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毓秀-第2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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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轻轻点头,磕了下马腹行至怀袖身前。
怀袖微扬着脸,如秋水般的双眸将康熙的影掬在其间,康熙亦静静地凝着她,缓缓俯下身,手指轻轻扶了扶她鬓边那支于金钗凤冠中格格不入的木雕素钗。
指尖落下时,轻轻地擦过怀袖暖玉般的颊,康熙低沉着声线,缓缓道:“朕应过你的事,决不食言!”
怀袖樱唇轻呡,青莲玉颜亦没有表情,一双绝美的眸中只映着康熙明黄的影,唯有他神光能探进她眸底那一片温柔潭,读懂其中的脉脉不舍。
抬手扬鞭,玉花骢直奔太和门而去,康熙的影如一道亮眼的流光消失在怀袖的眸底。
怀袖下意识抬手按在胸口,不知为什么,康熙此番出行,她总觉着心里某处隐着抓握不住的一缕不安,却并非单纯的关情则乱。
五月,蔷薇的嘘息沉浮在空气中,有湿漉漉的雨味自泥中漾起,鲜嫩的仿佛一切绿意皆能拧出水来。
转眼御驾出宫已月余,进入山西地界时,康熙差人送回宫一封折子,说一切安好,只山西当地天燥地竭,体内火旺,念着怀袖亲手做的杏仁甜酪。
康熙不在宫内,于前朝是一片宁和,于后宫则显出些寂寂落寞的味道来。
怀袖是惯常耐寂寞的,康熙不在宫里,反倒养出侍弄花草的兴致,尤其是年前惠贵妃送来的那两盆蓝蕊蝴蝶堇,喜欢的整日放在庭前,虽然已过了花期,只那单薄的叶瓣娇柔不堪一握,亦觉令人怜的紧。
涣秋将果仁奶茶放在院中小茶桌上,见怀袖倚在榻上凝着花草出神,不禁轻声道:“主子闲来无事,何不去瞧瞧小主子?也当出去散散心,前日小主子来请安,咱们瞧着小主子可瘦了不少。”
怀袖笑道:“裪儿如今正抽条长个子,瘦些也是正常,我倒瞧他长得很快,已经至我肩膀了,再有一二年怕是要超过我了,在他这个年纪也算不错,可见映雪于裪儿的起居上已很是用心……”
怀袖话刚落,只听前殿已有宫人传:“映雪姑姑来了……”
第745章 断鸿啼泪
映雪进来的时候,怀袖还没觉着有什么,仍端着琉璃汤盅小口小口地吃奶茶,直至映雪跪在身前,怀袖看见她那张惨白赛过宣纸的脸时,才觉察出哪儿有些不对劲。
映雪脸色惨白却满眼血丝,唇呡地青紫,看上去样子有些吓人,两眼直勾勾望住怀袖半晌,颤抖着开口时,声音已经嘶哑地听不出是人声。
“小主子……失明了……”
“啪!”
琉璃汤盅连同银汤匙,压着映雪的尾音落在地上,**汁溅了怀袖一身,映雪一脸。
————
怀袖的凤撵落在景华宫正门前时,太医院的众太医和宫人整整齐齐跪了一院子。
怀袖一只手护在隆起的腹上,由银铃儿挽扶着向胤裪的内殿行,经过太医张谦身前时,怀袖顿了顿脚步,沉声道:“张太医随本宫进来回话!”
张谦赶紧磕头,起身随着怀袖行向内殿。
怀袖跨入殿门时,殿内窗棂紧闭,光线有些暗却十分的安静,鹿鼎炉中燃着浓淡适宜的清梨香片,仍是坤宁宫内制作好了送来的气息。
怀袖放轻了步子,行至床边,眸光落在床上躺着的胤裪身上,眼睫闪动几下,轻轻握住露在锦被外的温软小手。
“裪儿……”怀袖的声音极低极轻,如裪儿当年刚出生时,生怕声音高一点点便吓到襁褓中那个娇弱地叫人心疼的小人儿。
裪儿听见声音,眼皮子动了动,缓缓睁开眼,依然明亮的眸子并没有落在床边怀袖的身上,而是漫无焦距地在空中扫。
“额娘?你来了为何不掌灯?现下是什么时辰了,天这么黑……”裪儿握住怀袖的手,挣扎着想起身,却只觉身子沉沉的用不上力气,只得握住怀袖的手,又道:“额娘,为何不唤映雪姑姑来掌灯?”
