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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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这话不对?潘逆勾结北辽拥兵自立不说,并意图攻占幽州!多亏饶平与你舅舅尽职尽责谏劝,才没让势态更加恶化!”
“但那分明就是谢饶平借势逼君,裴郑并无逆行……”
“说来说去,圣人还是不信裴郑有谋逆之恶。”太后冷笑道。
“是,朕从未相信过……”
“姚潜证辞,以及当年毛维察出那封书证,圣人都视若不见?”
“这些皆有可能是谢饶平伪造!”
“谢卿当年不过御史中丞,谢家更非显望,财势也好声望也罢都都远远不及裴郑此等根深蒂固世族,他有什么本事构陷两族!”太后笑意更冷:“圣人真正怀疑者,其实不是饶平,而是为母吧?”
话音落尽,此间殿堂陷入沉寂,天子虽不敢与太后对视,脸色也更显苍白,然而这沉默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既然圣人一直是这么怀疑,当年又为何不为裴郑主持公道,还两族清白,而将我这罪魁明正典刑,给天下一个交待呢?”太后拍案而起,两步逼近天子跟前,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天子:“倘若我真为陷构忠良元凶,那圣人是什么,明知裴郑无辜却下令将其族诛之圣人是什么!帮凶么?倘若如此,圣人这时又有什么资格治罪谢卿!”
眼看着贵为九五的天子因这当头一问摇摇欲坠,太后似乎极其失望的摇了摇头:“贺衍,你可知当年,我为保你得储,耗废多少心血,而倘若没有谢、毛等人鼎力相助,裴瑜又怎么会察觉崔牧父子野心勃勃而建言立长?你以为裴瑜对你忠心不二?你错了!当年倘若小崔后得逞,让贺烨得储,一旦先帝驾崩,母强子弱,崔牧父子便会仅倾朝野,朝堂之上再无裴瑜立足之境!他是看清了这一时势,才下定决心辅佐于你,什么忠耿良臣,在这冠冕堂皇一层表皮下,无非也是一颗私欲之心!”
太后连连冷笑,在天子跟前缓缓踱步:“你生性温良,裴瑜早就看在眼里,他知道你易于把控,这更对他有利!你自己想想,自你登基以来,裴瑜有没有垄断专权排除异己?我荐举谢卿毛卿,都是为了巩固帝权,平衡朝堂,然而裴瑜一党却联名反对,甚至挑拨离间,想让我们母子生隙!”
“贺衍,你是我怀胎十月所生,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也只有我,才会时时处处为你着想,然而你却宁愿相信裴郑,反而怀疑我这生母?”太后终于停住步伐,她看向儿子那空洞茫然的眼睛,沉痛地叹息:“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见天子听了她这番话后,竟然没有痛悔请罪,太后终于忍不住蹙起眉头。
“圣人既然坚信是我陷构忠良,我也再无话说,如此,圣人便下令将我处死,为裴郑昭雪罢。”太后又再归座,冷冷看着天子,忽然抬手拔簪,一缕青丝随之散垂:“今日起,我便在含象殿内跪席待罪,等着圣人诏令赐死。”
听见太后这决然之辞,贺衍才终于转过那张苍白的脸,眼见着生母眼眶泛红悲愤不已,他置于膝上的拳头忍不住颤抖起来,又隔了十余息,才匍匐叩下:“母亲何必逼迫儿子……”
“逼迫?”太后再也忍不住尖锐的嗓音:“是我逼迫圣人,还是圣人步步紧逼?难道不是圣人在质问我包庇亲信而陷构忠良?”
“儿子……不敢……”
“那么,圣人便当秉公明断,重惩裴郑余孽!冯伯璋与薛谦皆应处死,两族也当诛连!”
天子猛地抬头,似乎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难道又要他亲口下诏,将忠心辅佐之人尽数处斩,再致血流成河!
裴郑无罪,薛谦与冯伯璋固然不算清白无辜,但也罪不及死,更不说族诛!
