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墨者娇-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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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妈说到这,她没在继续往下说,以古绯的聪慧,哪里会有想不到的。
古绯沉吟片刻,她才幽幽地道,“是以,琳琅阁也是逍遥王的?九狐王便是逍遥王?”
苦妈摇头,“老奴不清楚,老奴从前只是王爷身边的影子护卫,后来被差遣来姑娘身边,助姑娘渡过难关。”
“呵,”古绯冷晒一声,“助?怕是控制居多吧?顺便在瞧瞧我是不是真有那等值的扶持的本事,若是无利用价值,也好早早舍弃。”
苦妈不可置否,毕竟古绯说的也是事实。
“所以,我既然还活着,还重新回了大京,那便是说,能助到逍遥王了?”古绯追问。
苦妈微微抬起头,“老奴不知,从两年之前,老奴到姑娘身边,王爷就未曾过问过。”
古绯点头,知晓大概苦妈瞒着的事也就这些了,她睥睨底下的苦妈,嘴角翘起,“下去吧。”
半点都不再说让苦妈离开的事。
苦妈猛地抬头,她看着古绯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套话了,如若古绯在逍遥王府就知晓了这些事,刚才又何故问的那般仔细,而她心神微乱之下,半点都没察觉出来。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晚了,苦妈不得不起身,向古绯行了一礼后退下。
略显空的花厅之中,便只余古绯一人,在加上不甚明亮的油灯。
她素白的脸在光影之中,越发不真切,抬手端茶盏,才发现那茶水早凉了,瞬间就没了喝的*,她看向厅外深浅不一的黑夜,像是周遭的一切都被浓墨泼洒,唯有她手边的油灯,是唯一的光亮。
而在那暗色之中,倏地就有一抹青灰色的身影施施然走来,宛若从山水墨画之中走出的优雅淡薄。
眉梢微挑,古绯端坐轮椅上动也不动。
尤湖站到点滴的光亮之下,身上似乎还带着夜色的潮气,脸上的伪装早便去了,摇身一变,他就又是那副书生青衫的模样。
“姑娘,可愿与小生品茗一宿?”他没进来,刚好站在厅外光暗交接的处,身上一半光亮一半黑暗,像是行走在生死深渊一般。
古绯没说话,她脑子里念头颇多,每一个都是数丈外的男子有关,将今日王府发生的事,与刚才苦妈说的一合,她便觉得自己不该在揣测下去了。
过度的介入一个人的过去或者背后的东西,这不是件好事。
尤湖手里还提着壶茶,弧度优美的壶嘴还冒着依稀的热气,他走进来,径直上到主位榻前,与古绯并股而坐,顺手就将她起先那茶盏里的茶水也泼了出去,重新倒上热的,推至古绯面前。
古绯并不接,她只看着他。脸上表情不算太好,至少今日那般被算计,她是给不出好脸色来的。
尤湖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水,狭长的眼梢带出天生上挑的弧度。恍若碧波深海,“姑娘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吧?姑娘就没话想问小生或者对小生说的么?”
自然是有的。
古绯紧闭唇,将这话又从喉咙咽了下去,她不先开口,端看尤湖今晚来乌衣巷是何意。
幽幽若清风的叹息而起,尤湖仰靠在榻上的软垫上,身子慵懒歪着,没半点庄重,他又喝了口茶。看着手中茶盏,轻笑了声,“其实,小生最想和姑娘品的还是酒。”
“上次,姑娘酒醉之后。可有趣的紧,”凤眸眯着,看不清眼瞳之色,尤湖冲古绯挑了下眉,带着风流不羁,“不若,姑娘今晚也喝酒吧?”
他竟还有脸这般提议。
古绯虽还是面无表情。可能从她身上瞬间感受到一股子的寒意,直冲尤湖而去。
尤湖倚身过去点,他单手撑下颌,修长的指尖划拉着案几边沿的水渍,慢悠悠地道,“姑娘。上次的条件还成么?”