怀袖伸出手,在裪儿眼前晃了几晃,又缓缓将手收回来,紧紧握住手心里那小小的手,抬起来放在唇边亲了亲。
就在怀袖抬起胤裪手的时候,站在身后的银铃儿却是“啊!”地一声低呼。
怀袖面色平静,脸在胤裪手背上蹭了蹭,温婉道:“裪儿你昨儿生了病,太医嘱咐你要好生卧床休养,你要乖,好好睡一觉,过了今夜明日一早病就好了。”
胤裪隽稚的小脸上露出笑涡,点头道:“嗯,裪儿听额娘的话,一定乖乖休养,眼下身子却是疲乏无力,连起床与额娘行礼都不能,待明日好了,裪儿再去坤宁宫给额娘磕头。”
“嗯,好孩子……”
怀袖的声音始终温婉慈和,眼见胤裪又疲惫地闭上眼,方才轻轻起身,将手中握着的小手小心放进锦被中,起身走出寝殿。
坐在正殿中央的黄花梨太师椅上,怀袖面色平静地看着跪在眼前太医张谦,问:“裪儿所患的,究竟是什么病,还请张太医如实奏与本宫。”
张谦伏跪在地,沉吟半晌,方才低声道:“十二贝勒是,是身患一种罕见病症……”
“你胡说!”站在怀袖身侧的银铃儿,终于憋不住高声呵斥。
张谦身子一抖,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却再没说话。
“银铃儿,你来说!”怀袖沉声道。
银铃儿行至身前,跪在地上,眼中蓄着泪道:“方才主子见小主子时,奴婢眼见小主子十根指甲皆现青黑,分明是中毒所致!”
怀袖沉静的目光从银铃儿又转移至张谦身上,沉声问:“既然是中毒所致,为何张太医要与本宫说是患病?”
张谦前额重重磕在青砖上,急切却又无奈道:“娘娘眼下凤体怀珠,微臣是怕……怕娘娘突闻此噩耗,伤及凤体……”
怀袖闻言,没再说什么,缓缓抬起手臂,银铃儿见状,赶紧起身上前挽扶住,怀袖站起身,跨步行出殿门,沉声道:“传本宫懿旨,宣恭亲王入宫!”
说完这一句,怀袖耳中听着太监高昂的唱传声渐传渐远,抬眼只觉调角飞檐与蓝天旋转,眼前一黑,已人事不省。
————
从京城疾驰而出快马,马背上的令官背插明黄小旗,六百里加急将烫着亲王紫红大印的折子呈在远在山西的康熙的手中。
坐在行馆中的康熙,缓缓合上常宁亲笔的折子,面无表情的起身向外走。
李德全尚不明缘故,但见康熙这般神情,心下已知定是宫中出了事,赶紧疾步跟着出了行宫。
马厩就设在行馆外套的院子内,康熙行至近前,伸手接下玉花骢的缰绳飞身跨上马,院中众臣尚未反应过来,最了解康熙的李德全一张脸已是雪白如纸。
疾步奔至近前,一把抱住康熙的绣着金龙驭水的明堎薄底朝靴,李德全已顾不得什么僭越不僭越,颤声恳道:“万岁爷,可使不得,此地不比南苑,距离京城路遥山远,沿途官驿尚未设防……”
“滚开!”康熙一声断喝,已将缰绳扯的笔直,玉花骢疼地一阵嘶鸣,见李德全仍不松手,抬手一鞭子正抽在李德全的手背上。
李德全疼地手一抽,康熙的马已入离弦的箭矢闪出行馆大门,李德全顾不得手背剧痛,连声高喊:“快传领侍卫内大臣,护驾,护驾!”
