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君倾(君子攸宁)-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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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蓦地停止了哭泣，端端跪了下来：“奴婢地位低微，怎能、怎能让娘娘替奴婢拭泪……娘娘想要知道什么，尽管问奴婢就是。奴婢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急忙扶她起来：“别、别跪我啊，你快起来，坐到我旁边，慢慢说与我听。”
她更加受宠若惊，慌乱摆着手：“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我佯怒道：“我说你敢你就敢，快点坐下。”她没法，只得战战兢兢地坐在我旁边。
“你刚还没回答我，圣上到底是谁？”
她怯怯地瞧了我一眼，低声答道：“当今圣上，乃是先皇长子，名讳上慕下辰，是整个梦华王朝的统治者。”
“慕辰么……”那张与阿岚酷似的脸仍在我面前挥之不去，每每想起，心里那股怨总是忍不住地滋长起来。
“娘娘！”琉璃面上一阵惶然，连忙伸手捂住我的嘴：“圣上名讳不能随便叫的，当心给你带来灾祸……”
我摇摇头轻声道：“名字不就是给人叫的么……”
琉璃担忧地向我望来，我当下会意，淡然一笑不再言语。这虽是在自己宫里，难保不会有些耳目眼线，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握为把柄，势必于己安危有害。
“那……我有没有自己的亲族？”
“娘娘是定远大将军澜风府上的……小姐，澜风将军的公子澜苍，是娘娘的哥哥，也是梦华王朝现在数一数二的骁勇战将。”
我面上一喜拍手赞道：“原来我还有父兄！”若有在朝中举足轻重的父兄在外，就有了一个强有力的后盾，只是不知这个身体的原主人跟父兄的关系又是如何。
我向琉璃看去，想问些更多关于父兄的情况，只见她似是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她摇摇头：“没……没什么。娘娘还想知道什么？奴婢说给你听……”我虽感奇怪，见她有意回避，却也不便再问。
我确是能感觉出这个琉璃对我绝对诚心相待，但她又与我的雯儿相去甚远。她对我的诚，更多是出于恭敬和地位的悬殊，听她一口一个奴婢，看她对我毕恭毕敬的模样，我越发想念起雯儿来。在这个陌生的时空，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只剩自己一个人孤军作战，孤独甚至都大过了恐惧。
看我沉默良久，琉璃试探着问道：“这里靠门近，风大，娘娘大病初愈，还是回房歇着的好。让奴婢扶你进去吧……”
我摇头道：“我想在这儿坐坐。”
“那奴婢去拿点儿清淡的膳食来，娘娘姑且填填肚子，奴婢再去叫太医来好好给娘娘瞧瞧，娘娘一定能想起来的！”她温言相慰，朝我轻轻一笑，走向门口闪身而去。
我无法辩解，唯有一阵苦笑，站起身来将视线投向这偌大的庭院——这凤鸾宫的主人带着她自己的记忆，早已不知到了何处去，我顶替了她的位置，可这记忆又如何保留的了？
不多时，琉璃已端了一碗白粥来，又配了几样小菜，她将我引到桌边，一样样放将下来。“娘娘，现在时辰尚早，御膳房正忙着准备皇上的早膳，顾不来咱们凤鸾宫。奴婢便自己在咱宫里的小厨房弄了些餐点，娘娘勉强用一些，看看合不合口味。”
我举筷一样样夹起来尝，味道不是多么惊世骇俗，却别有一番恬淡滋味，不禁抬眼赞道：“入口浓淡相宜，回味唇齿留香，想不到你厨艺还不错。”
琉璃脸顿时红了半边：“娘娘谬赞，奴婢这点粗鄙的手艺，怕是入不了娘娘法眼。”
我诚恳地道：“不用妄自菲薄，我真的觉得很好吃。”
