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君倾(君子攸宁)-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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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是一惊，怎地又与我有关？澜苍见我面露惊色，也不见怪，笑笑续道：“你失忆前后，说实话，皇上都未曾与你坦诚相待，他瞒着你的事情太多了……我多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过是不想让你操那些无谓的心，只是有些事情已是将你牵涉在内，不与你说个明白也不合适，且看样子你亦未必甘心……”
我使劲点点头朝他咧开嘴角：“还是你明白我。”
他眉眼一舒，朝我温温看来：“那是自然，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的性子外柔内刚，倔强得很，不与你说个明白，怕是你几天几夜都睡不好觉……之前在宫里，见你一面实是难于登天，有机会跟你说说话，我也是高兴的……”
他拉着我走到长廊一侧扶我坐下，在我旁边自顾自地说着，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先皇还在的时候，有一次过年宫里大宴群臣，爹便带着你和我一同赴宴，那时你才十五岁。你一定不记得了，那日先皇出了道题，命在场众人以‘岁’为题赋诗一首，二皇子诗文本就绝佳，作得自是极好，可未曾想你句子甫一出口，便引来满堂喝彩。你自是没有看见，可我在旁却看得清楚，皇上那时已是满脸的惊艳之色，而二皇子在旁，虽沉默不语，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激赏，沉默过后，当即以琴相和，邀你共舞一曲。便是那天，你让皇上和二皇子同时记住了你，皇上过了几日便上表求娶，先皇未有异议，却被太后驳了回去。二皇子虽未有动作，但我心里清楚，他亦是对你青眼有加……”
我低声喃喃：“原来是这样……”
他微微点头续道：“太后急急将宁家的丫头配了给皇上，无非是要巩固她宁家的权位，更怕的是若让皇上娶了你，一朝皇上登位，你所代表的澜家必会荣宠加身，澜家爬到了他宁家头上，是她决不能容许出现的。皇上那时也是前狼后虎，一边害怕先皇将你配给了别人，一边又得防着二皇子。先皇宠爱二皇子众所皆知，皇上那时的太子之位并不稳固，为了借太后之力巩固自己的位置，也为了之后能顺利娶到你，他不得不跟太后妥协，娶了宁熙，以此向太后示好。”
我愕然看向他道：“他竟然为了我去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太后和宁熙难道不知这其中缘由？”
“怎会不知。宁熙自小便仰慕皇上，宁家更是依照皇后的标准来教育她，能嫁给皇上，她自是欢喜，哪管得了那么多……至于太后么……”他饶有意味地看向我顿了顿道：“太后她定是知晓的，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太后与皇上之间似是……”
见他语声突然停了下来，我忙不迭追问道：“是什么？”
他看向我，目光深邃，压低了声音：“……似是相互利用，根本不似寻常母子那般。”
☆、第十五章 女儿情（一）
回到房间已是深夜，罗衣接替了琉璃的活儿替我卸下钗环，帮我打水洗脸。心不在焉的我草草抹了两把脸便和衣而睡，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澜苍的话不断回响，让我久久不能入睡。