而就在李德全高声疾呼的时候,另一匹黑马亦跟着跃出大门,李德全眼见着那马儿消失在门前,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幸而还有李铁。
康熙策马回至京华城时,正值入夜,九门已关,远远地一线四色龙旗疾奔至门前,骁骑营统领向城门上高声喝传,城上的官兵眼见城下骁骑营,前锋营众侍卫正中央簇拥着一匹高头骏马,马上之人身披明黄龙袍,虽然瞧不清脸面,却也丝毫不敢怠慢,急传来九城提督亲自下来迎驾。
城门轰隆隆被推开,康熙催马疾奔而入,众侍卫紧随其后,一时马蹄声响如闷雷,惊起宿夜的鸦雀四下纷飞。
马儿未进乾清门,而是沿着东侧长巷径自奔入坤宁宫的侧门,康熙奔入坤宁宫寝殿的时候,众宫人尚未反应过来,眼前一片明黄已晃入殿中。
待康熙站在怀袖床榻前时,眼望着床上的人儿,心底霎时一片空白。
第746章 生生相息
康熙细问过银铃儿,得知怀袖自知晓胤裪失明,终未落一颗泪,便知她眼下沉沉的昏迷,是因一口气郁结在胸中散不出来所致。
太医院一波一波的太医进来出去,一日问脉数次,坤宁宫后殿终日弥漫在熏人的药气中,围在银吊子旁的宫女,眼圈哭的比桃子还红,令整座坤宁宫都显得晦霭沉沉。
康熙着一身浅蓝府绸便服,坐在雕着丹凤朝阳连理蔓枝的锦床边,望着床上已昏迷整七日的怀袖,听见脚步声,康熙抬眼见怜碧端进来汤药碗,便缓缓伸出手。
怜碧这几日已见惯此景,放下托盘将汤药小心放在康熙手上,行了礼转身悄然退出去。
康熙小心取了一匙药汁,仔细吹过喂向怀袖紧闭的双唇,银匙微倾,药汤立刻沿着唇角流下。
康熙赶紧取帕子去拭,手指碰触怀袖的脸颊,肤质微凉,康熙惊地伸手去被褥中抓握怀袖的手,徐徐体温由纤手传来,心方才回归原位,这几日他片刻不敢离开,就怕……
康熙不敢再往下想,将一勺药含进自己口中,附身轻轻将唇贴在怀袖的唇上,为之哺入。
太医又来问脉了,康熙站起身,踱步绕过蝉翼织锦荷合如意的紫云杉四开大屏风,站在殿门前,待太医诊完了脉,由内出来跪在身后,康熙未转身,只沉声道:“如实禀奏。”
太医磕了个头,小心回道:“娘娘如今已昏迷七日,凤体已孱弱至极,尚若今日再醒不来,恐……恐……”
康熙仍未转身,沉沉道:“照实说!”
太医又磕了个头,紧张道:“恐腹中珠胎不保……”
太医回完了话,跪在金砖上的身子微微颤抖,额头上的汗珠子已悄无声息地浸湿了红顶子,站在门前的康熙却半晌无言。
此时,外厢传进来几个宫女略显嘈杂的声音,康熙微皱了下眉,抬眼帘看向通往前殿的廊柱。
只见廊下人影晃动,几个宫女簇拥着一身艳色的兰妃迤逦而来。
兰妃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宫女边走,还边对紧随其后的涣秋冷嗔:“你不过一个丫头,竟敢拦咱们主子的銮驾,咱们主子是来给万岁爷请安的,李德全都不敢说什么,你长着几个脑袋!”
涣秋咬着唇,眼圈微红低声道:“万岁爷却有口谕,我们主子现下正病着,任何人不得入内请安探视。”
那丫头冷笑:“你是耳朵聋了还是脑子被药罐子熏坏了,咱们主子是来给万岁爷请安的,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涣秋无言可对,只得垂着脸在后头跟着。
转过了廊柱,宝兰抬眼便瞧见康熙正立在寝殿檐下,脚步微顿了顿,从侧襟抽出帕子掩着口,一脸欲泣状就走了过去,边走还边抽抽搭搭,行至康熙身前,颤着身子请了个安。
康熙的目光越过宝兰,落在她身后的几个宫人身上,对身侧的李德全道:“将这个几个绯华宫的宫女送去慎刑司割了舌头,贬辛者库。”
身后的几个宫女跪在地上连求饶都来不及,已被御前侍卫拖了出去,宝兰脸色早已惨白,若说方才身子颤抖是装的,此刻倒是真的。
康熙始终连眼皮子都没抬,转身时看见仍跪在地上的太医,淡淡道:“都去吧,若今日子时娘娘还醒不过来,你们便自行去慎刑司领责吧。”
太医磕头谢了恩,抖着身子出去了,经过宝兰身边时,脚底下一趔趄,仓皇请了个安便匆匆去了。
独自站在庭院中的宝兰,怔怔望着殿内,想了想,终究没勇气再跨进去,转身时后面已空无一人,嘴角抽了抽,一个人泠泠落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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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无边的黑暗,周围却软绵绵的很舒服,很浓很浓的疲倦侵袭身心,怀袖只想好好睡一觉,黑甜地睡一觉。
可是,总有什么东西牵系着她,让她明明不想清醒却又不得不清醒,那是什么?
