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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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音并不介意侍婢失敬的态度,只微微颔首,就随那侍婢身后行去叩玉居处。
现今平康坊炙手可热的都知娘子杨叩玉,居卧却布置得极其简单,非但没有彩幛饰梁,便是绣屏也不见一座,只西墙上有幅挂画,却是出自闻名遐尔卢绫伽手笔。这时她正踞坐在案几面前,全神贯注看着一轴卷书,直到听叫一声“阿姐”的轻唤,叩玉才回过神来,冲叩音微微一笑。
然而叩玉却并未让叩音落座,反倒携了她的手臂,两人站在院子里月色中窃窃私语。
“元三郎那番逼迫,定要赎你归府,你这般拖延终究不是长策,我且问你,心下可有打算?”
一听这话,叩音便是满面愁容眼角湿润,叹一声:“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再多打算,都是无用。”
“难道你真愿从他?”叩玉不由心急:“若换别人也还罢了,这位元三郎却狠毒残暴,听闻,便是他那正妻也常受笞责以致遍体鳞伤,可怜那女子出身微寒,无所凭仗,当初也是因为貌美才被元三郎看中,这才多久,便厌之如仇!”
叩音生生打了个冷噤,更是带了哭音:“不瞒阿姐,我自不情愿被他逼迫,可我虽幸遇阿母入籍教坊,到底不比阿姐……阿姐有诸多贵人敬仰,任是权勋豪贵也不敢欺辱,我无依无靠,岂能自主?只今日听阿姐之言,我更添决意,与其被凌辱至死,莫若自己悬梁落得干净。”
“我与你一般命运,不过为人玩笑罢了,又能好到哪儿去?只不过,没有容色累人,反倒不被粗鄙狂浪惦记。”叩玉微一挑眉:“你既不惧死,莫若竭力一搏,为那元三舍命,我实为你不值。”
叩音哭出声来:“如何一搏,难不成为这事,还能去告御状?”
叩玉冷笑:“及恩侯都敢强占民妻,事情闹得这般张扬,天家置若不顾,更何况我等妓人,即使有胆去敲登闻鼓,也会落个诬告之罪……我且问你,你觉得贺十四郎如何?”
“我哪敢妄想……”
“他这般礼待于你,应当有几分念头,不妨一试……我打探得,这位贺郎决非普通,而是宗室子弟,兄长为羽林郎将,自幼却受莹阳真人教导,有这层关系,他若愿护你,元家总得顾忌几分。”叩玉更压低了声:“你可探过他口风?”
叩音听说贺郎这番来历,虽然惊讶,转而一想却又觉得理当如此,那样气度,自然不应凡俗,只那眼泪却落得更加凄惶:“贤妃如此受宠,元家风头正旺,莫说我卑贱之身不值贺郎护庇,我也实不愿牵连他得罪权贵。”
叩玉一直便知叩音良善,因此往常就甚照顾,自是不愿眼看叩音身陷死境,但无论她怎么劝说,叩音只是摇头,叩玉实在无奈,于是暗暗思量,事到如今,也无他法可想,莫若孤注一掷,倘若贺十四郎有心相助,叩音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先不提叩玉暗下如何盘算作为,“救命稻草”贺湛这时却也暗暗心急,经过几日旁敲侧击察颜观色,他当然看穿叩音对元三郎心存厌惧,不甘被其逼霸,是以贺湛心中也就有了一番盘算,随着交往渐多,贺湛进一步对叩音加深了解,判其虽无多少聪慧机变,才华平平,却也没有妄想贪心,不过是想求得安宁罢了,这更坚定了贺湛心头那番想法,却不曾想,在他暗中引导下,叩音决口不提元三郎之欲,让他一时没有“插足”的机会。
这日午后,高卧才起的贺湛照例遣人请来叩音,小酌一番后,贺湛正欲处心积虑引入正题,却被叩音抢了先:“闲饮无趣,莫若待妾琵琶佐酒如何?”
贺湛实不愿见形貌仿佛裴后者作那妖娆舞姿,随口说道:“自明宗以来,世人惯喜琵琶乐,抚琴者倒不常见,未知娘子可也习得瑶琴?”