“母亲,儿子恳求母亲,不要再逼儿子杀人了。”天子闭目,这时斜靠几案,只觉浑身发软。
“圣人可是一国之君,如此软弱,又怎么恩服天下。”太后的语气这才柔和几分。
天子听了这话,忽然明白了过来,他睁开眼睛,这回倒坦然清明的迎视向太后。
“儿子的确太过软弱,无能治理天下,母亲,只要母亲宽饶此回,儿子今后,愿唯母亲之令是从。”
既然母子两人之间已经把话说开,太后彻底收敛了激愤,微微一笑:“本是佃作一面之辞,冯伯璋是否有罪,还待细察,但即便不涉谋逆,包庇贪昧等罪却是确凿,薛谦也曾力保刘渡,虽未督办搜括逃户,然其举荐官员多涉其中,自当连坐,冯伯璋当处斩,薛谦虽罪不及死,罢相贬迁却不能免。”
见天子没有异议,太后又再紧跟说道:“刘渡之罪既然明确,谢卿诬陷之说显然不存,谢刺史与柳长史平定汉州有功,当得褒奖。”
无非要是要调谢饶平回京,再入政事堂。
天子这时已然心灰意冷,以缄默表示同意。
“圣人如今膝下无嗣,还当以此为重,薛冯一案闹得沸沸扬扬,不少官员牵涉其中,圣人仁善,既然不能狠下决心一一处治,莫不让为母做这恶人罢,军国大政,圣人可暂交我与政事堂诸相共断,至于圣人,可静心安养。”
原来,这才是太后目的。
天子轻轻一笑:“儿子遵令。”
第253章 晋王要小心
关于冯伯璋勾联潘逆一案,最终被大理寺卿审明为佃作攀咬,是潘逆图谋不轨意欲兴风作浪而不了了之,不说平民百姓,绝大多数朝臣官员甚至都未听闻这事,然而励新五年六月初七,关于薛谦、冯伯璋的罪名却终于议定,冯伯璋因为直接牵涉贪墨欺民等罪,处斩,不待秋后,立即刑决。薛谦虽然在包庇刘渡一事上有过,并且犯有保举不当等失职之罪,最终却因为没有涉及贪墨欺民的恶行,论责从轻,贬为琼州录事参军,立即赴任,不得滞京。
对薛谦的处置看似轻省,不但保得性命,甚至未曾削职夺官,只是贬迁而已,然则隶属岭南道的琼州一直是发配流罪之地,贬迁至此的官员,如无意外的话也都是病老异乡收场,鲜少再得升调机会,薛谦这回,也相当于在仕途之上被判决死刑了。
随着这两大首脑人物一死一贬,但凡涉罪官员的清算无疑立即展开,朝堂之上一时之间有若风声鹤唳,这些年经由冯薛举荐的官员固然个个自危,却也有不少太后旧党,抑或正欲投诚太后的官员无疑看到了升迁良机,韦元平与毛维包括李子沅甚至灵沼公的府宅门前,都是车水马龙。
还真是冰火两重天。
尽管自从五月以来的沸沸扬扬并未落幕,十一娘却再不如前些时候那般一心尽在风吹草动了,也是直到此时,她悬在嗓眼的心才彻彻底底回落,薛家未受牵连,薛谦竟然也能保住性命,“保薛”计划这才算是大功告成。
至于多少人遭遇贬黜,多少人忽而青云,十一娘暂时也没有关注的必要。
可是因为韦元平的炙手可热,便连贺湛这么一个韦相小儿子知交的白身士子也连带着“鸡犬升天”,上清观紧闭的大门前,居然也排起了车水马龙,莹阳真人不胜烦扰,干脆带着十一娘避去篱下居,虽然莹阳严令贺湛不能跟随,免得将那群蚊蝇招惹到樊川,不过贺湛没隔两日就死皮赖脸的跟来了别苑,好一阵讨饶:“姑母行行好,那些人目的无非是想借我攀交韦元平,这事我可不能应承,免得被议贪贿,还未出仕呢,名声就毁了,却实在被烦缠得难受……我保证,是将他们误导至朱坡别苑才金蝉脱壳,那帮人且在朱坡围堵呢,决不会跟来樊川。”
莹阳真人没好气白了贺湛一眼:“你待在朱坡即可,非得要跟来此处做甚?”
“我一人住在那里不是孤寂么,眼下这情境,又不能去平康坊寻欢作乐,抛头露脸可都得小心,好歹与姑母在篱下居,还能陪姑母棋弈不是?”