怀袖很想看清楚,可周围一团漆黑,唯有那一线清明缠绕在意识里,不容她继续舒舒服服地睡,那究竟是什么?
那东西无声无息,无色无味,无影无踪,仿佛沉溺在她血液之中,与她的魂魄生生相息无法分离,难道她的体内还有旁的什么在用力召唤着她?
她想睡,而那个东西却拼命地想清醒,想律动,一下一下行如脉搏……等等,脉搏。
对了,她腹中还躺着个温软的小生命呢,是那个小生命,他想生……
“万岁爷,主子醒了,主子醒了……”
刚刚张开眼皮的怀袖,耳边夹杂着这一串叫嚷和飞奔渐远的脚步声,下意识皱了皱眉,有些后悔醒来,又想再睡回去时,手已被那存着薄茧的温暖手掌握住。
鼻息间传来细腻的龙涎气息,怀袖心里很清明,是康熙来了。
她想转过脸看看他,脖子却僵地动不得,紧跟着她发现不光是脖子,浑身都僵硬地动惮不得,能动的只剩眼珠子。
眼珠还没来得及转,康熙的脸已经欺至近前,近的鼻息相闻,让怀袖看他看的十分真切。
看着眼前的康熙,怀袖下意识皱了皱眉,张了张嘴,嗓子里发不出声音。
“快,拿水来!”康熙立刻命令。
怀袖咽水时,只觉咽喉如被钝刀子割一样生疼,又喝了几口水,觉着舌头不那么僵硬了,才开口。
康熙没想到怀袖昏迷七日,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万岁爷的胡子怎么留的这样长了?可是中原时兴这样?瞧着是有男子气概,却是有些显得不那么精神利落。”
康熙眼中噙泪,唇角却含笑:“怀儿喜欢怎样,朕便怎样,怀儿不喜欢朕留胡子,朕这便去剃。”
怀袖看不见窗户,只见屋内灯烛明亮,便问:“什么时辰了?”
康熙看了眼怀表,道:“刚过亥时。”
怀袖吁了口气道:“万岁爷,臣妾眼下只觉累的紧,让臣妾再歇歇,今夜恐不能侍驾,万岁爷也早日安置吧。”
康熙其实很想陪着怀袖,可听她这么说,便也只得先回去。
她终于醒了,康熙此刻心里只存着一个念头,只要怀袖还活着,还活着就好!
第747章 病榻执笔
康熙刚走,怀袖闭着眼又躺了躺,便对守在榻前的几个大丫头道:“扶着我起来吧,我想靠一靠。”
银铃儿同涣秋赶紧将怀袖小心扶起来,在其背后垫了个大迎枕,青梅怕夜里风凉,又找了个雀裘缎面的夹袄给怀袖披在肩上。
靠坐在床头,怀袖继续道:“将笔墨取来。”
银铃儿闻言,蹙眉低劝:“主子才醒来,写字恐劳心神……”
怀袖轻轻摇头,淡淡道:“无碍,拿来吧。”
众丫头无奈,只得抬了炕桌放在锦床上,又预备了笔墨纸砚,银铃儿伺候着研磨,怀袖展开镇纸,虽然垂病多日,落笔纸上仍是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只写了草草数言便收了笔,将写好的两页纸分装在两个信封内,交给银铃儿道:“让张保将这两封信送出去。”
银铃儿接过信转身去了,青梅等人这才撤去炕几,伺候怀袖复又躺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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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台上五彩团花纹瓷瓶中插着两株新摘的金边白玉兰。
银线绣了荷花的宽袖边,一点凉一点暖的拂在手背上,窗前的梨花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