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君倾(君子攸宁)-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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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蓦地站起身来：“生死由命，哪由得你管得了恁许多？李嬷嬷，我们走……”她的话意再明显不过了，一切都如兰芷自己所料，没了这个孩子，她不过便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细作的身份已被太后和慕辰知晓，谁又来保她性命，留她活口？
太后凛然从我身边迈步而行，可我怎能就这样放走兰芷的救命稻草？我咬咬牙，一把抓住了太后的裙裾：“太后娘娘！都道我命由我不由天，不试一试怎知救不救得活？况且这孩子甫一出生便没见过生母，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若是兰芷注定短命，那、那也让她见一见孩子，让她无牵无挂地离世啊……”
“巧舌如簧，倒也伶俐得紧。只是这事儿莫说哀家答应不得，就算你亲自去求皇上，皇上都未必会应了你去。哀家劝你还是少费些唇舌，快些回你的凤鸾宫去，可别到了最后，人没救得活，自己到了手的东西还丢了个干净，弄了个孑然一身。”太后冷哼一声，却让我一头雾水——她这话究竟何意？我若求恳慕辰，以他对我的爱护怜惜，他未必不肯答应我这个请求，就算兰芷再难活命，我又如何会孑然一身？
见我有些木然，她饶有深意地瞥了我一眼，抱紧了怀中犹自啼哭的婴孩，转身大踏步离去。我的手无力地悬在半空，任由她们一众人消失在夜色之中，正自悔恨之际，忽得想起了只剩一口气的兰芷，我急急站起身来，朝内室奔去。
许是我的推门声太大，那婢子惊得连忙站起身子来，口中喃喃，脸色亦是惊惶不安。我紧紧盯着她，她许是被我的眼神吓着了，浑身打着哆嗦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本宫问你几句话，你最好如实回答，否则……”我手中比了个手刀的架势，她急忙点了点头，我深深看着她续问道：“本宫虽未生育过，却也知晓若是由得力的稳婆接生，产妇产后并不会如此失去神智昏迷不醒。李嬷嬷经验丰富，又怎会让兰嫔这般大出血，如今危在旦夕？”
“奴、奴婢不知……”她紧咬着下唇，不知如何对答。我冷哼一声，她身子一抖，顿时便跪了下来：“娘娘饶命……奴婢、奴婢人微言轻，李嬷嬷要做什么，奴婢只能听命行事，她、她说兰嫔娘娘难产，再生不出来只怕连小皇子的命也要搭进去，兰嫔死了无足轻重，可若是肚中皇子有了什么闪失，那一整屋的奴才都得跟着陪葬……李嬷嬷让奴婢们用力挤压兰嫔的肚子，她自己不知在兰嫔身下做了些什么，兰嫔痛得昏了过去，可小皇子很快就生出来了……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只是听嬷嬷的话行事，见着兰嫔流血不止昏迷不醒，奴婢也吓得慌了神，可嬷嬷说无妨，说兰嫔过会儿自己会醒来的，让我们收拾收拾房间就出去，奴婢怎知兰嫔并没有……”
“够了！”我霎时出声，这小丫头打了个哆嗦，急忙住了嘴：“榻上产妇的性命全系稳婆一人之身，若要她死，只需稍作手脚，便可令其出血不止而亡……这样一来任谁都会觉得她是难产而死，殊不知……是我反应太迟钝了，我该早些冲进来的才是……”
我目光空洞地盯着床榻上的兰芷轻声喃喃，眼见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微弱，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眼泪便不争气地要落下。
