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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太子妃她有点怂-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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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虽然面带醉意,神情却庄重肃穆,语气真诚。
  罗云瑾面色不变,提着绣球灯,转身离去。
  谢骞笑了笑,继续自斟自饮。
  一名宫人从庭院快步走出来,探头探脑,垫脚张望,他张开双臂往前一扑,左脚绊右脚,摇摇摆摆的样子。
  宫人唬了一跳,忙上前几步扶住他:“谢侍郎,您怎么出来了?”
  谢骞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结结巴巴地道:“刚才……刚才尿急,恐、恐御前失仪。”
  原来如此,谢侍郎果然吊儿郎当。
  宫人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摇摇头,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扶着他回暖阁。
  ……
  值房里亮了几盏灯。
  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内官跪坐在火盆前,一边说笑,一边往里添碳,听见门被推开的响声,忙都站了起来,迎到门前。
  “您回来了。”小内官恭敬地道,接过罗云瑾脱下的披风和摘下的风帽,躬身替他掸干净袍角的雪泥,捧上一盏热茶。
  另一名小内官拿了双干净的靴子给罗云瑾换上,正要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绣球灯,他抬了抬手。
  小内官一怔。
  罗云瑾下巴朝门口的方向点了点:“今晚你们不用守着了。”
  小内官知道他不喜热闹,闲暇时总是一个人读书写字或是翻看奏本,不喜欢身边有人打扰,小声应是,收拾干净,指指案上一只黑漆雕花匣子:“统领,这是太医院吏目林吏目送来的药。”
  罗云瑾把绣球灯放在书案前,问:“哪个林吏目?什么药?”
  小内官低头答:“是太医院院判的徒弟林老实,一直帮他师傅熬药煎药的那一个,他现在升任吏目了,药是他亲自送来的,他说是以前答应过一个人给统领您配的药,小的不敢收,他说了个名字……小的就先收下了,等着您回来向您禀报。”
  罗云瑾看着匣子:“他说了什么名字?”
  小内官道:“李三。”
  他依稀知道这名字,好像是以前和统领一起在直殿监扫地的小宦官,听说后来活活烧死了。这名字平时没人敢提,林吏目不仅提了,还说必须要当着罗云瑾的面提这个名字。
  宫中内官平时生病了根本没人管,太医院院使、院判、御医那都是给贵人看病的官老爷,怎么可能管几个阉人的死活?林老实以前只是太医院打杂的药童,资质平庸,为人蠢笨,专门做些粗笨活计,当了十多年学徒还是个跑腿的。他倒是愿意给内官看病,那些没钱讨好御医的穷宫人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求他帮忙抓药熬药。
  林老实为人厚道,医术马马虎虎,伤风感冒这种常见的毛病还是能治一治的,一来二往的和宫人混熟了,大家私底下管他叫林老实。
  宫人多多少少受过林老实的恩惠,小内官也从他手里拿过药,听他说得煞有介事的,决定为他冒一次险。
  小内官垂手站在黄花梨长案前,心里七上八下的。
  罗云瑾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林吏目还说什么了?”