身为乐妓,叩音自然不会独习琵琶,但却专精于此,故而有些为难:“虽是习得,怕不精通,不好在郎君面前献丑。”
“无妨,正好我还有把握与娘子比较一番。”贺湛谑道。
叩音只好令人备琴案。
哪知一曲未尽,只听“砰”然一声巨响,吓得叩音险些拨断琴弦,待一回身,瞧清破门而入者,叩音更是面无人色。
贺湛当然也是一惊,蹙眉看去,只见一朱衣男子立在门外,身后还跟着不少膀圆腰粗的大汉,而他自己,也是满脸横肉、大腹便便,再看五官,粗眉榻鼻实倒胃口,更可怖的是一目暴突无神,显然失明。
来者何人,无庸置疑了。
不过贺湛觉得惊奇的是,该仁兄这副尊容,其一母同胞姐姐竟有倾城之色,天子一见,甚至不顾元氏曾为人妻,毫不犹豫纳入后宫封妃?
然而更让贺湛惊奇得几乎拍案而起的情形又再发生了!却是那元三郎尚能视物那一目挤张两下,好容易看清贺湛形容后,一脸怒容忽然凝固,足有数息,才又“生动”起来,竟是不顾叩音,抢前两步弯腰紧盯着他,张口一句:“你叫何名姓?可曾娶妻?”
这一问有如醍醐灌顶,让贺湛想起白鱼曾经提过元三郎非但好女色,甚至还有蓄养娈童之习!
贺湛只觉肺腑一阵抽搐,险些没将隔夜饭都吐出来,不过想到那番打算,只得强咽厌恶,翘起唇角冲来者一笑:“足下可是及恩侯子?”
元三只觉被“嫣然一笑”晃得心浮气躁、眼冒金星,山崩一般“倒地”坐下,大笑道:“你倒还有些眼色,甚合我意,快道出名姓,我下一帖,请你为侯府僚客如何?”
竟是明晃晃地“调戏”,贺湛恨不能将这头獠猪般的人物痛殴一顿,拳头握了又握,终于忍住,替元三斟上清酒:“在下普宁坊贺十四,为宗室子弟,不好为人僚属。”
竟是宗室子弟?元三连忖可惜,他虽蛮横,惯常不怕仗势欺人,却也没狂妄到敢将宗室子弟“强取豪夺”的地步,不过他见贺湛俊美不俗竟是世间少有,再者也不似那些自恃清高的名门子弟对他冷眼横眉鄙夷相待,竟是颇多殷勤……元三原本的满腹怒火顿时烟消云散,只不过还惦记着叩音入宫一事,才没干脆闲话,只听他“嘿”然一笑:“我道谁有那般狗胆,敢和本郎君夺美,不想却是十四郎……既是自家人,我也不怪,不过十四郎,这叩音美人我可不能让你,及恩侯府倒也有不少貌美家妓,任由十四郎择选如何?”
贺湛:谁和你这头獠猪是一家人?
好容易才忍住一个白眼当场甩过去,贺湛看了一眼泫然欲泣面无人色的叩音,心说这可算是送上门的机会,且忍这獠猪一时!
于是也笑:“好说好说,不过在下有几句肺腑之言,还请三郎一听。”也不待元三回应,便一挥手:“叩音娘子暂且回避吧,还有诸位……好汉。”
第19章 “结交”元三
元家原非京都人士,而是代居钱塘,有如今这般显赫,不得不说是元得志兄弟二人之功,一个因投靠“明主”官居地方大员,才为另一个的女儿争取了入宫机会,竟得爵封侯。
而在这般显赫之前,元家虽远远算不上名门望族,祖先往上数个七、八代,大约也只出了个县令值得津津乐道几句,再下来就是元得志之父,也是流外吏员出身,好容易争得上官青眼,眼看就要“入流”,哪知乐极生悲,竟因醉酒落水染了风寒不治,可谓死难瞑目。然而纵使如此,元家在唐山一县,却也从来不是籍籍无名。
此族中人大多逞强斗狠,再兼族人也有不少身任吏员,与地方官吏、士绅豪富颇有交往,在当地,也是平民布衣惹不得的刺头土豪。