有今天那事,他一时半会也码不准古绯到底还愿不愿意同她联手,不若不能或者古绯还在这之中做点小动作,而所有事的后果却不是他能承担的起的。
宛若黄泉深渊行走,他不得不小心翼翼。
古绯眼皮子一抬。头靠轮椅背的软枕上,带着行商之人才有的算计,“你同逍遥王皮相生的一般无二,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你二人又是南齐皇族,自古皇族之中,双生出生是为不详,或二取一,或两人皆不存,所以——”
说到这,古绯顿了下,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尤湖,“尤湖,本为不存之人,世间只能有一个逍遥王。”
尤湖唇边的笑意没了,他低头,转着指间的茶盏,看盏中茶水转出漩涡来。
古绯顺着往下说,“要么你一辈子是逍遥王脚下的影子,这张脸见不得光,要么有朝一日取而代之,成为那个唯一的南齐质子逍遥王。”
“你如今所谋划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能挣得喘息之机,翻身为人,正大光明地露出你的脸,而不仅仅只是在我面前才能取下面具。”
最后一字话音方落,尤湖便低低地笑出声来,他薄凉的唇弯成压抑不住的弧度,瞅着古绯的眸光晶亮的吓人,“姑娘就是姑娘,还是这般聪明,原本小生还以为至少姑娘还要等些时日还能弄清真相,不成想这才一日就大白了,小生该多给姑娘布点难度才是。”
他说着,放下茶盏,一理袍摆,半是松散半是漫不经心地道,“诚如姑娘所言,尤湖便压根不存世间,自来小生只是逍遥王脚下的影子,但凡他的一切,皆由小生来处理,那是最合适不过,血亲至近,还能有谁比这更能得信任,便是小生哪里伤了,逍遥王亦是有感觉的。”
“就是今日,”尤湖语气停了下,他望着古绯,目光从她脖颈一扫而过,“他那般欺辱姑娘,也是知晓我进了厢房,故意为之。”
古绯眉头一皱,她脸色刹那就难看起来,白日在王府的事,又惹的她心头戾气浮动,敢那般欺辱她的人,她都不会放过,勿管对方是何身份。
“而今,他可是再准备上墨家提亲去,要让墨卿歌做他的正妃。”尤湖云淡风轻地扔出一个惊雷。
古绯指尖一动,她唇边有锋利的冰凌生成。
似乎古绯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尤湖手沾了点茶水,伸过去在古绯脖颈一抹,就露出还未消散的淤红来,“逍遥王想的,是要得到墨家。”
“笔墨纸砚,四大家族,墨在大殷,纸笔在云离,砚则在南齐,小生母妃,从前是制砚家族出生,所以算是已经掌控了砚,纸笔远在云离,也是早晚的事,如今眼下就是墨家,他又岂会放过这等机会。”
古绯沉吟片刻,“得到四大家族,便是得到三国最多的银子,想要征战三国,一统江山,需要很多很多的银子……”
尤湖抿唇浅笑,眉目有心悦,“是。”
一时之间,古绯没说话,她想起苦妈起先说的,逍遥王两年前扶持她,是为日后她或许能助他,若以她的制墨技艺,加之对墨家的仇恨,好生谋划一番,也无不可取而代之,那便是遂了逍遥王的心愿。
而今,逍遥王见着墨卿歌,便觉得自己是得了捷径。
尤湖三两下就将古绯脖颈擦拭干净,他凝视着她的眸子,深沉而又慎重地道,“小生盼着能与姑娘联手,小生——”
“必取墨家!”