  小内官紧张地道:“林吏目说这药方是他花了不少功夫才求来的,其实三年前他就找到药方了,不过要配齐药方上的药实在不容易,什么天山山巅积雪覆盖了几百年的雪石、瑶池大如巨船的乌鱼、东海活了千年的老龟……一样比一样刁钻,他托人四处寻访,足足费了三年工夫才总算配齐药材,炮制了这一瓶药丸,趁着过年给您送来了。林吏目说他不要谢礼,只是为了完成故人所托。”
  林老实认死理,既然答应了李三,那就一定要把这药方给配出来,哪怕李三死了。至于罗云瑾会不会吃这个药,和他没关系,他也不在乎。
  小内官说完,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看罗云瑾的反应。
  罗云瑾不知道在想什么,抬起手想碰匣子,手指快碰到锁扣了,又突兀地收回手,呆了片刻,摆摆手。
  小内官如释重负,蹑手蹑脚退出值房。
  罗云瑾低头,拿起黑漆匣子,打开盖子,匣中一枚普普通通的青瓷药瓶,底下垫了一张叠起来的药方。
  他展开药方细看,半晌后,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
  狭长的凤眸却微微发红。
  圆圆,你真笨啊。
  世上根本没有玄霜绛雪丹那种古药方。
  ……
  暖阁中依旧人声鼎沸,教坊司表演歌舞的伎人身着彩衣,打扮成画中仕女模样,于殿外献艺。屏风后面周太后和郑贵妃不爱看歌舞,另叫了几个内官演滑稽戏,内官诙谐风趣,把众位宫眷逗得哈哈大笑。
  嘉平帝身体不适,虽然他强撑着不愿露出疲倦之色,大臣们还是不敢放松,时不时觑一眼他的脸色。
  礼部官员和御史站在宝榻两侧,提醒嘉平帝不能饮酒过度。
  嘉平帝无奈,只能让皇太子朱瑄代自己祝酒。
  朱瑄从容出列,举杯朝几位阁老致意,阁老们不敢拿大,含笑望着他,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欣赏和期冀。
  嘉平帝恍惚了一会儿,想起当年自己登基之后的小朝,阁老们站在前列朝他行礼,其余官员恭恭敬敬地站在后面,依次上前拜见他。
  那时君臣相得,大臣看他的眼神也是这般热切激动。
  他举起酒杯,御史咳嗽了一声。
  嘉平帝笑了笑,在御史和礼部官员责备的目光中饮尽杯中美酒。
  晚了,他早就和群臣离心,他只不过是任群臣摆布的傀儡,他们敬仰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所代表的权力地位。
  如果他知趣点聪明点,应该巧妙利用文臣之间的矛盾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他可以和文臣和平相处,做一个合格的君王,君臣投契,彼此都能留下美名。
  他偏不。
  他是一个人,不是任文臣搓圆捏扁的傀儡,他过得不痛快,文臣们也休想好过。
  转眼间,一辈子就这么别扭过来了。
  嘉平帝放下酒杯,抬手示意御史、礼部官员和宫人退下,“太子过来。”
  众人躬身退下宝榻,宫人走到朱瑄身侧,小声道:“千岁爷,万岁请您过去说话。”
  朱瑄嗯一声,离席,走到嘉平帝跟前,步履从容不迫,风度翩翩。
  嘉平帝仔细回想,这个儿子从来不曾失态,永远温文儒雅,不管文官问什么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
  不知道他私底下到底费了多少心血。
  “五哥……”嘉平帝招手示意朱瑄靠近,“你没有趁着新河工程受挫罢免刘敬,这很好。”
  朱瑄垂眸听着。
  嘉平帝笑了笑:“那年我刚登基不久,内阁中元辅和次辅相争,朝中大臣大半站在次辅和我这边,我深受感动。”
  元辅一度权倾朝野,素有名望,而他只是一个登基不久、根基不稳的年轻皇帝,大臣们居然可以为了他齐齐站出来反对元辅,他当时是真的被大臣的刚直感动了。
  直到元辅被群臣合力拉下马,元辅提拔的学生门客也一个接一个被赶出朝廷,曾经和元辅有过来往的地方官员为了自保也不得不主动辞官,越来越多的人被卷进漩涡之中,群臣激昂地表示:所有赞同元辅政见的官员都是心怀不轨之徒,必须马上罢免,永不录用!
  连和元辅仅仅只是有过几封书信往来的官员也迫于压力远走他方,元辅的家产被充公,元辅的儿女整日被官员威胁欺压,惶惶不可终日,愤而自尽。
  嘉平帝忽然发现,他已经控制不住局势了。
  这时候次辅立刻建议应该赶紧补上空缺,否则危及江山社稷!
  由谁来顶替元辅提拔的人担任要职呢?
  自然是次辅的学生。
  嘉平帝拿着群臣廷议过后选出的名单,冷笑了两声,转头问身边的大太监:“朕有几件私密事让你去办,你可有得用的人手?不能让朝官知晓,要秘密行事。”
  大太监跪倒在地:“小的可以去宫外召集人手。”
  钱兴就是在那以后崛起的。
  嘉平帝望着眼前的热闹场景,轻声嘱咐朱瑄:“五哥,你记住,朝堂之中永远不能一家独大。”
  文官势力太大,那就让司礼监去压制他们,司礼监脱离控制,立刻杀鸡儆猴,还能顺便安抚文官。
  朱瑄面色平静,淡淡地道:“多谢圣上教诲。”
  嘉平帝看他一眼,笑了笑:“你也老成太过了,今天是小宴,就别端着了……行了,我不拘着你了,你去吧。”
  朱瑄回到自己的席位前,放下酒杯。
  少詹事和其他东宫属臣一脸惊喜地看着他,嘉平帝很少当众露出对东宫的慈爱之态,今天嘉平帝特意当着几位阁老的面把朱瑄叫到跟前谆谆教诲,真是意外之喜!