虽只是一段短暂的谈话，我所得知的信息却是太多太多。之前便觉得慕辰跟我状似亲密，但我却从未真正走进他的心中，而此番经由澜苍之口便更加证实了我的感觉。失望自不必说，可更多的却是对慕辰的一种担心和怜惜。到底在他身上发生过怎样的事情，让他对所有人所有事都带着戒备和防范之心？而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还有谁能对他倾心相待？他的孤绝和倔强让人又爱又恨，却又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至于那个瑾王慕颜，我在宫中许久却从未听说过此人的存在。慕辰口中的那个“他”想必就是他了，听慕辰言说似乎对他颇为忌惮，但澜苍的话语中又是对他颇为激赏，这样的人物究竟面目几何？还有那个奇奇怪怪的宁太后又利用了慕辰什么，既是其母又为何要这般对待自己的儿子？
太多的疑问和好奇让我无法入睡，辗转整夜还是毫无睡意，索性坐了起来。天刚蒙蒙亮，四下仍是静悄悄的，昨儿慕辰跟我赌气不愿见我，我想着亲手给他做些他喜食的几样点心小菜讨讨他的欢心，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换了套轻便的衣裳。推开房门，却见罗衣恭谨垂手立在门外，着实让我受惊不小。
“罗衣？你怎在此？”
她似是已立在门外许久，不慌不忙地行礼道：“奴婢生怕娘娘起身叫人伺候而身旁无人使唤，是以早早便在门外候着了。天色尚早，娘娘这是要去做什么？”
我定了定神道：“我去给皇上做一些早膳，你若无事便随着同去罢，顺便将熬好的药带给琉璃。”
她应了一声跟在我身后，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我有时回过头去看她，想跟她闲话一番，她也是避开我的目光，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这丫头来我身边也有几日了，总是对我敬若神明一般，做事也是小心翼翼的，绝不跟我多说一句话。我对下人向来宽松，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不知是不是那日我跟琉璃的行为把她吓怕了，她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倒留下了些阴影。
慕辰最喜欢吃甜的东西，茯苓玫瑰糕、核桃酥之类的甜点都是他几乎每日必食的东西。我曾向宫里的御厨讨来了做法，跟做糕点手艺甚好的琉璃学了很多天，虽然只学了个五成，但心意总归比口感重要得多。罗衣在我旁边默默地准备着做糕点要用的材料，手脚伶俐，似也是颇精于厨艺。
“你也会做这些糕点？”
见我发问，她停下手里的活应道：“奴婢在宫中也待了好些年，这些手艺自是学了一些的，做得不好还望娘娘勿怪。”
我笑笑朝她招了招手道：“你做得可比我好太多了，到这边来，帮我尝尝看这点心里还差些什么？”
她点头躬身上前，夹起一块做好的糕点送入口中，半晌方道：“不够甜。”我讶异张大了眼，自那些婢子口中得知慕辰喜食甜的后，我便在这点心里放的糖和蜜比平常的量要多得多，怎会还不够甜？
罗衣没理会我的惊讶，在材料中又加了几勺糖和蜜，转过身来道：“这样的份量才足。”
“这样不会过甜么？”
她只是摇头，眼中似有一抹奇怪的哀伤，并未回答我，只是低头道：“奴婢去准备准备给琉璃姑娘的药。”我还未来得及叫住她，她便匆匆走到旁边的炉子上俯下身去看火了。
真是个奇怪的丫头，不爱说话却什么都做得很好。听闻她之前也是跟在长暨身边做事的，难怪行为如此谨慎。只是这加了这么多糖的点心，真的能给慕辰吃么？
端着做好的糕点行至东苑口，眼见许多宫婢进进出出，都是伺候慕辰起床梳洗的，我远远望见立在慕辰屋外的长暨，便将他唤了来问道：“皇上可是起了？”
“皇上刚刚才起，昨儿亦是睡得有些晚，才耽误到这个时辰。奴才进去替娘娘通传一声……”他一溜小跑便进了屋子，没过多久便出来躬身道：“娘娘进去罢。”
我朝他微一点头，端着点心便走了进去。进出的宫婢们见了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一一行礼问安，我看向慕辰，他端坐在铜镜前，一宫婢正替他梳发挽髻，我将点心放在桌上，走上前去一把夺下了宫婢手中的梳子，那丫头一惊，哆嗦着退到一旁，我一扬手淡淡道了声“退下”，众人施礼，纷纷退出屋去。
