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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一世君倾(君子攸宁)-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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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帐之中草草而过,今年总算一切安稳下来,我既想让他终生难忘,又背负着务必要他开心释怀的任务,是以越发觉得压力倍增。
  襄原一走,惟余一个右相萧陵相辅,需要慕颜亲自批示的折子越积越多,而他亦是有意将一颗心投在政务之中,竟连自己的生辰也抛到了脑后,清早起身便已不见了他的身影,想必又去紫宸殿批折子去了。
  我无奈叹息摇头,简单梳洗一下便将敏儿唤来:“前几日本宫折好的那些东西呢?”
  敏儿遥遥朝墙角一指道:“都给娘娘装好放在箱子里了,娘娘要看么?”我点头示意她将那箱子搬来,将扣着的锁打开,里面满满一箱都是用纸折好的玫瑰和千纸鹤。
  “娘娘折这些东西,是要送给皇上么?”敏儿顺手拎起了一串我用线串好的纸鹤,疑惑看向我,我只是一笑,朝她吩咐道:“再去多叫些人来,替本宫将这些都挂在房梁上。不过可须得保密,莫要提前走了风声让皇上知晓。”
  这几日我苦思冥想了好久,都未想到特别新颖的方式来为慕颜庆祝生辰,他如今贵为皇上,该有的都有了,而最宝贵却最难求的还是他心中那些愿望——梦华能够国祚绵长,百姓安乐,我与他能够白首不离,一生相依。一切说来简单,实现非易,我没有点石成金的能力,却可以想方设法替他诚心祈求,而一片真挚便尽皆被我融在那一个个亲手折出来的玫瑰和纸鹤之上。
  看着瑶光殿一点点布置得温馨起来,我满意地一拍手示意众人退下,独自坐在院中等着慕颜回来,谁知这一等便是快两个时辰,直到天已暗得朦胧,却还未见着他的身影。我不安地在原地徘徊彳亍,忽听得外头一阵飞奔而来的脚步声,只见小洛子忙不迭奔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喘息道:“娘娘,皇上马上就回来了。”
  “早间说与你们听的事情可都记住了?”见他不住点头,我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那就给敏儿她们传话下去,现在开始做罢。”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变数横生

  我拎了盏宫灯立在院门旁朝外探着头,听得慕颜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忙朝不远处的小洛子打了个手势,他点了点头跑入殿中,方才还是灯火通明的殿阁顿时便暗了下来。正自心中暗喜好戏行将开始,却不意被人轻轻一拍头顶,我撅着嘴佯怒抬头,慕颜却是满面淡然,四下环视,复又将视线凝结在我脸上,眉梢轻挑,柔柔一笑:“怎么把烛火熄了?”
  “先别问,跟我来……”我竖起手指放在唇边,朝他眨了眨眼,一手拎着灯照路,一手牵过他朝殿中步去,行至门槛外,我定了脚步将灯中烛火吹熄,借着清浅月光望向他的眼眸:“纵是你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却还有我替你记着……”
  “呃?”他愣了愣,思索半晌方道:“今日是……是我的生辰?”
  我看他终于反应过来,轻轻一笑,冲着殿内三下击掌,敏儿她们听了信号,立即将灭了的烛火复又点燃。似是倏忽的光亮太过刺眼,慕颜一抬袖遮了遮眼,却待发觉了殿内别样的布置之后蓦地放下了手,他那满面的惊讶直让我不住想笑,缓缓步入殿内,抬起头看着梁上悬着的一串串纸鹤和玫瑰。
  “这些是……”他伸手轻轻一扯,便将一串纸鹤拉到手心细细端详:“我还从未见过用纸折出来的花鸟,不想竟这般神似……”他璀璨一笑,满目惊喜地牵过我的手:“倾儿,都是你折的么?”