  朱瑄转身离开暖阁,面色沉凝,心中没有皱起一丝波澜。
  他刚才应该叫嘉平帝爹爹的,其他皇子私底下都这么唤嘉平帝。
  他叫不出来。
  嘉平帝忽视了他这么多年,麻木地坐视他被欺凌折磨,现在嘉平帝老了,认命了,想做一个慈父了,他就该感恩戴德地凑上去当孝子吗?
  太迟了。
  迟来的父爱,他不想要。
  廊前一片欢声笑语。
  小皇子小公主们挤在廊下,目不转睛地看宫人放炮仗。
  小满托人从市集买的炮仗果然新巧有趣,地老鼠、绿青蛙满地乱钻,还有漂亮的会不停打转的陀螺炮,小皇子们兴奋得手舞足蹈,想冲下去和内官一起放炮仗,一道温柔的嗓音响起:“都不许下去,不然就不放了。”
  小皇子们一脸懊丧,齐齐发出失望的叹息声。
  朱瑄情不自禁地微笑,走上前,站在金兰身侧,轻轻握住她袖子里的手。
  她才是他的家人。


第115章 讨好
  金兰不用回头就知道朱瑄靠了过来。
  他的手直接摸进她的衣袖里握住她的手指,虽然有宽大的袖摆遮挡,但是旁人还是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们。
  几位年轻的宫眷和宗室王妃一边小声说话,一边时不时假装不在意地扫一眼两人。
  金兰小声道:“这么多人呢!”这种宫宴的场合,他可是皇太子,必须严肃庄重,让御史瞧见,今晚回去就能连夜写一封奏折批评他。
  朱瑄挨在金兰身上,微微一笑,把她的指尖拢进自己掌心里,轻轻捏了两下:“不怕,你是我的妻子。”
  烟火在半空中盛开,漫天璀璨繁星坠落。
  金兰脸上笼了一层银光,嘴角轻翘,挠了挠朱瑄的手掌。
  嘉平帝又强撑了一刻钟,实在受不住,竟然坐着打起了瞌睡。内阁大臣忙笑着请辞,嘉平帝顺水推舟,起身离席。烟火还没放完,掌事太监神色匆匆地从侧殿跑出来,领着一帮宫人在暖阁外摆上纸炮。不一会儿,纸炮一阵鸣响,众人恭送嘉平帝。
  朱瑄命内官执灯送各位大臣出宫,不论品阶高低都有兵卒一路护送他们回家。
  周太后、郑贵妃和其他宫眷也相继离席。长辈们离开,小皇子、小公主们却舍不得走,紧紧拉着金兰的裙角不放,要她陪他们一起玩炮仗。
  廊前吵成一团,闹哄哄的,掌事姑姑们实在管不过来,又希望各自照顾的主子能够多和金兰亲近,没有认真阻止。
  金兰走到哪里都有一群留光头、扎小抓髻的小皇子、小公主们围着,根本走不动道。
  小满笑呵呵地道:“殿下放心,炮仗管够!”
  小皇子们高兴得手舞足蹈。
  正闹得不可开交,朱瑄送完几位阁老回来,慢慢走进长廊,目光淡淡地扫视一圈。
  无法无天的小皇子们立刻噤声,跟着起哄的女官、太监也都低下了头,一声不敢言语。
  尴尬的沉默中,朱瑄面色如常,走到金兰身边,轻轻扯开小皇子们攥得紧紧的衣袖,径自拉着她走下长廊。
  小皇子们张大了嘴巴,小公主们瞪大了眼睛。
  宫人躬身侍立,一动不动。
  朱瑄一句话没说,直接拉着金兰离开。
  几声零星的炮响传来,小皇子、小公主们回过神,一窝蜂涌到长廊前,目瞪口呆地瞪着朱瑄的背影,皇兄居然就这么拉着太子妃走了!
