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毓秀-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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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姐,你这一早上也没吃东西,我特地命膳房做了碗桂花汤圆给你垫垫饥。这汤圆代表吉祥团圆之意,你今日成亲,也正好讨个好彩头。”
程金枝听闻秋华的话,再看着面前这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心里竟有几分感动,一时不好意思拒绝,于是便接过了碗筷。
秋华目不转睛地盯着程金枝的一举一动,直到她搅动勺子将汤圆送入口中,她这才松了口气。
“哎呀,好烫啊!”
孰知她这口气还未松到底,程金枝便忍不住烫,把整个汤圆都给吐了出来,险些连碗都打翻了。
秋华眉头一蹙,本想开口骂人,可想着这出戏还未演完,只能耐着性子上前关切道:“哎呀三小姐,这汤圆从锅里盛上来,烫的很,你倒是吹几口再吃呀。”
“不…不好意思啊,我吃东西比较急。”
程金枝对着嘴巴扇了扇,舌头上已经起了一层酥麻之感,本不想再吃,谁知道秋华竟然亲自端过碗,将汤圆吹凉送到了她的嘴边。
“秋…秋华,我自己来吧。”
程金枝手脚僵硬地接过秋华手中的勺子,再对着汤圆吹了几下,这才一口吃了下去。桂花的清香和糯米的甜软在齿间蔓延,程金枝一时觉得味美,又连着吃了几口。
而秋华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眼中凶光乍现。
一碗汤圆很快见底,程金枝拿出手绢拭了拭嘴角,刚想打个饱嗝,忽觉头顶一阵眩晕袭来,让她猝不及防地扶住了台子。
“哟,三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眼前秋华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程金枝使劲地眨了眨眼睛,却愈发觉得浑身无力,摸索着想要撑起身子,却无人去扶她。
“你…是你。。。”
心里的不祥之感汹涌而来,可奈何身子怎么都不听使唤,随着最后一点意识涣散殆尽,程金枝终是一动不动地倒在了秋华面前。
“给她盖上盖头,从后门抬进轿子里,动作麻利点,要是出了纰漏,有你们好果子吃。”
“是。”
屋内的几个丫鬟和家仆听令,立刻上去将地上的程金枝扶了起来。
“别怪我,怪就怪你没这个好命。”
秋华瞟了一眼已经不省人事的程金枝,头也不回地跨出了房门。
程府的正门外,迎亲的仪仗队早已在此静候,浩浩荡荡地排了好长一批人马,足足占了大半条巷子。
只是,在这众人簇拥之下跨出府门的新娘早已不是程金枝,而是被偷龙转凤的程素锦。
顾寒清一身红衣凛凛而立,偏若惊鸿,与平素的温文尔雅相比,更添了几分秀美之气。
“金枝。”
他小步上前,从喜娘手中接过程素锦的手,柔情似水的眸子里满是喜悦与期许。可也正是在这一刹那,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若有似无的奇怪之感。
面对顾寒清的举动,红盖头之下的程素锦只能屏息凝神,僵持身体,每一步都迈得及其小心,不敢有过多的动作和言语,唯恐惹出差错,招来怀疑。
而在程府的后门,刘府迎亲的队伍也已等候多时,只是这歌架势与正门外的仪仗队相比,实在显得寒颤了许多。
当然,这一切都是张氏的主意。
为了掩人耳目演好这出戏,张氏谎称程金枝是程家收留的养女,特意找理由将这门亲事从简。刘员外家也算是富贵人家,儿子娶亲本应该气派隆重,只是人人皆知他有个药石无灵的傻儿子,多年来一直未能娶到妻室,如今好不容易能得偿所愿,对于张氏的要求,他只能满口答应。
看管后门的下人早已被张氏训过话,几个人轻手轻脚地将昏迷不醒的程金枝送入轿中,又叮嘱打点了一番,一行人这才启程。