莹阳一听贺湛主动提起棋弈,这才没再将人赶走,极有眼色的十一娘立即转身去拿棋子棋盘,自己却远远避开,只让贺湛在那煎熬。
好容易待到午膳后脱身,贺湛瞪着十一娘直抱怨:“我之所以跟来这处,可是有件消息急着告诉你,丫头一点义气没有。”
“可是宫里有什么变故,自打冯伯璋被判死,这些日子也太风平浪静一些。”
“都沸反盈天了,到你这却成风平浪静。”贺湛哭笑不得,却忽然压低了声:“坚持了近五年之常朝,如今又暂止了!天子已经一连三日未曾上朝,听说……龙体有恙。”
十一娘却并不觉得意外:“本就在咱们预料当中,这才是太后安插那佃作之目的,她是明知贺衍软弱,又因悔愧之意,势必不愿重提旧案,更不可能再下诏令将薛氏灭族,这么一逼迫,贺衍再毫无助益情势下,也只好龙体有恙,任由太后处断朝政了,看着吧,许就在数日后望日朝会,天子可能就会正式宣令,不知会去哪处别宫静养,将国政移交。”
“懦弱至此,咱们这位天子也确是不适合占着那张宝座了。”贺湛说出这大逆不道的话,脸上难免激愤,于是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有心情说话:“太后蛰伏近五年,如今一举夺权,你说她会否趁这机会直接宣布临朝?”
“贺衍已是一蹶不振,太后是否临朝对咱们无关要紧,该当怎么行事便当怎么行事,只依我揣摩,五年前那场败仗多少会让太后更加警慎,这时她虽逼得贺衍交权,不过如若直接临朝,未免也太明显,所以,太后多半会循序渐进。”十一娘微挑眉梢:“先是公然涉政,再积累威望,等到满朝文武无不敬服,到时天子再以久恙难愈无力理政为名,干脆提议太后临朝,才再不会有人反对。”
贺湛颔首:“眼下天子臂助虽然损伤惨重,但至少薛谦所荐官员,仍有一些忠良刚直,未被卷涉进这桩事来,无缘无故,太后也没借口将之尽数贬黜,这时若宣称临朝的确太显急躁,反而可能引发非议。”
“不管太后临不临朝,我们这时目的,仍是在积累实力和争取太后信重,其实太后这回夺权几乎是与贺衍撕破了脸,对我们计划倒也有益处,至少晋王,倘若贺衍掌政,他根本不会生夺位之心,然而,一但太后临朝,晋王就必须痛下决断了,若依然毫无作为只拘自保,他那个懦弱无能之兄长,即便有那决心,却没那能力助晋王得储。”
十一娘竖起一只手掌:“过去这五年间,太后一心在于夺权,而如今大功告成,她必然会将注意力分出不少在贺衍子嗣之上,顶多一年过后,贺衍依然无嗣,太后只怕不惜借用药物,也会促成贺衍宠幸后宫,到那时,贺衍绝嗣之秘就隐瞒不住了,必然又是一番恶浪滔天。”
“那晋王岂不九死一生?”贺湛蹙眉。
“有天子力保,贺烨还不至于莫名暴亡,再兼贺烨暴戾之名声,满朝文武有几个愿意推举跟从?只一但到那时候,贺烨想要得储,与太后之间暗争就会成为明斗,天子固然能保其不受毒杀,但想要顺利立贺烨为储却大是艰难,再者,贺衍连军政大权都能被逼交托出来,也难保到时不会顾及母子之情犹豫不定,贺烨想要得储,只能靠他自己,以及小崔后遗留下那些暗中助益。”
“依你这么一说,接下来储位争夺才是关键。”
“所以,你与陆哥、王七郎要尽快入仕,此时就是机遇,我们也得争取在一年之内成为太后心腹,如此才有可能暗中助益,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
贺湛微微颔首,沉吟好一阵后,才问道:“你已经决定辅佐晋王?”