是以及恩侯元得运虽相貌平平,却也能在发迹之前,娶得当地以容色闻名之小家碧玉为妻。
这位侯夫人展氏生有三子一女,前头两个儿子及唯一女儿都随了她的相貌,唯有小儿子三郎元康肖父,八岁时,又因与人逞凶斗狠被殴伤,渺了一目,以致形容越发可怖,元康一度心生自卑闭门不出暴饮暴食致使小小年纪便肥胖过度“积重难减”。展氏越发痛惜幼子,宠纵无度,因而元康自幼养就狠戾情性,真不是家门显赫后才忽然跋扈。
自从姐姐入宫、父亲封侯,迁京都定居,元康更觉不可一世,可他原是不学无术,再兼形容可怖、言谈粗鄙,自是被名门子弟、京都侠少嘲笑鄙夷、避而远之,这与元康起初预料之“众星捧月”“争相奉迎”截然相反,元康自然心有不甘,越发用蛮横刁凶回应众人冷嘲热讽,是以,今日一见贺湛这位宗室子弟如此殷勤相待,又一表人才,远胜诸多自认高雅之辈,元康更觉“相见恨晚”洋洋自得。
而他今日这般气势汹汹前来,原本也的确是为兴师问罪。
原来他虽对诸多文士侠少心生妒恨,可因为心存不服,倒也爱去文人雅客聚会之处,辟如这平康坊叩玉家,不过元康一见声名在外的叩玉娘子竟是相貌平平,顶多算作五官清秀,大失所望,反对当日一侧琵琶助兴的叩音关注起来,他原本也有一亲芳泽之意,却听闻这叩音竟与仙逝裴后颇为貌似……
元康立即想到母亲展氏那些忧虑叹息,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与父兄商议一番之后,当即定下计策,元康立马行动,若依他的脾性,实在不耐与一卑贱乐妓“循循善诱”,然而若是强逼太过,就怕这贱妓入宫之后闹出自绝君前的祸事来,反倒坏事。
才不得不“温言细语”劝说,哪知来往数回,贱妓非但没有给予准确答复,今日竟然听闻有一贺姓郎君忽然对叩音青眼有加,竟于妓舍留连不去——
“叩音唯一拿手便是反弹琵琶之技,这位贺十四郎虽接连数日召人做陪,却不赏乐舞,只与叩音饮酒闲谈。”
“你我又不是不熟叩音,虽是好容貌,却口舌笨拙,也就只能熟背前人诗赋,自作无能,与她有何闲谈之趣?定是贺郎重色,倒与那元三郎一般秉性,我作赌,佳人定会心仪贺郎,元三郎这回必定心机白费。”
元康听得此番议论,怎不心急火燎、怒气冲顶?
因而这时,他听贺湛那番劝解——“三郎所言我大约能听出七、八分意思,想是听闻闲言碎语才生误解……但只不过,叩音不比青楼私娼而是隶属教坊,如三郎真欲赎她为私蓄确是违律。”——元康全不放在心上,仍是一脸骄横:“我及恩侯府可不是那些胆小怕事门第,晾也没人敢冒犯。就说上回,家父看中庶民妇,那妇人也自愿与丈夫和离跟从家父,却有那心怀叵测之徒造谣中伤,几个御史污告家父,但有天家圣断,诸人不过跳梁小丑而已。”
什么民妇自愿,真要是自愿,何故一入侯府便“疾弱不治”?眼下御史台被谢饶平掌控,绝大多数是为谢相马首是瞻,只要天家不欲追究,还不干脆装作耳聋眼盲?便有少数不肯盲从者,却是势单力薄,虽尽职责谏斥,无奈天家不作理会也只好忍气吞声。
不过贺湛当然不会说这实话,又再劝警:“三郎莫怪某直言,纵然及恩侯府正得圣上隆宠,可贤妃始终居贵妃之下。”
元三这回倒听白了,粗眉一蹙:“十四郎言下之意莫非,贵妃会以此为把柄算计我阿姐?”