慕辰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道：“你把那替朕梳头的丫头打发走了，谁来给朕束发呢。”
我朝他扬了扬手中的梳子道：“我不是来了么，还用得着经她们的手。”
他哈哈一笑斜眼看我：“你这般笨手笨脚，走路还会跌倒的人可还会挽发啊？”他眉目间泛起笑意，好似昨日从未发生那些不快一般。我上前三两下便替他收拾停当，看着镜中的他道：“不许再说我笨。看看我挽的头发，可不比那些丫头们的差。”
他撇撇嘴道：“倒是有些进步，那以后给朕束发的差事便交给你可好？”
我点头道：“那再好也没有了，我可不愿让那些丫头们来插手你的事情……”
“又醋了么……”他摩挲着我的手，眼带戏谑，我嗤了一声不甘示弱顶了回去道：“哪有皇上醋得厉害……”
他轻轻一笑不再说话，我凝视镜中他的双眸，低声开口问道：“昨儿你不声不响的便走了，晚上我去找你，你也不见我，可是在生我的气？”
他先是一愣，复又沉默，半晌缓缓道：“晚上是另有他事，并非不见你……”
又是有事，我心下一叹，若放之从前，我必出言相询，只是如今我竟连他有何事都不敢问出口，不仅怕他着恼，亦怕问了出口也只会得来他的一番搪塞，倒不如不问。
我轻叹一声，转身端起做好的糕点，脸上复又挂上笑颜朝他道：“不提那些了……这里厨子做的膳食怕是不合你的胃口，不如尝尝这一碟点心。”
☆、第十五章 女儿情（二）
慕辰脸色略微缓了缓，夹起一块送入口中细品，眼光流转，放出异样神采。我总担心点心太甜，试探着问道：“会不会……太甜了些？”
他摇头道：“不会，刚刚好，口感细腻，入口即溶。君倾，这玫瑰糕和核桃酥定是你做的吧。”
“是啊，我还是第一次做给你吃，总怕做得不好让你笑话……罗衣也帮了我很多，这糖料便是她放的。”
听闻罗衣的名字，他却是怔了一下，使筷夹起一块糕饼，却迟迟不送入嘴中。我轻轻推了推他，他定神看我，嘴角扯了一抹笑，复又如常般吃了起来。
“琉璃的伤可养好了？朕打算后日启程……”
“已是能坐起，吃得一些流食了，估摸着再半月便能大好。后日应是无碍，你就不用操心了。”
他转头看我道：“这丫头挺身而出救了你和朕，你说该赏些什么给她好？”
我微笑回道：“这个我可做不了主，你是皇上，当然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眼角带过一丝戏谑，站起身来从后方拥住我，在我耳边低声道：“不如赏她个位分，当个主子，也好保得一世荣华。”
我不由得浑身一颤，本来挂着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舌头似打了结一般，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他见我半天不答，使劲把我的身子扭向他，我低垂着眼不去看他，可双眼一酸，眼泪仍是止不住地流下。
他语气顿时有些慌，忙不迭安抚道：“君倾你……别哭啊，朕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他手忙脚乱地给我抹眼泪，我使劲打开他的手，大声道：“这种玩笑也开得么？你……你太过分了！”
他立马上前抱紧了我，我在他怀里挣扎，他胳膊却越发使劲地将我环住，低沉的声音在我耳畔缓缓传来：“除了你，旁的人都不会入了朕的眼去。就算朕要报其救命之恩，亦不会就这样草率地行事……”他抬起我的脸，双唇吻干我面颊上的泪，伸出一根手指来敲了敲我的头，笑着续道：“总是这般小孩心性儿，你让朕拿你如何是好……”
我扁了扁嘴不去理他，他倒不介怀，伸手拿过一块点心来送到我嘴边：“吃块点心，权当朕跟你赔罪……”
我瞅了一眼他拿点心的手，趁其不备，张口便咬住了他的手背，他呼痛跳开，我胡乱抹了把面上泪痕得意地朝他一笑：“堂堂皇上就拿块点心来赔罪，未免太也失了身份，可得好好惩罚下你才是。”
他斜眼看我，眼中闪烁着一丝坏坏的光芒，作势便要扑将过来。我大笑躲开，却一个不备，撞到了进门的长暨身上。长暨吓了一跳，手中捧着的一些奏折散了一地，瑟缩着跪下手忙脚乱地捡拾着，口中不住告饶。我连忙叫他起来，跟他一起将那些被打落的折子重新放好。