原想大殿上已然没有人了，却不想又传来一阵破门之声，我转头看去，原是那婢子将黎渊领了来。黎渊眼见我坐在榻边，便要上前施礼，我急忙将他扶起道：“大人免礼，快来看看兰嫔，她这般昏迷不醒了好久，下身也一直在流血，不知她、她还能……”
黎渊马上会意，搁下药匣顾不得喘气，伸出两指来便搭上了兰芷的脉搏。他皱眉半晌，又挑起兰芷的眼皮细细端详，转过头来看着一旁焦急的我轻轻摇了摇头：“老臣无能，兰嫔娘娘只怕……”
我那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霎时便流了下来：“不、不可能的，大人你再试试看，给她施针，给她喂药试试？”
黎渊见我模样凄楚，只得叹了口气，回身自药匣中取出银针道：“老臣勉强一试，也只能暂且让兰嫔娘娘清醒一瞬，但她失血过多，纵是撑得过一时，也撑不过今夜……”
我忙点头道：“多谢大人！只要让我再跟她说句话就好……”
黎渊应了，吩咐那两名婢子道：“你们替我按住兰嫔的身子，别让她乱动。”
二人应了，匆匆上前按住了兰芷，黎渊一针扎在兰芷的眉心，只见兰芷双眉皱了皱，面上终于有了动静。黎渊一根根地施针下去，兰芷的表情开始变得痛苦，不安地扭动着肢体，两名婢子紧紧地按住她，这才让黎渊将针扎完。
“兰芷？”我唤着她的名字，她缓缓睁开眼睛，懵了半晌方才低低道：“姐……姐？”
☆、第七十二章 伤逝（二）
我忙应道：“是、是姐姐……你感觉可还好？”
她无力动弹，只勉强地眨了眨眼算是回应。我露出一丝苦笑，只见她双手堪堪抬起，覆上自己的肚子，面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孩子……孩子呢？”
“太后见了孩子甚是欢喜，看你迟迟未醒，便先行抱回朝仪宫去了……是个男孩儿呢，长得很漂亮……”我不忍再多说实情，唯恐她更加伤心：“你是第一个诞下皇子的嫔妃，日后还有很多好日子等着你，现下可要将养好身子，别的无需去操心。”
可她却扯了扯嘴角，倒似不信我的话一般：“姐姐你、你不用瞒我，我头脑虽不清明，但……但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也是清楚的，那些嬷嬷丫头对我做了什么我也、也知道……”
我心下一凛，眼光朝那两婢女扫去，两人吓得魂不附体，依偎着瑟缩在房间一角。我冷哼一声道：“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最好把你们的嘴巴都管严了些。之前的芸贵人和罗衣想必不用本宫再提，今日之事若是走漏了一点儿风声，本宫自有法子让你们跟她们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两婢子急忙下跪求饶，我不耐地挥了挥手，两人逃也似地飞奔出了内室。
黎渊看了我一眼，微微叹了口气道：“娘娘，臣亦先行告退在外相候，若是有事儿便唤臣一声。”
我揉了揉眉心，无奈点点头，黎渊躬身行了一礼，提着药匣替我带上了门。
“姐姐……”兰芷艰难地伸出手，轻轻扯着我的衣袖：“我、我怕是不成的了，你定要、定要答应我，替我照顾好那孩子……不求他大富大贵，但求能一生平安……”
她的面色惨白，目光却诚恳万分，我不忍与之对视，只得含泪点头：“你放心，你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我会替你好生照顾他，抚养他成人。”
她似释怀一般轻轻喘了口气：“那、那我就能放心地走了……”
“那无邪呢？”我捂着口鼻，尽量掩饰住哭腔和泪意：“他若得知了个中真情，又不知会有多后悔……你、你们甚至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听闻无邪的名字，她的眼角已然泛出泪光，神色间带着幸福，又难掩悲伤：“姐姐不知道，我们族中有、有个传说，两个相恋之人若是其中一人先走，那人便会化、化成天上的一颗星，若是想念就抬头去瞧，好像、好像那人还在一般……我也、也会化成一颗星的，在天上默默守护着他的……”