估计之前鲜少得到主子的称赞，琉璃竟感动地说不出话来，眼眶红红，似有泪珠打转。半晌带着哭腔开口道：“娘娘以前、以前从没这般夸赞过奴婢……”
我越发觉得这女孩心眼朴实得可爱，傻起来倒跟雯儿着实相像。抬眼仔细端详她，模样也端正，尤其一双眼睛灵动可人，扑闪起来正如雯儿一般。她是我在这个世界遇见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对我如此关照的人，虽然雯儿不在我身边，琉璃或许能替代这样一个位置，给我同样的温暖。
我牵起她的手柔声道：“以前是我的不是，竟没发现身边竟有你这个可人儿，以后的日子，还要你多加担待才是。”
琉璃激动地难以自持，眼泪簌簌落下：“娘娘让奴婢好生感动，这番知遇之恩，奴婢粉身难报……”
“这就夸张了不是，不过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我也必不辜负你的这番诚心。”
琉璃点头拭了拭泪道：“奴婢是真心的。奴婢长这么大，什么样的主子没跟过，什么苦没受过，只有娘娘……娘娘如此待我……”
这深宫中的女子，尤以这些地位卑下的婢女为首，哪一个不是在苦楚怨怪中忍辱负重，哪一个没有着肉体或心灵上的折磨？谁真正拿她们当人看，谁又真心与她们平等相交？
我拉她同我一样坐在桌边，又置了一副碗筷，道：“从今天起，你要时刻记得，你的娘娘和别人不一样。来，一起吃一点，你大清早起来，定没有吃过吧。”
她忙不迭点头：“奴婢时刻谨记，不敢或忘。”
☆、第二章 诉衷肠（二）
还没吃多久，便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太监声音亦随之骤然响起：“熙妃娘娘到！”
我朝琉璃望去，她站起身来迅速道：“是漪兰宫熙妃，她以前因圣上专宠娘娘，对她不理不睬而视娘娘为眼中钉，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娘娘这般情况，被她见着又要大作文章，就让奴婢出去看看。”言罢向门口走去。
我明白琉璃的意思，我这般前尘尽忘，行止奇特，性情大变，终归不好解释，况且现在除了琉璃，还没有第二个人知晓，更没法保证所有人都像琉璃这般不计较不追究。虽不知这熙妃是个怎样厉害的人物，却也不能把这摊事就这么交付给琉璃一个小小婢女，我遂放下筷子，也跟了出去。
熙妃步伐甚是迅速，已经踏进了大厅，琉璃行礼道：“熙妃娘娘万福，这大清早的不知娘娘驾临凤鸾宫有何贵干？”
“听闻你家娘娘昨儿个醒了，不知这身子可大好了，我带来些上好的补品特特来瞧她……”
她语毕抬眼四望，似是没瞧见我，复又续道：“你们这凤鸾宫真也没有规矩，怎么就你们这些奴婢迎客，主子呢？”
“颐妃娘娘身子欠安，尚不能起身，娘娘好意奴婢替主子谢过，待主子大好了，自是要上漪兰宫酬谢娘娘的关照之情。”
熙妃哼了一声道：“你家主子起不来身，那本宫亲自进去瞧瞧便了。”
琉璃面色顿时慌了起来，忙拦阻道：“娘娘！主子还在安睡，皇上交代让奴婢好生看顾主子，不让别人打扰，您还是请回吧。”
熙妃顿时大怒，一巴掌扇过去，琉璃半边脸登时红肿了起来：“一个小小奴婢，竟敢拿皇上来压我！给我让开！”
琉璃捂着半脸跪在熙妃前面哭道：“娘娘别为难奴婢，咱们这般在外面吵闹，只怕主子也无法休息，皇上若是知道，怪罪下来，谁也担待不起啊！”
熙妃一脚踢开她道：“吵闹？比起你主子昨儿个跟皇上的吵闹又算得了什么？听说昨天皇上亲自问过，你主子竟也不加理会，还吵嚷着让皇上走。我看啊你家主子力气大着呢，还要休息么？”言罢就要往里间冲去。
琉璃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挡在熙妃面前。熙妃怒极，对尾随的宫人冷言吩咐道：“碧落，红鸢，把这个死奴才给本宫拉下去教训教训！这凤鸾宫上下可真真没了规矩，区区一个奴婢竟都敢拦着本宫的路！”两名婢女应声自人群中走出，一边一个把琉璃拖到一旁，又一个嬷嬷模样的老妪上前，把袖子高高卷起，伸出手来，就对着琉璃掌嘴。琉璃失声尖叫，熙妃在旁冷笑几声，转身又要往里走去。
