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毓秀-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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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日清晨,才下了朝堂,容若便被李德全唤住,一同行至养心殿,李德全进去通秉了一声,出来示意容若觐见。
容若才迈入养心殿西花厅,一本折子“啪!”摔在了他的脚跟前。容若被这突发状况搞的一愣,抬头见康熙斜倚在大迎枕上,眉头紧皱,脸色凝沉。看似正闭目养神,实则在强压胸中怒火。
地下站着的两个大臣弓着腰,头也不敢抬,整个养心殿内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容若附身捡起地上的折子,只看封面,就知道这是封密折。轻轻掸去上面的微尘,容若前行几步,将奏折放回到康熙面前的炕几上。回身看了眼旁边站立的两个大臣,容若只瞧着眼熟,知道他们并不是京城里的官员,都是外放的,两人皆面如土色,微发福的身子轻轻颤抖着。
片刻后,康熙缓缓睁开眼,看了眼容若,将冷沉的眼神递向那两人道:“你俩个去吧,自己去慎刑司,该如何说,你们心里有数。”
那两人赶忙跪地磕了头,唯唯诺诺连声退了出去。
养心殿西花厅内,此时只剩康熙和容若俩人。
康熙坐直了身子,将桌角的折子重新递给容若,叹道:“你瞧瞧这个,没一处让朕省心的。”
容若接过来折子,翻开仔细阅读。当看到陈恒名字时,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这陈恒是去年春天由阿玛保举的新任河道官员,专管黄河水域抗洪防汛,以及河滩堤坝。因康熙十分重视治黄事宜,当时选人的时候就再三斟酌,十分谨慎。
因这陈恒对河道水域有着浓厚的兴趣,且撰有专门治理水务的著作,因此他虽非进士出身,还是被破格启用,当时便是由阿玛力荐此人,没想到刚上任一年就出事了。
再往后看,所参之事,竟是参陈恒贪污治河银两,私卖填河官地两项,心里便有些犯疑。陈恒在京时,容若曾接触过此人,深觉此人是个实干之才,疑惑他怎会在这些事上犯错呢?
容若看完折子,又放回到书案上。康熙抬眼看着他问:“这件事,依你看呢?”
容若略想了想,回道:“臣与这陈恒虽算不得交往深厚,但还是有所了解的。据臣看,这陈恒是个实心人,在京城时候,连卧房里都是黄河河道的沙盘,赴任这么短时间就贪污治河银子,我觉得这其中或许有误会。”
康熙听了容若这话,心里平静了一些,手指轻轻在那本奏折上点着,口中呢喃:“现在忙着收拾西选官留下的烂摊子,又闻风吴应熊跟那个什么‘朱三太子’不知道又要搞什么乱子,据说就在京城,我今天刚给九门提督武思道传了密旨,要他有什么情况直接用金牌递进来给朕,不用奏报尚书房。哎~朕身边现在急缺人呀!要不派你亲自去一趟,也就弄清楚了。”
容若浅笑,轻轻摇了摇头道:“皇上,调查此事还是另选其人的好。”
康熙知道他在避嫌,笑道:“朕知道你的顾虑,但你是你,明珠是明珠,都是朕的臣子,朕既然信得过你,也自能做到一碗端平!”
康熙这番话说的容若心里又温暖又酸涩。
“拟旨吧,让张廷玉去一趟,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容若闻听,走到旁边的龙书案前,提笔很快便写好一份圣谕,吹干墨迹递给康熙。
康熙接过来看了看,点了点头。叫进来站在门口的李德全,道“派人把这个送去给张廷玉,卓令他即日启程。”
李德全捧着圣旨出去了。
康熙伸了个懒腰,办妥了这件事,神情也轻松下来。笑问道:“前些天让内务府寻的马可备好了?”
容若回:“都已经备好了,内务府那边跟臣说过,说让我过去看看合不合适,我正准备这两天过去看看。”
康熙准备下地,俯身坐在床边儿上,一旁的宫女赶忙蹲下给康熙穿鞋,却怎么也提不上去,康熙急的一推那宫女,自己提上薄靴,斥道:“真笨!苏麻喇姑没教过你们么?”