靖国公家的女儿出嫁可是一大盛事,大半个京城的目光都汇聚于此,街头巷尾人头攒动,都争着想一睹这对新人的风采,自然也就没人去管刘员外的儿子娶了哪家姑娘。
锣鼓喧天,笙歌袅袅,两支迎亲的队伍同时行进诺大京城的一隅,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一个万人空巷,一个清冷悄怆,虽只隔着几面院墙,孰料再见时,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第十四章 杜鹃啼血
大婚之夜,顾府内宾客满座,笑语欢声,前来道贺的人群接踵而至,上至皇亲贵胄下至百姓平民,给这座新置的府邸添了不少热闹的人气。
今日,整个京城都在议论这门盛况空前的亲事,顾家少主与程家小姐这对金童玉女,也被一夜之间传为佳话。
“小顾,你下手可真够快的,这才来京城几个月,就把程大人都女儿娶到手了。我听说就是上次那个得罪三哥的丫头,她那天低着头我没看清她的长相,这回你可得让我好好看看。”
晋王高勋依旧是一副活蹦乱跳,心直口快的样子,和身边冷静沉着的高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少主,恭喜你,终于将笙歌引至画堂前。”
高珩认真地举起酒杯,与顾寒清一饮而尽,脸上浮现出了难得一见的笑意。
“三哥,你别老光顾着恭喜别人啊,什么时候也给我找个嫂子?你看人家小顾都成亲了,你也就别惦记了。”
“是吗?”
高珩平静地放下酒杯,突然一把挽过了高勋的脖子。
“六弟你放心,我明日就进宫求父皇赐婚,把四皇叔家的安陵郡主许配给你。”
“啊?你是说那个膀大腰圆一顿要吃六碗饭的女人?千万不要啊,三哥你饶了我吧,这可是会出人命的。。。。。。”
高勋“凄惨”的叫声在绯红的夜色中一路回荡绵延,很快就被嘈杂的人群所淹没。
因为饮了不少酒的关系,顾寒清已经有些微醉。外头的宾客还在熙熙攘攘地吵闹不休。他心中惦记程金枝,便找托词先一步离开了宴席。
芙蓉暖帐,照壁花烛,窗台上的“喜”字格外鲜艳夺目。
程素锦盖着红盖头浑身紧张地坐在床榻上,双手不停地绞动着手绢。虽然之前她早已为这招“偷梁换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毕竟这次撒的是弥天大谎,做的是缺德的亏心之事,若说一点都不害怕,那是假的。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轻柔的脚步声,顾寒清推门而入。程素锦一惊,急忙停下手中的动作屏息凝神,明明是凉爽的夏秋之夜,可额上却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金枝,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顾寒清将房门关上,缓缓走到了程素锦身边,“自家父去世之后,我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了,所以今晚多喝了几杯,好在还算清醒,找得到来这儿的路。”
盖头之下,程素锦紧咬着下唇很想接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纵使她的身形和程金枝相似,侥幸得以瞒天过海,可是这声音,是无论如何也模仿不像的。
“金枝,你知道我为何如此心急地娶你过门吗?”顾寒清在程素锦身边坐了下来,“因为我不想让你再留在程府受苦,我想带你逃出那个牢笼,让你过新的生活。”
这番肺腑之言虽然感人,却如同一根倒刺扎进了程素锦的内心,她将指甲扣进肉里,不禁气得瑟瑟发抖。
“这个程金枝,她凭什么?”
而身旁的顾寒清见程素锦仍不答话,以为是姑娘家害羞,便拿过她的手放在入掌心中以示安抚。也就在这时,之前那股不可言明的怪异之感又再次浮上心头。
脑中的灵光疾闪而过,他看着这只光滑细嫩的芊芊玉手,眉头一蹙,脸色霎时阴沉了不少。
多年来,程金枝在程府干的都是些粗活累活,她的手即便没有伤痕累累,也绝不可能像面前这双手那样细致光洁。
他怔怔地望着身旁这个身披嫁衣的女人,默然良久,这才开口道:“你不是金枝,你是谁?”