我实在不能容忍这些宫人残忍的手段，从里间闪身出来，使出浑身的劲儿推开那个掌嘴的嬷嬷，挡在琉璃身前：“你们都给我住手！”
这一推不要紧，只弄得我浑身旧伤再次发作，恐是昨日药效已过，痛感再一次侵袭全身，我一下便倒在了地上。
“娘娘！”琉璃惊叫，忙甩开碧落和红鸢将我扶起。
我摇摇头示意无事，站定身子看向熙妃，那熙妃同样向我投射来两道凌厉的目光，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好一个棱角鲜明心高气傲的女子！她有着同样不俗的容颜，娇美却不怯懦，有着与我这副“君倾”的皮囊完全迥异的风韵，眸子清冷，此时因为怒意而闪烁着戾气，让人有种不寒而栗之感。我死死盯着她，一言不发。
沉默良久，还是她先开了口：“妹妹不是该在床上歇着么，怎地出来了？”
我轻笑一声朝她睨了过去：“门口的蚊虫聒噪个不停，总要出来赶一赶不是？”
霎时她眼神更是凌厉，秀眉一蹙，强压着胸中怒意缓缓道：“你！你……妹妹大病一场，似是伶牙俐齿了许多。”
我不答她，伸过手扶着琉璃，转身欲往内间而去，却听得她出言拦阻道：“妹妹就这么走了，连杯茶都不请姐姐吃吃么？”
我嗤了一声回头道：“你看都看过了，我的人你也欺负够了，还想做些什么？你们漪兰宫没有好茶么，怎地巴巴儿讨到我这里来了。”这个女人倒真是蛮横无理，今日既敢欺负到我门上，还不知改日将会如何嚣张。我绝不可能任由她这般折辱，虽尚不熟识她，却也忍不住几句话顶了她回去。
熙妃这般傲气之人怎忍得这口气，挑衅不成反被讥，自是恼羞成怒，高声怒喝道：“君倾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有皇上撑腰我就奈何你不得！不是金枝玉叶就别在宫里滥竽充数，澜家收养了你不代表你就真金贵的不行！你这般没规没距，行止轻浮，皇上早晚厌弃了你去，到时候看你还怎样趾高气昂。我们走！”
一干人作鸟兽散，大殿上总算恢复了平静，我抬眼看向琉璃，她的脸颊已然肿得老高。
我叹息一声关切道：“有没有消肿的药膏？我来给你擦擦。”
她点点头道：“在那边妆台柜子里，奴婢自己取来擦就好，娘娘快去歇着。刚才是不是身上伤口又疼了？奴婢马上去叫太医来再给娘娘瞧瞧！”
“不用不用，我先把你的脸给你料理好再说。”我摆摆手将她朝屋里拉，她有些不知所措，面上似是还想推辞，我见状瞬时板起脸来瞪着她道：“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去给熙妃整治整治！”
她吓得慌忙摇头：“娘娘别不要奴婢！”
“那就去把药膏找来。”
给琉璃上药的时候，熙妃刚才的话还在我耳畔回荡。什么叫滥竽充数？澜家收养我又是什么意思？回想起初时琉璃对澜家的吞吞吐吐，我不由更是疑惑。
“熙妃说澜家收养我，此话何意？”
琉璃默然，半晌方惴惴答道：“娘娘儿时是寄养在澜家的，娘娘生身父母是澜家的家臣，只是早早就亡故了。澜风将军念其忠贞，便收养您为义女，养在身边，这本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过皇上在娘娘进宫时就嘱咐过众人，娘娘就是澜家的小姐，是金枝玉叶，您的真实身份旁的不许再提，谁提就问谁的罪。这也是皇上的一番苦心吧，一进宫门深似海，皇上不愿他人因你的真实身份就看低你，对你更是百般爱怜……”
我蓦然明白过来：“怪不得先前你吞吞吐吐的。”
“别告诉皇上是我说的啊，不然奴婢就再也伺候不了娘娘了！”她一脸堂皇的模样，忙不迭地摆着手。
“这个自然。”我朝她释然一笑续道：“那这个熙妃怎么就敢如此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她也未免忒大胆了些。”