☆、187、他若无情
御庭内务司墨坊,六月十四大开,招贴告示,但凡会制墨的,皆可将所制之墨上到司墨坊,右坊内师父初初品鉴一番,筛选出条件符合的,进入第一轮的斗墨比试。
古绯是以易州墨商会冠首的名义入的大京,自来这样的身边便不用参加筛选,只需直接进入第一轮。
她也没去看筛选,自己关在墨室里,想着顾大家说过的当今皇帝对墨丸的偏好,选择合适的配方,后从选出的配方中,看能否有改动一二的,以期能在第一轮中就脱引而出,能摘的桂冠最好,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即便有人想下点黑手,也颇多顾忌。
这些天,尤湖偶尔过来,自那一晚上,两人言谈之后,古绯没给出准话,也没说到底与他联不联手,可尤湖是心眼多的,加上他再了解古绯不过,晓得她是因着自己之前的算计,而没点头,可终究事情到那一步了,若逍遥王通过墨卿歌掌控了墨家后,她也是不会坐以待毙的,所以,联手之事,都是早晚的事而已。
想到这点,尤湖也就不在以贡墨冠首为条件,提前开始给古绯治腿伤。
他也言明,古绯的腿疾,需以皮肉补之,而今没有皮肉的情形下,他只得将旧日伤口重新剥开,让伤口再次撕裂,为日后找到合适的皮肉,随时可相补。
第一次便是银针贯穿,也是最痛的一次,古绯亲眼见着自己的小腿肚已经结痂的伤口,从新肉的粉色,流出血来,好在尤湖顾忌古绯,怕她承受不住,每次也只撕裂一小块的伤口,没有全部为之。
日后便是数日一次。
古绯当真是又感受了到了那种生削腿肉的极刑,痛侧心扉。宛若地狱折磨,可她硬是咬唇,声都不吭一声,睁大眼睛看着尤湖一一施为。有次尤湖提议用点麻沸散,却被古绯拒绝了,她仿佛要通过这种痛,来让自己记得曾有过的仇恨。
在这种时候,古绯唯有在墨室之中,摸着墨丸,心头方才是静的,她从众多的配方中选出一种名为“九龙香”的墨丸,决定以此墨丸打响自己在大京的名头。
九龙香,是少有的以油烟炱入墨。辅以樟脑、麝香、金箔等而成,这在以松烟炱为制墨大流的如今,油烟炱便显得多有特立独行。
古绯从来都觉得,不论是油烟炱亦是松烟炱,各有所长各有所短。而今百年松柏稀缺,怕是再过个上百年,便是连五十年份的松柏都难寻的时候,油烟炱也是能撑一撑的,且只要技艺本事在,任何的墨料都能制出上品佳墨,反之。墨料再极品,若技艺不佳,那也是白白浪费的。
油烟炱是古绯亲自动手现取现用,以桐油为主,烛心燃之,上以碗罩。桐油燃尽,碗罩布满烟炱,以筷只取最精细那一部分,如此反复,取够烟炱。放置水池,久浸沉淀,上层细而匀是为精料,那才是古绯真正想要的烟炱,虽这样取烟炱,损耗颇大,可以这种精料制出的墨丸,方才是上品。
她向来有足够的耐心和细致,且在制墨上容不得半点的瑕疵,务必每一步都要做到完美无缺,是以单只取油烟炱就花了她好几天的时间。
一切的事都在朝着她能料想的方向发展,唯有一件事偶尔打乱她的心绪。
自拢玉河落水那日后,乐清泊没过几日就来乌衣巷找古绯,古绯不太想见他,是以皆避而不见,乐清泊一时半会也没多强求,只是不过两三天就来一次。
而他在发现乌衣巷古绯那院子时常有一陌生男子出入之后,心头便火起,本身对古绯还有那点内疚也随之消散,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涌上心头,古绯越是不见他,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
终于有一天,古绯从玄朱坊回来,恰好被乐清泊堵在院门口,她瞧着他那张从前让她觉得心悦美好的脸,好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乐清泊张口第一句话就是,“进出这院子的男子是谁?”