顾寒清的声音冰寒彻骨,他猛地松开程素锦的手,伸手掀开了红盖头。随着红布悄然落地,
在视线接触到程素锦的那一刹难,他几乎是颤抖着站起了身。
“是你?为什么是你?!”
程素锦惊恐地低着头默然不语,心中虽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劫,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一向温文尔雅的顾寒清惊悉真相后,竟会如此一反常态。
“金枝呢,你们对金枝做了什么?她人现在在哪儿?”
顾寒清冲上来紧紧地扣住了程素锦的肩,原本温煦的眸子里腾起一股肃杀之意,让人不敢直视。
“我问你,她在哪儿,回答我!”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顾寒清冷冷一笑,盯着她咬牙切齿道,“我告诉你,如果金枝有什么三长两短,休怪我不念旧情。”
话音刚落,他愤然推开程素锦,头也不回地破门而出,隐进了夜色之中。
望着顾寒清毅然决然远去的背影,程素锦心底不禁生出了几丝悔意。原以为掌控住了一切,如今看来,她是低估了顾寒清对程金枝的感情,同时也高估了自己。
夜凉如水,一个惊雷从天际炸响,携着倾盆大雨如约而至。滔滔不绝的雨水从天际汹涌而下,却洗不尽这人世间的悲哀与凉薄。
仿佛听到了远处那声眷恋的呼唤,就在与顾府隔着几条街的刘员外家,这声惊雷也让昏迷中的程金枝恢复了意识。
只觉头还在隐隐作痛,程金枝摸着酸痛的脖子睁开了双眼。同样是摇曳的红烛,鲜艳的大红喜字,视野朦胧间,一张扭曲的大脸突然毫无预兆地进入了眼帘,吓得程金枝一个踉跄从床上坐起,整个人都跟着清醒了许多。
“你…你是谁啊?!”
“小小小。。。小心肝儿,你醒啦!”
眼前的男子虽然人高马大,年近不惑,但神情和动作却很是反常,一看就是个心智不全之人。尤其是嵌在他脸上的那双大小不一的斗鸡眼,多看一秒都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此刻,他正嘟嘴做出亲吻的姿态朝程金枝凑了过来,最可怕的是,这个男人身上竟然还穿着拜堂成亲的喜服。
“怎么回事?演美女与野兽啊……”
程金枝抽搐了几下嘴角,一矮身子从他的臂弯下钻了出来。
“谁是你的小心肝啊!你到底是谁啊?我的寒清哥哥呢,你把他弄哪儿去了?你说啊…你…”
话说到一半,望着周遭喜庆的布局,程金枝脑中突然闪过临出嫁前的几个片段,让她立刻安静了下来。
张氏和秋华故作殷情的脸孔,那碗致人昏迷的汤圆,还有眼前这个傻头傻脑的男人,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早有预谋,而她,就是这场谋局里被输掉的棋子。
“刘员外家的傻儿子刘栋…也是今天娶亲…”
想到此处,程金枝的脊背泛起一层冰冷的寒意,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原来事到如今,她才是这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心像是一下子被掏空殆尽,连双腿都开始失去了力气,程金枝落寞地坐在地上失了神,明明想要失声痛哭,却又很想大笑一场。
笑自己愚不可及,笑自己乐极生悲。
而一旁的刘栋痴痴地望着她,一面挪动着厚实的身体,一面露出了色迷迷的笑容。
“不行,我要离开这里,不能让那个老巫婆的奸计得逞!”
程金枝咬牙从地上站起了身,正要冲出门去,孰料刘栋突然张开双臂,摇摇晃晃地朝她扑了过来。
“小心肝儿,我娘说,要抱孙子…抱孙子…”
程金枝一个猝不及防,险些被他扑倒在地,她眼睛一瞟,随手拿过桌上的烛台对着他吼道:“抱你个大头鬼啊!你别过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然而刘栋本就只有七岁幼童的心智,面对程金枝的这番举动,以为是在与他玩闹,心中一乐,更加肆无忌惮地扑了过去。
“我呸!没想到傻子也好色!”