  小气!
  他天天和太子妃在一起,住一间屋子,睡一张床,今天宫中大宴,就不能把太子妃借给他们和他们玩一会儿么?
  太子妃多好玩呀,又温柔又和气又漂亮,还会玩那么多花样,不会板着脸教训他们,看他们玩累了就叫宫人端面茶给他们吃,比皇兄好多了!
  小皇子们看了很久,收回依依不舍的目光。
  金兰被朱瑄拉着步下长廊,走出很远之后,回头一看,一群小光头还站在栏杆前眼巴巴地望着她。
  她忍俊不禁,摇摇朱瑄的胳膊:“五哥,你喜欢男孩多一些还是女孩多一些?”
  朱瑄脚步顿了一下,给她拢好鹤氅的衣襟系带,漆黑的眸子望着她,唇角微挑:“我最喜欢你。”
  离得最近的小满忍不住红了脸,提着绛纱灯走远了点。
  金兰就知道朱瑄会这么回答,笑了笑,搂住他的手臂:“你喜不喜欢孩子?”
  赵王妃今晚没有出席宫宴,她肚子越来越大,胆子也越来越小,等闲不敢出门,平时的宴会能不出席就不出席。不过她人虽然没来,宴席上的女眷们谈论得最多的话题还是她的肚子,据说仁寿宫的女官认为赵王妃这一胎一定是个小郡王。赵王连小郡王的名字都想好了,周太后亲口允诺,如果赵王妃能顺利产下小郡王,她立刻向嘉平帝请旨册封小郡王。
  这些话她们是背着金兰谈论的,等她看过去的时候,她们立刻止住话头,说些别的事。
  她自己是不急的,就是不知道朱瑄怎么想。
  朱瑄低头亲了亲金兰的发顶:“不讨厌。”
  金兰失笑,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哪有这么回答的!
  朱瑄只是笑,握住她捶打自己的小拳头,送到唇边,吻她的手背。
  金兰失神了刹那,心头一阵悸动。
  有时候她觉得朱瑄确实不喜欢孩子,赵王因为赵王妃有孕的事气焰嚣张,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他一点都不着急,从来没和她说起过这个话题。
  金兰甚至隐隐觉得,朱瑄不希望她现在就怀上身孕。她知道前不久有个东宫属臣向他推荐助孕方子,他罕见的大发雷霆,不仅直接痛斥那个属臣,还把属臣打发去了南直隶,东宫上上下下噤若寒蝉,之后再没人敢和他提起这事。
  倒是没人在她面前多嘴,偶尔有人说起赵王妃,其他人立刻把话题岔开,生怕她听了不高兴。
  不必说,一定是朱瑄嘱咐过什么。
  乘坐轿辇回到东宫,在抱厦里吃了茶,小满笑嘻嘻地道:“殿下,杜岩已经在廊前预备下炮仗了。”
  暖阁那边人太多,小皇子小公主们又缠着金兰不放,小满知道她没玩尽兴。
  金兰抬头看看窗玻璃,夜色浓稠,烟火还在燃放,窗前时不时笼下耀眼的红光,风声呼呼。
  朱瑄接了她手里的茶盏放回案上,道:“再玩会儿吧,明天不用早起。”
  金兰拉住他的手:“那些炮仗是你让人预备的,你陪我一会儿。”说着晃晃两人交握的手,“这里没外人。”
  朱瑄嗯了声,牵着她的手走出抱厦。
  杜岩领着宫人站在廊檐底下,看他们出来,立刻示意宫人点燃引线。滋溜溜的燃烧声同时响起,造型各异的炮仗满地乱窜,闪耀的火光映在台矶上,银芒流转,庭前一片透亮。
  金兰拉着朱瑄的手走下石阶,指着炮仗,一个一个为他讲解。
  他含笑听她柔声细语,眸光一直停留在她被烟火映得彤红一片的脸颊上,看得目不转睛。
  烟火转瞬即逝,炮仗也是。
  一刹那的壮丽之后,只剩下缕缕青烟缭绕。
  犹如梦幻与泡影,亦如朝露与电光。
  短暂得如梦似幻,却又让人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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