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君倾(君子攸宁)-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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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得听见推门之声，我蓦然惊起，朝殿门望去，原是慕颜身旁的宫女珠玑，她端了个木托盘，其上放着个碗，一股淡淡的药味迎风传来。珠玑眼尖发现了石桌旁的我，手中的托盘掉落在地，瓷碗摔了个粉碎，她朝我疾奔而来，利落地将我擒住，待得看清我的面目，惊呼一声道：“颐妃……怎么又是你？”她急忙放开我，站在一侧拿着疑惑的眼光瞅我，语气甚是不善：“二皇子不是叫你不要来了么……瑶光殿是禁地，你的到来只会给二皇子带来麻烦。”
我被她说得语塞，只得勉力解释道：“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儿静静心，自个儿四处乱走，不知怎地便走到这儿了。许是这儿静谧得紧，引得我不由自主便过来了……”
珠玑撇撇嘴，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僵持之际只听得远远传来一阵轻咳之声，珠玑面色一紧，便朝瑶光殿跑去，不想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慕颜颀长的身形在门后伫立：“珠玑，发生何事？有人来了么？”
珠玑正想答话，我上前两步从她身后闪出，慕颜皱着眉紧紧盯着我，半晌未说一句话。他面色白得吓人，脸庞似是更加瘦削，幽黑的眼瞳显得越发深邃。
我被他盯得心里一阵发麻，结结巴巴地连话也说不完整：“我……我只是……”
他却似没听我说话一般，微微颔首，眉头轻皱，袖口掩了嘴轻咳起来，珠玑急忙上前给他抚背顺气，面色满是焦急：“二皇子，您病尚未痊愈，怎能出来受风？还是快些进去，由奴婢来跟颐妃娘娘说话。”
☆、第三十章 夜歌弦（三）
慕颜未理珠玑的话，顺过气来抬眼瞧我，眉宇间一派复杂之色。春夜仍是冷得渗人，一阵寒风吹过，我未披披风，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嘴上却仍是淡淡：“夜凉露重，有什么进屋再谈。”
珠玑急忙替他推开殿门，他朝我微微点头，转身闪进屋内，我犹疑半晌，仍是跟上他的脚步步入殿里。
这瑶光殿内虽简陋，却收拾得十分整洁，屋内那股药味经久未散，熏得人有些头晕。正殿里侧墙上挂着一幅宫装女人的画像，像是在祭奠谁一般，其下并无香烛供果，只置了一张琴。我不由被吸引过去细细端详，轻声问道：“这是……”
“我的母妃。”慕颜声音淡淡，隐隐透着些许哀伤。
“她……便是那日你一直念叨着的洛妃娘娘，你的母妃？真真是个美人儿……只可惜红颜早逝……”我俯下身轻抚着那张琴，琴弦保养得很好，琴身虽有些旧，却透着一股朴质的味道。
“不要碰！”珠玑忽得出声，惊得我堪堪收手：“那是洛妃娘娘的遗物，是二皇子最珍视的东西，你怎能随便触碰！”
我咬了咬唇，投给他一个歉意的眼神：“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是我不好，不该乱碰你的东西。”
“无妨。”他走到我身旁，手指擦过琴弦，轻轻弹出一个音来：“珠玑，你先下去。”
珠玑不满地看了我一眼，道了句“是”，一步三回头地瞧着我俩，走到门口轻掩住殿门。整个瑶光殿寂静得可怕，只有几盏昏暗的宫灯闪烁，我更是不习惯与慕辰以外的男人独处，尴尬地不知如何自处，只好低头看着脚尖，手里的帕子被我揉来揉去，早已不成样子。
忽听慕颜声音在我耳际响起，我蓦地抬头，见他侧过头看我，正与我的眼神相对：“颐妃娘娘几次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我有些局促，不知如何答他，只好干笑两声道：“其实……两次都是意外，上回是听见了你的箫声，这回是想找个静心的地方，所以兜兜转转便走过来了……我知道我不该来，我是不是会给你添很多麻烦？慕辰会找你麻烦吗？你……”