古绯本还心有戚戚,闻言,当即眸底就冷了,她将人迎进院子,进了花厅,也没说让苦妈等人泡茶,像看陌生人一样瞅着乐清泊,纵使心里清楚乐清泊说的那人就是隔几日便会过来给她治腿,并易了容的尤湖,她也不会如实回答,是以,她便道,“不管是谁,怕是也与乐公子无关。”
言词之中的清冷,半点都不掩饰的疏离,像是尖刀一样直戳心窝子。
乐清泊心有怒意,可他一看到古绯那双比常人都大的黑瞳,只得苦笑一声,有些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双手一拢,抵在下颌,带着悲伤道,“阿绯,两年之前,你可不是这么答应我的,话也不是这样说的……”
古绯缓缓收紧十指握住轮椅扶手,她将头撇开,看向案几上的茶盏,以自己都觉冷淡无比的声音道,“很多时候,我也以为,你我还是从前的你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当我在拢玉河底,昏迷与清醒的间隙,瞧着你第一选择救的人是墨卿歌之时,我便知道——”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像是要望进他心底深处,“清泊,我们没有以后了。”
乐清泊身子一震,他眉目有吃惊的神色,俊逸的脸沿也僵硬无比,“不,阿绯不是这样的,我也想救你,我努力带着你和卿歌一起往河面上浮……”
“可你还是放开了我的。”千言万语,古绯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眼底只有滟潋的黑沉之色,像是一池墨汁,浓郁的化不开。
乐清泊唇动了动,他心里在疯狂的呼喊着,可唇边却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古绯说的是事实,他又如何能反驳。
粉白的唇线牵扯出一丝弧度,便是刺眼的讥诮,古绯指腹不断摩挲扶手,“生死之间,清泊,你心里第一个想的人不是我。”
乐清泊想解释,可胸腔之中突如其来的复杂情绪像潮水一样迅猛的淹没他,古绯的话,古绯可能的背叛,古绯的冷漠……一瞬间,他就觉得一种巨大的失望,带着乌云罩顶的阴暗。
古绯眼都不眨地看着乐清泊,仿佛要将他最后的模样一起记在心里,她将从前有过的美好,都一一回想了遍,后道,“清泊,你觉得墨卿歌如何?”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问出这话是出于何意。
乐清泊一愣,他脑海之中浮现墨卿歌那张倾城绝色的容颜,几乎想都没想就答道,“自然是好的。”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答案,古绯嘴角一勾就低低笑出声来,且那笑声渐次拔高,后穿透屋顶,直入云霄,让人觉其中潜藏的讽刺遍布如荆棘。
“阿绯,纵使你多有不如卿歌,自来在我心里,你也是知道我对你是如何的感情。”乐清泊从笑声之中听出不安,他皱眉解释道。
古绯哼了声,杏眼眼梢有薄凉的藤蔓攀沿而长,在乐清泊有情意的眼眸中开出冰凉的冷花来,带着决绝的凛然,“原来墨卿歌在你心里,那般的好啊?想来在那十年中,我不过也只是能解闷逗趣而已,比不得墨卿歌的美貌及才华。”
听闻这种妄自菲薄的话,乐清泊眉心的皱褶更深了,“阿绯,你心知不是如此,我待卿歌向来只是妹妹,而你,是不同的。”
古绯早便不在信这样的话,她半垂头,理了理水袖滚边,浅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乐公子请回吧,日后也莫要再来。”
乐清泊腾地起身,话到此处,他总算是听出古绯言语中的决裂之意。
“阿绯,我不会同意的,你答应过我,要与我一同回云离,再有一月,我就带你一起离开大京。”乐清泊自顾自的道。
一月?
古绯当即就想到贡墨之事,她嘴角暗影深邃了丝,“我以为,你知道我参加了征选贡墨一事。”
乐清泊点头,“晓得,可,阿绯你觉得自己会入御庭的眼么?先不论你制墨技艺如何,单是一个墨家在,就不会容许贡墨之事花落旁家,且,你从前天赋虽好,可……天外有天。”
这话说的不中听,入古绯的耳,她自然就又想起了墨卿歌,觉得尤湖那话下的“天外有天”不是指墨卿歌是谁。
她已然心生了怒意,张口就没了多少分寸,“花落谁家,比过才知,我到底天赋如何,还轮不到乐公子来管!”
说完这话,她瞥开头,再不看乐清泊一眼。
“阿绯!”乐清泊上前几步,连声音也厉了分,“我们一回到云离乐家,就成亲……”
“够了!”古绯打断他,眼底浮起不耐的乖张,倏地她就心起了厌恶,觉得自己从前怎会觉得这人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