  “那是自然……”我傲然扬起下颌,指着他手心里的千纸鹤道:“不过这些可都不是普通的花鸟,这个在我们那里叫千纸鹤,是用来祈求平安的,而那边挂着的那些纸玫瑰则代表爱情,男人若想讨女人的欢心,便总是送这个的……”
  他听得饶有兴味,顺手扯下一串玫瑰拿在手中把玩,我脸上一红,堪堪避过了他满是暧昧的眼神,垂下眼来盯着自己的脚尖,低低续道:“这些日子看你一直郁郁寡欢,你知道我有多难受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就算所有人都离你而去,还有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这些纸鹤和玫瑰,都是我依着你的心愿而折,纸鹤祈愿国运平安,玫瑰寄望情缘圆满,也许是没什么用,可若能让你笑一笑,我这些工夫也就不算是白费……”
  “怎么会是白费……”他蓦地将我拥入怀中,下颌不住摩挲着我的头顶:“害你担心实是我之罪过,还让你费心准备这么多……你这傻丫头,做这些东西可花了不少时间罢?”
  我轻轻摇头道:“也没有多久,不过为了给你个惊喜,又不想假手他人,每天只得趁着你不在或是睡着的时候来折……”他半晌无言,只是将我搂得更紧,我却听得他心跳混乱,呼吸沉沉,显是格外感动。
  “对了,怎地将重头戏忘了……”我轻轻推开他,三声击掌后,敏儿已是端着我命御膳房提前做好的糕饼上来。御膳房的大厨虽不会做那些精明的西点,却在我几番描述之下,勉强做了块神似蛋糕的糕饼出来,上面还插着两根我特别要求的细长蜡烛。
  慕颜一头雾水地望着我:“这……这又是你们那里的新鲜物事么?”
  “嗯……在我们那儿,生辰时是要吃一种叫蛋糕的东西,对着它许愿,然后吹熄其上的蜡烛,你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他虽是满目惊讶,却不掩眼角浅浅笑意,依着我的话闭目片刻,再将烛火吹熄。
  “倾儿,你总能给我带来恁多惊喜,可回想起来,我却也欠了你许多的惊喜……”他轻轻叹息,回身牵起我的手:“答允了你要为你办一场空前的大婚却因着些日子发生太多的事而耽搁下来了,本以为做了皇帝,便能将所有想给你的统统都给你,谁想却多了更多的身不由己……”
  我猛地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我看重的不是那些只有华丽框架的形式,而是两个人在一起的真实,我已拥有得够多,又哪里会在乎那些有的没的……”
  “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若是错过了你披上嫁衣的模样,恐怕我会后悔一生……”他轻抚着我的脸颊,眼眸温润如水:“哪怕这仪式不能空前绝后,哪怕从头至尾只有你我二人,我也想为你办上一回。”
  屏退众人,偌大的殿上只剩下我和他,他牵着我的手行至殿侧襄沂的画像前,将置于一角,已然蒙了尘的箱子打开,里面竟放着一件用金线绣着华美凤纹的朱红嫁衣:“这是母妃当年与父皇成婚时,父皇特地命人给她做的嫁衣……按着祖制,只有皇后才能穿这样正式的嫁衣,皇帝再纳的妃子是万不可逾矩的。可父皇为了一全母妃心愿还是不惜违抗祖制,令母妃感动不已,便将这嫁衣好生保存,一直留到了现在,如今传到我手上,终于再一次派上了用场。”
  他将嫁衣取出,在我身上比了又比,那耀眼的朱红似是要将我浑身都点燃一般。我竟莫名地害羞起来,不由朝后退了两步,他却一撇嘴角,满意地点了点头:“换上让我瞧瞧可好?”
  忸怩着步子从内室走出,却听得久未抚琴的他坐在襄沂画像之下,兀自闭着眼弹着一首我不曾听过的曲子,脑中灵光一现,我并未走近相扰,而是绕到了案几之后,铺开纸来书下了那首甚是应景的凤求凰琴歌。
  一曲终了,他缓缓睁开眼,正巧与案几后的我四目相视,淡然一笑,站起身来行至案几对面问道:“换好了也不叫我,又过来写些什么?”