那宫女吓得连连磕头,康熙道:“这几个亲近使唤的人真是不称朕心,明年选秀,得好好挑几个伶俐点儿的!”
康熙穿戴好,缓缓步出了养心殿外阁。手搭凉棚看了看似火的骄阳说道:“等过些时候凉快些,朕要你陪朕去南苑骑射!”容若跟在康熙身后应着声。
康熙在宫里留了容若用膳,所以容若出了紫禁城已是午后,日头虽烈却已经没了正午时分的炽热。康熙今天无意中说起明年选秀的事儿,容若心底莫名的一阵烦乱,原本想直接回后海明府,却身不由己地一扯缰绳调转了马头。
容若是兵部尚书府常客,因此门上的守卫也不用通禀,一个小门卫接过去马缰,管事儿的老曹迎过来打了个千儿,笑呵呵地说:“老爷今日被索相请去鉴一副字画儿,小格格在绣楼呢。”
“嗯。”容若点点头进门左转,顺着石径径自向怀袖的小阁楼行去。
刚转过月门,就见两个小厮和几个小丫头围在一棵树下七嘴八舌,纷纷仰着头朝上看。
容若顺着众人的目光朝上看,心不禁提了起来。
容若才入院中,举目,见怀袖竟然站在一棵树的枝桠上。那枝桠并不粗,颤巍巍几欲折断,容若剑眉蹙起,喝道:“怀袖,你给我下来!”
怀袖正逗弄鸟窝里刚孵出的两只小喜鹊,冷不丁听到有男人斥责的声音,还以为是二姐夫马尔汗,心里一紧张,脚底下没站稳,身子竟向后仰过去。
第020章 素心婉转
“啊!”站在树下的一帮侍女小厮都吓地大叫,愣怔在当地。容若身子一纵,身形如闪电般腾空跃起,将怀袖的身子接在臂弯里,稳稳落在地上。
怀袖虽然身上有功夫,但遇此突发情形,也着实吓得不浅。一双手臂紧紧搂着容若的脖子,整个身子全挂在容若身上。
“没事了。”容若轻抚着怀袖的背柔声道。
怀袖在容若怀里,缓缓睁开眼,向四下看了看,确定自己已安全着陆,神经突然松懈下来,腿跟着一软。
容若赶忙紧拥住怀袖的腰身,将她的身子倚向自己的胸膛。怀袖脸贴在容若的胸膛里,静静地听着他沉稳厚重的心跳声,方才惊魂未定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四周极其安静,仿佛时空凝固了一般,怀袖开始还有些羞涩,当感觉他温热的手掌,一下下轻抚着自己的背时,渐渐放松下来,手自然地轻轻环在容若的腰间。双目微合,鼻息间充盈着由容若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水凝香味。
过了片刻,头顶上传来略带沙哑的低沉声音:“好些了吗?”