他好似被我的胡言乱语弄得有些发懵，皱了皱眉打断了我的话：“既然来了便是份缘法，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他在洛妃画像前坐下，将那把琴取下放在身前，双手抚上琴弦，手起音落，便是一首动听的曲子。我不曾想他会吹箫，亦会抚琴，在这个时空里碰见同样喜好音律的人着实是件值得欢喜的事，不由随着曲调轻轻哼唱起来，他蓦地抬眼瞟向我，唇角勾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指尖却未停下，直到一曲终了。
“娘娘也懂音律？”他蓦地开口相问，眼中透出一种探求的神色：“早先便识得娘娘，只知娘娘舞跳得好，却不晓得于音律一道亦是好手。”
我有些讪然道：“二皇子谬赞了。自那时落水大病一场后，好些事我都忘却了，包括这舞技，只是这音律倒还记得些，平素也喜自个儿胡乱哼唱一番，倒让二皇子见笑了。”
他却是微微一笑道：“我听得出来，若好好唱上一曲，娘娘的歌喉丝毫不逊色于宫中那些歌姬。”
我被他说得更是满面羞色，局促地不知如何是好，他将琴搁在一旁，站起身来道：“娘娘不必妄自菲薄，我自小研习音律，好坏当下便分辨得出来。长年居于深宫，寂寥自是不必多言，只得寄情外物，所幸今日得见娘娘，也算得一知己……”他转身从角落里拿出一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些什么符号，“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娘娘能否应承？”
他将那叠纸递将过来，我迟疑着接过问道：“这是……”
“长日无聊，便写了些曲子打发时日，只是苦于没有填词，亦无能歌之人，便都搁置在角落里了。若蒙娘娘不弃，便拿去费些心思配上词唱一唱罢，也算没白费工夫写这些曲子。”
我细细端详着纸上的字符，除却一些涂涂改改，都是我读不懂的文字排列：“这是你所记之谱么？可是……我看不懂这个记谱的方法啊……”
他有些错愕，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用他那惯常淡然的语调道：“无妨，现下教你便是。”
没等我发话，他便用手指点着那些字符一个个讲给我听：“这种记谱方式名唤工尺谱，调号以上字调、尺字调、小工调、凡字调、六字调、五字调、乙字调等为标记……”他的身子不由朝我靠近，身上仍散发着淡淡的药味，混杂着屋里的檀香，弄得我有些迷离。
“可听明白了？”他偏过头来问我，却不曾想我也偏过头来看他，两人面面相觑，只有不到五厘米的距离，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不由大为尴尬，急忙挪了挪身子，将头紧紧低下：“明……明白了。”
他倒自在如常，显是内心完全未把此当一回事：“娘娘好似甚是拘谨？”
我不知该如何对答，只好打着哈哈道：“我……我没有啊……”
他只笑笑，再未理睬，顺手将那堆谱子交到我手里：“那便有劳娘娘了。”
☆、第三十一章 千百度（一）
我将谱子悉心收在袖子里，抬眼朝慕颜看去，他已端起茶壶斟了两杯清茶，将一杯推至我身前：“说了这半天，喝些茶润润喉罢。我这地方没什么好茶招待娘娘，娘娘便凑合喝喝，权当赏我个脸面。”
他先端起杯子，象征性朝我一举，低头浅浅啜饮，散发盖住半边脸庞，隐约露出好看的轮廓。我举杯饮下，看向他礼敬道：“二皇子客气了。这茶虽是陈了，却不妨后味回甘。我尝得出来，这也是上好的乌龙呢。”
他好似有些惊奇，搁下杯子微笑看我：“娘娘也懂茶？”
我低头笑笑：“只是略知一二。”
他微微点点头，赞许道：“未想娘娘不仅懂音律，还会茶道……若是母妃在世，定会引你作知己。”
“洛妃娘娘也喜欢茶？”
他低低“嗯”了一声，把玩着手中瓷杯道：“母妃对此也甚是精通，尤好收集各个品种的好茶。父皇为了让她欢喜，总是想尽办法搜罗各地好茶来，在我残存的印象里，瑶光殿里除了梅香便是茶香……”