“那也要看接下来势态,贺烨是否有这决心,我只能说,除了辅佐晋王这条路,我看不到还有其余捷径。”十一娘撑着额头,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我倒真想直接谋逆,掀翻这天下,但无疑是痴人说梦。”
“可是十一娘,你想没想过,即便将来咱们真能辅佐贺烨登位,他固然不会庇纵韦太后,然而或许也不会为裴郑昭雪,毕竟将两族定罪处死者是贺衍这个天子,凭贺烨对天子之手足之情,大有可能会顾忌贺衍声名而反对重审旧案。”
十一娘当然知道贺湛的质疑绝非杞人忧天,她重重颔首:“我考虑过,所以,一但我们决定辅佐晋王,那么将来晋王妃只能是我。”
“美人计?”贺湛挑眉。
遭到了一个毫不留情的白眼:“为裴郑昭雪一事当然要隐瞒贺烨,横竖他若不得皇位一切都是白废心机,可他要成了君帝,我便是皇后,到时可先安排试探,贺烨倘若不愿翻察旧案,那么对不住,这事只能由我这皇后来做了!”
贺湛目瞪口呆,好半响才去撑自己额头,另一只手重重拍在十一娘肩膀上:“霸气,佩服。”
第254章 真病
励新五年六月望日朝会,天子当着满朝文武面前,宣称因突患疾症而无力执政,将往玉华宫静养,为免政务耽搁,暂由太后及政事堂诸相协理,但凡敕诏,加盖太后印宝及政事堂金章即可颁行。
虽然大周曾经出现过因天子年幼而临朝听政的文皇后,不过敕诏不加龙玺仅凭太后印宝及宰辅金章便能颁行天下的事还绝无仅有,显然不合礼制,可天子宣告群臣后,宣政殿中却没有激发理所当然的群起谏阻。
太后党固然不会多话阻挠,可这济济一堂也不全是韦毛之流,虽说眼下不少冯党已被停职待察,但薛谦掌权后举荐的官员中,那些没有与冯伯璋同流合污的忠耿之臣,竟然也不约而同的保持缄默。
不是他们因这连番打击而心性大改,实在五年之间,因为天子力庇刘渡,对忠告良谏置之不闻,导致偏听偏信冯党此类贪奸,官制相比先帝时竟然越发混乱,实在让一应忠耿大觉灰心,如今天子称病罢朝,移交政权,他们总不能阻挠天子养病,更兼则是,倘若此时揪着礼制不放,坚持敕诏必须也只能加盖龙玺方能颁行,要万一天子干脆将龙玺交托太后,岂不是得不偿失?
纵然有那么极少一部分冯党,因为官阶所限,还没有资格参涉进刘渡以及搜括案,为求自保硬着头皮出列谏止,但因人微言轻,被那些占据要职的太后党三言两语一驳,就一一苍白着老脸又回到了位置上。
高高在上的天子待底下真正一片鸦雀无声后,无声惨笑起身离座,随着宦者拉着尖细的嗓音宣告“退朝”,空荡荡的宝座下,多少人如愿以偿面带愉悦,多少人心头沉重暗自叹息,多少人心灰意冷如丧考妣,又有多少人微抬着眼目送着天子踉跄的步伐,握了拳头——励新之政,难道就这样在今日,正式落幕了?!
冯薛入罪,便是数载以来幽居禁内无心旁务的贵妃也有所耳闻,可一直到六月十五这日,她才听说天子将去玉华宫修养一事,纵然之前贵妃已经答应了十一娘再不插手,这时也未免心急火燎安坐不住,风风火火地赶到许久不曾涉足的紫宸殿,便见顾怀恩这阉宦竟然满脸灰败的跪在天子寝堂阶下,脑门肿胀老高,显然是磕的。
“贵妃,贵妃可要替老奴求情,老奴对圣人耿耿忠心,贵妃可是知情,眼下太后竟然逼着圣人将老奴赶出宫廷……”一见贵妃,顾怀恩昏浊无神的两眼瞬间雪亮,膝行上前重重叩首。
自从五前年天子掌政,顾怀恩这个心腹内宦也摇身成为权幸,与冯伯璋眉来眼去勾搭成奸,收了不少意欲晋升的官员贿赂,又将他们统统发展为冯党,在天子耳边更是见缝插针就为冯党粉饰,如今他手头私产比当年侍奉德宗时又翻番几倍,竟连多少显望勋贵都望尘不及,哪知一朝就被太后釜底抽薪,倘若不是天子替他求情,按律得处杖决,如今虽然只是被赶出宫廷,然而对于这等阉奴,倘若离开宫