  “好久未曾听你弹琴,也未曾写过词给你了。”我将一纸墨色递到他手中,羞怯开口道:“不瞒你说,我们尚未入京之时我就暗暗想过,若我能一朝披上嫁衣成婚,我一定要让你唱这首歌给我听……方才听得你所奏之曲,倒是正巧合着这词,而且我也从未听过你唱过歌,你便当作是今夜成婚之礼,圆了我这个心愿好么?”
  他面上跟着一红,有些尴尬,却并无推却之意,眼光落在纸上,将唱词一句句读将出来:“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凤求凰,词章如此真切华美,倒不想与此情此景也这般相像……”
  他将我按在了椅子上,自己转坐回琴边,复又将那词默念两遍,顿了一顿,指尖引宫按商,已是缓缓吟唱起来。殿内只燃了零星几盏灯,映在他脸上亦是一片昏黄,我撑着下巴静静听着,眼前渐渐朦胧模糊,似是回到了初初见他之时他抚琴吹箫给我听的时候,他仍是那一袭素洁白衣的风华少年,眼光澄澈如泉,明朗若星。唯一相别之处,便是他早已从冻结千年的寒冰化作了如今触手温润的软玉,而我能够成为那个点燃、温暖他的火种,也是我这一生最为之骄傲、庆幸的事。
  两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日子如水般悄无声息流过,未留下一点痕迹。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便是我和慕颜一直以来的期望,看着梦华一天天在他手上得以复兴,看着他日渐浓重的皇者之气,我心中满满的安慰欣喜,只道如斯平顺的小日子便会这样一如既往,我与他即便这样慢慢老去,也并没什么不好。谁道世事总难料,一道自北疆炎刹国送抵京畿的国书,如同一块碍眼而多余的石子,将这原本的一池春水顿时搅得再无安宁。
  “……惟愿两国修睦,缔结姻亲之盟,恭请梦华君上下赐贵国最美之贵女为妻,为表诚意,将亲自入京下聘迎娶?”我将那封国书来回读了好几遍,疑惑望向坐在案几后的慕颜:“这个炎麒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这人不是向来心高气傲,狠辣有余,当年与澜苍交战,不知杀了多少我们的将士,去年又将他那嫡亲的皇兄杀了,架空其父自立为王……如此狠角色不想这国书倒是写得恳切卑微得很。”
  慕颜皱着眉,啜了口茶道:“如你所言,这厮野心不容小觑,国书中提及姻亲一事想必只是幌子,背后定是没安什么好心。当年宁烈将军遗言言犹在耳,我们尚得小心应付才是。”
  “国书中说,为表诚意,他要亲自入京来迎娶,他难道就不怕我们将他挟持,反过来要挟于他么?敌国无异于龙潭虎穴,他大可遣使者来,又何必亲自跑这一趟?除非他……”
  我越想越心惊,忙朝慕颜看去,他的脸色亦是不安,深吸一口气肃然开口道:“右相今日便提醒我说,他觉得炎麒那厮此行亲来必是有诈。自北疆到梦华京畿,一路有多少我们的城防,炎麒比之他那个草包皇兄可是精明百倍,于行军打仗更是自有一套,若是让他这一路前来记下了我们的山河道路,屯堡防线,来日若是交兵,他们对梦华情形了如指掌,便可长驱直入,到时纵是我们再有精兵多少,也是难以抵挡。”
  我惊得睁大了眼,若真如萧陵所言,那慕颜艰难拼杀得来的江山不就得拱手让给异族人,而梦华百姓也不得不任由那个炎麒屠戮残杀?
  我慌忙行至他面前道:“就不能回拒了他么?”