慕颜的神色渐渐变得黯然，眼里流露出些许不舍和难过。我听闻洛妃自从生了慕颜之后，身子便每况愈下，大约在慕颜五、六岁的时候便去世了。自小失了母亲的他，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对于母亲残存的记忆也慢慢变得模糊，这该是多令人悲伤的事情。
我看着一脸哀伤的慕颜，却不知如何安抚他才好，正自手足无措之时，他手中的杯子从他指尖滚落，跌碎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不由一惊，他也堪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不好意思地朝我苦笑：“是我不好，惊着娘娘了。”他蹲下身子拾着碎片，一个不慎被碎片割了手，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板上。
我低低呼出了声，他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道了句“无妨”，站起身来朝内室走去。我不放心地跟上，却又碍于男女之别，不好直接进屋。
远远看见他从柜子里拿出药匣，取出纱布来一只手笨拙地缠绕着，我实在看不过去，走上前将那团染血的纱布抽走道：“伤口还未清洗便包扎会感染的。”
他愣了一愣，并未说话，只是放任我摆弄着他的伤口。没有现代消毒的药水，我只能用干净的布沾了清水替他洗去伤口的血污，那口子割得挺深，不断有血朝外涌出，我只得手上动作加快，按尺寸剪好纱布，替他将手指一圈圈缠绕起来。
我怕弄疼他，动作只能尽量轻缓，他眼光并未盯着受伤的手，只是凝视着我的脸，半晌吐出一句话来：“母妃也曾为我这般包扎伤口……”
我替他将纱布裹好扎紧，抬眼瞧他：“我很像洛妃娘娘么，看见我就会让你想起她？”
他沉默半晌，眉梢微垂，摇了摇头：“许是我太过思念母妃，唐突了娘娘，是我的罪过。”
我无奈摇头笑笑：“什么罪过不罪过的，哪有你说的那般严重。”
他眉梢稍舒，动了动包好的手指，我不怎么擅长护理，给他将手指包得像萝卜一般。方才他一直盯着我看，现下才瞅了瞅自己的手，眼见被我包成了萝卜，不由轻轻笑出了声。
我有些局促，尴尬开口道：“我……我包扎的工夫是不太好，要不……让珠玑帮你重新弄一下？”他仍是笑，摇了摇头却不应答，凤眼弯成月牙，竟比女子还要好看几分。
我越发不安起来，不想他笑着笑着却咳嗽起来，掩着口眉头皱起，竟是像要把心咳出来似的。我慌忙替他抚着背：“你……你还好罢？”他咳了良久才缓过气来，摇摇头，半晌吐出了一句“没事”。
我急忙拿来茶壶倒了杯茶递将过去，他接下饮过，顿了一顿缓缓道：“那夜在外又是饮酒又是吹风，染了些风寒，不是什么大事……倒是娘娘更要注意些，季节更替最易生病。”
“你……也要注意身子，早些歇下罢，我这便走了……那些谱子我会拿回去好好看，有了结果便来找你。”他微笑看我，轻轻点了点头。
回去凤鸾宫已是清晨了，忙碌的小程子和小洛子已开始打扫庭院，见我出现在门口都一脸惊讶地迎了上来：“娘娘这是去了哪里？昨儿竟没在宫里歇息？”
他们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我急忙捂住他们的嘴：“别瞎嚷嚷啊……我昨儿不在宫里的事儿可别到处乱说，知不知道？”
他们不住点着头，做出个噤声的动作，我满意地拍拍他们的肩，示意他们继续干活，我独个推开宫门溜了进去。将慕颜给的谱子收好，正想和衣小睡一会儿，不想琉璃已打好了洗脸水进来了，她见我穿戴如昨，不由诧异问道：“娘娘这是……”
我急忙唤她近身摇了摇头：“不要多问，那些洗漱的暂且放下，替我更衣，我实在困得不行了……传话下去，若无重要的事不要叫我起来。”
琉璃会意，当即称是，替我宽衣卸下钗环。我闭了眼，外面的声音渐渐都听不见了，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好似听见慕颜的琴箫声悠悠，他一曲终了，抬头朝我微笑，那张绝美的脸却似蒙上了一层薄雾，转眼间却又变成了慕辰的模样，双眉蹙着，不知为何而生气。我想轻触他的脸，他的影子却离我越来越远，我朝他追去，却永远追不上他的脚步……