怀袖轻轻点了点头。
容若手臂略松了松,却没有完全放开,垂目凝向怀袖如烟似雨的墨色深眸。
怀袖被容若深深锁在目光里,有些难为情,转目,将眼神飘向别处,这才发现,方才院落里还站着一地的侍女小厮,不知何时溜了个精光。
“怀袖,我……”容若凝视着怀袖的双目,欲言又止,神色踌躇。
“什么?”怀袖也望着他,柔声问。
容若顿了顿,突然捉住怀袖的手,拉起她转身就走。怀袖被容若拽着跟在后面,只觉他脚步飞快,怀袖需使出功夫才勉强跟得上。
容若拉着怀袖穿过月门,绕过石径,直奔马厩。
“这是要去哪儿?”行至马厩时容若停下脚步,怀袖问道。
容若也不答话,解开马儿的缰绳翻身上了马,附身将怀袖抱坐在自己身前,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只奔出了兵部尚书府,沿途瞧见的小厮侍女,无不惊诧地瞠目结舌。
此时的长街热闹非凡,人头涌动,容若的马却没有减速的意思,一整条街回响着“哒哒”的马蹄声,所经之处,人群纷纷避让。
容若扯紧缰绳,马儿奔跑颠簸的厉害,怀袖只能死死抱住容若的腰,整个身子贴进他怀里。
“你若是担心被人认出来,就把脸藏进我衣襟里。”容若温声提醒。怀袖经他这一说,才想起自己今天出门,没来得及换上男儿装。
容若驱马直出了城门,过了护城河,朝郊外的柳河堤岸而去。此时的柳堤,人很少,只稍远处散落着几家耕织农户,容若缓缓将马勒住,马儿呼哧喘着粗气,毛皮已经被汗蒸湿了。
容若翻身下马,把怀袖从马上抱下来。拍了拍马儿前额,松开了缰绳,那马儿自去河畔饮水歇息。
怀袖站定,四下里张望,见两畔载着粗壮的老柳树,丝丝缕缕碧色绦带垂至水面,随着风轻轻摆动,在水面画出圈圈涟漪。
容若走到怀袖身旁,伸手握住怀袖的手,目光一改往日的沉静内敛,变得灼灼炽热。怀袖脸上始终红云缭绕,垂着眼不敢直视他的深眸,微挣扎了几下,想抽出手来,却反被他握地更紧。
“你来京城,到底为什么?可否告诉我真像?”容若问时,语气略显急促,声线中夹杂着些许的紧张和不安。
“我,我不是都跟你说过,是,是来京城走亲戚的。”怀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个,回话时不由自主结巴起来,脸上的红晕也越发绚烂。
“我不信!你说走亲戚,哪有亲戚常驻不走的道理?难道,难道是马大人要纳你做妾?”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怀袖赶忙连连摇头。
“那究竟是怎样?我要知道真相!”容若有些着急,扳过怀袖的肩膀问道。
见他连珠炮似的追问,怀袖气恼起来。抬臂拨开他的手,嗔怒道:“你干嘛要打听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容若此时方才意识到自己太急切,竟有些失态了。略稳了稳心神,凝望着怀袖的侧脸,略显踌躇问:“你,你当真想知道缘故?”
怀袖将脸别向旁出,浅笑道:“你不给我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我才不告诉你呢!”
容若垂目,微敛了眼睫,沉吟片刻。
怀袖见他突然不说话,便侧目望他,容若突然抬起眼,恰与怀袖相视,怀袖清晰地瞧见那双如深潭般清澈的双眸中,全是她的身影。
“心念动,情已牵……”就在此时,容若喃喃说道。
怀袖乍闻他这句话,怔在当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但稍缓片刻,便感觉到心里除了惊诧,似隐隐搀和着丝丝清甜欢喜,这样的感觉,让怀袖陌生,却又悸动不已,但表面上,她却极力维持平和。
容若望着怀袖的侧颜,见她垂目沉默,忍不住解释道:“这只是我一厢情愿,或许,或许你会觉着我太唐突鲁莽,又或许是我一时心切,只因,只因上午入宫议事,皇上突然提及明年选秀的事,我第一个就想到你,才急着问你……”
突然从容若口中听见“选秀”二字,怀袖方才心间萦绕的温柔情愫忽地一扫而光,只觉如一桶凉水兜头倾倒下来,立刻激醒了她脑中所有的旖旎幻想,脸色骤然苍白。
容若发觉怀袖脸色不对劲,紧张询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还是我方才说错了什么?”
