泪盈于眶。见状,娟美赶忙疾步过去,挺身护在杨玉环身前:“阿郎若心中有气,尽可冲奴发来,奴任打任骂,绝无怨言。奴只求阿郎,莫对娘子非打即骂,娘子可是阿郎的结发之妻呐!”
这时,同与娟美跟陪杨玉环一早儿就入宫赴宴的另一名姑子模样的小奴,也趋步在后紧跟了过来:“丹灵也恳求寿王手下留情。寿王妃在观中对丹灵有救命之恩,丹灵见不得寿王妃受一丝半点的委屈。”
娟美与丹灵这一苦苦哀求,李瑁似涨了分怒闷,双拳紧握像是欲动手打人一般。
不动声色地环目李隆基,江采苹心下微沉,今日李瑁若动粗,不管是对杨玉环亦或是对娟美、丹灵,都是犯大忌。即便娟美、丹灵卑贱如奴,这会儿却是当着李隆基的面,君前岂可恣意而为。
诸人之中,李林甫也是面色倏变,睇睨在殿上越礼而犹不自觉的李瑁,颇有些恨闷。当年在武惠妃面前,李林甫曾不只一次的向武惠妃有所应承,愿护李瑁为万岁计,今时武惠妃已是薨去八年,李林甫依是不曾变过心志,怎奈李瑁偏就像个扶不起的阿斗,一再的让人失望,有道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李瑁却一味的为情所困,心思尽是放在杨玉环身上,须知,欲成大事岂可困于儿女私情里,是以这八年里李林甫对李瑁着实有几分恨铁不成钢,若李瑁有魄有胆有大志,这八年的时间足可成就一番大业。
换言之,倘使李瑁身无雄才大略,志无大远,纵使李林甫为其筹谋,一如王莽黄袍加身,待到那时李瑁亦撑不起那件龙袍,无德无才被拥戴上万人瞩目的宝座。只不过,李林甫身为当朝元老,如若李瑁只做个傀儡皇帝,倒也未可知就全无裨益,但李瑁如果一直失德失才下去,要将当今占居在皇太子之位上的李玙拉下马取而代之却极为难上加难。
李林甫拉着一张驴脸坐在一侧,一脸的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先时江采苹就已尽收于目,都道站得高看得远,殊不知,这坐的高,看的也清。对于李林甫心中所打的如意算盘,江采苹也早就看得一清二楚,更知李林甫只是苦于无从下手,这几年也未寻见合宜时机故才表里不一的与李玙维持着表象上的和气罢了。然而,时下的这种峙局已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满座诡寂时刻,李隆基却轩了轩入鬓的长眉,若有所思的凝睇下立的杨玉环,未怒反笑了声:“霓裳羽衣舞?”
闻圣询,杨玉环慌忙低垂桃面,朝李隆基肃拜道:“陛下宽罪。”
眼见杨玉环嘤然有声,未语先咽,龙目微皱,但听杨玉环又双眸泛红道:“十八郎本是无心冒犯圣威,醉酒失态,玉环恳请陛下恕罪。”
杨玉环声声句句为李瑁求情,貌似一心只挂记着李瑁的安危,殿上不禁有人向杨玉环投去赞慕的目光。皮罗阁就是其中之一,不曾想过中土女人也有这般大义的一面,原以为这大唐的女子都是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弱女人,今日一见杨玉环为夫请罪,才知原来大唐的女人也有识大体明大义的。
李隆基微霁颜,朝可怜楚楚的杨玉环抬了抬手,示下杨玉环起身:“玉环会跳霓裳羽衣舞?”
听着李隆基一遍又一遍不压其烦的问询杨玉环霓裳羽衣舞,江采苹心下抑制不住的狠狠一沉,看来,有些事挡是挡不住的,而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过去,甚至无处可躲。
“霓裳羽衣舞?”安禄山也颇凑热闹般插了嘴,不无怔愣地端量了眼杨玉环,“这霓裳羽衣曲,是为何舞?怎地臣连听都不曾听过?”
“你不过是个下贱的蕃人,凭甚非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