我抹着脸上已然纵横的泪深深叹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待得我见着他的时候，一定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不，不用了……”她急于拦阻我，却一口气没提上来，又晕了过去，我急忙拍打着她的脸颊，她才慢慢悠悠醒转：“姐姐不要……他那么洒脱之人，我想让他以后也这般毫无牵挂和悔恨地活着，再莫受这些牵绊烦扰，他过得快活，我在天上也、也能安下心来……”
这样的女人让我该如何是好？作为她临去之前的请求，我没理由狠心拒绝她，可若是就让她背负着这些本不该由她来背负的男人的希冀、情仇和抱负就这样死去，实在太也残忍了些。
“无邪……”她神智似是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口中只是低喃着无邪的名字，我担心地摇着她的身子：“兰芷，兰芷？”
她似是完全没听见一般，口中自顾自地低吟着什么，我凑近她唇边细听，才发现竟是当日她在蕴华池边唱的那首小调。无怪她那日哼唱之时一脸的幸福甜蜜，这歌中承载的满满都是她与他沉甸甸的过往，作为她在这险恶的宫中能够勉力支撑生存下来的唯一力量而存在着，在她行将告别这个世界之时，仍旧萦绕在她的脑海她的唇齿之间久久不绝。
“你、你走得慢些，我追、追……”她手在半空中倔强地伸着，气息却越来越低，眼帘也渐渐下垂：“追不上你了……”
我直直盯着她那扑空了的手忽得如失重一般落了下来，临去前仍沉湎于回忆的她面上犹自淡然，只是从眼角中渗出了最后一滴泪，自秀美的面颊上滑落在地，眉目间定格住的神情衬着她染满了血的下身显得分外格格不入。一半宁和安详，一般血腥惨烈，强烈的对比让我的心难受地再难喘息，眼泪已然模糊了眼眶。
“黎大人、黎大人……”我蹒跚着朝门口挪着步子，口中高声叫着黎渊，他推开房门而入，环视了房间一圈，已然明白了情况，先是将我扶到桌边坐好，自己急忙伸出手来搭上兰芷的脉搏。
“回娘娘，兰嫔她、她……”黎渊见我神色迷离，不敢说出那刺耳的字眼，我艰难地朝他苦笑道：“去了，是么？”
他叹息一声，抚须点头：“娘娘节哀，今日宫中本应大喜，可兰嫔娘娘又……”
“别说了……”我低声开口止住了他的话头：“跟奴才们说一声，让她们好生把兰芷的遗体擦拭干净，她是南疆的仙子，不该让这皇宫的血腥污了身子。”
“南疆？”黎渊也是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
我叹息点头道：“她是岐王派进宫里来的。”
黎渊蓦然明了：“无怪她下身的伤口撕裂地那般可怖……皇上果还是察觉了，趁着这大好的机会杀人灭口于无形……”
见我面色越发难看，他极有眼色地住了口，上前朝门外一指道：“此地不宜久留，让老臣送娘娘回去。”
我默默点头，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行至门边住了步子，回头望着躺在榻上孤零零的兰芷，那样无辜而纯洁，却逃不过红颜薄命，联想这宫中众女，谁最初不是心怀向往纯真无瑕，一如宫门深似海，一切都变了。而我，会不会最终也如兰芷一般落得个这般下场？
黎渊跟着我默默步出殿外，只见一些兰芷原先身边伺候的小丫头三两站在院子里，眼见我和黎渊从殿中而出，急忙躬身行礼。这些丫头自太后将春雨和秋霜派到兰芷身边之后便被远远驱逐出了殿，分配给她们的均是些洒扫清理的不痛不痒的活计，此番眼见春雨和秋霜跟着太后走了，便欲回到主子身边，可见我拉着黎渊进去诊脉不让众人接近内室，又一个个噤若寒蝉地在外面等待。
“兰嫔娘娘难产，药石无灵，终是去了……”见我默然不语，黎渊便替我开了这个口，几个丫头先是一愣，继而高高低低地啜泣起来。兰芷平素也是个比较好相处的主子，跟这些下人们感情还都不错，后事交给她们料理我也算放心。
“兰主子诞下皇子，于社稷有功，待得禀明皇上，皇上定会追封犒赏，你们可得好生给主子料理后事，明儿自有宫中专人前来接手。”几个丫头抹着泪点头应了，我点了点头，黎渊替我引着路，朝凤鸾宫而去。
☆、第七十三章 渐远（一）