慕辰正了正衣冠沉声问道：“所呈何物？”
长暨双手将那些折子呈上道：“皆是太后命人从宫内快马送来的折子，请皇上速速批阅。”
他冷笑一声，朝那叠奏折睨去：“平素总插手政务的人今儿个行事怎地如此大相径庭。”言罢顺手拿起一本读了起来，眉宇紧锁，面色凝重，半晌转头看我，缓缓道：“君倾，这些折子还要看上一些时候……”
我忙摇手打断他的话：“琉璃身子尚未复原，我这便回去收拾收拾东西……”
他默默点头，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我上前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以示安慰，转身合上门的一刹，余光瞥见他已坐在桌畔执笔，心下微微一酸，一种无法遏制的心疼登时弥漫开来。
回到西苑，顺便探了探琉璃，罗衣已将药熬好送了给她，她也已能自己端碗服药，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皇上打算后日启程，你的身子可还受得住？”
“娘娘不必担心，我已经全好了。”她说着便要下床来，被我强行按在了床上：“在我面前莫要逞强。”
她勉强笑了笑，转头向罗衣颔首谢道：“这些日子多亏罗衣姐姐照顾娘娘和我，真是对你不住……”
罗衣轻轻摇头道：“都是奴婢份内之事，可万万担不起姑娘谬赞。”她眼神低垂，仍是一派谦逊模样，面色淡淡，却透露着一种谜样神采。她端着药碗默默退出房间，我注视着她的背影，一种异样的感觉蓦地涌上心头。
“之前听说罗衣她是跟着长暨做事的，我也没跟长暨打声招呼，这几天不声不响地把她留在身边，可妥当么？”
琉璃笑了笑道：“既是娘娘要的人，长暨公公没理由不放啊。我此番受伤伺候不了娘娘，便让罗衣姐姐代劳，我心里也能稍稍安定一些……”
“……这丫头礼数周全做人又谦卑，伺候得亦是井井有条，若是如你这般贴心，我真想长久地把她留下。只不过……”见琉璃递过来一个满是疑惑的眼神，我眉头微一纠结，缓缓续道：“我就是觉得她……未免做得太好了些……”
她满面惊异问道：“做得好不是好事么？娘娘在怀疑什么吗？可是在担心之前我们利用了她，她心生怨怼？”见我半天不答，她微笑安抚我续道：“娘娘尽管放心，罗衣姐姐早在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便在近前伺候了，跟着长暨公公什么场面没见过，不会因此就……”
“她之前亦是伺候皇上的？”
“是啊，她甫一进宫，便是在太子宫当差的。”
我再一次沉默了——无怪慕辰总能得知我的近况，无怪总能在近旁看见罗衣的身影，原来她竟是慕辰身边的人。可他调罗衣到我身边又是为了什么，不信任我么？我不想往更坏的方向想，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不去深思这件事。
抬眼看向琉璃，只见她一脸茫然中带着些许担忧，我冲她挤出一个微笑，捏捏她的脸打趣道：“赶紧给我快快好起来，这样病怏怏的要澜苍怎样注意到你啊？”她苍白的脸顿时生出一片嫣红，我看着她满溢着憧憬和幸福的双眸，想起慕辰，心里又不住惆怅起来。
☆、第十六章 锋芒露（一）
梦华的行宫修得甚是婉约，比不得京畿庄重，却自有一番恬淡之气。琉璃亦是第一次来此，顾不得身上伤患未愈，仍是频频从车中探出头来端详着周围景致，往日的活泼劲儿丝毫未因伤病而减退半分。这样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感觉，我是有多久未曾有过了？心下一叹，掀起帘子亦朝外探去，空气中寒意已减退不少，道旁梅花开得正旺，香气隐隐传来，着实悦目赏心。
车辇停在了宫门口，便有宫人将我扶下，远远地见着慕辰亦从车中走出，旁边立着澜苍，君臣二人不知在商谈些什么，两人面色都不怎样好看，澜苍更是眉头紧锁，神色黯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