蓦地惊醒，惊魂未定之间，发觉一人坐在我的床边，定睛一瞧，竟是慕辰。我有些不知所措，他却神色如常，朝我轻笑：“可算是醒了，怎么，做噩梦了？”
我叹息着点头，一把抱住他的脖颈：“你不会离开我的罢……”
他轻抚我的后背安抚道：“傻丫头，想什么呢，朕从来都是你一个人的，怎么会离开你呢。”
我靠在他胸前，那熟悉的心跳让我觉得分外安心：“怎么想着过来了？”
他有些语塞，抱着我的手僵了僵，半晌方道：“你给朕布置的任务朕完成了，这便过来给你交差。”
☆、第三十一章 千百度（二）
我刚刚睡醒，头脑尚不清明：“呃？我给你布置什么任务了？”
慕辰不答话，只是将我搂得更紧：“君倾，你让朕做的朕都做了，以后别再赶朕走了。”
我闭眼细想，才明了他的意思，心下不禁一颤，嘴唇有些哆嗦：“是……是谁？什么时候的事儿？”
他低声道：“是兰嫔，今儿早上传来的消息，刚刚一个月。”
我沉默不语，又是这个兰嫔，那日初见，明明是个怯懦不敢言的女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弄出些名堂来，现下甚至已身怀龙裔，着实不简单。这后宫势必因这个尚未成形的婴孩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可对于慕辰而言，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件好事。我虽心里有些不舒服，却真真该替他高兴的。
“真的么，那真该恭喜皇上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君倾，别这样……朕知你心里不快，可之后我们有大把的时间，不愁没有孩子，是么？”
我咬了咬唇：“我……事情真的发生了，我才知道我真的没那个勇气去面对这些。我真的替你高兴，也真的不快活……你，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罢。”
慕辰抱着我不愿撒手：“你让朕不要离开你的，怎地又要朕走呢？朕不走……”
我抚着他的脸，他直视着我，满眼都是疼惜，我朝他歉意一笑：“对不起，我心情不佳，也不好陪你对吗？你先去别的宫坐坐，晚膳我陪你一起用可好？”
慕辰叹息一声，无奈点头，吻了吻我的侧脸道：“那朕晚上再过来，答应朕，莫要再难过了。”
我点头说好，他这才放心离去，我斜倚在床角，闭了眼睛，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柒柒，你这可算是自作孽，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琉璃进了屋来，见我瑟缩在一角，上前坐在我旁边关切道：“皇上方才离去了，娘娘这是怎么了，皇上来寻娘娘是好事啊，为何不留住他？可是皇上又惹娘娘不痛快了？”
我只是摇头：“与他无干。你去东厢那边拣一样好东西送到兰嫔那儿去，算是我向她道贺了。”
琉璃不解道：“道贺？”
“你还不知么，兰嫔怀孕了。”我垂下眼帘淡淡道。
琉璃低低惊呼：“可是真的？”
我自嘲一笑：“慕辰亲口所言还能有假？只怕现下消息早已传遍全宫了。动作快些罢，别送得晚了叫别人看去失了礼数。”
琉璃眼带忧伤，显是还想要说些什么安抚我，我摇了摇头道：“不必多言，我都明白。这一切都是我一手促成，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没那个肚量却要装得不在乎，到头还不是自作自受。”
琉璃猛烈地摇头，我拍拍她的手背：“莫误了事，快些去罢，替我恭喜兰嫔。”她叹了口气，不情愿地转身离去，我把自己缩在被子里，眼泪不争气地濡湿了枕头。
晚些时候，慕辰来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