程金枝一脚踢翻桌子横在了刘栋面前,不料刘栋脑子虽然没用,力气却出奇地大,竟一脚踩断桌腿冲了过来,还未等程金枝伸手去推门,就已被他一脚踩住裙边滑倒在地。
“小心肝,抱孙子!”
“救命啊!顾寒清你在哪儿,救我!”
眼见刘栋硕大的身躯就要压向自己,程金枝眼睛一闭,拼命拾起摔落在手边的烛台对准了他。随着一声金属刺破皮肤的声音,刘栋身子猛然一颤,重重地压在了程金枝的身上。
“好…好痛。。。好痛。。。”
刘栋双目圆睁,艰难地从胸腔中憋出几个字,突然间气血上涌,登时呕出一口鲜血,溅在了程金枝妆容亮丽的脸上。
一股强烈血腥味直窜口鼻,程金枝面如死灰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烛台,却发现上头的尖刺已经深深扎进了刘栋的心脏,一大滩血水正从胸口汹涌而出,染红了她美丽的嫁衣。
第十五章 心字成灰
“少爷!杀杀…杀人了…杀人啦!”
夜色浓重,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响彻刘府,很快就被瓢泼的雨声所淹没。
新房之内满目狼藉,刘栋瞪着眼睛,面目狰狞地躺在血泊之中,胸口还插着一支染血的烛台,吓得前来守夜的丫鬟一个踉跄坐到了地上。
“不是我,不是我…是他自己扑上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程金枝浑身颤抖地看着满手的鲜血,眼中爆发出深切的恐惧。随着隆隆雷声再次炸响,她突然尖叫一声,逃也似地冲出了房间。
原本万般期许的洞房花烛夜,竟演变成了一场染血的噩梦。滂沱大雨中,程金枝疯狂地向前飞奔,雨水浸透了她身上的每一层嫁衣,却冲刷不去衣服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血渍。
“谁来救救我,顾寒清,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出现……”
沉重的脚步踩在水潭里,溅起了四溢的水花,程金枝不知疲倦地跑着,却好像怎么也逃不出这方寸之隅。
“就是这个女人杀了栋儿!你们快抓住她!快给我抓住她!”
四面楚歌声起,身后传来刘员外气急败坏的声音。她能感受到一大批人正在飞奔而来,欲把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雨水模糊了泪眼,让人看不清前方泥泞的道路。程金枝停下脚步,只觉身子重如千钧,眼睛一闭,终是倒在了冰冷的雨夜里。
……………
“开门,快开门,快给我开门!”
程府之外,顾寒清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一遍遍地捶打着紧闭的大门,却许久都未有人出来应门。
“少主,这夜深了,雨又这么大,咱们先回去吧,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
身后打伞的随从头一回看见顾寒清这般狼狈急切的样子,可又不好多问什么,只能一遍遍地劝着。
此时,整个程府都已熄灯入眠,唯有正院的厅堂内还亮着几处灯。
程衍脸色难堪地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对张氏似有埋怨之意,倒是张氏不动声色地饮着茶,并没有因为顾寒清的到来而显出一丝慌乱之色。
“为什么不开门?你自己做的好事,就应该由你自己来解决。”
程衍神情不悦地瞟了一眼张氏,却见她缓缓将茶盏放下,平静道:“老爷,寒清现在正在气头上,我若是现在让他进来,还不得让他把屋顶给掀翻了。”
“哼,你以为现在不见他,他以后就不会过来掀屋顶吗?”
“老爷你不用担心,寒清这孩子做事素来沉着稳重,让他回去静个几天,想清楚了,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冲动了。”
张氏从容地望了一眼屋外的大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