琉璃叹息一声道：“熙妃向来如此。她是太后娘家的小姐，因为有太后撑腰，所以平素就跋扈些，皇上虽不喜她，却也让她三分。”
原来是太后那边的人，今日得罪了她，往后的日子想必更是不好过，以后见了她可得小心行事。帮琉璃上完药后，身上的疼痛越发难以自持，琉璃扶我上床躺好，自去唤太医了，我躺在床上，正要闭眼，却又听得外面传来沉沉的脚步声，我心里一紧，睡意全无。
☆、第三章 今夕怨（一）
远处飘然而来的是那个与昨日相同的明黄色身影，我不愿与他照面，急忙装作睡着，眼睛紧闭。他在我床前驻足良久，我能感受到他投射过来的炽热眼神，顿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在我床边坐下，伸手抚着我的脸颊，我感觉脸上所有的毛孔都紧张起来，恨不得跳起来打开他的手。
只听他长叹一声，低低絮语在我耳边响起：“君倾，你要怎样才肯再看我一眼……只有现在这样我才能像从前一般看着你，抚着你的脸……你若是醒来，会不会还像昨天那般推开我……”
他语气是那么幽怨，换作旁人，怕是早已动摇，可他与阿岚那样的相像，要我怎样坦然去面对去接受？
正自纠结之际，忽觉唇边一阵湿热，我顿时大惊——莫不是他吻了我？！怎么可以！
我蓦地睁开眼睛，他的唇恰好与我的分开，眼光正巧与我相对。我惊怒交加，甩手就是一巴掌，他躲避不及，如同一个木偶般愣在原地。
“流氓！”我慌忙用袖边拭着嘴角不住惊叫。
他看着惊怒的我，脸上的诧异大过怒意，好似被我打傻了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样的沉默弄得我倒开始不知所措起来，关切也不是，责备也不是，索性闭了眼，一把拉过锦被蒙住头，对他视而不见。
被中的空气憋闷得让人几欲窒息，我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却听得琉璃急急带着太医进来：“娘娘，太医来了，太医来了……”她慌忙跑进内间，不意撞见了犹自发愣的慕辰和缩在被子里的我。
“啊，皇上！”她疾步上前躬身行礼道：“皇上万福，娘娘今早伤口仍在作痛，奴婢特特叫了太医来瞧，皇上您先到外面坐坐，奴婢给您泡杯好茶。”
慕辰听罢，又是一声长叹，轻轻颔首转身向外走去。琉璃眼见慕辰走远，忙掀开被子劝道：“娘娘，让黎太医为您把脉好么？”
见我缓缓点头，她的脸上这才浮出了些笑容，伸手放下纱帐，将一根线系在我的手腕上，另一端交到太医手中。这黎太医头发花白一片，蓄的白须几近胸口，看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便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一番望闻问切过后，黎太医终于做好了诊断，琉璃领着他出去向慕辰汇报，我独个躺在床上，想到刚才呼过去的那一巴掌，瞬时歉意竟盖过了愤怒。纠结间莫名生出了种冲动，想走到他面前说声抱歉，可不断出现在脑海里的那张阿岚冷漠的脸提醒着我，不可心软，不可犹疑，对他好就是给自己心里插刀，就是对不起之前自己那几乎流成河的眼泪。
举棋不定间，只听外面太医的声音缓缓传进房中：“……回皇上，女性体质本属阴寒，颐妃娘娘又掉入水中，寒气侵体，怕是需要长久的调养方能完全痊愈，身上的淤青伤口都是外伤，调理起来比较容易，臣这就去给娘娘换个方子，煎好药再送过来。”
慕辰低低应了一声，示意那太医退下配药，复又朝琉璃吩咐道：“朕再进去瞧瞧她，药送过来的时候你端进来。”
听得那男人惯有的沉重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心里似拧成了一股绳一般纠结且惴惴，越想越后怕——我打下去的，可是九五之尊，千金之躯的皇上啊！纵使我对他那样的形貌和别扭的亲昵再怎样难以接受，我却仍是放肆了。
毕竟身处异世，纵我百口，面对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