怀袖使劲摇摇头,转过身,躲避开容若的目光。
容若见怀袖如此,有些后悔方才的冒失,赶着道:“你若为难,就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便是,咱们还如往常那般来往……”
“我……”怀袖连连摇头,再转回脸,眼内已凝了水雾。
乍见她眼内的泪,容若心仿似被紧紧握住地疼,正欲开口,怀袖却颤声道:“刚才你说的没错,我明年……”说至此,眼内的泪滚落下来,跌碎在裙摆上。
“你果真是等待明年选秀……”容若淡淡的口吻,略带着惊讶,又有些意料之中的叹息,语意已微显苍凉。
“我是不得已,不然,谁想入宫?”怀袖哽咽着,已渐不能语。
容若静默不语,神情渐渐恢复了平静。
怀袖见他不说话,眼内也失去了方才的炽热,心知他纵然身为相门贵胄,对于自己入宫这事,也是无可奈何,不禁悲从心头起,冷冷笑叹:“我,我哪有自己的情可供动容……”话落,怀袖转身奔向河畔的马儿,扯过缰绳,策马而去。
留下容若独立于护城河畔。
第021章 南苑行围
又下过几场雨后,秋意已颇浓,院落西墙边的几株元宝枫,已全被秋意渲染成赤霞色,似火如云,霏靡缤纷,十分艳丽夺目。
怀袖伫立在廊上,瞧着那一片云蒸霞蔚的喧红,眼内却丝毫掀不起半分兴致,瞧了一阵子,觉着没甚意思,转身回了屋子。
“真是无聊至极!”怀袖幽幽地抱怨道,随意捡了本书转向软榻,斜倚着翻了几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好将书丢在一旁,托着粉腮盯着黄花梨茶几上的定窑茶盅发呆。
“咦?原来小格格真的在府里。”突然,门帘一挑,红晴探头进来看见怀袖,笑道。
怀袖扭头瞧了红晴一眼,又将目光调回至茶盅上。
“素儿和雪雁那俩丫头呢?怎么一个也没瞧见?”红晴见怀袖神色慵懒,走进来,笑盈盈问了一句。
“我嫌她俩聒噪,叫她俩去旁处逛去了。”怀袖懒懒道。
红晴早听说这几日怀袖心情不好,今日见此情景,果然,又想起她好些日子没出过府,不禁笑意更深。
“姐姐去了佛堂么?怎么你有空来我这儿?”怀袖撇见红晴笑地莫名其妙,原本懒得说话,却忍住不开口询问了一句。
红晴听见怀袖问,笑道:“小格格这些日子没出门,可有人想念的紧呢!特托我来做鸿雁的。”
怀袖听见这句,忽地坐起身子,见红晴眼梢蕴着暧昧之色,又靠回软榻上,也不瞧红晴,悠然道:“我没兴致与你说笑,你若没旁的事,快去伺候我姐姐要紧!”说罢,怀袖合上眼,一副“莫理我”的模样。
红晴瞧见她这样,不禁笑意更深,悠悠叹息道:“哎,当真是心无灵犀,纳兰公子只有叹息的份喽!”
“你,你刚才说什么?”怀袖猛地睁开眼,目不转睛盯着红晴问道。
红晴从身后抽出一封淡蓝色的名帖签,笑意盈然睨着怀袖。怀袖瞧见那名帖,跃起身一把夺过来,见正面正是那熟悉的褚河南体。
正欲拆开看,见红晴探着头站在身后瞧,怀袖一扫方才的懒散模样,盈盈笑推着红晴向门边道:“红晴,我二姐那怕是早出了佛堂,你快去吧,二姐身边一刻也离不得你。”
红晴笑着道:“往日我们传个信儿,还得二格格几句好话儿呢,早知道如此,我便将这名帖送至二格格那儿去了。”
怀袖闻听,赶着陪笑道:“好姐姐,改日我出府去,将那勾栏胡同的水晶猪手带一份回来给你。”说着话,已将红晴推出门外,眼见红晴去了,怀袖才折回软榻前,迫不及待地拿起那张名帖细瞧。
藏蓝色的硬质名帖上印着暗色水纹,十分精致,上面用银色墨条撰写着清丽整齐的蝇头小楷,怀袖只瞧着上面的字,就已经悸动不已。
自从那日分别,她再没见过容若,后来容若再没来府中找过她,她也没再去明府,但心中,却似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缕缕牵绊着心思,剪不断,理不顺,却也放不下……
打开名帖,一张素纸笺滑出来,掉落在怀袖的裙衫上。怀袖拾起展开,依旧是熟悉的褚河南体。怀袖唇角牵动,露出一弯新月般的笑意,轻轻展开信笺,认真读下去时,不自觉渐渐蹙起了眉心。
隔日,刮了一宿的风,清晨时候,风清日朗,天净地如倒扣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