  “哪有那么容易……”他叹息着摇了摇头:“炎刹如今在炎麒手上初初平定,以其野心,自是对梦华早就垂涎三尺。只是无奈内乱方平,他在国内的根基尚且不稳,不好再度起兵罢了,而选择与我们结亲,也不过是他的一个缓兵之计。他算准了我们亦不敢随意挑起干戈,我们若是拒了他,便是挑明了与其不和,他若以辱及炎刹颜面号召起兵,国内可还会有反对的声浪?而梦华战事也不过才休停一年多,百姓如今休养生息,亦是不许我们再主动挑起任何战端,所以此时还不宜跟炎麒翻脸,只能先顺着他的意思来……”
  我自知他说得在理,却一时也想不出好的法子来,看着他满面愁容,双眉紧蹙,不禁更是心疼。我绕到他身后替他轻轻揉着太阳穴,他闭了眼将头轻轻靠在我怀中,面色终于稍稍缓和。
  “先别想那么多……毒性没退多久,身子也刚刚好些,可莫要再累病了。”我俯下身子在他耳边温言叮咛,他却轻轻摇着头,有气无力接口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做皇帝也没什么好,看似坐拥天下,脑中那根弦却是日日绷得紧紧。倾儿,当年我们许下的那个泛舟江上,把酒同贺的愿望,也不知何时才能实现了……”
  “实现不了其实也没什么打紧,就如我们现在这样不也挺好么?”我双手捧着他的侧脸,在他那闭紧的眼上轻轻印上一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挑选贵胄之女的事情便由我来做罢。你放心,我一定替你选一个忠心可靠的纯良女子嫁去炎刹。”
  自梦华内乱之后,各世家贵族大多凋零,我命人收集京中贵胄之家适龄待嫁之女的信息,将其列成名单上报,谁料几日下来,名单上只有寥寥数人,且多是那些没落世家的小家碧玉,多半没见过什么世面,胆小且无甚主见。而那些尚有权位的人家都不愿将亲女送往那蛮夷之地,将女儿能藏则藏,能嫁则嫁,就是不往上报,放眼京中竟是寻不着一个可以远嫁之人。
  “都是没用的废物!天下太平之时一个个飞扬跋扈,唯恐天下不乱,一旦真出了事要让他们出来担待,却是如缩头乌龟一般!”我恨恨地将那呈上来的名单摔在地上,直吓得殿内一众婢子寒战不已,敏儿瑟瑟上前想要将那名单拾起,却被我一声喝住:“都下去!”
  那些婢子不敢再留,慌忙行礼朝殿外退去,我紧闭了眼扶额叹息,正想清净片刻,却听得头顶传来一声娇怯呼唤:“娘娘……”
  “本宫不是说了让你出去了么?”我不耐睁眼盯着面前怯生生的敏儿,谁料她紧紧抿唇,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直直跪了下来:“敏儿愿为娘娘分忧!”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满眼疑惑,一时不知她想要做什么,却见她抬起头来,一双秀目中写满了坚定:“奴婢知道那些世家小姐没有一个愿意嫁入敌国,眼见娘娘日日为此烦忧,已好几夜没有睡好觉,奴婢实在是……娘娘昔时对容主子、羲禾公主和奴婢的照拂之恩,奴婢一直无以为报,若是娘娘不弃,奴婢愿意嫁去炎刹,为皇上和娘娘解困……”
  我惊讶站起身来:“敏儿,你……”
  “娘娘可是嫌弃奴婢出身微贱?”
  “不、不……”我摇了摇头,将她扶了起来:“身份又算得了什么,随便寻一位权臣让他收你做女儿便是……只是你、你可当真想好了?此去炎刹必是凶险,这一去可多半便得在那里终老,嫁人是一辈子的事,你没有必要为了昔时之事赔上一生的幸福……”
  她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奴婢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却还是懂的。若没有娘娘昔日照拂,容主子和公主早就被先皇抛在脑后了,而以容主子的脾气,敏儿或许也如昔日的茹儿一般去了浣衣局做苦工,如今也就不会站在这里跟娘娘说话。奴婢虽跟随娘娘时间不长,但也知晓娘娘能至今日是经历了多少苦痛煎熬,而皇上江山初定,若是再遭外族侵扰,势必又是一场血雨腥风……敏儿不过一个小小奴婢死不足惜,若能为娘娘做些事,得以还报昔日旧恩,奴婢纵是去了炎刹死在那里,也算死得其所了。”
  我细细端详着她清秀的面庞,那样坚定不移的目光直直映入我的眼底,让我心中酸楚不已——慕颜所言不假,就算身居高位,却一样有自己力所不能及之事,如今为了保全自己,却要去牺牲一个无辜弱女,这上位者当得又还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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