黎渊跟在我身后，见我面色凝重沉默不言，他深叹一声道：“老臣未想到，娘娘竟与岐王派入宫中的细作感情如此之深……”
我呵呵一笑，停了脚步转头看他道：“很奇怪么？”
“不……”他摇了摇头：“老臣只觉欣慰。兰嫔娘娘虽死无憾，会有人完成她进宫的使命。”他与我已然太过熟悉，既有慕颜昔日之言，他便与我心腹一般无疑，他毫不避嫌地与我对视，如此直白地讲出他心中所想，老谋深算的眼中透露着一股期许和了然。
“大人太过高看了君倾……”我微微别过头，月光洒在我的身上，衬得我的脸色越发没了血色：“虽说二虎相争必有一亡，可我不想再看见有人为此流血牺牲……慕颜他、他也必不希望如此……”
黎渊抚须道：“都道医者父母心，老臣瞧着娘娘比老臣更加担得起这句话……不错，二皇子他确是这般想，所以才迟迟未有所动。可世道残忍，并非我敬你一尺，你便当真会敬我一丈，我不欲要你的命，可未必你不会想要我的命，斗个你死我活是必然的结局，不是娘娘不想看见它发生它就不会发生的。”
“所以慕颜不欲动手，慕辰也会抢在他之前除掉这些他和岐王的人。”我慨叹一声，轻轻摇头，黎渊接口道：“这便是帝皇之道，皇上其实做得很好。说句大不敬的话，在老臣看来，他甚至比先皇，比二皇子都适合坐这个位置，只是……”
“慕颜未必肯坐，但背后总有人逼着他去坐，慕辰未必肯走，但也总有人处心积虑要将他拉下来。个人抉择不同，也并没有什么对错，往事无法挽回更改，那维持现状就不好么？为何要弄得这般血腥残忍，我、我实在……”
“娘娘心中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那又为何不欲接受，不欲做出那个抉择？”黎渊沉声开口，字字掷地有声，我哑然半晌，当再次被问到这个问题时，我仍想不出一个理由去回避抵挡。
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答他的话，继续朝凤鸾宫走去，他只得默默跟在我身后，再也不好开口。
行至宫门口，黎渊住了脚步：“娘娘，恕老臣多言一句……这宫中怕是要变天了，娘娘若不尽早做出抉择，老臣只恐娘娘会……”
我苦笑一声道：“再怎样也惨不过兰芷，惨不过芸贵人，惨不过罗衣不是么？我来到梦华本也就是个错误，若是这个错误真真能得到终结，我也没什么好遗憾心伤的了。”
他额头的皱纹因思索聚成了一团，我知并未完全听明白，却也不能跟他解释太多，只是朝他扬了扬手道：“君倾多谢黎大人今日前来与我同送兰芷最后一程，君倾承情。”
黎渊拱手施礼道：“娘娘万勿这般客气了。”
“那君倾就不送了。”
“娘娘留步。”黎渊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背着药匣匆匆离去，我转过身凝视着夜色中静默的凤鸾宫，深吸一口气朝殿内而去。
迈入殿中，只见几个丫头局促不安地侍立在两侧，正中座椅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慕辰。他抬眼看我，我亦直视着他，二人相顾无言，面色都没好看到哪里去。丫头们发现我们神色间透露着古怪，不敢再多待，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齐齐朝殿外退去，顺手替我们带上了门。
“怎么把羲禾带到这里来了？”他站起身朝我走来，出乎我意料地并未问我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却先提起了羲禾。我努力扯出个微笑来道：“羲禾眼睛不好，容玥病了大半年也未痊愈无法照料孩子，棠梨宫本也湿冷难耐，不利于她生活，我便想着将她带到我身边先养上两年，待得容玥病好了再将羲禾还给她。事先没跟你说一声，是我行事不周了，你可别生我的气……”
他牵过我的手将我拉到他身边：“朕怎会跟你生这个气，知你与羲禾投缘，容玥那女人朕素来不喜，把孩子交予你带再好也没有了。”
“这件事你不生气，那索性再送我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