“不可不防,贵妃到底出身柳氏。”
那又如何!元三险些脱口而出,却醒悟过来诸多隐情外人并不知晓,眼下更非泄露的时候,险险打住,心里倒佩服贺湛机敏,能想到柳贵妃心怀叵测一点,更难得的是虽然从前并不相识,却肯尽心提醒。
“所以,三郎还要三思,若真对叩音有意,莫若与此间假母商榷,今后独让叩音陪侍三郎。”贺湛又说。
教坊乐妓原则上是卖艺不卖身,若是权贵强逼乐妓卖身反为违律,大周士人又多注重名声,不屑行此逼迫霸色之粗鄙事,就算对清倌人心折,也只会尽心竭力获得美人芳心,造成情投意合两心相许水到渠成。当然,好比及恩侯府这般强占民妇逼死无辜也无人敢论公道者,强霸乐妓自然更不值一提,再兼叩音又不比得叩玉这般声名赫赫,说服假母再不让叩音接待旁人,好比将人包养于此,那就不算违律。
贺湛这是假作不知元三逼赎叩音是别有所图。
“十四郎之言确是有理,也为好心,就凭这番,今后我也会当十四郎为至交!”元三尚且不忘与贺湛亲近关系,挤出一脸让人作呕的“媚笑”来,然而只是数息,又恢复蛮横:“大不了我求去圣上跟前,只要圣上许可,谁敢说三道四。”
贺湛当然预料到元三不会就此作罢,早准备好一番说辞:“万万不可,三郎细想,某这几日在此盘桓,原是因远道归来为缓解途中疲累,并不知三郎对叩音有意,又兼叩音温柔解意,这才屡屡请她陪坐,然而却被有心之人散布谣传,成了我与三郎相争,眼下竟是沸沸扬扬,这事情大不简单,三郎试作假设,倘若真为一乐妓求去圣上跟前,转头这叩音又再有个不测……世人会如何非议?三郎仗势欺逼,可怜风尘女子只好以一死保清白!便是圣上,龙誉也会有损。”
见元三瞪大了眼,贺湛更是沉重了语气:“再则依某看来,叩音娘子连日以来忧心忡忡,虽不曾明言,看上去却是不肯听从三郎,岂非更加容易被人利用生事。”
元三郎大怒:“难不成,还有人敢非议圣上?再说,连我都不惧那些跳梁小丑,圣上莫非还怕闲言碎语?”
“圣上为一国之君,势必注重德贤之名,执法公正原为圣贤君主应具,那些人也许不敢冒犯圣上,可难保不会私下议论,用人言造势,给三郎栽上一个欺瞒君上、毁及圣誉之罪,到时沸沸扬扬不能收场,难保圣上不会恼怒于三郎。”贺湛敲击两下桌案:“光宗帝时,晋国公郭源何等受重,正是因为私行不慎被人弹劾,光宗有心大事化小,岂知因此被议赏罚不明、包庇信臣,后来光宗帝只能将郭源夺爵流放。三郎,历朝历代,无论君帝是否贤明,却皆最重贤明之评,对世人评论毫不在意之君上又有几位?”
光宗帝登基不久,几个亲王附马意图发动政变夺权,多得晋国公护驾及时才扭转局面,郭源可是立下大功一件,故仗功而骄,越到晚年行事越是荒唐,终于犯下殴民致残大罪,因郭源骄横,得罪不少官宦,于是众人利用光宗重誉的心理,联手将郭源拉了下马,一朝显赫,终于难免病死边域。
这事情自然被人熟知,然而元三从前顶多算一地方土豪,哪懂得这么多帝王心术、官场莫测,往常也没人为他剖析,这时只听得胆颤心惊。
虽然他明知那些隐情,晓得今上不能与光宗相提并论,然而贺湛这一举例到底提醒了他——倘若这事真办砸了,或者因为一乐妓闹得天子烦心圣誉有损,为姐姐固宠的计划别说可能泡汤,更要是惹得宫里那位不满……元家眼下看上去风光显赫,实则相比京中望族勋贵却根底浅薄,倚仗无非是天家……是该更加谨慎些,不过眼下情境,据姐姐递出话告,宫里那位已经暗许,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呀,该如何是好。
元三心里没了主意,脸上再无骄横,眉毛眼睛更如挤在一堆,不免叹息出来:“不瞒十四郎,我又不是没见过美人,自然不是非得叩音不可,只这事情,实在别有内因,无论如何,叩音是不能留在这平康里,必须随我归府……未知十四郎可还有其余妙计?”
总算等到了这句,贺湛暗吁口气,脸上却很为难:“三郎语焉不详,我听得云里雾里,也不好妄言。”
元三把牙一咬:“这叩音,是要送入宫中。”
第20章 结盟叩音
说出这句话后,元三一只独眼紧盯贺湛,却并没在对方脸上发现任何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